“我,我害怕那里。”他全身轻颤,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叶明净目色转柔:“朕知道。”之后语气一转:”可是安筑,你没有选择。”

“总要有人在那里。”她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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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人选确定,紧接着就是给王安筑安排身份。

“王安筑”这个名字是不能再用了。计都将王安筑送至天波卫的一处秘密训练地接受基础训练。叶明净便和冯立商量这事。

“最重要的是身份,身份确定下来才好换名字。”她苦苦思索:“按照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之子才可入选,安排给官员是不行了。勋贵的话,只怕后面的麻烦更大。”

冯立也在思索:“要不,找个没落的勋贵之家。那种没儿子已经绝后的。就说他是流落在外的骨肉。”

反正死无对证。

叶明净还是觉得不妥:“那些没落的勋贵之家,只是没了男丁,女眷还在,家仆下人什么都不缺,要打点的人太多了,容易泄密。”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绿桔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欲言又止。

叶明净看见了,问她:“你可是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你也不是外人,朕让你来听就没有避讳你的意思。日后皇后入宫,还需你和冯立多方照应。

绿桔犹豫了片刻,开口到:“前几天,奴婢去给两位太后送陛下孝敬的珍玩时。恍恍惚惚听说,懿安太后老家来了人,托景乡候家的门路,想递牌子进宫,见一见太后。

“有这事?”叶明净诧异地一惊,然后恍然,先皇在上,她还真就忘了这一茬亲戚!

懿安太后虽然父亲、祖父都不在人世了,可她还有叔伯和堂兄。一直在江南。叶明净登基后,由于薛家已经蛰伏,便没有刻意提拔生母的娘家人。而是简单的在姑苏一带给他们安置了几亩田庄,连爵位都没有封。

将王安筑安排成姚家人倒是一条好出路。

只是她记得姑苏姚家的那几个当家男人人品好似都不怎么样。如果成了太后和皇后的娘家,一个不好就成了新贵恶霸。

“姚家的人据说人品很是。。。不妥!”她斟酌了语气,尽量用了和缓一些的词。

孰料冯立的价值观和她不在一条线上,不甚在意道:“姚家的几个掌权人却是有些贪婪,不过好在没有时事谋略,都是不堪大用之辈,最多也就是侵占良田,抢夺几间店辅,与朝政上并无半分影响。”他强调:“比薛家要安全的多。”

叶明净吃惊地看向他:“你是这么想的?侵占良田,抢夺店辅不算什么大害?”

冯立愣了愣:“哪家没有几个纨绔子弟?让当地官府照看些便可。朝政上才是根本。”

“不对,不对。”叶明净烦燥地起身,:“话不是这么说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太后和皇后的双重娘家,必须本本分分。”她思索片刻:“姚家有没有懂事,有分寸的人?去查一查。”

冯立清咳一声:“陛下,懿安太后的娘家在您登基之后,就成了天波卫的常规检测对象。这个。。。咳咳,属下去拿资料给您。”

叶明净接手资料,厚厚一叠。因为里面还牵涉到懿安太后的童年,少女时期,父辈、祖辈家族纷争等等。故而记录得非常详细。叶明净花了一个下午连带晚膳后的时间才把它看完。看完后脸色铁青。

娘的,这简直是狗血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

叶明净这个身体的外祖父,也就是懿安太后的父亲。据说是个多病才子,是不是真的才子不知道,多病那简直是一定的。在唯一的女儿三岁时就功成身退地挂掉了。本人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一个当太后的女儿。

懿安太后的母亲,性格柔弱。过了两年后也病逝了。若不是由祖父和祖母照顾,只怕懿安太后在那如狼似虎的叔伯兄弟手里,能不能健康地活到成年都说不准。

姚家的祖父和祖母现今已不在人世。受到余荫恩泽的反而是当初虐待叶明净生母的豺狼之辈。

在这个时代,宗族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这些姚家人当年再怎么对不起懿安太后,叶明净都必须好好荣养他们,否则世人就会说她刻薄寡恩。在外人看来,懿安太后平安长大,还在宫中步步高升,姚家的人当年就尽到了养育之责。

如人饮水,冷暧自知。那些在成长途中的点点滴滴,心酸到今天单单是看着宗卷的叶明净都潸然泪下,更何况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叶明净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生母对着孤单寂寞的宫廷岁月如此平静。实在是幼年已经经历过太坏的过往。

