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白檀下过无数次山,但从来都是往左走。

当年负气离家时她曾对着太傅府的大门狠狠地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主动踏入都城,除非她父亲改变初衷,低头请她回去。即使上一次救白栋时就靠着城门口,她也是转头就回了东山。

而她如今居然一步一步走到了建康城门外,抬头看着隐在晦暗天光里的门额。

原本也不过就是为了坐实师生关系才收了他做学生,可谁曾想她以前教过那个煞神呢?他说的不错,既然沾染上了,想清白也难。保不定人家知道了这层过往,还以为他如今这般模样都是她教出来的呢。

真冤,她当初可什么都没干!

将头发仔细揶进帷帽里,接过家丁手里的灯笼,白檀提步进城。

天杀的煞神,为师都为你破了誓了,你要再胡来,我跟你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内个,感谢大家的霸王票,感谢大家的留言,我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了。你们可别嫌弃,我看到茶点小朋友说文里那句“天家的玉体”就是我,我表示这话说的很对,所以我可是煞神鲜嫩肉体的代言人啊,你们怎么能嫌弃呢,对吧对吧?约吗?

同乘

凌都王府一到晚上就安静得过分,回廊上孤灯高悬,往来穿梭的仆从女婢少得可怜,确实如外人传言的那般阴森可怖。

书房里灯火明亮,司马瑨刚刚换完伤药,披了件外衫坐在案后,嘴角竟还带着笑。

他是真的想笑。不过就是那日扯着那匪寇从东山回城时吓了一下全城的人罢了,结果丞相王敷竟说这些人里有他七十高寿的老母。

据说其母当晚回去便一病不起,请了郗清去看,郗清说是岁数到了,该准备后事了。可王敷不信,坚持认定是被司马瑨给吓的,第二日就风风火火地去找了谢太尉,好说歹说一起联名上了弹劾奏本。

幕僚们拢着双手站在他面前,为了应付削爵一事,大多已提出了对策,可都大同小异,都无外乎是想让他低头罢了。

几个大老爷们儿说完话就紧张地绞手指,毕竟让殿下低头,很有可能自己会先断头啊…

“殿下,您就用印吧。”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劝道:“王敷与殿下并无仇怨,以往也不管您的事,如今不过就是一时气不过。王谢势盛,殿下总不能硬拼。道歉的文书我们也拟好了,您用个印我们就送过去,于您也没什么损失。”

司马瑨笑中带了冷意:“本王若是道了歉,不就等于认了其母卧床不起是本王之过么?”

“…”幕僚傻眼,本来就是因为您啊,合着您还不想认呐!

幕僚之首房沛已年届五旬,待在司马瑨身边最久,没其他幕僚那么畏惧。他挠了挠花白的胡须道:“殿下领亲王爵并不只是因为身份尊贵,也是您多年征战沙场一点一点挣得的,哪是说削就能削的?王敷重孝,难免一时气愤难当,好在陛下有心保您,此事殿下不必出面,否则反而适得其反,您如今名义上接受白檀教导,不如由她出面。”

“白檀?”司马瑨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为了自保才与本王结了师生关系,岂会为了本王去做这种事。”

话音刚落,顾呈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殿下,白家女郎来了。”

白檀跟在他后面进门,抬手揭去帷帽,露出白白净净的脸来。

司马瑨朝边上瞥了一眼,祁峰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马跳了起来:“这次属下可没有掳她啊!”

白檀不放弃一切可以打击他的机会,凉飕飕地道:“今日真是稀奇呢,我居然头一回从自己学生家的正门进来。”

祁峰瞪她,有完没完了啊,你还挑拨得挺来劲啊!

司马瑨道:“恩师忽然造访,有何赐教?”

