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心思是不用猜的。比如庆国公孙承嘉,他的堂侄女是秦王妃。如果下任皇帝登基,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对于孙家来说,当然是力保叶初阳登基才为合算。

其他人的想法倒也差不多,毕竟叶明净现在不见了。而且就算是找到她,总有一天还是会轮到叶初阳当皇帝的。既然如此,就不好现在得罪他。而明明有传位诏书却不让人登基当皇帝,这不是得罪是什么?

但是,谁都不愿第一个打破这沉闷的僵局。毕竟,他们现在还是叶明净的臣子。君虽背弃,臣却不能迫不及待的转投他主。

叶融阳叹了口气,这种时刻,只有他说话最合适了。

“母亲说过,她不想当太上皇。她想过几天自由的日子。想到处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西北草原、看看江南烟雨。若是按制传位于大哥,母亲就得做太上皇。而身为太上皇,依旧是困居一处,无法自由外出行走。母亲被这皇城困了前半生,不想后半生亦是如此,这才不告而别。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他双手抱拳,深深的对着众位重臣弯腰行礼:“融阳身为人子,是不忍心为了一己名誉之私,坐困深锁母亲后半生数十年。其中所有烦乱非议,皆有我兄弟二人一力承担。还请诸位大人成全我们兄弟。”

叶初阳也深深施了一礼:“为人子者,当孝敬父母。非议骂名,初阳情愿承担。”

“殿下!臣等万不敢当!”众人齐齐回礼。林柯长叹一声,事情只能这样办了,这样办也是最好的。视线扫过各人的脸色,独独停留在齐靖身上:“景乡侯,你看如何?”

齐靖自从听完叶初阳的叙述脸色就一直白得可怕。他像是没有听见询问,嘴角扯出一个涩然的微笑,笑道眼角渗出泪水,几不可闻的低声喃喃:“坐困深锁数十年,海阔天高半余生。竟是这样的结局!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第330章 半生缘(上)

事情商量妥当,两位皇子带着一群重臣操作起来就简单了。徐小鱼充当了本出大戏的女主角。皇帝大行的八十一响钟声在皇城的上空回响。

钟声鸣响之时,众百姓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众大臣的第一想法则是‘出事了’。

紧接着钟声而来的,就是御林军和禁卫军森森的出动,满城戒严,不得随意走动。

匆匆穿着了素服的朝臣们、勋贵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宫门前。内阁的几位阁老连同庆国公、茂国公、景乡侯、思康伯等人,齐齐站在广场两侧,一脸哀恸的回答着众人的提问。

而秦王妃早已带着下人来到宫中布置灵堂,安放梓宫。叶初阳出了个狠招,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连着姚皇后一同报了薨逝。两宫太后的车架还在路上。宫中诸务就只有秦王妃这唯一的儿媳来操办了。

众臣子自然无法接受这么突然的消息,正忙忙乱乱的问着话。突然,一个年轻的官员惊恐地抽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怪异的扭曲着。

见着鬼了差不多就是那种样子。众大臣正心底凉凉的,见他这副表情,下意识的就顺着视线看了过去。一看之下,细细的抽吸声此起彼伏。林珂等人的脸上更是齐齐露出了扭曲复杂的神色。

一位穿着正三品官服的男子,情色冷凝的走进了宫城。他未曾蓄须,面容清隽,然而年纪看着却是超过了三十岁。一双清冷眼中透着岁月留下的沉淀。令人惊恐的是,这位男子的面容竟和秦王殿下有七分相似。

陆诏一路走来,面色看着平静,心底却已是惊涛骇浪。唯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得有多快。未时听见鸣钟声,那声音几乎震碎了他的三魂六魄。脑中当即一片空白。

那个女人大行了,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以!

仿佛一桶雪水从头浇到脚,五脏六腑被冻得透心凉。冰凉和麻木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要进宫去看个明白!他绝不相信那个女人就这么死了!

此刻,他站在这里,只用眼光一扫,就知道事情有问题。

林珂、江文道这些老派权贵们掩饰得很好,看不出真假。可有些人就不一定了。别的不说,他只要一扫齐靖那种年轻臣子的眼神就能明白,这事情果然有内幕!