她将宗卷翻了又翻,找出一个三服的堂兄。姚景琮,照这份案卷上说,姚家的近亲中,也就这位的人品比较好。此人幼年丧父,由寡母带着,在族中长辈的冷眼中长大。姚家分封田庄的时候,此人没有赶着争讨,而是安安静静地守着家中的几亩薄田,与妻儿老母平静度日。

“应该就是他了。”叶明净干净利落地圈定了未来的姚家外戚人选。

计都回来以后,叶明净对他说了自已的计划:“。。。。外戚之家,地位微妙。朕不能容忍后方受制,况且,世人若是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姚家的事,一次性解决干净吧。

计都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提出建议:“这件事得由属下亲自去办理才好。不可让别人日后有谴责陛下的借口。”

叶明净想了想:“也好,你赶到江南,办了事再回头。一来一去,最快也要两个多月的时间。你。。。。等差不多的时候再出发。”

计都沉默。他知道叶明净未尽的话意。他去江南,避开陆诏在宫中的时间。

“陛下。”他调整心情,再三嘱咐:“属下和卫七皆不在,切不可让冯立离开陛下身边半步。”

叶明净轻笑:“宫中又不是没有待卫,你紧张什么?”

计都依然不放心,他从十五岁跟着叶明净开始,还是第一次要离开她这么长的时间。

“陛下,宫中的防护自然是安全。只是。。。。属下怕陛下身边的人会伤了陛下,”他吞吞吐吐说出心里的担忧。

叶明净恍然大悟:“你是说陆诏?不用担心,他是聪明人。况且,他入宫后,卫七也要跟着一块儿来的。朕不会有事。”

计都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原来陛下都想好了。”

叶明净心头暗自叹气,幸亏有这么个事要办。

计都这样子,还是避开他更好些:“你自己一路小心。”

四月间的时候,待选男子初选之后。广平女帝突然流露出这样一种态度,要给懿安太后的娘家 人,姑苏姚家一个余恩候的降袭爵位。

找了内阁来商量,内阁对此没什么话好说。虽然知道目前姚家的当家人中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可那毕竟是皇帝生母的娘家,也不过是京中再添一门新贵。于是全体通过。

然后叶明净说了:“懿安太后的生父,祖父皆不在世。朕欲不偏不倚,择品德高尚之人来承此爵位。只是朕对姑苏姚家并不熟,朕想着,不防由姚家宗祠提德高望众之人选。到时朕再加封。”

她的意思很光棍。咱生母的亲爹,亲爷爷都不在了,那些伯伯,叔叔、堂兄什么的。和陛下我没什么关系,我又没见过他们,没啥子骨肉亲情。所以,我要挑个最不会惹事的人出来当这个外戚头子。

姑苏姚家在广平女帝登基后并未地位高涨,当时就已经有风言风语了。然后就有好事者挖出当年懿安太后少女时代的事件。什么家产被夺啦,什么要嫁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填房等等。总之大家心知肚明,姚家的人不得陛下和太后的喜欢。

然而面子工程终究是要做的。叶明净说这话不过是给懿安太后的伯伯,叔叔们弄点儿小麻烦。宗祠推举,总还是要在叶明净亲外祖父的亲兄弟之间选择的,就看是选哪一个了。

这道旨意被发送了出去,京中的姚家人接了旨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囊往姑苏赶。赶什么?当然是赶着回去拉票了。

皇帝陛下说了,推举人必须有宗族里大部份人签名保举方可。

没指望承爵的男丁也都赶了回去。赶什么?咱被拉票的总得开些条件吧,趁机捞好处。

一时间,族谱有记载的姚家子弟,都不约而同地赶至了姑苏家祠。

第一百九十九章 留宿

四月末旬的一天,叶明净下旨,宣御林军指挥使、茂国公世子王安园进宫问话。

王安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穿戴整齐进了宫。叶明净在梧桐宫接见了他,问道:“王卿家,近日朕听说京中初选通过的男子中,有那么几个人,很是招摇。聚集会友,投贴拜访,忙的不亦乐乎,可有此事?”

王安园暗暗叫苦。这事该怎么说呢?这些初选通过的男子吧,素质怎么样,大家都知道。眼见着就要入宫了,行事张狂些那简直是一定的。男子又不像女子,可以用待嫁的名义关在家里。当然,真要关也是可以的。问题是,谁会干这种事?

