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瑨问白檀:“这是在给何人做法事?”

白檀低声道:“先母。”

“原来是郗夫人,那本王自然要拜一拜。”司马瑨命祁峰取了三支香来,亲手点了奉入香炉。

他的反应在白檀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故意问了句:“殿下为何一听是先母就要拜?”

司马瑨道:“幼年时曾听母后提起过,她能与父皇结识,还是拜郗夫人引荐所赐。”

白檀自然知道此事,但却装作不知道:“为师还是第一次听说,少时倒是一直听闻先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从不知道还与先母有这渊源。”

司马瑨冷笑一声:“父皇对待士族苛刻,所以引起江北士族叛乱,后人多有苛责,唯有后宫清静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哪有儿子这么说自己老子的!白檀失望,原本是指望借先母法事引他追忆自己的父母,毕竟再冷血的人也会有孺慕之情,对他改善品行必有帮助,没想到先帝在他口中就这评价。

她没放弃,顺着他的话道:“听闻当年叛军渡江攻入建康,直逼宫城,先皇后临危不惧、怒斥叛军,这般气度,也难怪先帝会偏爱啊。”

司马瑨侧头看她:“恩师是不是想说,有这样的母亲,如何就有了本王这样的后代呢?”

白檀被他所中心事还一脸正气:“千龄啊,为师很善良的,从不在心里编排自己学生,你怎么能这么说为师呢?”

司马瑨不置可否,转头环顾四周:“这便是恩师所言的教导?”

白檀已有些无奈,提了衣摆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偏头看着他:“既然殿下很尊重先母,那么在先母在天之灵面前,应当更能感受逝者已矣,生者当敬的道理,以后也就该克制自己的杀意。”

最重要的是要克制动老师的念头啊!

司马瑨不语,没什么兴致的模样,但也没见不耐烦。

陈凝念完了经文,又是一些后续,终于忙完,甩着拂尘走到白檀面前来:“过几日朝中要安排冬猎,此事你知不知晓?”

白檀一愣:“不知啊,此事与我何干?”

陈凝道:“贫道到时候会去乐游苑内陪驾,届时你也来。”

白檀好笑:“我又不会狩猎,你叫我去做什么?”

陈凝示意她起身,将原因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清楚。

他的意思是让白檀去放生猎物。司马瑨那日砍了他几只鸟,她当日就得放生几只猎物,这叫一生抵一死,也算是功德。

白檀简直哭笑不得:“难不成我还得先去学一下打猎?”

陈凝昂昂下巴:“你不会打猎,教出来的学生会啊。反正这便是今日法事的报酬,你看着办吧。”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司马瑨。

白檀也真是佩服他的脑子,想要教训司马瑨就直说,何必拿她做幌子!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个让司马瑨修身养性的机会,她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司马瑨又何尝不知陈凝的意图,冷笑不语。

陈凝心满意足地走了,白檀又向香案拜了拜,起身离开,刚走出山门,迎面竟撞上了白仰堂和白栋。

他们领着一群人,带着祭品香烛正要入观中去。

白仰堂原本脸色就说不上好,看到她更是难看了一分:“连你母亲的忌日都不回去,哪家有你这样的女儿!”实在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他稍稍压低了声音。

白檀顿时沉了脸,提步前行:“父亲最好不要提及母亲,否则可能你我连父女也做不成了。”

白仰堂被她气的连声冷笑:“不愧是做了凌都王恩师的人了,如今自然也不将为父放在眼里了。”

白檀停步转头:“是啊,父亲当年一定很想看到我在外过得凄惨潦倒,再回去求您,可惜这一切都未能如您的愿,您是不是很失望?”

白仰堂反而没那么气了,将手负在身后,冷冷地说了句:“的确,失望至极。”

这一句不轻不重,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割开了结痂十年的伤口。白檀抿紧了唇,撰紧了手里的暖炉,却还是觉得手指冰凉。

这么些年不依靠别人,一路艰难,可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坐看好戏,等着看她满盘皆输的一刻罢了。她不心寒,只是心底愈发透彻了而已。

“哪里失望了!我就觉得阿姊厉害的很!”白栋早受不了了,刚要跑过来安慰白檀几句,却见司马瑨从山门里走了出来,顿时瞪圆了眼睛:“他怎么也在这儿!”