白檀笑笑:“听说殿下被弹劾了,为师总不能是来祝贺的,还得惦念着师生情分帮你一把。”

房沛双眼一亮,立即快步上前,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女郎来得正好,眼下万事俱备,就等您出手相助了。”

白檀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去旁边说话。

房沛跟着她去角落里叽叽咕咕了一阵,白檀便知道了事情经过,她瞄了一眼司马瑨,朝祁峰招招手:“去,给我取文房四宝来。” 

祁峰哪能受她调动,刚要暴躁,想起那天滚来滚去的辛酸,又强忍了下来,乖乖去旁边取了文房四宝来放在桌案上。

白檀解了披风坐去案后,撩袖提笔,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页纸,而后署名,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私印来仔细盖上。

“好了。”

房沛接过来细细浏览完,一颗心落了地。

这其实是白檀的保证书,大抵就是避重就轻地承认了一下错误,然后她保证以后好生教导司马瑨,杜绝此类事情再犯。

陛下其实早放了风过来,叫司马瑨配合着一点儿好保他,便提到了让白檀出面给王谢个交代,反正王谢从头到尾也没指望能从司马瑨那儿得到什么交代。

如今都中遍传白檀能压住司马瑨,她既然出面立下字据说保证会管好他,那还有什么可闹的呢,毕竟也没确实证据可以指证王家老太太差点蹬腿就是因为司马瑨嘛。

司马瑨一直没有作声,朝周围看了一眼,左右立即会意,鱼贯而出,顷刻房中就只剩了他跟白檀。

“恩师就为了此事特地跑这一趟?”

白檀满心哀怨,无处话凄凉:“没办法,殿下终究是我门下学生。”

这么多年才经营出个清清白白的才名,她容易么!当年那段牵扯是肯定斩不断的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误人子弟之徒,只有从现在起努力把他往正道上拉了。否则一旦传扬出去,把她那些学生都吓跑了,她喝西北风去啊!

司马瑨站起身来,原本搭在身上外衫委顿落地,中衣素薄,襟口微敞,长发未束,就这么闲闲散散地走到白檀跟前:“恩师为何要帮本王?”

白檀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只觉得是琳琅珠玉落于混沌,心里却又记起当年那幅清淡水墨般的剪影,真是感慨万千:“为师相信殿下还是保有一颗初心的,并非无可救药。”

司马瑨仿佛听到了笑话:“本王行事向来只凭喜好,从不讲什么初心。”

“那殿下的喜好是什么?”

“血,濒死之人的呻.吟,绝望之人的挣扎,越是违逆,到最后越战战兢兢地匍匐于脚下的丑态…这些都是本王的喜好。”

“…”这孩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怎么,恩师怕了?”

白檀动了动微僵的手指:“毕竟也是十一年前从叛军手里逃过难的人,岂会那么容易害怕呢?”

司马瑨扬眉:“原来恩师记起来了。”

“原本就不曾忘记过,只能说殿下前后变化太大,为师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以前的事。”

“恩师的变化也大得很,当年扮作少年足以以假乱真,而如今…”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白檀的胸前,笑容深了一分:“已是实打实的女人了。”

白檀眼角一抽,侧过身去,将大半个背留给他。

其实她的身段生得极好,丰腴纤细无一处不得宜,加上自小教养严谨,无论是站是坐都姿态绰约,只是常年穿着大袖深衣,难以凸显,又是打从少女时起便一个人过起了隐居的日子,所以也并无这方面的自觉。

司马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时,她根本没觉得多害羞,只是觉得自己作为师长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实在很没面子。

两方无话,烛火剪影,一室寂静,白檀的肚子却突兀的“咕噜”了一声,她先是一愣,接着脸唰的就红了。

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司马瑨笑了一声,走去门边唤来顾呈,吩咐他去备饭菜。

白檀觉得丢脸,本不想留在这里吃饭,但顾呈很快就领着一排婢女进来,个个都端着她日夜惦念的美食。她稍稍纠结了一瞬,还是放弃了挣扎,在案后坐了下来。

虽然已经饿得很,她吃饭时依旧动作不急不缓,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丝咀嚼声,只是偶尔会放慢嚼咽的速度,眉目舒展,露出些许享受的表情。

司马瑨倚在门边,视线落在她身上,又轻轻移开。

她是沾染着书卷墨香的人,而他却浸泡在尸山血海,如今能共处一室也是奇迹。

吃到七分饱,白檀便停了箸,拭了拭唇,对旁边站着的顾呈道:“准备一下,我这就将你们殿下领走了。”

顾呈一愣:“殿下要去哪里?”

“东山,抱朴观。”

司马瑨看过来:“为何?”