再怎么说,未来的皇后、皇子父亲、甚至太子父亲都会在他们当中产生。不在这个时候结交一二,还指望着入宫后再结交吗?大家都是男人,只要聚会的场合中没有女性,就不会犯皇帝的忌讳。故而,京中十几位等待复选的男子如今是炙手可热。想要攀上交情的人很多。也不是说就真的看好他们。而是没必要将关系弄僵。总得保持一定的好感度。

这样一来,适当的示好就免不了。本来,适度的交好也不会闹的满城风雨。只是京城是什么地方?全天下有权有势人家集中的地方。这么一来,虽说交好的热情度适中,可架不住基数大。那十来个男子便每天的日程排的满满。再加上他们又不是什么有头脑的人。三杯酒一下肚。什么豪言壮语、洋洋得意全都显了出来。

据说,在荣泰伯世子举办的一次聚会上,有个待选男子喝多了,周围又全是男人,撒的太欢。放纵之下竟公然叫嚣,说皇帝就是等着他们去轮流睡的。

想到这里,他头上冷汗直冒。莫非女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要他带着御林军去抓人灭口不成?抓人事小,这灭口可怎么灭呀?都是权贵家的年轻子弟,哪家没个亲戚关系的?

叶明净垂着眼帘,看着站在下首位置的王安园。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体态匀称。典型的世家公子相貌。世子的身份,御林军统领的职位、年近三十的阅历。都给他添上了一层成熟男子的魅力。看上去应该是很吸引小女孩。

就你了,第一个。她做出决定。笑道:“安园,莫非朕的问题很难回答不成?怎么不出声?”

王安园决定敷衍过去:“陛下。臣近来一直忙于公务,待选公子们的事。不大清楚。”

叶明净淡淡一笑:“安园辛苦了。这件事朕要好好想想,不能让他们再无法无天下去。你先别回去,就在这宫里待命。等朕想好了,再吩咐你。”

王安园不疑有他,点头应诺。

叶明净又道:“既如此,安园就先去武英殿候着。”

武英殿位于梧桐宫的正南偏西一角。出了梧桐宫走小路,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到。和外宫廷东部的文渊阁一样,都是大臣们在宫中时的临时歇脚点。王安园跟着领路太监到了那里。进了偏殿喝茶等待不提。

梧桐宫里,冯立带着一个眼生的小太监不声不响的走入房内。叶明净见他来了,轻扯了扯嘴角:“朕命人收拾了偏殿。你去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小太监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跟着冯立去了偏殿。

绿桔看了看天色:“陛下,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叶明净‘嗯’了一声:“去给王安园送一份晚膳。要有酒。”

绿桔应声。

王安园在武英殿等了又等,总不见音讯。想拜托了太监打听。谁知武英殿的这几个太监都很眼生。油烟不进,贿赂不收。只会说一句话:“世子等着就好。”

王安园心惊肉跳。难道女帝要对付他?可一想又没有理由。最近朝堂平静的很,没什么事啊?

忐忑了许久。忽见门被打开,宫人们端了晚膳进来。领头的女子正是广平女帝身边的女官绿桔。

“绿桔姑娘”王安园惊喜不已,赶紧施礼打听,“敢问陛下何时召见我?”

绿桔温和的一笑:“王世子。陛下还在烦着呢。我们做奴婢的不好过问国事。不过陛下可没忘了世子,这晚膳就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还赐了一壶宫中珍酿。世子且放宽心。先用晚膳吧。”

王安园自是不甘心,又追着绿桔打听。无奈绿桔也不是平常女子,言词恭敬有礼,滴水不漏。王安园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打听到半点实质性内容。只知道他要继续在这里等。

等啊等,一直等到宫中快要下钥。绿桔又带着旨意来了:“王世子,陛下有旨。请世子今夜就在武英殿安歇。”

王安园一个晴天霹雳:“在,在这里安歇?”