司马瑨扫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管白仰堂的见礼,不疾不徐地往山下走:“本王特来祭拜恩师先母,有何不妥?”

白栋差点身子一晃坐去雪地里,默默看看一旁站着的无垢,后者面无表情地对他点点头,证实了这说话。

不不,他不能接受,又不是自家人,他来祭拜什么?阿姊怎么会带他来,何时关系这么近了!

小厮双全跑过来扶他,小声道:“郎君先攒着眼泪啊,还没到祭拜的时候呢。”

白栋无语泪双行。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一段情节,所以又晚了,啊啊啊啊,好想变成码字机啊!

爱护二白,从我做起,人人有责,阿弥陀佛。

陈凝:在贫道的地盘儿呼佛偈,找打是伐!

白檀:来人,放郗清!!!

二白不哭,要哭也要等到叫姐夫的时候再哭啊!

PS:本章小修,并改了错字。天好冷,大家快出水来和我抱团取暖_(:з」∠)_

猎物

天气越发的不好,简直有大雪封山的意味。东山上的学生们每日上山下山也是辛苦,那些个接送的仆人更是不易。

白檀在学生们面前虽然一直端着庄重严肃的架子,但心底还是很疼他们的,若在以往,早就休课让他们不必奔波了,然而今年她却没有休课的意思。

这些学生眼看着都已长成翩翩少年郎,可能没多久就要离开身边了,她是有些不舍的,自然能多教些东西就尽量多教一些。

结果每日只顾着授课,就将跟陈凝的约定给忘了,直到好几个学生过来向她请假。

周止为首,端着盏茶奉到她小案上,解释原因道:“朝中即将冬猎,今年学生们年纪到了,要随长辈们去乐游苑见识见识,还望师尊准假。”

白檀这才想起这茬来,忙问:“冬猎定在哪天?”

周止道:“就在明日。”

白檀扶额,赶紧吩咐无垢准备。

果然,第二日一早陈凝就领着个小道童过来了,站在门边甩着拂尘掸着寒气,一个劲催促她上路。

毕竟会有许多世家大族出现,白檀不能太寒碜,将自己唯一那件猩红的狐裘披风取了出来,还稍稍在脸上施了脂粉,居然比那晚赴宫宴还讲究。

原本只决定自己去,后来想想不方便,她还是带上了无垢。

皇家道观的待遇自然是不同的,陈凝此行还有专人接送,马车真是宽敞的叫人眼红。

白檀坐在车上心里一个劲地嘀咕,人家去打猎,他一个修道的跑去搀和什么,杀一只猎物就超度一下?

天上日头暖融融的,地上的积雪却还没有化净。

自北篱门入城,穿过东门桥就到了乐游苑门口。白檀系好披风下了车,刚刚走入苑内,就看到白栋和几个世家子弟凑在一起打马而行。

她担心她父亲也来了,故意叫无垢慢行一步,避开了他们。

苑内行宫已全部洒扫过一遍,除了必行的道路之外,积雪都还留着。苍石青松,白雪压顶,倒成了别样的景致。

这种时候皇帝是不会待在殿内的,而是扎营在山林脚下,山林之内便是猎场。

陈凝脚程快,已经到了营帐前,远远朝白檀招手。

白檀知道他要去皇帝身边陪侍,故意在行道上磨蹭,一边找机会脱身。没想到司马玹竟然刚刚从外面过来,步辇行至此处,恰好撞了个正着。

她拎拎神,见了一礼。

司马玹早已听陈凝奏报过要带她来,并不惊讶。他没下步辇,稍稍侧身靠在扶手上,低声道:“那日是朕唐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檀讪讪:“陛下言重了,我已经忘了。”

司马玹笑了笑,嘴唇翕张,却没再说出什么来,摆摆手示意继续起行。

白檀目送他入了帝帐,本还有点感慨,结果看到陈凝在门口默默盯着侍卫手里驯养的鹰看着,一下情绪就没了。

这货不会想养鹰了吧?死心吧,鹰也是斗不过煞神的!

