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呈猛地惊醒过来,抹了抹嘴点点头。

道士们集体呜呜呀呀地念经文,祁峰问:“他们说的啥?”

顾呈挠挠头上的黄毛:“好像就是什么爱护天下苍生,不能妄造杀孽之类的废话呗。”

“哟呵,这群牛鼻子,你猜殿下会不会弄死他们?”

顾呈朝里面努努嘴:“我看殿下听得挺认真的,似乎没有弄死人的打算。”

祁峰探头朝里面瞧,司马瑨坐在最后面,手臂支在膝头撑着额头,眼睛睁得好好的,却失了着落点,毫无神采,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听入了神。

祁峰噗嗤笑了一声:“殿下那哪是认真听呢,你再仔细瞧瞧。”

顾呈又探头看了一遍,恍然大悟。

道士们诵完一篇经文,陈凝理了理道袍上座,手捧经书,开始讲经。

在场的人其实都有点心不在焉,只要一想到大家的背后坐着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就觉得心慌。大约陈凝也察觉到了,垂下手中经文道:“凌都王殿下若不愿听下去可以直接离去,不必非得坐在这里。”

司马瑨并没有离去,依旧斜斜地坐着,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一处一动不动,大约是在想什么心事。

陈凝心里的不满总算淡了几分,看来这煞神也并非像外界传闻那般不通人情,也许也是可以点化的嘛。

这么一想,他信心倍增,讲经的声音不禁大了几分。

白家别院里,白檀授完早上的课便到了午饭时分。各家的仆从刚送了热腾腾的饭菜来,学生们都去吃饭了,她决定抽空前往抱朴观看看。

好在她将司马瑨安排在了抱朴观,若是在这里,学生们现在哪还有心思吃饭,吓都吓饱了。

这座宅子其实是郗夫人的嫁妆,郗夫人信道,所以当年特地建了条小路直通抱朴观,如今这条小路正好方便了白檀。

很快便到了抱朴观的后山小门前,她敲开门,直奔讲经堂,远远就看到祁峰跟顾呈跟两尊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她走过去左右瞄了瞄:“你们殿下呢?”

祁峰昂昂下巴:“听讲经啊,那个姓陈的道士说了,我们殿下有慧根,这都跟他讲了一上午了。”

白檀将信将疑地走进堂内,已经没有其他道士在,只剩了上方坐着的陈凝手捧经文滔滔不绝,下方就司马瑨一个人,斜坐支腮,一动不动,看起来分外认真。

白檀转着手中的羽扇绕着他走了两圈,怎么看怎么奇怪。

真这么配合?

陈凝抬眼瞧见白檀,将手中经书一合,站起身来掐指呼了一声“无量天尊”,面露得色:“你可真是多虑,何必非请殿下来观中清修,贫道以为殿下根本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凶恶,就是现在下山也行。”说白了就是不想留他在这儿呗。

说完这话陈凝便看着司马瑨,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反应,哪知司马瑨依然一动不动。

白檀发现不对了,凑近仔细看了看,眯了眯眼,一扇子拍在他肩头。

司马瑨霍然有了动作,左手钳住她肩膀,右手扣向她喉间。

白檀被制得死死的,一下也动弹不得,口中发不出声音来,脸色已然转为潮红。

陈凝吓了一跳,慌忙大呼:“殿下住手!”

司马瑨已经早一步松了手:“原来是恩师,本王还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打搅本王好梦呢。”

白檀踉跄几步,抚着喉咙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没好气地用扇子指着他:“为师真是小看殿下了,还能睁着眼睛睡觉,真是古今第一人!”

门外的祁峰和顾呈对视一眼,暗自窃笑。

这算什么,他们的殿下还能阵前睡觉呢!

当初他领军在弋阳郡跟秦军作战,敌军在阵前叫骂,所有人都快要按捺不住,他却面无表情毫无回应。

副将们都交头接耳,说咱殿下真是沉稳冷静啊,却见他忽然动了一下身子,沙哑地开了口:“他们骂完了没?本王一觉都睡醒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他还有这个本事。

事后想想也是后怕,这要是已经打起来了还得了啊!

