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玹见她不吭声,无奈道:“罢了,我长话短说吧,今日请你来,是要传你道密旨。”

白檀立即敛衽下拜。

司马玹声音严肃起来:“朕令你务必教导好凌都王,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保证他改邪归正。”

白檀抬起头来:“陛下为何如此重视此事?”她早就觉得奇怪了,最早要不是他这么在意司马瑨的品行,她也不会被掳去凌都王府。

司马玹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为何要赐他封号凌都么?”

白檀也很奇怪,因为通常藩王都是以封地为封号的,譬如他当年的封号豫章王,可凌都王却不是。

“莫非是凌驾于都的意思?”

司马玹点头:“我早已认定他是储君。”

白檀睁大了双眼。

不得了,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司马玹笑了笑:“不必吃惊,这皇位本就属于他,我得蒙先帝和世家信任才坐上这个位置罢了。何况我至今无后,也该早作打算。”

白檀想起郗清说过这事,她当时还追问了来着。这毕竟事关隐私,她觉得有点尴尬:“陛下春秋正盛,总会有子嗣的,何况您还年轻,大可不必过早考虑立储之事。”

司马玹虚扶她起身:“他日就算有后也是这个决定,接旨吧。”

白檀垂眼:“白檀接旨。”

其实不用下密旨她也会尽心,毕竟如今知道了司马瑨暴戾也有病患之因,能将他拉回正道,于己于他都是好事。

她钦佩司马玹,坐在这样俯瞰众生的位置上却没有私心,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是当年清风隽永的豫章王。

司马玹不是沉郁之人,很快又露出笑容:“这道密旨只有你我知晓,待他回归正道,你想要什么赏赐我都答应你。”

白檀为免他多心,也跟着爽朗地笑:“承蒙陛下信任,那我要向陛下在吴郡讨一块封地,届时我在吴郡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司马玹脸上的笑没了:“你要去吴郡?”

“是啊,我向往吴郡很久了。”

“一定要走?”他皱了眉,伸手过来,手指碰到的却是一截干硬的树枝。

白檀看到他伸出的手,连忙后退一步,又惊觉失礼,干脆就势将那枝梅花放在他手里:“陛下怎知我要将这花赠给阿姊?既然如此,就有劳陛下了。”说完见了一礼,匆匆转身出门,竟有些像逃。

高平在她走后走了进来,看见司马玹手里的梅花,抱了抱拳:“陛下可要属下派人将这花送去贵妃宫中?”

司马玹摇了摇头。

白檀一直跑到宫门口才觉得自己有点莽撞,司马玹未必就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大概有点小题大做了。

不过于公这是皇帝,于私这是姐夫,保持点距离总是应该的。

反正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高平派人相送,她回到东山,一进宅院就看到司马瑨立在廊下。

“殿下来的正好,为师正要找你呢。”如今她是接了密旨的人了,必然要拿出干劲来。

司马瑨转头看过来,神色沉沉不见天日。

白檀一见他这副模样就无语,自入宫那晚后就没见他对自己有过好脸色。真是怪了,郗清得罪了他,怎么好像她也受牵连了。

她清了清嗓子,走去他面前站定:“为师以后可要为殿下倾尽全力了,殿下以后若难以压制杀意,要及时告知为师,千万不可藏匿情绪。”

她这也是好意,毕竟司马瑨受病患之苦,难免会有无法克制的时候。如果她有准备,就会好办许多。瞧瞧他现在这模样,说不定就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司马瑨冷笑:“本王现在就有杀意,恩师想听么?”

白檀当即正色:“说。”

司马瑨摩挲着手指,他的心里蹙着一团火,被牵引、烧旺,焦灼疼痛,难以化解。他习惯折磨别人,看别人受煎熬,可如今自己却堕入了这魔道。

他俯身贴在白檀耳边,吐气森森,咬牙切齿:“本王真恨不得将恩师拆吃入腹才甘心。”

白檀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连退几步,刚板起脸要展露一下师威,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道白影,嗖地窜了上来,挤在二人中间。

“阿姊别怕,我保护你!我就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白栋暴跳如雷,他刚进门就瞧见司马瑨在跟他阿姊咬耳朵,这还得了,恨不得把白檀藏起来才好。

司马瑨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白檀:“敢问恩师,这要如何教导本王呢?”

作者有话要说:改来改去就到这个点了,让大家久等了,唉,毕竟我是星座里的五仁月饼嘛。

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是处女座,你们还会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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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

作为一个文人,白檀首先分析了一下“拆吃入腹”这个词的字面含义与深层含义。最后结合司马瑨的诡谲与残暴,她接受了字面含义,顿时浑身一抖。

夭寿了,难不成传闻他在战场上吃人肉喝人血竟是真的!

看来这时候必须发挥一下自己的假装才能了,她当即神色变幻,咬唇作悲愤状:“这段时日以来,为师为了殿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啊,殿下居然这样对为师…”

真是字字悲切的控诉。不管是不是真的要吃她,这话说出来就足够伤人呐!

