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带了人一路紧赶着到了通州府,见其余各县的知县也早是得了命赶了过来,齐齐汇聚一堂了。在那里等了一日,第二日,终是迎到了圣驾。杨太尉此番并未随驾,杨焕倒是一眼看到了随驾百官之中竟有徐进嵘,两人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表达各自情绪,一下便是错开来了。仁宗虽下令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只天子圣驾既到了,通州府里上至林知州陆通判,下至巡检参军,哪敢省去礼节,光是仪仗队伍的马队,就以红黑白三色的马匹各一百匹作方队,交错排列,远远望去便似彩云绣锦般,沿路百姓俱是顶礼膜拜,每隔几里便设有黄顶帷幕供皇帝歇息。好在仁宗与杨焕倒也似是心意相通,一路无停地到了青门县,此时已是他离开后的第四日了。

杨焕一面陪着圣驾到了海塘立碑之处,一面记挂着娇娘,趁着初到之时整队休憩,觑了个空命二宝悄悄回去探下消息,这才屏声敛气一脸正色地站在队伍之中。

“祥瑞”启出之处早竖了拓印着仁宗亲笔所书的高大青色石碑,石碑之后是杨焕早命人根据宫制所设的祭坛。祭坛高三层,各十二级台阶,正南有登坛的阶梯榻道。顶端设了摆满祭礼器物的桌案。仁宗在祭坛边上的一个大帷幕里更换了祭服,头戴二十四旒平天冠,身穿青衮龙服,外罩中衣,脚踏红履,戴了纯玉之佩。到了礼官择定的吉时,在执礼宫人的搀扶下登到祭坛顶端,大声祝祷,礼毕,群臣山称万岁,所发声音一时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仁宗祭拜完毕,换回了常服。见海塘高大雄伟,远望去绵延如巨龙蜿蜒,塘外绿草成茵,塘里脚下又恰逢潮涨,浪滔拍岸,一时只觉心旷神怡,开口说要沿着堤岸游走一番。皇帝既是发话,下臣哪敢不遵,纷纷慢慢跟在后面,不时赞皇帝的文治武功,福延天下云云。

杨焕被仁宗点了亲随在侧,叫后面的百官羡慕不已,跟在仁宗身后一两步,凝神听他问话,自己回话,说的都不过是些当初筑塘之时的事情。仁宗长居深宫,听到的这些都是生平所未闻的,一时兴致勃勃,谈兴大发,杨焕记挂家中娇娘,暗自叫苦不迭,巴不得皇帝早些败了兴回驾,只面上却也不敢现出来。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了,许适容那肚子早不动晚不动的,偏生就在这日的一大清早痛了起来。孙妈妈沉着指挥众人,虽整个后衙都忙成了一团,却是丝毫不乱。不到半日的功夫,辰时末的当口,便听产房里传来一阵呱呱之声,竟是婴儿坠下了。

门外孙妈妈屏声敛气,待听得里面产婆喜孜孜嚷着是个小子,一下便合什不住拜天,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有福”,眼里那泪花竟是都冒了出来,见边上小雀笑嘻嘻望着自己,神情很是促狭,这才觉着失态,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做出伸手欲要打她的样子,小雀慌忙闪避了去,那笑声却是不断。

许适容痛了半日,产下了儿子,耳边听得那几个产婆不住夸着说她有福,头胎便是这么顺当,两三个时辰便出来了,不似有些产妇竟是痛了几夜也是生不下来的。又将用热水擦抹过包裹了起来的婴孩抱到了她面前。许适容见婴孩头发浓密漆黑一片,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小鼻头小眼睛虽都还有些皱着,只瞧着和杨焕却已是有几分相似了,又见他那小手紧紧握着,忍不住伸了自己一个指头过去探了下,小婴儿竟是一下紧紧抓住了她指头便要往嘴里送,小嘴不住咂着,心中顿时生出了满溢的爱怜之意,只觉自己便是再痛个十倍百倍,和这小生命带给自己的触动相比,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二宝狠孜孜地赶回了县衙,已是快正午了。听得夫人今日一大早发动,如今已是产下了个男婴,母子俱是安好,大叫一声,连口水都未喝,转身便又翻身上马往海塘跑去了。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海塘,那里如今早已是重兵拦道,哪里进得去,只得挤在外面闻讯赶来拜觐天颜的众多百姓之中,从袖袋里摸出预先备好的一条红布条,拼命朝杨焕的方向挥手。只他那手早就淹没在人群里了,哪里看得到,只得不住上蹿下跳便似猴子般的。

原来杨焕起先已经与二宝约好,若是夫人尚未生,他回来就在海塘路口挥绿布条,若是生了都安好,男孩就挥红布条,女孩就用蓝布条,若万一有什么变故,就挥个青布条,那时便是顶着冒犯天颜的罪他也要先脱开身回去了。

杨焕估摸着来去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频频往路口瞧去,远远地果然瞧见了人群里那二宝的头一会高一会低的,上面一根红艳艳的布条不住挥舞,一下心花怒放,若非旁边有皇帝镇着,只差大叫起来翻几个蜻蜓倒竖以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了,只那脸上就难免就有些怪模怪样起来。

仁宗方兴未艾,命身边随了过来的几个才子文臣做了几篇颂赋,正一一看着,突见身边杨焕眉飞色舞地,眼睛不住往外面看,自己便也顺着瞧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眼睛竟是盯着远处那条甩动的红布条在转,心中有些奇怪,便顺口问了一声。杨焕扑通跪了下去道:“不敢隐瞒皇上,实在是这几日臣的内子临盆在即,方才臣的家人在外用红布给传消息来了,说是生了个儿子!”