堂内的陈凝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受伤地捂住心口:“原来先前殿下一直在睡觉?”

司马瑨活动了一下后颈:“你房里那些个畜生太过吵闹,本王原本就没休息好。”

陈凝一愣,忽然提起衣摆就往自己房间跑。

司马瑨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看了看白檀:“刚才是本王失手,恩师莫要介怀才好。”

白檀揉着脖子生闷气:“为师教书多年,今日方知做老师是有可能搭上一条命的!”

“谁要搭上命了?”郗清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二人都在,一脸惊奇:“哟,殿下居然在,我道祁峰和顾呈怎么在外面。”一面说一面见了个礼。

白檀上下打量他,见他手里提着几只纸包,冷哼道:“又来卖假药啊?”

郗清紧张兮兮地左右看了看:“瞎说什么大实话,你这样我还能卖得出去么!”

道观中常要炼丹,许多药材都是从郗清那儿买的,他却经常倒换其中成分。

不过用他的话说也是为了道士们好,真用他们要求的那些东西,估计早吃死人了,他卖假药可是造福道观的事。

瞪完了白檀,他又赶紧向司马瑨解释:“殿下放心,我给殿下吃的药绝对都是真的。”

白檀挑眉看向司马瑨:“殿下还吃药?”

郗清连忙更正:“不不不,殿下从不吃药。”说完向司马瑨见礼告辞,匆匆去后院做生意去了。

白檀见他走了,总算可以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来:“千龄啊,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我师生如今已是荣辱相连的关系,你就不能配合配合为师么?”

司马瑨幽幽一笑:“本王若不配合恩师,岂会身在此处呢?”

白檀叹气,来回转了两圈,恨恨道:“今晚抄十遍经文,为师明早就要看到!”

远处忽然传来陈凝的怒吼:“白檀,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一愣,莫名其妙。

还是司马瑨反应敏捷:“想必他是看到被本王砍死的那几只鸟了。”

连几只鸟你都不放过啊!!!

白檀要崩溃了,陈凝爱鸟成痴,必然是在怪她把这煞神送来了。她不敢多待,赶紧要跑,到了门边又转头丢下一句:“不许再杀生!”说完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陈凝后脚冲进门来,拢着道袍衣摆兜着惨死的鸟儿揶在腹间,左右看了看没看到白檀,又不敢对司马瑨发泄,一脸悲愤地跺了跺脚:“贫道的鸟!贫道的鸟啊!”

郗清正好出来,听见他的话,视线顺着他拢着的双手往下扫了一眼,干咳一声:“道长若不介意,在下可以给你好好瞧瞧,保证药到回春。”

陈凝脸色一僵,扭头泪奔出门:太欺负人了!

郗清却是故意的,他笑眯眯地踱步到司马瑨跟前:“殿下,您该明白我为何费心牵线把白檀引到您的面前来吧?”

司马瑨瞥他一眼:“若不明白,你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儿?”

郗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您该顺着她的时候就顺着她一点嘛。”

作者有话要说:噫~本章略污,一定是我最近看了太多费玉清的笑话,都被带坏了。

哦不对,是费玉污!以后我们也不要叫郗清了,就叫他郗污吧!

让郗污给出水的妹纸们说笑话,那些蹲在坑底不吱声的,就卖假药给你们哦,哼哼o( ̄ヘ ̄o#)

化瘀

天气愈发的冷了。

午后山风嚣张,西厢房里窗户门帘紧闭,白檀坐在上方授课,却是心烦意乱。

她今天没敢去抱朴观。陈凝虽然是修道之人,可脾气还真不比世俗之人来的小,如今司马瑨把他弄得够呛,他肯定恨死自己了。

可不去又没法监督司马瑨,真是头疼。

她这边烦恼着,坐在下方的学生们也是各怀心思,虽然面前摊着书,却没几个人看得进去。

“先前叫你们读的书可都读过了?”白檀抬头,神色严肃:“都有什么心得,为师现在想听一听。”

下面无人响应,她便随意点了一个人:“刘通,你来说说看。”

被点名的刘通平常也是个挺机敏积极的少年,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张口结舌,最后涨红了一张脸对白檀道:“师尊,学生…学生明日便不来了。”

白檀问:“怎么,有事?”

