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瑨低声道:“你们什么都别管。”

白檀看看郗清,彼此都是一脸呆滞。

什么叫别管啊,为师的小命怎么办啊!

朝中说要查凌都王私通秦国的事,少不得要去凌都王府里查,东山的白家别院也少不了。

司马瑨的王府不像别人,别的世家大族用的是自己的府兵,战斗力都不太强,顶多算是训练有素的家丁。

他不一样,他反正目无王法,用的就是自己营中的士兵,一群军人守着门,无论是凌都王府还是白家别院,什么栽赃嫁祸的东西也塞不进去。

所以这一番搜查自然什么也没查到。

司马玹几乎每日都被围在书房里,参司马瑨的折子几乎堆满了案头,面前还有一群大臣在逼着他定罪。

王敷原本是很积极的,毕竟这次是难得能扳倒司马瑨的机会。可王焕之那日忽然对他说此事不能出头,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义城侯加入了,王家这么多年能屹立不倒,靠的是明哲保身,既然有人来对付凌都王了,王家就该收手看戏。

王敷觉得有道理,这几日终于没再吼了,眼下最积极的是历阳王。

庾世道虽然是幕后操纵者,可他谨慎的很,凡事都不自己出头。

王焕之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毕竟郗清带了司马瑨的话出来,让他们什么都别管。

就连白仰堂都收了手。

只是这样干看着束手待毙,总觉得太奇怪了。

御书房里一群大臣正磨着嘴皮子给凌都王抹黑,殿外忽然送来快马飞报——秦军卷土重来,已陈兵弋阳边境数日。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秦军的主将竟然提出要求,叫晋国皇帝无罪释放凌都王,否则便举兵攻城。

那份战报放在案上,无疑又是一份铁证,连原本观望的大臣们也开始动摇了。

白仰堂出列道:“陛下明鉴,倘若凌都王出事,对秦国威慑大减,此举恐怕是另有他人勾结秦国企图陷害凌都王。”

司马玹点头:“太傅言之有理。”

司马烨道:“既然如此,让凌都王上缴兵符,交由他人领军去弋阳不为过吧?这样国中百姓也好放心。”

殿中的人纷纷点头。

白仰堂瞥了司马烨一眼,上缴兵符,岂不形同被折断四肢,今后任人宰割?

白檀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响声,睁眼一看,就见两个狱卒举着火把在开隔壁的牢门,司马瑨已经站起身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一阵心慌,连忙起身走去围栏边:“这是怎么了?”

司马瑨转身走过来:“本王要出去了。”

“什么?那我呢?”

司马瑨笑了一下:“恩师还得在牢中再待些时日。”

白檀觉得没这么简单,一把扯住他衣袖:“你会没事吧?”

司马瑨冷冷瞥了一眼门口那两个狱卒,直到他们退远,忽然转身,手臂穿过围栏就搂住了她:“恩师是本王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白檀被那围栏挤得难受,却全然顾不上,犹豫了片刻,抬手揽住了他的腰:“你一定要保重。”

司马瑨有些诧异,低头看着她的眉眼,月色清冷,辗转过她眼中,已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有许多话想问,但此时不是时候。

“放心吧。”他抚了抚她的脸,松开手,转身出了牢门。

直到他脚步声彻底没了,白檀才缓缓坐到地上,那阵激烈的心跳似乎还没过去。

司马瑨手下共有三处兵马,一处在建康郊外,拱卫都城;一处在兴宁郡,威慑西南百越各族;还有一处在淮南郡,地处边境,防御秦军。三处兵马每处十万,共计三十万,由他手下十二番部将率领。

祁峰和顾呈是十二番部将为首的两位,负责统领都城那一支兵马。

司马瑨被带出牢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搜身,他的府上已被重新搜过,白家别院也搜过了,可都没有兵符。

可最后连他身上也没有。

庾世道忍无可忍。

早朝上,廷尉上奏了案件的审理结果。

亲王被杀一案的结果认定为凌都王是主犯,白檀是同谋。

而如今秦**人潜入都城试图救凌都王,秦国主将还在边境威胁放了凌都王,他又不肯交出兵权,私通秦国一案也基本可以认定了。

司马玹听完霍然站了起来,晃了一下身子,又跌坐回金座。

司马烨出列拱手:“陛下仁爱宽容,可您一再容忍只会叫凌都王越来越目无王法,将来若引来外贼,难道大晋连最后这安身的南国也要保不住了吗!”

一旦牵扯上祖宗基业,所有人都激动了。当年五胡乱中原的事不能再来一次了,那样的惨烈,再也不想经历了。

不能让秦人攻来,不能容忍与秦国有半点勾结的罪行,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要扼杀!

连原先观望的大臣也按捺不住了,纷纷请求陛下处置。

司马玹脸色发白,接过内侍递来参汤饮了一口,终于有所缓和:“皇叔所说的定罪是如何定的?”

司马烨恭恭敬敬:“谋杀亲王,通敌卖国,无论哪样都是死罪。”

白仰堂脚下一动就要出列,王焕之都险些忍不住了,却见司马玹蓦地砸了手中盛汤的琉璃盏。

“你们是要逼朕杀了先帝唯一的子嗣吗!”

从未见陛下发过这么大火,司马烨立即跪倒,众人顿时噤声。

庾世道不紧不慢地出列:“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定罪。”

司马玹紧紧盯着他,意有所指:“一定要如此决绝么?”