仁宗哑然失笑道:“你这儿子来得倒真是时候。”

杨焕磕了个头,笑嘻嘻道:“可见皇上乃一代仁君,这才连母腹之中的小儿也知晓挑皇上来的时候出来,好沾些皇上的福泽。”

仁宗虽知晓他不过是顺口拍马,只听着心里也是舒坦。杨焕借机道:“皇上才高,可否为我小儿赐个名?也不枉他如此有眼色。”

仁宗方才正被那几篇诗赋勾出了些兴致,听杨焕如此一说,欣然点头,问了他杨家的排字,沉吟片刻道:“这世字乃你杨家排辈下来的,朕也不宜变动,赐个后名为凯吧,盼我大宋军队早日平定西北边陲,凯旋捷报。”

杨焕念了声“世凯”,赞道:“皇上起的,果然是个绝妙的好名。臣代我家小儿叩谢皇上赐名之恩。”

边上群臣见皇帝竟亲自为杨焕的初生小儿赐名,俱是艳羡不已,纷纷赞这名字起得好,仁宗自己也是颇觉得意。一众溢美之声中,站在人群里的徐进嵘面上虽无大表情,只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黯然之色。

眼见日头已是过了正午,便下令起驾回了。杨焕虽是恨不得立刻插翅回了县衙,却也只得随了大队,恭送皇帝御驾出了青门县境,与百姓们一道山呼万岁,叩拜送别,直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这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过了一匹马翻身上去,飞快地往县衙里赶去。

杨焕赶回了县衙几乎是跑进了后院,待气喘吁吁地要推了门进去,却是被孙妈妈给拦住了,两人在门口争执了一会,听见里面传出了许适容的声音道:“孙妈妈,叫他洗手更衣了便进来吧,不碍事的。”

孙妈妈如今对许适容的话也不大不敢遵,虽仍觉不愿,只也得应了一声。杨焕二话不说急忙跑去照办了,一阵风似地又旋了回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进去。绕过隔间,便见到许适容头上包了块帕子,正躺在塌上,衣襟一半打开,身边臂弯里躺了个小小的人,正在不住吸奶。

杨焕呆呆看了半晌,自己嘴里竟也是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惹得许适容忍俊不禁,低声笑道:“你傻了?怎的呆呆地不动?”

杨焕趴到了床头,盯着那正咂巴着嘴的小人看了半晌,伸手动了动下他毛茸茸柔嫩的小耳朵,这才抓住许适容一只手道:“娇娘,都是我不好。你独个在这里受苦生咱两个的娃娃,我却是在外面。当真辛苦你了。”

许适容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歉意,心中便似溢满了暖流,柔声道:“孩子出来前是有些痛,出来后那痛便都忘光了,没觉着多少辛苦。”

杨焕亲了她手,又盯着她怀里那正闭着眼的娃娃看了会,见他应是吃饱了,却仍是叼着她□吐进吐出的,弄得那里红艳润泽地汪湿一片,自己又是咽了下唾沫,忍不住小声道:“不是有奶娘吗?你自己不用喂了。”

许适容笑道:“我自己的孩儿,我想叫他吃我自己的乳,以后也知道心疼我这个娘呢。”她没说其实只是她不愿叫自己的儿子吃别人的奶水长大,且那两个奶娘来得早了,虽一直在挤乳汁到如今,只她晓得必定没自己的乳水来得有营养,这才拒了孙妈妈,一定要自己哺乳。孙妈妈拗不过,便也只得由她了。

杨焕突地展眉笑道:“我给咱孩儿从皇上那里求来了个名,听着当真不错呢。”见许适容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遂得意洋洋道:“世凯,你觉着如何?”