计都的本事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卫七的本事。据说计都比卫七还要厉害得多。那么只要有他在,叶明净就出不了事。最坏的可能,就是宫中有变,她趁乱逃走。性命绝不会有碍。

性命无碍便好。钟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魂魄出了窍。直到现在看见齐靖等人的神情,他才感觉魂魄再度归来。

既然心里有了底,还是不宜妄动的好。他抿了抿唇,和一些认识的同僚们打过招呼。一个、两个、三个…当他接收到第四个躲闪诡异的眼神后,终于觉察到了自己这边的不对。

为什么这些人都盯着他的脸看?还个个这么一副看见小老婆偷人的表情?

等到他走进灵堂,看见略有憔悴的秦王殿下时,才恍然大悟。

秦王妃眼尖,眼一抬,看见一张老了十来岁的自家夫君脸从门外走进来,顿时吓得面色雪白,立刻将头深深地埋到脖子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而大殿内的宫人,也无一不将头颅伏地,深恐被人注意到他们。

叶融阳觉察到身后不对劲,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大哥!“他推了推跪在身边正对着棺椁哭得起劲的叶初阳,”坏了!“他们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陆诏素来保养得宜,相貌偏年轻。

看着如三十许岁的人。又没蓄须。和二十出头的大哥站一块儿,说这两人没亲戚关系都没人信!

“乱喊什么?“叶初阳低吼,”赶紧哭!别被人看出来。“

叶融阳的声音真的带上了惨痛的哭腔:”大哥,你悄悄回头看看吧。陆诏大人来了。“

叶初阳一怔,僵着脖子低低回头一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陆诏的那张脸和他实在是太相像了。他心中蓦然一惊,这才明白母亲死死卡着不给陆诏回来的原因。

尘封二十年的秘密,随着时间的推移,帝位的更替,就在这一个不经意的契机下,渐渐揭开了面纱。

…………

长安城外运河之上,一艘轻便的小舟乘风破浪,顺着运河向江南而行。这艘中等大小的船是被一对看着尚算年轻的夫妇所包。目的地为苏州府。

“阿都,你瞧,你瞧!那边一艘船上有人在洗衣!“一身浅紫色三绕曲裾的叶明净像是出了笼中的鸟儿,看着什么都要新奇的一惊一乍。围着计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船娘边撑桨边笑道:”夫人想是不曾出过远门吧。船上人家,可不就在这河上洗衣做饭。“

计都身着玄衣,陪她一同站在船头。闻言皱起了眉头:”是我的疏忽。该在船上备些洁净的饮用水的。“他似是很不高兴,眉头处打了个深深的结:”这又是洗衣又是做饭,委屈陛…你了。“

叶明净笑着靠上他的肩:”呆子。“她柔声娇笑,眼波横流:”我可不是那等娇小姐。这河水是流动的,船家沉淀烧开,我怎么就用不得了?都已经出来了,还那么穷讲究做什么?“

计都叹息一声,眼中流出温暖与自责:”晶晶,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阿都。“叶明净也放柔了声音,”受不受苦,不是这么看的。你若非要和旧日家中相比,那可就要一辈子不开心了。你可舍得?“

计都深深地凝视她,哑声道:”我舍不得。“

“所以啊。“叶明净捏了捏他的耳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我就是跟着夫君走。“

计都的身体颤了颤,没有说话。

叶明净也叹了口气,伸直了脑袋:”不相信?不要紧。我们至少有二十年的时间可以用来证明。“

因着船轻舟快,一路顺水而行就非常的顺利。一直到在金陵城补给的时候,广平女帝及皇后驾崩的消息,才追上了他们的脚程。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秦王殿下登基成为新帝的第二条消息。册封秦王妃孙氏为中宫皇后。

在码头上听到这个消息。一同补给的几艘船上,好些人闻讯后对着长安城方向遥遥拜祭。

帝王之死,先秦之时称山陵崩。其实无论少了哪一个人,山河依旧波澜壮丽。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明年,就是新的年号了。父皇。“叶明净独自一人立在船头。凝视着行人穿梭,商贩叫卖的码头。河边的垂柳已经长出了长长的新叶,千条万条的垂于岸边。将这盛世景象织就成了一幅水墨长卷。

