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七皇子这逼宫的事已经势在必行,倒不如帮他一把。”瑞琛不紧不慢地说着,双目炯炯。

汐颜秀眉一蹙,“即使帮了段衡,他还是弑父夺位,这事落人口实,登基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所以我们要作的,正是让七皇子登基名正言顺。”瑞琛眼眸一闪,笑道。

“逼宫还能名正言顺?”汐颜不解地瞅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如今炘国的律法对百姓来说虽然还是有些残暴,但是总的来说,段锋是个不错的皇帝,打着‘清君侧’这样的理由并不可行。”

“皇上。逼宫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了,但是若果逼宫的人不是七皇子呢?”瑞琛睨了她一下,微笑道。

汐颜一怔,立马明白了瑞琛地用意,低笑一声。“这么一来,允子羽只怕会恨死澜国和朕了。”

“谁叫他的才能与手腕太厉害,对澜国是莫大的威胁。”瑞琛漫不经心地笑道,起身拱手道。“皇上。这事就交给在下去办吧。”

“也好,”汐颜点点头。禁不住抿唇一笑。“如此一来,允子羽看怕想不现身都不行了。”

“确实如此,”瑞琛赞同地颔首,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半月后,炘国果然有人趁机带兵攻入都城,直逼皇宫。原本被调离的禁军突然出现,将这批叛党迅速剿灭。而叛党的头目在严刑拷打后,吐出了五皇子的名字。炘国国主段锋震怒,明令道,若然发现五皇子段羽。立刻绞杀。

此事一出,五皇子段羽被驱逐出皇家族谱,此生亦不准踏入炘国。

这样的结果,确实出人意外。原本在炘国名声极好地五皇子段羽,忽然变成弑父的罪人,丧失了成为储君地资格。对段羽的登基抱有期望的大臣,此事后纷纷流散到中立与七皇子段衡的党羽之中,也有一部分人回归到国主段锋那一边。至此。炘国朝廷的形势转眼间发生剧变。

“太傅用了什么法子,让七皇子改变主意,命人假装逼宫?”汐颜粉唇一勾,饶有兴致地问道。

瑞琛看向她,儒雅一笑。“皇上,这逼宫并非假装,而是真的。”

汐颜一愣,“这逼宫是真的?那么七皇子为何到最后会冲了出来,还护驾了?”

她可没有记错,段衡在叛党闯入皇宫时。就挺身而出,巧合地救下了国主段锋。此事还被人刻意宣扬了一番,七皇子段衡也因此一时间成为炘国有名的孝子。

“如果那些禁军没有出现,这逼宫定会成功。可以说。七皇子不过是留有一手了。”瑞琛说到这份上。汐颜立马就明白了。

“就是说,如果成功了。巧合出现在国主身边的段衡就会出手击杀。如果没有成功,那么他也担上了一个救下父皇的美名,亦与叛党撇清了关系。”汐颜摸摸鼻子,笑道。“这主意不错,太傅怎么教会段衡地?”

瑞琛眨眨眼,说道。“皇上为何认为这方法,是在下告知七皇子的?”

“若果七皇子段衡身边一早就有这样的谋士,他也不会一直被打压至今了。”墨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嚷着。“太傅就别隐瞒了,速速道来吧。”

“皇上可记得当时三皇子身边的那个侍从?”瑞琛笑笑,问道。

汐颜挑眉道,“朕记得,这个小侍从救了二皇子,被收在身边了。二皇子被杖毙之后,难道去了七皇子那里?”

“正是,”瑞琛淡淡笑道,“二皇子到后宫私会媚姬,被炘国国主‘刚好’碰见了。皇上以为,这真是一场意外?”