绿桔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依旧温和微笑:“陛下的旨意就是这么说的。世子,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

王安园终于知道今天的入宫不简单了。女帝找他来,根本就不是谈论什么待选男子的事。真实目的还不知道。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要在武英殿留宿一晚。

留宿臣子在宫中这种事,历代皇帝都有过。军情紧急时,朝政纷乱时。或者单纯的为了表示对臣子的宠爱,都会下旨让其在宫中留宿。这么着说吧,在宫中留宿,对臣子来说,其实是一项殊荣。表示你是皇帝的亲信。反正是外宫廷,玉带河上三道门一关,和内宫廷没半分联系。

可是,可是…王安园纷乱了。梧桐宫就在外宫廷啊今天的这场留宿…哦他不想乱想的,他不应该乱想的

女帝让他留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表示对他王家的亲密。女帝要拉拢茂国公家。一定是这样

王安园在武英殿的寝室里走来走去,不停的告诫自己。这是正常的君臣相处。

他端起酒壶,将里面的美酒喝的一干二净。心中还是火烧火燎,怎么都静不下来。扯了扯衣领,看看替他铺好床铺后退下的内侍。心脏跳的越发的快

从窗户里望出去,北边的的那座宫殿就是梧桐宫了。脚程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梧桐宫偏殿,陆诏脱下了太监服饰。穿着家常的浅蓝色长衫,头上束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在烛火下温言而笑:“陛下猜猜看,王安园现在在想些什么?”

“他能想什么?”叶明净冷笑着坐在案前,“京中的流言朕都知道。不就是那起子事么?朕听说还有人开了赌注,赌皇后是谁?第一夜侍寝的是谁?是不是?”

陆诏微笑:“陛下可是生气了?”

叶明净收住冷笑,轻撇了撇嘴角:“生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陆诏轻轻击掌:“臣就知道陛下不是普通人。”他目露讥讽,“生气、愤怒、委屈…这些情绪除了让自己痛苦,什么都带不来。还不如好好谋划,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对?”

叶明净转头嘲笑他:“这是你在东阳侯府得到的经验?”

“没错。”陆诏坦然承认,“陛下知道臣的出身。臣的童年可算不上怎么愉快。陛下也知道大夏的爵位继承制。若是我在父亲临死前出生,爵位就轮不到二叔继承。”

叶明净挑了挑眉:“可是,若是那样,只怕你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陆云就算病的再重,有没有和妻子同房总还是知道的。杜蘅腹中的孩子不是自己丈夫的,陆家一定会消灭掉这个丑闻。

陆诏苦笑:“一点儿没错。可我幼年时并不明白这些。”他停顿了一会儿,“二叔更是不明白。所以,他不相信我母亲的退让。而我,则憎恨我母亲的退让。”

叶明净颤抖了一下,轻声道:“母亲,总是爱自己的孩子的。”

“也许吧。”陆诏凝视烛火,“我母亲应该是爱我的。否则她没必要生下我。直接小产,然后改嫁就好。没必要十几年如一日的守在那座候府中。她憎恨那座府邸,我知道。”

“所以你支持她改嫁?”叶明净顺着他的话问。

陆诏可能是话憋在心里久了,一直无人可以倾诉,故而坦言内心:“我其实看不上那个男人的。一点儿担当都没有。他对着妻子不忠。窥视大嫂。事情发生后又不愿承担责任。任凭我们母子吃了好多年的苦。只是,我不忍心母亲再过苦日子。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个男人的。我想着,嫁给他也好。母亲是个传统的女子,嫁给他后,才能停止对于当年**之事的谴责。所以,我向着祖母跪地请求。二叔也因着私心,在一边帮着说话。这样,我母亲才嫁给了他。”

说到这里,他失声而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讽刺:“可是到今天我在知道。原来我也和他一样。不过如此。”

叶明净垂目:“你现在也可以选择停止的。”

陆诏收住笑容。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陛下,您会停止吗?”

叶明净猛然抬头,眯起眼睛。

陆诏轻笑,眼中绽放出惊人的明亮:“陛下,就像您刚刚说的。生气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善良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您的问题比我的要麻烦多了。”

叶明净也轻笑出声,目光流转:“你说的没错。我的麻烦很大。可这不代表你就能这么放肆。”她凑近他,压低了嗓音:“悟远,你该收敛些的…”

陆诏目光微凝,语声轻如呢喃:“陛下可是在提醒我?太放肆会招来杀身之祸?”

叶明净不动声色的和他视线纠缠:“朕知道,悟远是聪明人。”

陆诏笑了,嘴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一转:“陛下,臣可否在私下无人时换个对您的称呼?”他故意停顿一会儿,笑意深长:“毕竟,旖旎之时还叫着陛下,也太过煞风景了。”

叶明净也笑意恬然,同样意味深长:“那悟远想叫朕什么?”

陆诏早有准备,道:“陛下的字。澹宁,如何?”