白檀理所当然道:“为师可是给殿下做了担保的,此后自然要紧盯着殿下,殿下也要跟在为师身边时刻聆听训诫,所以殿下即日起要去抱朴观修身养性,方便为师随时教导。”

司马瑨冷笑:“不去。”

白檀脸冷了下来:“此事为师已在给陛下的折子里说了,所以要么殿下和为师一起去,要么随后自己去,反正你都得去。”

司马瑨看着她的脸,目光濯濯清冷,似蕴了寒光的刀。

白檀暗暗掐了一下手心,硬是没有散了刚端起来的架子:“那看来殿下是决定自己去了,也罢,为师先行一步回去了。”

说话时脚步已经迈动,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府外,一路不停,等匆匆走到大门外,她才将那口憋着的气狠狠吐了出来。

简直是要了老命了,她上辈子一定是得罪了天下苍生,这辈子才被摊上这么个学生!

就快到宵禁时间,两个家丁提着灯一前一后地护着前行,脚步都有些快。

背后城头寂寂,护城河上月斜横波,白檀踏上吊桥,脚下空空的闷响,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到了背后,桥面顿时震动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视线收了回来又猛然甩回去。

司马瑨已经打马到了面前,身边就带了一个顾呈。

“原来恩师竟是一路走来的么?”

白檀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殿下是来送为师回山的不成?”

司马瑨的笑散在冷风里:“本王改了主意,与恩师一同上路,可像恩师这样用脚走,要走到何时,本王没那个兴致。”他接近两步稳住马,探身勾住白檀腰肢,一用力将她扯上马来。

白檀大惊失色,险些摔下去:“荒谬!我可是你的老师,岂容你这般冒犯!”

司马瑨的手臂稳稳地扣着她:“本王看起来像是那种尊师重道的人么?”

“…”还真不像。

作者有话要说:千算万算没算到,煞神他不走寻常路啊!

上章嘲笑朕的坏人们都来战,你们是瞧不起我能代言煞神的肉体咩,哼,朕要去练腹肌了,就问你们怕不怕?!┗|`O′|┛

PS:感谢一下迄今为止投雷的土豪们,抱紧大腿不动摇~

清修

到达东山的这一路白檀就没说过话,后背抵着自己学生的胸膛,那感觉真是如坐针毡,何况后面还有顾呈跟着。

至于她那两个家丁,估计这会儿正边在路上走着边议论着她这不当之举吧。

唉,想想就胃疼!

好在司马瑨也没做声,这么看来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了加快速度才将她拎上了马,倒让她好受了那么一丢丢。

顾呈先行一步去抱朴观报信,白檀和司马瑨下了马,走到山腰时已经看到山顶绵延的灯火逶迤而来。

“请殿下安分一些,为师如今可是与你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了。”白檀嘱咐一句,不等他回答便拐上岔路往自家宅院走,也没灯火,深一脚浅一脚的。

走到半道,无垢提着灯火来迎,刚好撞上。

“师尊可算回来了。”她说着一边朝对面的山头张望了一下:“抱朴观怎么好像很热闹?”

白檀知道她怕司马瑨,随口敷衍:“谁知道呢,回去吧。”

抱朴观负责接待司马瑨的是知观玄阳子的大弟子陈凝,他跟白檀颇有私交,但他并不希望跟那煞神扯上什么关联。奈何玄阳子闭关,师弟们畏惧,只能由他出面。

为了表示尊重,陈凝让出了自己的房间,将司马瑨好生送入房中后,一退出来他便在心里开始埋怨:这煞神才不会心甘情愿来这里,必然是白檀做的好事!

司马瑨住得并不舒服。

陈凝的房间里养了几只鸟,悬在房中鸟笼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生人的缘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司马瑨原本就嫌弃它们有味儿,又吵闹地睡不着,拔了剑便劈了过去。

终于安静了,他收剑入鞘,翻个身继续睡。

第二天祁峰将司马瑨的军务送来抱朴观时天才刚蒙蒙亮。

讲经堂里乌压压一片后脑勺,是道士们在做早课。顾呈靠在门口打瞌睡,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祁峰踹了他一脚:“殿下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