每年真正行猎的最佳时机在春猎和秋狩,冬猎其实主要是为了世家子弟之间展示武力,活动筋骨。

山林里面积雪混着积叶,据说为了迎接冬猎,近来特地没有投喂其中野禽,这几日正是兽类凶猛之时。

司马玹入了营帐后,其他世家子弟立即呼朋结伴地涌过来见礼,个个胡服长靴,臂挽长弓,其中还有周止、刘通那几个学生。

司马瑨一身玄黑胡服,跨于马上远远看着,那张脸被衬得愈发肤白唇朱,然而腰间佩剑,背后负弓,再美的颜色也被这架势给染出几分肃杀来。

王焕之缓缓打马过来,竟是一身宽袍大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呢。“啧,殿下今日又比往常貌美一分,不行了,在下以后都不敢直视殿下了。”

司马瑨根本懒得理会他的口无遮拦,抬起手中马鞭朝那群世家子弟中一指:“看到那个少年没有?”

王焕之眯眼望去:“长得不错,但远不及殿下。”他是爱美之人,第一眼只看外貌,无论男女。

司马瑨道:“他叫周止,看年纪也快到入仕的时候了,你记着留意一些。”

王焕之如今在吏部任职,这意思无非是要他保人家仕途顺畅些,必然是觉得此人可用。他留心看了几眼,视线忽朝远处一瞥,那里站着金冠绶带的皇室宗族,却没一个人来与司马瑨打招呼。

“如今有实力的藩王不下五六人,不知殿下的对手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

司马瑨幽幽一瞥,收回视线:“是对手自会跳出来。”

王焕之笑着点头:“听闻都中混入了一些可疑之人,殿下可得留意。”说完沉下脸调头往反向走,看上去像是刚刚与司马瑨闹了不快,反正在别人眼里他们本就形同仇家,绝不会想到他们刚才谈话气氛如此融洽。

司马瑨打马准备往山林间去,没走几步就瞄到了那一抹腥红的人影,拢着手缓步行走,背后积雪的白托着她披风的红,这搭色像是他前日尝过的糕点,看着便想咬一口试试。

他轻轻舔了舔唇,紧接着却发现她行走的方向是帝帐,瞬间冷了脸,手下马鞭一抽,疾驰而走。

白檀其实并不是要去帝帐,而是要去帝帐后方的贵妃营帐。

方才一个内侍过来通传,说是白贵妃请她去见,她这才知道白唤梅也来了。

反正这会儿大家都去打猎了,还没猎物可以放生呢,她先去见见堂姊也好。

两个宫女打起帐帘,白檀示意无垢在外等候,矮身进去,瞬间觉得温热扑面,帐中点了熏香,炭火烧得极旺。

白唤梅一袭淡紫宫装,描画着精细的妆容,见到她进来,立即起身来迎:“阿檀,我好多年没见到你了。”她一把扶住要见礼的白檀,示意左右退去,拉着她坐下来,“这些年你一个人在东山过得好不好?”

白檀含笑点头:“好得很,自由自在。”

“你…”白唤梅忽然吞吞吐吐:“你当初是不是因为陛下选了我入宫才离家的?”

白檀诧异地看着她:“阿姊何出此言?我离家是因为与家父不合,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唤梅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以前与陛下交好,以为你一直是对他有意的。”

白檀失笑:“阿姊也知道我那时候还小,谁年少时没有个憧憬的幻想。我若真有那份心,今日又岂好意思来见你?如今我只钦佩陛下君子风范,再无其他,阿姊千万不要多想。”

这是实话,她不是个扭捏于情感的人,亲情都能抛了,这么点念想自然也早就放下了。

白唤梅叹息:“你不要以为我是介意才这么问的,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陛下的事我本就不怎么过问。我甚至还想着,你若真对陛下有心,那入了宫我倒还有个伴。”

白檀讶异:“我看宫宴那晚阿姊弹曲传情,分明与陛下琴瑟和鸣,何出此言?”

白唤梅垂了眼:“深宫之中讲什么真情呢?那晚不过是演来给大家看的罢了,我对陛下没那么上心,陛下对我也只是丈夫之责,彼此相敬如宾罢了。”

这还真是出乎白檀所料,她以为堂姊是被深宫禁锢了才气,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只是故意演出来的。

“陛下既然会择阿姊入宫,必然是有情的,只不过他生性温淡,所以阿姊才会这般认为吧。”

白唤梅摇头:“我心里很清楚,他当初选我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

“因为你是乐才?”白檀想了一下,以前倒没发现司马玹有多喜爱音律啊。

白唤梅没回答,只握紧了她的手:“我一直羡慕你的勇气,能说走就走,不像我,只能接受安排入宫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