“澹宁…”叶明净微微仲怔。这是她在及笄之时,父皇取的字。几乎是刚一问世,就被打入了冷宫。叫她澹宁的人,还真就没有。

“澹宁。”陆诏笑着轻唤,“真是很好很好的字。”

第二百章 流言

夜渐渐深了。叶明净脱了外面的袍服,对陆诏道:“左边的帘子后面有一个浴房。你可以去那里洗浴。偏殿外有人值守,要热水唤一声就行。朕睡在里隔间,你就在外间这里睡。” 陆诏看看他现在身处的这间偏殿外间,墙角处摆着一张大尺寸的架子床。深红色的帐幔上绣着随风飘拂的迎春花,四角垂挂着云锦香囊,杏黄色的流苏系着银铃垂下。帐外是白玉雕成的凤形挂钩,内里另有一层半透明的红色纱幔。此时帐幔卷拂,纱幔低垂。透过轻纱可以看见里面铺设着鹅黄色的床褥,绣着粉色海棠的迎枕,以及整整齐齐堆在角落里的锦被。被褥和枕头都是双人份。 他的脸微微泛红:“澹宁怎么还去里面?” 叶明净怔了怔,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别过脸:“小日子刚走的那几天其实是不受孕的。真正的受孕日是两次小日子间隔时的中间七八天。悟远这些天还需清心寡欲方好。” 陆诏的脸更红了:“澹宁如何知道。太医院的御医都不曾说过此等言论。” 叶明净叹了口气:“相信我。我比你更想一次性成功。我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所以才特意安排了在里隔间就寝。你放心好了。我既答应了,便是一言九鼎。”

陆诏凝视了她一会儿,垂下头:“也好。” …… 天色初明,晨光乍现。王安园几乎是一夜未眠。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感觉刚合上眼,天就亮了。 还是绿桔带人过来给他送了早膳。转告了最新旨意:“陛下说,事情还未考虑好。王世子今日便回去吧。” 事情还未考虑好,字面上的意思应该是说对那十几个男人的处置。王安园却无法平定自己的思绪。单单只为了这么点事,有必要把自己留在宫里住宿整晚吗? 如果说,‘事情还未考虑好’这句话,是另一层意思呢? 王安园只觉得自己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他不想多想,却又忍不住多想。 于是,就这么一脸复杂、两眼微红的颓然之态,走进了自家的府邸大门。 昨夜有旨意留宿宫中后,早有跟随在身边的小厮回府通报过。故而,见他一大早从外面回来。看门的家人也没惊讶。只是看他的目光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 “世子。公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回话。”早已等在门房的管家躬着身给他行礼。

“知道了。”王安园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正想和父亲说说。 茂国公王绾同样以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儿子的黑眼圈和微微浮肿的眼颊。平静地问:“昨夜宿在武英殿?” “是。”王安园回答。 王绾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可有何异常?” 王安园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怔了一下:“没有异常。” 王绾将他的那丝仲怔收入眼底,扫视过他的眼角眉梢:“陛下宣你入宫是为何事?” 王安园道:“陛下问了我些京中待选男子的事。说是要考虑考虑如何处置。” “那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置了?” “没有。”这个答案一说,王安园自己都觉得欠抽。昨天未时入宫,今日卯末回府。就为这一件没头没尾的事。换了问话人是他,他也不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丧气了脸:“父亲。儿子知道您在想什么。儿子可以告诉你,真没有。我就是在武英殿的偏殿睡?了一宿。仅此而已。” 王绾哑然,半晌后拿过一面铜镜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血丝微泛,浮肿略显。皮肤中透着一丝灰黄。 “我,我昨晚没睡好。”他吞吞吐吐的解释,“在宫里,心里紧张。” 王绾沉默半晌,出声道:“大郎,若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只管理直气壮便是。” 王安园幡然醒悟:“对。对!父亲,我回去洗个澡,补眠两个时辰就好了。” 他脚步匆匆的回了内院。王绾凝视他的背影,无语。 茂国公世子昨夜在宫中留宿的事,很快传遍了上流社会。明面上,大家不好公开议论。私下里,却很是兴奋的推演了一把。