“太傅想说…是这小侍从通风报信给段衡,然后…”汐颜心下一惊,略略瞪大了眼眸。

“不错,而七皇子也没有错过这么一个扳倒二皇子的机会。所以顺理成章的,炘国国主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后宫,这小侍从也就成了七皇子的心腹。”瑞琛淡然答道,神色不变。

“这小侍从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原主,段衡竟然敢将他收为亲信…”汐颜怔忪一瞬,苦笑着摇头。“朕不得不佩服七皇子的胆色和容人地气度。”

听罢,瑞琛笑着摇头。“皇上,这与七皇子无关,而是出在这小侍从身上。这小侍从在三皇子那里时,却让二皇子感觉到他的心是向着自己的。当他到了二皇子府上,却让七皇子觉得此人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他着想。”

汐颜眼角一抽,显然觉得这事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

“皇上,他并没有刻意而为,自然的态度反倒让对方信任。当初救下二皇子之后,这小厮背着他翻过两座山才寻到大夫医治,之后又守着二皇子足足两日三夜,直到二皇子醒来才累晕了过去。”瑞琛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继续道。

“二皇子进了后宫,小厮派人给七皇子传信,将以前做的所有事都归为得到二皇子的信任,其实心里是希望为七皇子效劳。然后又偶尔透露出七皇子曾经救过他一家的事情,这样一来,帮七皇子的事,便顺理成章的有了缘由。”

汐颜若有所思地瞅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太傅从何处找到这么一个妙人?一连铲除了两个皇子,又让七皇子完全按照我们地想法去做,相当不简单。”

“回皇上,这人以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二罢了。在下偶然遇见,看他被人陷害,就顺手救了他。在下见他聪明伶俐,在酒楼做小二的时日不短,极为懂得察言观色,便让林伯训练了一阵子。如今看来,他的存在对皇上还是有一点用处。”瑞琛垂下眼,淡然笑道。

这用处何止一点…汐颜腹诽着,摆了摆手。

“不管怎样,允子羽此次被扣上了谋反弑父地大罪,即使以后想要取而代之,亦是相当不易。”

沉吟片刻,她又问道。“段锋此次请君入瓮,这病重地消息恐怕不过是幌子吧。”

“不,皇上,段锋确实已经久卧在床。”瑞琛轻轻摇头,回答道。“只是他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了。至于中的到底是哪一种毒药,暂时还查不出来。”

汐颜嗤笑一声,“段锋在朕身上下毒,如今他自己却也中毒了,这算不算是…自做孽不可活?段锋不会跟朕一样,中了那个‘乱红千秋’吧。”

瑞琛温和一笑,道。“在下可以肯定,并不是‘乱红千秋’。听闻这毒药在炘国国主至少服用了十年之久,段锋忽然骨瘦如柴,迅速衰老,毒素已经渗入心脉。除非是神仙,不然怕是救不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蹊跷

“十年啊…”汐颜若有所思地低吟着,墨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朕记得,允子羽离开炘国,也刚好十年了。若非亲近之人,又如何下了十年的毒,段锋亦不自知?”

“亲近之人…皇上有所不知,这炘国国主自从他的皇后去世后,身边宠爱的妃子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更换,而媚姬恐怕是他宠幸时间最长的妃子了。”瑞琛淡淡笑着,说道。“听闻炘国国主对皇后一往情深,但是为了皇家着想,只好宠幸其他的女子,好诞下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汐颜冷哼一声,道。“一听便知是借口!若是真的爱他的皇后,又怎会在她死后不久就立刻重新选秀纳妃。段锋喜新厌旧,还要把事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想到雨疏脸上的伤痕,她不禁怒火中烧。连皇后的亲子都这般对待,她真的看不出段锋对他的皇后究竟如何一往情深!

瞥见她神色不愉,瑞琛安抚一笑。“为了皇族的脸面,纵使是黑的,都要掩饰成白的。更何况炘国的皇后便是上一代的祭师,祭师在炘国的地位好比澜国的国师,若果炘国国主没有表现出对皇后的深情,这人心怕是要失了去。”

汐颜点点头,秀眉一皱。“关于炘国的皇后病逝这事,朕觉得我们可以从这里着手。”

“皇上,炘国皇后的死有何蹊跷?”瑞琛清润的眼眸定定地看向她,不解道。

咬了咬唇,汐颜不知是否要跟瑞琛说起雨疏便是炘国九皇子的事,看见他脸上的伤疤,她便知那皇后不可能是病逝那么简单。如果只是病逝,段锋又何苦为难皇后最后留下的儿子?