如画江山,终于不再是她的责任。她终于可以完成幼时的心愿。替父皇走遍这大好山河。

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上一杯薄酒,对着帝陵方向遥遥拜祭,再倾入河中:”天下之水,终归一源。由海及空化为雨云。甘霖倾降,大地承泽。再汇集江河湖泊,复向海洋。“

父皇,女儿敬您一杯。您的要求,女儿做到了。

…………

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广平女帝被葬定陵,庙号:宣宗慧皇帝。她的皇后也于同一日下葬,谥号:孝温慧皇后。

叶明净听到这消息时,哭笑不得。合着儿子们还能这么着来一招拍马屁。

“宣宗也就罢了。“她于夜深无人时对着计都私语埋怨,”慧,这个字岂是能用的?再过个一两百年,绝对会有人说我这庙号无耻,往脸上贴金。他们不会说是早早想要讨好母亲,只会说我生前狂妄。这俩孩子是不是故意恶心我的呀?“

计都想得很开:”说两句就说两句。一两百年后的事和咱们没关系。“他想了想,‘噗’地笑道:”要说冤,王安筑才比你更冤!孝温慧皇后。这谥号一听就是女气十足。我估计,他比你更气。“

“切!“叶明净一撇嘴,”他才不在乎呢。玉牒宗谱上写的名字是姚氏善予。名字都是编出来的。他在乎个屁!“

就这么亲亲密密说笑一路,两人在苏州下船时,已到端午佳节。看了一场龙舟比赛。他们便买马转走旱路。一路走走停停,看见有好的风景便观赏,有美味的食物就驻足。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福建境内。计都突然有一日面色凝重起来。

“新的罗睺已经选出了。“他沉声道,”天波卫重新开始启用。我们得加快脚程了。“

叶明净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罗睺选出来了?“

“我看见城里的秘密标志了。“他道,”每一次计都罗睺更替,都会用此方法传给各地散卫。既然广平女帝已经大行,新皇登基,首领换人也属应当。这种时候的消息,没有必要造假。“

叶明净干笑两声:”早早的性子好急啊。阿都,我就全靠你了。“

计都微微一笑:”也不必太急。你留下的那份功法,早早内功小成、对人体经脉娴熟。即便是施展成功也要过几日才能稳定。而且,这新代罗睺找不到我,只能去长老团想办法。时间上没那么快。“

两人遂不再游山玩水,每日只赶路要紧。很快来到琼州海峡。

其实若是真正有心带货上船的话,应该是在广州找码头。琼州当然也有好船,还是全国顶尖技术造出来的。可惜琼州岛是军事造船厂。里面的船一律不卖给个人。

“我和之航说好了。“她悄声跟计都套耳朵,”之航不能明着卖给我。咱们就走暗道。船据说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今晚去偷回来吧。“

计都吃惊地道:”偷船?偷出来容易。“他怀疑的瞅瞅叶明净:”可你会开吗?“

真是戳人心窝子的问题。叶明净满脸不高兴:”先放着就是。等走的那天再拖下水。说不定还不用它下水,咱们就被逮到,要换地方了呢?“

乌鸦嘴是一项很讨人厌的特质。叶明净难得一回的乌鸦嘴竟成功了。琼州岛的隐秘山洞中,火把照映间,她看见了她的新船。然而跟着这新船一道在山洞里的,还有一个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大活人。

“悟远?“她满脸惊讶,”你怎么没在长安,跑这儿来了。“

陆诏在火把下露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笑容:”澹宁,我只是想通了一个道理。与其跟着后面追,还不如抄小路直接到达你的目的地,来得更快。看?“他模糊一笑,”我现在不就捉住你了?“

“真是笑话!“计都身背九曜长剑,拦身在叶明净之前:”陆诏,你以为你能从我手中把人带走?“

第331章 半生缘(下,结局)

火把燃烧,火光摇曳。锦衣玉带的陆诏长身玉立在曲深的山洞中,身后站着二十来个身着黑衣的武士。个个肩宽体健,动作整齐划一。面容陌生。

玄衣锦带的计都上前几步,将叶明净拦在身后,轻蔑的瞥一眼那些黑衣武士:“你不妨让他们都上来试试?”

陆诏的眸光直接掠过他,投在叶明净身上:“澹宁,为什么要走?”