结果当天下午申时,宫中又传来一个劲爆的消息。 女帝陛下宣景乡侯世子齐靖进宫。 齐靖吧,那是老进宫的人了。人家管着内务府呢。一个月三十天,他总有二十天要进宫的。 可今天这个时候,也巧了些。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啊。 京中关注此事的人没有失望。景乡侯世子一直到天黑了都没有回府。然后,便有小厮去景乡侯府报讯,世子今夜留宿武英殿。 景乡侯齐绩‘腾’的就站了起来:“什么!”眼睛凸得老大,“让他留宿!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出声喝止的是福寿公主,“不过是留宿武英殿。先皇在世时,留宿宫中的臣子多了。你慌什么?” “那能一样吗?”齐绩大急,“公主啊,有些事你不知道。听说王绾家的那个小子,今早回府时,人都被吸干了…” “呸!”福寿公主气得脸涨得通红,指尖发抖:“你给我闭嘴!你们男人就会想这些龌龊!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待选的男子在外面胡说些什么!你给我小心着些!那位可是把薛恪、刘家都杀光抄光的主儿!” 齐绩讪讪然:“我这不是担心儿子么。”

福寿公主冷笑:“怪道下人们会唠叨些不三不四的话,弄得媳妇儿成天疑神疑鬼的。原来源头在你这儿!你少操些心吧!” 齐绩嘟囔了几句,觉着没趣,甩着袖子去了书房。 福寿公主叹了口气。喝退了下人,对着连喜苦笑:“女人家想做点儿事,何其艰难。” 连喜安慰她:“等过两年,娶了皇后,陛下生了嫡子就好了。” “皇后。”福寿公主长叹,“只看京中那些混账,这皇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 …… 齐靖端坐在武英殿的偏殿中,面前的桌案上摆着满满的菜肴。 叶明净坐在他对面:“今晚委屈表哥了。” 齐靖淡淡一笑:“陛下,你可是在计划着什么?茂国公世子今日回府后,京中颇多流言。” 叶明净浅浅一笑,鼻中微酸:“还是表哥知道我。我,我确有谋划。” 齐靖目色恬淡:“陛下可是想在群臣面前做出,做出荒唐的表象?” 叶明净眼眶微热,强笑道:“表哥说的没错。我这次要损害表哥清誉了。”

齐靖凝望着她,目露心痛:“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糟?蹋自己的声誉?”他可以想象,明日一早,京中的传闻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颗泪水滚落,滴在案角。再有一滴。 点点溅落,氤氲出浅浅的水渍。叶明净无声地流泪。 齐靖只觉心痛如绞,忍不住抓住她搁在案上的手臂:“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遇上什么难事了?告诉我!” 叶明净抬头,泪水清洗过的瞳孔清晰明亮:“表哥,你过得幸福吗?”

齐靖怔住,良久后才道:“还好吧,和大家一样。” “表哥。”叶明净凄然一笑,“当日我未曾收下你的心意,你可恨我?” 齐靖愣了愣,目光柔软:“净儿,我怎么可能恨你?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为何那般。”他落寞的一笑,“少时在上书房,日日相见,谈古论今,言笑晏晏。总以为自己来日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不求封王拜相,总也能千古留名。可现在我才知道,少时的想法有多天真。净儿,我知道你很难。想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 叶明净微笑:“无他,表哥。但凡有人问起今晚。你照实说便好。我们之间本就清清白白。日后若有变故,还请表哥相信我,支持我。” 齐靖也微笑:“那是一定的,我的陛下。” …… 回到梧桐宫偏殿。陆诏一身浅青色长衫,正坐在烛火下翻看着瓦剌和鞑靼的资料,部落风俗,大小头领,汗王,左右相王… 见她进来了,笑着起身相迎:“今日倒是回来的晚…”话说半句,突然停住,怔怔地看着她泛红的眼角。 这是哭过了。他心下微沉。看来齐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很不一般。

叶明净没遮掩自己红肿的眼角。她和陆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情绪也没必要藏着。 “你看到哪里了?”她翻了翻桌上的资料,这是今天早上给他的。 陆诏从善如流的顺势谈论:“刚看到瓦剌首领突不花尔模,他想称汗。瓦剌九大部落。除了他自己的,只有四个同意了,还有四个不答应。” 叶明净也看过这些,当下接道:“那四个同意的部落,是因为突不花尔模封了两个部落的首领为左右相王,另两个稍稍小一些的部落首领为左右山瞻王。” “是。”陆诏笑道,“相王的意思就是当丞相的王。真正的全称是左丞相王、右丞相王。既是丞相又是王,权利大得很那。” 叶明净摇摇头:“不过是个称呼罢了。瓦剌的政体还是部落联盟制。突不花尔模只是其中一个最大部落的首领。那四个王手底下的部落民众都只听自家头领的。他想要联合发兵,必须那四人都同意才行。” 陆诏面色凝重:“瓦剌的这五个部族,位置都偏西。联盟起来,是为了可以大规模骚扰我凉州边境。而给他们提出这个主意的,是鞑靼的汗王米利达。”

第两百零一章 所谓坚持

桔黄色的烛火隐隐跳动,叶明净顺势坐在陆诏刚刚做过的螺钿圈椅上,端了茶盏:“看了这么些资料,可有什么腹案了?”