“这…是朕的直觉。太傅不妨着手去查探一下。若是从这里下手,段锋地名声定会一落千丈!”让雨疏这般不好过,她也不会让段锋逍遥!汐颜忿忿地想着,瑞琛见她面上愤恨的神色,隐隐觉得疑惑。

“在下明白了,立刻会派人着手去追查当年的事。只是已经十多年前的事情,在下认为发现真相的机会并不大。”瑞琛沉吟片刻,答道。

“这事倒是可以借助童毅来查。他身为段锋的暗卫已久,应该会知晓一点蛛丝马迹。”汐颜不想瑞琛去打扰雨疏。下意识地提起了童毅。毕竟已经十多年了,雨疏可能早已不愿想起当年的事,她也不希望再揭开雨疏心里的伤,甚至残忍地再撒巴盐。

“是,皇上。”见汐颜迟疑了一瞬,瑞琛心底闪过一丝黯然,行礼后躬身退下了。

与汐颜朝夕相处,他显然能迅速发现她隐瞒了一些事。亦知道汐颜不愿说地事,谁也不能让她开口。瑞琛暗忖着,汐颜已经很少有事情瞒着他了。

此次是因为什么苦衷,还是为了什么人…

眉头蹙起,瑞琛不愿是后者。若是汐颜心里介怀的人,除了他和蓝宸佑,就只有一个人了。

“太傅大人,”一名宫人快步走来,恭谨地说道。“国师大人请太傅大人到南熏殿一见。”

“现在?”瑞琛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跟雨疏见面寥寥数次。几乎都是因为汐颜地关系才遇见他,如今忽然求见…

他神色不变,淡笑道。“有劳了,请带路吧。”

当瑞琛迈入南熏殿时,室内一阵暖意。瞥了眼殿内的四周,如今已是初春,这角落的火盆却依旧点燃着。淡淡的茶香飘来,他脚步微微一滞,跨进内殿之中。

“国师大人,”他略微躬身行礼。儒雅一笑。

“太傅请坐,”雨疏坐在桌前,一双雪白的手正熟练地泡茶。阵阵清淡的茶香缓缓飘散在室内,瑞琛对茶极为喜爱。不用多想便知此茶正是他最为喜爱的一种。但是这一刻。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茶艺之上,而是雨疏已经除掉面纱下的容颜。

白皙俊美的脸容。一道道深深浅浅地疤痕尤为突兀。虽然一看就知这伤痕年代久远,已经结了疤,长出粉嫩的新肉。

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雨疏的脸上,并非因为伤疤的狰狞不通贵为国师的雨疏,为何面颊会有如此多的伤痕。

不过片刻,瑞琛惊觉到自己的失礼,不着痕迹地转开了目光。由始至终,雨疏都没有抬眸看向他,也仿佛对他近似无礼地关住视若无睹。

脑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光亮,瑞琛一怔,清润的眼眸再次扫向雨疏,缓缓眯起。这张脸刚看时,他只注意到伤痕,如今再看,便发现雨疏的容貌与那炘国的五皇子有五分相似,难道…

“…太傅大人看够了?明白了?”雨疏端起新泡好的香茶,垂下眼帘细细闻着茶香,轻抿了一口,低声叹道。“果然是好茶,难怪太傅大人这般喜欢。”

几步上前在他对面坐下,瑞琛径直为自己斟满一杯香茶,沉声说道。“国师大人不为在下解惑么?”