白栋又激动了:“阿姊你居然还为他受了伤!阿姊你有没有怎么样?!!”

白檀恨不得踹他,会不会看气氛?你阿姊我正演到关键时刻呢!

司马瑨似乎还真被她这番说辞给打动了,似笑非笑道:“恩师对本王的付出本王都记着了,以后一定结草衔环以报。”

白檀舒了口气:“那么殿下还有杀意么?”

“本王的杀意也就只有恩师能压制的了,有没有还不全看恩师如何教导?”司马瑨说完径自进了她的书房。

白栋当场撸着袖子就要追进去:“他这是什么意思,把这儿当家了是吧?”

白檀一把揪住他衣领:“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来了?”

白栋的神情一下变得讪讪:“呃…我只是来看看阿姊啊。”

白檀眯眼:“说实话。”

白栋嘿嘿干笑:“父亲又想叫你回去。”

白檀一点也不意外:“这次又是为了何事?”

“父亲说嫡母忌日到了,要阿姊回府去参加法事。”

白檀最恨她父亲拿她母亲来说事,冷声道:“你回去告诉父亲,我惦念母亲在心里,不在一场法事,何况法事我自己也会操办。”

白栋苦了脸:“阿姊,我不明白,你以前不入都就算了,如今连宫里都去过了,为何偏偏就不肯回府去呢?”

白檀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白栋被她捋顺了毛,却还惦记着书房:“既然阿姊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要在这儿盯着那个煞神!”

白檀不领情:“赶紧走!你不走的话父亲又登门一次怎么办?难道你希望我被绑回去?”

白栋自然不想,纠结了一瞬,终于放弃,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书房:“那个煞神要是敢对你怎样,我一定饶不了他!”

躲在廊上围观的无垢悄悄嗤了一声。

白檀目送他出了门,走进书房,司马瑨正坐在案后拿着她翻了一半的书在看,也不知道看进去了几页。

她想了想道:“为师想到如何教导殿下了,殿下三日后随为师去抱朴观走一趟。”

司马瑨也不啰嗦,合上书起身出门:“那本王三日后再来。”

“殿下,”与他擦身之际,白檀叫住了他,终于问出了连日来的困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厌恶为师了?”

司马瑨稍稍一顿便出了门,未答一字。

“…”连话都不乐意跟她说了啊。白檀很心塞。

之所以选在三日之后,是因为当日是她母亲郗夫人的忌日。

也真是古怪,司马瑨走后就接连大晴天,反倒到了忌日那天开始纷纷扬扬地落大雪。

自然要休课一日。白檀早早起身,择了件素白的深衣穿了,将腰肢紧束,头发散下来,素面清淡,只别了那支当时周止赠的竹簪,叫无垢带上祭品往抱朴观走。

一路上向她母亲的在天之灵许愿,让那个煞神早日弃恶从善啊,让陈凝忘了他的鸟吧…

走到半道就看到司马瑨在等着了,顾呈和祁峰已经走到他前面,大概是要提前去抱朴观安排。

白檀张嘴呼出一口白气:“殿下来得真早。”

司马瑨披着大氅,抄手捧着个暖手的小炉,冷脸立在山道石阶上:“不早,本王刚到。”

白檀走过去,打趣道:“殿下这样身体强壮的人还用得着暖炉啊?”

“嗬,本王的确用不着这种东西。”司马瑨将暖炉塞在她手里,抬脚朝山上走。

白檀诧异地看着手心里的暖炉,大概是她说错话了,再强壮的人也会怕冷嘛。不过还真是暖和啊,舍不得还给他了。

她追上去,司马瑨的脚步已慢了下来,很快她便超前了一步。

走了一段,她朝后一瞥,却见司马瑨几乎大半个身子贴在她后背,大氅稍稍敞开,刚好足以遮挡她肩头风雪。

她颇为意外:“殿下这是在为为师挡雪么?”

司马瑨眉头一皱,快步朝前走去:“恩师是不是想多了?”

“…”也对,尊师重道的事他的确不可能做。

抱朴观里的道士们正在清扫石阶上的积雪,见到祁峰和顾呈全都变了脸色,争先恐后地跑去找大师兄陈凝。

白檀走进大殿时一眼就看到陈凝哀怨的脸。

“敢问白女郎何事驾临本观啊?”

“都老相识了,你怎么还怪我呢?”

“不怪你怪谁?”陈凝瞄瞄她身旁的司马瑨,心道难道贫道还敢怪那个煞神不成!

白檀上前几步,示意他去角落说话。

陈凝有些不甘不愿,但还是跟她走了过去。

二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通,白檀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无非就是想他帮忙做个法事。

“也罢,”陈凝将拂尘搭在臂弯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做完法事你给些酬劳也就是了。”

白檀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陈凝叹息一声,嘴里嘀咕了几句经文,为他枉死的鸟儿超度了一番,这才命弟子们开坛备法器。

香案烛台一应摆好,陈凝领着几个弟子盘坐蒲团上,一起念经诵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