陆诏想了想:“那要看陛下的意图是什么?草原之地,一望无垠。易于逃窜和进攻突袭。陛下的后续是什么?杀光他们的部落成员,还是在凉州往东一带新建城池?”

叶明净沉默了一会儿,烛火在她的瞳孔中投射出两簇火焰:“朕有别的计划。城池是要建的,但不必修的太华丽。结实就好。主要用途是作为交易市场。除了城池,最重要的是开设牧场。”

“牧场?”陆诏敏感的发现,这个词里面蕴含着不同的意义。

“就是牧场。”叶明净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向陆诏说清楚后面的牧场、战俘计划。她从神机处的羊毛纺线说起,一直到战马养殖。

陆诏的眼睛越听越亮,嘴角噙着怎么都抹不去的笑意,盯着叶明净眼眨也不眨:“原来澹宁早就规划好了。想来具体的条款也有拟定吧。”

“只初初拟了些。”叶明净揉揉太阳穴,“具体的情形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又没有先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拟定个初步条款,后面看情形再补充吧。实践千变万化,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她靠上椅背,疲倦的闭上眼睛。

“陛下。”陆诏的声音温文和煦,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在她耳边:“谁都不能将一件前人从未做过的事一下子做到完美。陛下不必太过苛求。”

叶明净睁开眼,看住他。

陆诏微微一笑,漂亮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只要去做,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招募贤人,大家各展所长。总能将不足完善。陛下一定能完成这份宏图大业。”

“真的?你这么想?”叶明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陆诏笑道:“陛下铲除靼虏的计划,虽有些惊世骇俗,天下间却也不是没人能够想到。所不同的,只是敢不敢去做,能不能做成功而已。可真正让臣吃惊的,是陛下的这份后续计划。这才是真正难得的。驱除鞑虏并不难,难的是将他们断根。陛下的着眼点,令人佩服。”

叶明净轻声道:“悟远,你这是在拍朕的马屁。”

陆诏轻笑:“那也要澹宁有可拍之处,我才能拍的起来啊?”

真是,讨人喜欢… 叶明净叹息,拂上他肩头,顺滑的发丝穿过手指,散出淡淡的清香。

“沐浴过了?”她鼻尖微动,空气中泛着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用的银丹草精油?”

“是。”陆诏举起袖子在空中挥了挥,“听说澹宁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薄荷’?”

“嗯,也不是我起的。”叶明净嗅着熟悉的香气,那是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可惜她没兴趣和陆诏说。只简单的陈述:“薄荷有清凉解热之功效、镇定神经。在沐浴的水中滴几滴,悟远今晚可以一夜安眠。”

陆诏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随后飞快隐去,从容而笑:“臣也祝陛下今晚一夜安眠。”

叶明净低低应声,起身去了内里隔间。柔软的丝绸衣料滑过椅背,消失在寂静的空气中。

陆诏垂下眼,薄荷香淡淡浮动。

第二日清晨,齐靖衣冠整齐,器宇轩昂的离开皇城。骑着高头大马回到景乡侯府,面色肃然,不苟言笑。

福寿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对着他清亮的眼睛淡淡而笑:“回来了?”

“是。”齐靖朗声回答,中气十足。

福寿公主身后的郦氏,望眼欲穿,几乎将手中的帕子搅烂。

齐靖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我休息的很好。宫里晚上很安静。”

福寿公主瞥了儿媳妇一眼,笑道:“好了,既然休息的不错。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大家散了吧。”

相比较王安园,齐靖的表现才是正常。然而就在京中的传闻还在考虑应该朝哪方面走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来。

东阳侯世子陆信被宣入宫。

陆信和叶明净同一年出生,今年也是十九。长的唇红齿白,风华正茂。

咳咳,还有一点重要的。他已经定亲了,尚未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