“太傅想要知道些什么,雨疏知无不言。”唇角一勾,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淡声说道。

瑞琛瞅见他愈发消瘦的身子,眉头紧皱。“御医不是已经开始着手调理国师的身体了,为何…”

“固本补身的汤药对我没有多少效力,我所缺失地,是自身的能力。”雨疏幽幽地瞥向窗外的春色,吁了口气。“此事还望太傅不要告诉皇上,免得她担心。”

“难道没有解救之法?”瑞琛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或许他跟雨疏的关系浅薄,但是瑞琛能肯定,雨疏变成这样是为了汐颜地关系。爱屋及乌,也不禁多了一分亲近之意。

雨疏摇摇头,“除非寻到与我一样地人,将能力渡给我…不说此人的能力必须在我之上,再者若果中间有半点差错,我与那人都会没命。”

“这是唯一地办法了,不是么?”瑞琛眼底一凛,淡淡说道,心下便有了计较。

“太傅大人没有话要询问我?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的。”雨疏低下头,轻声说着,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必了,”既然汐颜刻意避开雨疏,便是不愿在他面前提起炘国皇后的事,瑞琛成全她这点又如何。“在下想要知道的,定会自个去查探出来,不劳国师大人了。”

“…我就知道,太傅会这么说。看来皇上对太傅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雨疏清冽的眼眸一眯,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瑞琛皱皱眉,睨了他一眼,道。“上次国师大人提起的事…可是当真?”

想要替代他,留在后宫陪伴汐颜…

雨疏挑挑眉,笑道。“那事…我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太傅大人还一直记着。”

面上一冷,瑞琛不悦地站起身。自身的涵养,让他还是规矩地行了礼,这才抬步离去。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刚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线,瑞琛不禁顿住了脚步。“…可惜,她跟着母后去了,汐颜很像她…”

他那一出生,就被人遗忘的妹妹。父皇甚至没有让她在世人面前出现过,除了雨疏跟母后,都不知道妹妹的存在。都说段锋只有九个儿女,其实却还有一个不被期望出生的十公主。可惜母后死的那一年,妹妹也因风寒没有药物医治,随着母后离开了人世。临死前,小他一岁的妹妹,墓碑上甚至是空白的,只因父皇连一个名字都不愿施舍给她…

瑞琛沉默着,缓步向前,只在走出内殿时,回头瞥了一眼。

窗边瘦削的雨疏,在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孤寂而萧瑟。空荡的大殿中,仿佛只剩下他一人。那一瞬,瑞琛似乎能明白他,一心看着汐颜长大,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依恋的对象,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传人

澜国国师病危的消息几日间不胫而走,引得庙宇天天人满为患,百姓都挤破头去为国师的身体祈福。寺庙的香钱教平日一下子多了数倍,主持与寺内的小僧却满脸忧色。若是如此一来,国师的身子却没有起色,那些人一怒之下,岂不是要把寺庙给拆了?

担心之余,主持打定主意闭关祈愿,使出浑身解数,让福泽降临在国师身上。

反观宫内却一片平静,南熏殿向来是宫中的圣殿,向来鲜少有宫人经过。

没有得到国师允许接近南熏殿,都被视为对国师的冒犯与不敬。因此,虽然宫内的侍卫与侍从担心国师的安康,依旧没有人贸然会打扰国师的静修。

皇上每日都到南熏殿走动一回,次次踏出殿外都是一脸沉重,满目忧心。这样的表现更是加重了宫内的流言,认为国师恐怕不久于人世。对于下一任的国师人选,朝中大臣已经开始加紧物色。毕竟国师一职意义重大,虽然没有实权,却是澜国的神。即使他们多么想插入自己的势力,但是看在神灵的面上,不敢造次。