叶明净却是眯着眼看了看那些黑衣武士。行动间如此整齐划一,只可能是军队出身。而二十来个的人数么,就很微妙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叶初阳派给他的。叶初阳若是出手,至少也得一支队。很好,儿子还是有些孝心的。不过,陆诏不去上任顺天府伊,跑到这儿来堵他,也一定是通过了叶初阳的允许。这就更微妙了。看来,大儿子还是存了撮合他们的心思,只是不再插手,而是将问题扔给他们自己解决。

于是她轻笑道:“悟远,自家事自家解决。就别害人了。你从哪儿借来的人?最好现在就让他们回去。岂不知敢拦我的路,无论成不成功,日后都是要丢掉性命的吗?”她脸一振,对上黑衣武士的首领:“你们是靖海军的人吧。私自出动,可有官方调令?”

黑家武士不为所动。陆诏笑道:“澹宁,你别费心机了。”不是人人都认识女帝陛下的。更何况,就是她自认自己是广平女帝,这些人也不会相信。

叶明净懒懒一笑:“我也就是好心提醒一下而已。

我就不信,萧炫敢在没有官方调令的时候借给你大批人马。不过几个亲兵家将罢了。既然提醒过了,后面就不是我的任务了。”她回过头,朝着计都嫣然一笑:“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指着我是不行了,现在可都靠你了。”

计都微微一笑:“本来就无需你操心。放心,交给我好。你退开些。”

叶明净便退到角落里。

计都这才抽出九曜长剑,宗师境界的威压再无抑制,铺天盖地而来,冷然道:“想找死就上来吧。”

领头的黑衣武士心神一凛。对面这两人,女子说话间对着靖海侯的熟稔。男子气势上可怕的威压,都让他心头惊疑不定。确实和这女子猜测的一样,他们是被靖海侯借给这位长安来的‘大人’,来办一桩‘小事’。而既然是小事,就不该涉及大麻烦。至少不该有生命危险。他们是军人,不是死士。即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两下僵持间,陆诏发出一声轻笑,给剑拔弩张的空气添上了一丝缓解:“澹宁何必生气?我借了人来,也只是助威罢了。何曾想强逼你?”目光看向计都,轻松的调侃道:“你也太紧张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我何时说要动手来着?”

随着他的话语,黑衣武士凝重的脸色齐齐缓和。叶明净心头嗤笑。这家伙,见势不妙就立刻改口,脸皮是越发的厚了。罢了,动嘴皮子的事还是得她来,见好就收吧,纠缠这种事也没什么意思。遂从角落里走出来:“既然这样。那便好走不送。”

陆诏移动脚步向她走来,计都左跨一步下拦住。陆诏也介意,就这么站定,锁目凝视着她,低声道:“澹宁,你诚心要走,我自是拦不住。只是,你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眼前的三人能听见。向来胸有成竹的眸光变的柔软,隐隐露出一丝哀求。

叶明净怔住,片刻后也轻声道:“让你的人都出去。阿都,你也到外面等一会儿,好不好?”

陆诏就立刻回头吩咐那二十来个黑衣武士:“…全都在外面等着。”然后看向计都。

计都抿了抿唇,不屑一顾。等那些黑家武士都离开了,也迈开脚步,跟着出了冉洞。来到洞外,就见着了刚赶来的大队人马,以及靖海侯萧炫本人。

萧炫命所有人马后退,自己单独走上前,苦笑一声解释:“我是听了悟远说,张之航近日动作颇有异常,怕有意外,这才赶了来…”

计都冷着脸道:“那你现在该知道了。”

萧炫叹了口气:“你何必防我?我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拦你们是不是?只是计都,咱们也是近三十年的交情了。你可曾想过。我在这边听见陛下大行,新帝登基的传信,心里又是什么滋味?我是真以为宫中出事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愤怒的低吼:“你们作的是假,我们确是当了真!”

计都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不敢当。”萧炫冷哼,“我有什么,最难过的不是我。薛凝之快马加鞭、夜不成寐的往长安里赶。孙承和甩下大军独自进城。还有两宫太后,你想过他们的心情没有?”

计都道:“太后那边,我们本就没瞒着。薛凝之他们三个,家中都有人知晓内情,不久后也会得知的。”

萧炫更加气愤:“你的意思是,就我一人被瞒在鼓里是不是?我该的是不是?”