“不…是以后都不来了。”

白檀蹙眉:“为何?”

刘通道:“家父说学生年纪渐长,男女有别,不适合再在师尊膝下受教了。”

这话明显是托词,若是忌讳这个,一早便不会将他送来这里。白檀心下了然,一定是因为先前他们想要结交自己被拒,如今可能是打算干脆划清关系了。

这不过是个开头,尚未等她开口,紧随其后又有两个学生站了起来:“师、师尊,以后我们也不来了…”

好极了,煞神还没扳回正道,已经要喝西北风了。

她捏着书页叹了口气:“为师与你们能做师生也是缘分,你们渐渐大了,该有自己的决定,是去是留,为师绝不强求。”

世事本来就如此简单,自己做的选择,不可能要求别人支持。她既然要与煞神为伍,总不能强求别人也不离不弃。

原本好好的课堂被这事弄得气氛尴尬,屋中鸦雀无声。那几个站着的学生忽然都转头去看周止,对他挤眉弄眼。

周止坐着没有动,拨弄着手指,好几次看向白檀,欲言又止。

其实他那位身为黄门侍郎的舅舅也说了让他退学的话,而且言辞十分激烈。今早进山时他们几个同窗便已经对过话了,现在他们都开了口,自然也催促他赶紧表态。

白檀已经看见周止的神情,不禁心凉了一截,但还是带着笑:“周止有什么想说的也一并说了好了。”

周止起身,揉着衣袖,忽然抬头道:“师尊放心,学生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好生受教。”

旁边几个学生一脸错愕,再看向白檀,不禁有几分愧色。

白檀心中一暖,刚要说话,门帘被一把揭开,祁峰探头进来看了看又退了出去,紧接着司马瑨便揭帘低头而入。

“恩师与诸位师弟都在,本王总算与各位见面了。”他今日着了胡服,立领束袖,金冠束发,胸膛与腰身绷得结结实实,比往日宽袍大袖自然多出许多威仪。

在场的人见过的自不必说,没见过的听他口中话语也猜出他身份了,哪敢做声,全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比兔子还乖巧。

“方才本王似乎听到有人说以后不再来了,怎么,是不屑与本王拜于同一师门之中么?”司马瑨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手指轻轻把玩着挂在腰间的金鞘匕首。

那站着的几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地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那看来原来是本王误会了。”司马瑨嘴角微勾,貌比仙君,笑似阎罗。

白檀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起身:“既然同门见过了,殿下随为师去书房谈话吧。”

司马瑨又扫了一眼他的师弟们,轮到周止的时候还多看了两眼,这才跟着白檀出了门。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脚刚跨进书房的门,白檀便开口问。

司马瑨从祁峰手里接过一沓纸张走过来:“恩师不是吩咐了要本王抄十遍经文么?”

白檀恍然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还说了今日一早就要,没想到尽顾着担心陈凝那边,竟给忘了。

难得司马瑨这么自觉,她很欣慰,随手翻动纸张,唇边的笑慢慢就没了。

每张的字迹都不同,这是当她瞎了不成!“殿下是不是找个十个道士一人抄了一遍啊?”

司马瑨接过来看了一眼,微微挑眉:“恩师只是叫本王抄十遍,又不曾说过不能代笔。没想到这些人这般不济,连个字迹都不知道对一对。”

敢情不仅要别人抄,自己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啊!白檀按了按额角,觉得头疼:“看这架势,殿下回去还要教训那些道士了?为师可是说过不准殿下再杀生了。”

司马瑨将纸张放在案上,转头出门:“那便不杀,本王也不喜欢人死太快。”

白檀忙道:“算了算了,你别回抱朴观去了,就在这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