有名的寺庙主持,盛名的驱鬼道士,偏远山里通灵的圣童,德高望重已过百岁的睿智老人…各色各样的人选由折子递到了汐颜面前,她无奈地皱着眉,瞥向下手端坐的瑞琛。

“太傅大人,这些都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奇人?”翻看着手边的折子,汐颜不禁好笑道。“这寺庙的主持一身神力,千斤鼎双手便能举起…驱鬼的道士把鬼庄谋害路人性命的游魂野鬼消灭了,不费吹灰之力…圣童双目失明,但能一语道破天机…过百岁的老人,世间鲜少能有难倒他地事情。”

瑞琛笑着听汐颜嘀嘀咕咕地念着。道。“都是朝中大臣担忧国师的身子不能继续胜任,所以有备无患,选出了这么些享有盛名的人给皇上过目。”

汐颜把折子一丢,叹道。“真是胡闹!难道他们不知国师的力量在于守护皇族,不是什么通天之能么?”

“他们当然不会知晓,毕竟人云亦云,国师对澜国来说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瑞琛苦笑着摇头,只是大臣的眼光实在独到。主持也就罢了,驱鬼的道士在宫中有何作用?未满十岁的孩童就能担当国师一职?还有那过百地老人。难道当国师几年,就要准备换人了?

汐颜轻轻一叹,“雨疏根本就不是神仙,只是个凡人罢了。血肉之躯,即使有通天的本领,还是救不了自己,有何作用?”

“皇上不必担心,国师地身体还有救的。”瑞琛笃定的语气让汐颜回过神来,淡淡笑道。

“朕很期待…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定要救回国师。”汐颜沉声说着。墨眸渐深。

“在下遵命,”瑞琛儒雅一笑,清润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那么,现在只需等待那药引出现了…

是夜,月色明亮,淡淡的光华散落在地上,犹若轻纱,飘渺而美丽。

一道黑影迅速掠进南熏殿中。足下一点,已然站在内殿之中。看着榻上苍白的男子,那人眼神一眯,却见原本该睡着的人缓缓张开了双眼。

“我等你…很久了,皇姐。”

清冽的声线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来人不得不显露了身形。小小的身板从墨衣人身后跳了下来,清丽地面容噙着一抹淡笑,此人正是炘国大公主段欣。

“不愧是我的弟弟,这么快就发现了。”

双眼在殿内一扫,她笑得更欢了。“周围的侍卫都倒下了。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不妨跟姐姐说。”

雨疏抬眸淡淡睨向一旁的墨衣人,段欣眼波一转,笑道。“这是姐姐的男人。算不得外人。弟弟大费周章把姐姐引来。不会就这样浪费时间,让我们呆站着吧。”

说罢。也不理会雨疏,径直拉着亦翔在桌前坐下。当然,落座的是亦翔,段欣则搂着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腿上。

无视两人暧昧地姿势,雨疏淡然问道。“皇姐早就知道我在澜国的皇宫之内?”

段欣摇摇头,低叹道。“若果早知九弟在这里,姐姐肯定会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雨疏冷

缓缓坐起身来。“皇姐觉得那地方会是家吗?若是何不在‘家’好好呆着,要跑到这澜国来?”

“九弟变得牙尖嘴利了,想当年,你还是在我身后叫着皇姐的小孩童。那粉嫩的模样变了,人也没有以前可爱了。”段欣一脸遗憾的神色,眼底却没有半点波动。

雨疏皱了皱眉,不悦地眯起双眸,一把扯开脸上的面纱。没有意外的,段欣瞪大了眼,诧异地看向他。“以前?皇姐可记得,那时候我一直求你带我离开皇宫,可是皇姐一心记挂着五哥,没有理会我的要求。看见我脸上的伤痕很意外?这都是拜我们地父皇所赐,为了什么,皇姐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皇姐对不住你,”段欣敛了笑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保住羽儿已经太难,再加上你…”

“所以最后皇姐便想要牺牲我,好让五哥活下去。我不明白,同是母后的儿子,为什么差别会这般大。还是说,皇姐也相信宫内的谣言,认为我并非母后与父皇的骨肉?”雨疏冷冷地看着她,开口问道。

段欣撇开视线,沉默了半晌。“…你地能力懂事后就在我之上,所以九弟肯定是母后与父皇地亲骨肉。只是,当时母后想要逃离,带走的只有九弟你。”

“所以皇姐怨恨我?”雨疏嗤笑一声,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皇姐可知道,母后当年为何独独带走我?那是因为,皇姐是母后唯一地女儿,只得你有资格作祭师,父皇根本不会为难你。五哥的野心极大,要他以后过着平民的生活,根本没有可能!”