庾世道一脸肃然:“陛下,这是为社稷着想,请陛下不要妇人之仁。”

司马玹抿紧了唇,许久才又开口:“宣凌都王来见。”

白檀前前后后至少被关了大半个月,终于放出来了。

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司马瑨回来,她心里担心的要命,现在自己就这么被放出来了,也是莫名其妙。

出了监狱大门先被日头晃了一下眼睛,到了廷尉大门口,就见郗清拢着手站在那里。

“你居然这么好来接我?”

郗清脸上没什么笑意,从袖中掏出快帕子给她:“擦擦脸吧,我带你去见殿下。”

白檀接过帕子,心里却不见轻松:“他怎么样了?”

郗清看着她脸上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从袖中取出一叠折叠的反方正正的纸张递给她。

白檀接过来展开,眼神凝滞了。

那是一张四处张贴的告示,上面写着原凌都王司马瑨犯下谋杀亲王和私通秦国两大罪状,本该处死,念在战功卓著,宽大处置,改成贬为庶人,逐出都城。

北篱门外秋风浓烈,司马瑨徒步从吊桥上出城,两旁是喧哗嘈杂围观的百姓,就连.城头的守城士兵也都纷纷探头望了下来。

对待杀人犯和叛国罪人,百姓们通常言辞和行为都比较激烈,扔鸡蛋砸青菜是必备的,可他们不敢,这是曾经的凌都王,即使他身上不再是镶玉绣金的亲王礼服,即使他身边没有半个人跟随,他们也不敢。

仿佛他眼神一扫过来,下一刻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他越往前走,百姓们越往后退,最后全都退回到城门里去了。

王焕之混在人群里,倚在城门口默默看着,没有上前。

祁峰和顾呈就在他身旁,拳头都快捏碎了。

就算曾经再如何显要,贬为庶人后,曾经的部将也不能相送,他是罪人,比平民还不如。

城门中忽然有人打马冲了出去,扬起一阵尘土,祁峰正有火没处发,顿时爆了句粗口:“娘的,没长眼吗!”

郗清跨马踏着灰尘冲出了城,一直快到十里亭时才追上司马瑨。他马术不行,到了跟前几乎停不住,险些撞到他身上。

白檀从他身后跳下来,这一路太急,几乎双腿都还在发颤。

司马瑨转头看过来:“怎么,恩师来送我?”

“殿下要去哪里?”白檀喘着气问。

司马瑨缓步而行:“没有什么殿下了。”

白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那你要去哪里?”

司马瑨停步,身后那张脸消瘦了许多,衣衫脏的几乎快看不出颜色,眼里盈着微微的光,就这么盯着他。

他走过去,捧起她的脸,轻轻笑了笑:“回去吧,我虽想与你在一起,可不是想让你跟着我受苦的。”

言罢转身,黑衣飒飒,踽踽独行。

十几年前他一个人离开,一道一道伤疤累加成威名赫赫的凌都王,如今又一个人离开。

天下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凌都王了。

白檀呆呆站着,目送他渐行渐远。

谁说他是煞神,他对她其实一直都很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又更晚了,这章写得很难过,人生在世总有些难过的坎,煞神的身世经历就是他最大的坎吧。

不过上帝说关了一扇门就要开一扇窗,所以亲妈我要给他开扇窗了,然后把大白从窗户里塞进去(ノ`Д)ノ

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_←

另外,卫隽按照设定,大概是武陵王和谢殊的孙子辈吧…

荀氏也会出现,不过估计是荀绍的前辈了。

以后能直接让其他书里的角色来打个酱油就好了~

第44章 私奔

凌都王府被封了,庾世道和司马烨亲自去走了一趟,都快挖地三尺了,甚至还去司马瑨虐待人的地牢里看了一圈,别说兵符了,连根鸡毛都没有。

司马烨笑呵呵的,如平常一样和气:“义城侯何必如此在意呢?反正他已经不是亲王了,有兵符又能如何?何况有兵符也需要与陛下手中的那半块对上才能用啊。”

庾世道一边朝外走一边道:“话不能这么说,他手下有十二番部将,这十二人都是他的心腹,即使见不到皇帝那半块兵符也照样会听他调动的。可没有他的兵符,我们就没有可能接管他的兵马。”

司马烨显然不太赞同:“司马瑨刚被逐出都城,义城侯就急着要他的兵马,此举未免太惹人注目了,王谢大族和陛下都会防着你的。”

庾世道脚下不停:“本侯也不想这般,可你难道没看见司马玹已经防着本侯了?他近来在朝堂上可是句句针对本侯!”

司马烨道:“陛下也是想保住司马瑨的命罢了,毕竟是副宽容仁善的性子嘛。”

庾世道只想冷笑:“他保住了又如何?如今没了庇护,本侯照样可以除了那小子。”

“也是。”司马烨目送他拂袖登车,脸上的笑却淡去了。

就这么听着一个外人扬言说要除了他司马家的人,谁能脸色好。

东山的白家别院里静悄悄的,西厢房里的学生们已经全都不在了。

廷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认定了白檀是杀害亲王的同谋,虽然最终没有定罪,但白檀的名声已经毁了,那些士族自然不会再让家中子弟来求学了。

就连谢如荞都被谢太尉禁了足,如今白檀简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了。

白檀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从牢里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她要去吴郡。

以前想着等教完这一群学生,自己的钱也攒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去了。后来牵扯上个凌都王,又想着等教他出师了去,还能领块封地。

现在凌都王没了,学生们也不来了,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就现在去了。

无垢本来是要跟去的,可白檀希望她留在这里看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