计都很无奈,口舌辩解非他所长,想安慰也无从安慰起。幸好这时张之航也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萧炫远远的一看,更加没好气:“原来是皇后殿下和冯总管驾到。”一个‘冯’字,被说的音调转了三转。

冯立老脸皮厚,面不改色的拱手施礼:“靖海侯说笑了。皇后殿下如今坐镇中宫,人人皆知是孙将军的嫡长女。这里哪儿来的皇后?”

萧炫的脸色越发不好,张之航赶紧打圆场:“人到齐了好。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小臣先走一步,去安排出海人手。几位大人慢慢聊。”说完就迫不及待的迈开大步跑了。

萧炫也不理他,直盯着这三人,略过低头不语的前任皇后不提,直接问他比较熟的冯立:“就你们四个人?你胆子也太大了!”

冯立道:“我胆子虽大,你也不小。竟然和这一位合作!”他朝山洞努了努嘴,“看来你是还没听见外头的传言。”

萧炫异常狼狈,愤愤道:“我就是刚刚听见,才发觉不对,带了人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是闲的发慌啊!没想到,还真有个惊喜给我啊!”

靖海侯府因为地处江南,消息传播比着北方慢了些许。他直到前几日才听说了最新传闻。这位陆诏和新帝的相貌有七分相像,天下间各种猜测接踵而来。现在看来,新帝生父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王安筑,直接丢弃。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两位皇子都不是皇后的种。从今儿这一出来看,明显这位就是个幌子而已,假招牌。转头打量计都。看来这一位老熟人才是正主儿。半是气恼半是调侃:“你就不怕她改了主意,跟着那人回去?”

计都往石头壁上一靠,微阖了双目养神:“她不会。”

萧炫冷哼一声,也找了个石头块坐下,坐等里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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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叶明净和陆诏两两相望,空气有些凝滞。

陆诏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一脸冷色。缓缓的道:“我追了来就想问一句话。你到底将我看成了什么?”

叶明净也同样的面无笑容:“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问题么?看来你是存了心底很久了。”

“是。”陆诏毫不否认,“以前还有些别的,不过后来都有了答案。只这一个,我不明白。叶明净,你到底将我陆诏看成了什么?”

叶明净微微抬头,凝视眼前这一张面容。这一张脸她很熟悉,和叶初阳有七分相像。岁月给当初的如玉少年染上了风霜,眼角的细纹和不再细腻的皮肤丝毫不损他的风采,反而平添了成熟。陆诏一直有着一种独特的魁力,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即使是一张青春不再的脸,依旧夺人心神。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吸引女人的男人。

“你,是我的镜像。”她缓缓出声,语声绵绵:“陆诏,你是我的镜像。我们是如此的相像,却又如此的不一样。”

陆话蓦然一惊,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讶:“你说什么!澹宁,你说什么!”

“你是我的镜像。”叶明净闭上眼,既是说给他听,也同样是在说给自己:“我们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刻,我们知道对方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这世上最了解叶明净的人就是你。”

陆诏静静的听着,眼中的惊讶渐渐沉淀,不辨喜怒的沉声道:“所以,你要千方百计的远离我。那你为什么不一劳永逸的杀了我?”

叶明净坚定的回答:“不可以。既然你是我的镜像,杀了你就是否定我自己。就是杀掉自己的另一半!”

“是么?”陆诏不置可否,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

叶明净轻身颤了颤,却没有阻止。

“这么说你是害怕了,所以才不敢接受我。”他冷冷的道,“所以,才一走了之。叶明净,原来你是如此胆怯。”

“我本来就胆怯。”叶明净打掉他的手,“胆怯又怎么样?胆怯有什么错?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难道你很无私吗?你还不是一心只为自己!陆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最害怕受伤。所以宁可去伤害别人。只不过我选择了远远避开,而你,选择了让别人先爱上你。”

“说的真理直气壮。”陆诏嗤笑一声,眸光冷凝,“澹宁,难道你不是这样么?外头那个计都,难道不是因为他先爱上了你,你才如此放心大胆的和他在一起?”

“可我没有背叛他。”叶明净依旧理直气壮,眉峰轻扬:“生早早,那是为着稳定政局。再之后,除了海边那一次,我从没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悟远,我至少比你懂得什么是忠诚。”

陆诏面色大变:“你说什么?”他震惊的道,“皇后呢,你不是娶了皇后?”