段欣一怔,“就因为如此?”

“不然皇姐以为如何?”雨疏唇边勾起一抹讥嘲的笑意,道。“不过若不是你们对我漠不关心,让父皇将我处之而后快,我也不会这么快从那吃人的皇宫中逃了出来。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

“九弟…”段欣心里有些乱了,她一直对这个鲜少见面的九弟怀有愧疚。她以前年少不懂事,觉得母后离开却扔下她与羽儿,不禁对雨疏有些愤恨。如今长大了,渐渐生出了几分悔意。不论怎么说,九弟也是她与羽儿的亲弟弟,他们两人却为了自保,见死不救。

若不是羽儿见识到雨疏的能力,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九弟还存活在这世上。所以在听到他病危的消息时,段欣瞒着允子羽偷偷潜入了皇宫,想要尽力救他。雨疏虽然勉力支撑,但是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身子,以及周身逐渐消褪的光华。段欣知道,这是能力衰竭的征兆,若是这光华完全褪去,便是雨疏身故的一日。

雨疏尚且年轻,为何身体衰败至此?段欣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不要命了,为了那个女帝这般挥霍你的能力,若不是今晚我来,九弟你根本支撑不到几年了。”

“要怎么用我的能力,没有必要向皇姐一一禀报。这是我自己的事,也无需皇姐插手。能力散了,命没了,我就能到地府与母后团聚,有何不好?”雨疏神色淡然,仿佛对生死已是丝毫不眷顾。

闻言,段欣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为了那个女帝,九弟你值得吗?”

“为了杀害母后的凶手,皇姐你也值得么?”雨疏冷冷笑着,反问道。

段欣一时语塞,确实她亲眼目睹父皇如何将母后身上的能力全数灌注在自己身上,眼看着母后因为能力散尽,衰败而亡。整个过程,段欣由始至终都看见了。但是,为了羽儿,她依旧留在了皇宫,代替母后成为祭师,继续为父皇效力。

值得?

段欣只知道,若不是如此,她跟羽儿都会没命,怎敢违背父皇的意思。亦有可能,她看着能力超凡的母后亦受制至此,对父皇潜意识惧怕了起来…

见段欣久久沉默着,雨疏挑了挑眉,道。“皇姐深夜来此只为了与我叙旧?如果是的话,皇姐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抵命

段欣轻轻一叹,从亦翔的怀里跳了下来,走向雨疏。

“九弟,能救你的,现在就只有我了。你也明白,能力在你之上的人才能救得了你。”

雨疏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讥笑道。“难道皇姐要牺牲自身的能力,把母后的那一份给了我?”

身子一僵,段欣顿住了脚步,皱起眉头。“…我还有想要做的事情,只能给九弟一部分。”

“一部分能支撑多久?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雨疏淡淡笑着,清冽的眼眸定定地看向个头小小的段欣,神色淡漠。“如今我已是延口残喘,一个将死之人,就没有必要浪费皇姐的力气了。今晚就到这里吧,皇姐,九弟不送了。”

段欣心下一紧,急急道。“九弟就不能接受皇姐的一片好心么?只要能活下去,管它是一月还是一年!”

“说到底,皇姐也只是想借此让自己的愧疚少一些罢了。”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雨疏眼眸微微眯起。“当然能活下去皆大欢喜,但是…如果我不想活了,皇姐又待如何?”