叶明净轻声道:“皇后,只是个幌子。我没碰过他。”

陆诏骤然一惊,面色又是一变:“胡说!若是这样,皇后岂能罢休!除非他不是男人!”

叶明净突然心情大好,凉凉的道:“很抱歉,皇后还真就是个男人。至于他不闹,那是因为我能摆平。我可不像你,非得上床才能摆平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陆诏哑然。又突然失笑:“澹宁,你莫非在吃醋?”

叶明净叹了口气:“悟远,这话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我即便是否认,也有一丝口不对心。可是现在…”她伸手抚上心口,“无论你做什么,这里,都不会再有感觉了。”

陆诏的脸第三次变色。这一次的震惊再也遮掩不住,倾泻而出。他怔仲的定在原地,似被雷击。眼中涌起晦涩风云,轻声试探的问:“澹宁,你可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知道。”叶明净坦然承认,“我说,我曾经倾心过你。”

陆诏的反应是怔仲一秒,随后立刻抓住她的双臂,急切的问:“什么叫曾经?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时候!你又在骗我!”

“我现在有骗你的必要吗?”叶明净自嘲的笑笑,甩开他的手臂,掸了掸一块石头上的灰尘,坐下回忆:“若说对你的好感,应该是从得知你嫁了母亲开始。可是悟远,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就各自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从不奢望你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而改变自己。所以,我从哼好感之初,就在不停的提醒着自己。不可对你倾心。后来,我们有了交集。我想过的,想过也许我们可以有未来。可是…你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还是和杜婉成亲了。是不是?你明知道可以通过我在朝堂有所作为,你依旧娶了她。”

陆诏急急的分辨:“我知晓你身份时和婉儿早已定亲,总不能退亲吧。”

“不错,你不能退亲。退亲有损于她的名声。”叶明净平静的阐述,“可这并非就是说你不能退亲。你只是不愿而已。你不愿付出代价,你想好处兼得。或者说,你那时对我并无情意,便无需冒此风险。”

陆话继续分辨:“你那时也没有半分情意显露,我怎能自作多情?”

“可你亲过我了。”叶明净淡淡的道.“在成国公府的假山石中。”

陆诏又怔住,复气恼道:“好,你要算账就干脆算个清楚好了。金陵再见时,你没有半分提及。我怎好在你一个女儿家面前说这些亲来亲去的事。见你不置一词,我只好猜测你是想当做没发生过。”

“原来如此。”叶明净静静的点了点头,“是我想岔了。我以为既然亲过了,总该有个交代的。”

陆诏气恼莫名。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就是亲了一下么?也不想想当初是什么情况,他那是事急从权好不好?怎么总揪着这事不放,他们后来…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变了。他终于想了起来,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亲吻。在以后,再也设有过。无论身体间如何亲密,他们再没有亲吻过。

“我……”他无言以对,难堪的闭了闭眼,弱声道:“我以为,那不重要…”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叶明净冷静的剖析,“我有一半和你相像,另一半却是截然不同。作为太女,女帝,我们对感情的看法很一致。作为女人,我的想法和你完全两样。”

“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陆诏单膝半跪在石头上,目光和她平视:“你从来没有和我透露过半分。澹宁,这不公平。”

叶明净抬手拂过他乌黑的黄发,叹息道:“悟远,彼时,我身处险境,未来难测。我何尝有权利去要求你。

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再说,你那时也是一介白身,担负着振兴家业的重任。感情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我即便提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再说,现在的你,什么都有了,自然觉得缺了我很不好。可那时的你,什么都没有。又没有爱上我,我的那一丝朦胧好感,就无足轻重尔。”

陆诏捉住她的手放置唇边轻吻,坚定的道:“那好,过去之事你我各有苦衷不提。生育早早总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可不管。”

“我管了。”叶明净叹了口气,“你最想要的位极人臣,就是报酬。早早近新登基,万事待定。你还怕没机施展手脚?”

“那不一样!”陆诏急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一同回去,重新开始。”

“不好。”叶明净又叹气,“悟远,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胡说!”陆诏愤怒的叫道,“哪有那么简单,你只是忘记了,时间太久,我们分开的太久。你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