段欣眉头紧皱,道。“我不否认,这么多年来,我的确很内疚当时没有出手救九弟。但是若非当年的选择,羽儿根本活不了…”

“所以皇姐想说的是,即使回到当初,你的选择依旧不变?”雨疏低笑着打断她的话,眼底一片冰冷。“我明白皇姐的意思了,既然当时你选择了五哥,那么现在就别假惺惺地来找我。真的要恕罪,那么就将你的性命还给我!”

亦翔猛地站起身,骤然冰冷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雨疏神色未变,目光依旧停留在脸色苍白的段欣之上。

“皇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真地不知道,当年母后逃离,是你告的密。不然父皇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追上我们,还迅速压制住了母后。”

段欣踉跄着退后一步,软软的身子倒在亦翔的臂弯里。亦翔收敛了杀气,低头关切地看着怀中的段欣。雨疏似是没有看见她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当时如果母后使出术法。在场根本无人能抵抗。但是那个时候,皇姐站在哪里?”雨疏垂下眼帘。仿佛在回想当年的情景。“…母后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她将压制我们唯一地符咒传授了给你,最后却是用在了她身上。你站在父皇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地术法被击溃,甚至反噬。那一刻母后的神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够了!”段欣尖叫一声,喝止了雨疏的话。“不要再说下去了…我错了,我没想到那符咒抑制了术法之后,还会反噬施术者…”

她每回在梦中看见母后浑身鲜血,眼底的愤恨与绝望。禁不住痛苦起来。父皇将母后当作一个重要棋子,不爱她却占有她。后来,母后爱上了一个侍卫,策划着离开皇宫,到偏远的山脚隐居。因为自己的使命,不忍荒废祭师的传承,才会把事情告知于她,甚至将对付他们唯一的符咒交在段欣手中。

段欣那时候只是想着不让母后离开。为什么她走了,却带着九弟;为什么母后可以逃开,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把他们丢在这冰冷的皇宫,自生自灭…她不甘心,所以她亦没有让母后如愿。

那个侍卫死了,被人挖去双眼,砍断了四肢,涂满糖浆丢在山林之中,下场可想而知。母后也死了。身上潜存地能力被父皇用秘术,全数注入到她身体里,她成为了新一任的祭师。九弟被父皇日夜打骂泄愤,最后甚至生死不明。被抛在荒郊之中。

这件事情一直缠绕在段欣的心里。她无法原谅自己。成为祭师后,她更不能离开皇宫。甚至父皇担心她像母后那般逃走,圣殿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她的脚上,还绑着一条锁链,钥匙在父皇的手里。

除了平日必须出席的祭祀和圣典,段欣根本不被允许离开圣殿。殿内除了伺候的婢女,再无旁人,而这些婢女亦被父皇用药毒哑了。不会泄露圣殿的

也无法协助她逃离。

段欣孤单地在圣殿中生活,一年又一年。她时常想着,这就是当年一念之差地报应吧。连羽儿最后也不得不离开炘国保存自己,皇宫之中,又剩下了她一人…

眨了眨眼,双目隐隐有些刺痛,却干涩地落不下泪来。这么多年,自己的泪也留干了罢…段欣自嘲一笑,缓缓转向雨疏,一字一句地答道。

“九弟,我答应你…”

“不行…你…”.着她,谁知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已经迷茫,依旧抓住段欣的手,直到再也支撑不住。

段欣温柔地看着亦翔,一眉一目,细细地端详着,深刻在心底。亦翔,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她爱的男人。段欣不止一次想着有一日,也像母后当年那般,寻个清净偏僻的去处,两人过着神仙般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好能生下一堆儿女,抚养他们长大,然后,儿孙满堂…

段欣半阖着眼,握着亦翔的手。她曾经不止一次,跟他诉说着自己的梦想。亦翔抱着她静静地听着,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段欣抬手捂住双眼,她一早便知这一切不可能会实现。她这样的身体,因为并非正式地传承,强行接收了上一代的能力变成的。不但不会长大,甚至于,她根本不会有生育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