许适容念了一遍,那脸色便是绿了,心中怪他多事,张口刚要说换个名,突地想起是皇帝钦赐的,换是换不得了。见杨焕那脸趴在自己面前一副等着要她称赞的样子,郁闷了半晌,这才无奈道:“果然……是个好名。只这名是皇上钦赐的,平日里叫唤了怕折了福,给他起个乳名吧。我觉着婶子家的喜姐庆哥的叫着就不错,咱孩儿就叫平哥吧。我也不盼他往后如何,平平安安一辈子便是最大的福了。”

杨焕赞道:“果然还是娘子心细。我怎的就没想到这层?都依你的意思了。”晚间便是赖在了屋子里不走了。

转眼许适容已是出了月子了。京中太尉府里也得了孙妈妈的喜报,知晓得了个小子,老夫人和姜氏那欢喜就自不必说了,若非路途遥远,恨不得插翅飞了过来亲自看下。

许适容这日收到了京中太尉府和自己娘家一道捎来的东西,都是些补品和孩子用到的物件,满满登登差不多装了一车,有些是府中二房那里送的,还带了封书信过来,说是那顾氏托了要转交给她亲自启封的。

许适容拿了那信,想了半日也是想不通自家那位婶子为何要给自己单独来个信,待回了屋子里拆开看了,一下却是心潮起伏,半日里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心中又有欢喜,又有怅然,还有几分连她自己也品不出是什么的滋味。正低头坐着独自想心事,突觉自己身子一紧,已从后背被人紧紧抱住了,一双手已是探上了她胸口,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娇娘,你如今一心只顾那小子,都不大理会我了。我也要吃。”

杨焕说着,已是一把抱起了许适容就要往塌上压去。她如今已是产后快两个月了。

许适容心中还想着方才信中那事,有些心不在焉的。杨焕以为她不喜,心里哀嚎了一声,暗道自从有了那个小子,她眼睛里就似乎看不到自己了,加上心中又有些虚,遂停了手上动作,小心翼翼道:“娇娘,我方才听说你得了顾婶子的信?都说了什么?”

许适容这才惊觉了过来,急忙道:“婶子不过是和我提了些从前的旧事而已。”

杨焕心中更是心虚,看了下她脸色,又试探道:“和我可有关系?给我瞧瞧那信都说了什么”

许适容看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她如今这般神态,落入杨焕眼中却更是可疑。想起自己从前厮缠过那顾早,会不会如今竟是来信揭了自己老底?否则她两个之间会有什么私密话好讲?抬头又见娇娘那神情似悲还愁的,问她却又一个劲摇头,所谓做贼心虚,越想越是像了,后背一下已是有些发热了,暗道还是趁早交待了的好,免得等下娇娘发起火来再被秋后算账,那时就只怕善了不了了。立时已是一把扑倒了许适容在塌上,低声告饶道:“娇娘,我从前里当真是个混人啊,那顾婶子还没嫁给我二叔的时候,我是想过她一阵子的,只当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如今我早就一心都在你这里了。我若是有半句哄你,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许适容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已是将他一把推开,呼地坐了起来,睁大了眼道:“你说什么?”

杨焕见她杏眼圆睁,一脸惊讶的样子,摸头道:“我说的就那话里的意思……”

许适容一手已是扭住了他耳朵,骂道:“你个没脸皮的。当初竟还有这般的事情!我都替你害臊!”

杨焕这才知晓原来竟是自己想歪了,看她样子,分明就是方才听了自己话才知道这个的。一下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见她还扯着自己耳朵追问从前还瞒了什么事,哪敢再多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又压了她在身下,已是狠狠堵住了她嘴巴。见她起先还唔唔地不住挣扎,慢慢却是脸色潮红,微微阖了眼睛,睫毛不住乱颤,连呼吸也有些重了起来,心知这一招是奏效了,大喜过望地正要好生爱怜她一番,耳边却是听到躺在小床上的平哥呱呱啼哭之声。

杨焕见自己身下的娇娘衣衫半解粉面带春的,此时哪里还愿撒手,只作充耳不闻,却是被许适容给推开了道:“平哥方才吃饱了才睡的,怕是尿湿了不舒服。你去解开看下。”

杨焕无奈,这才嘀咕着爬下了榻,到了平哥的小床前,一边哄着一边轻轻解开他尿包。凑近了一看却是干的,遂张嘴道:“没像尿湿啊。”话未说完,却见那小雀雀处飞出一道激流,热热地尽数撒到了他面门上,浇了个满头满脸。

杨焕大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嘴里已是尝到了股咸味,立在那里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许适容见竟出了这般的事体,慌忙掩了衣襟下榻,自己哄住了啼哭不已的平哥,放回了小床。转头见杨焕那狼狈样,哪里还忍得住,笑得到最后那腰都直不起来了。

杨焕见这一出竟是逗乐了她,瞧着方才那桩事是要揭过不提了,这才反应了过来,叉腰笑嘻嘻道:“咱平哥纯阳之体,出来的童子尿最是补气养身了。这般的好事不能叫我独个占了,也分些给你。”说着已是腆了张脸要往许适容脸上蹭。许适容大叫一声,忙不迭要逃。杨焕哪里肯放过,自是追了过去,两个人竟是绕着那平哥来回兜圈了。惹得外面的孙妈妈不住敲门,埋怨他两个惊吓了平哥睡觉。

许适容笑得浑身无力,早被杨焕一把扯住,眼见他就要把自己的脸蹭了过来,慌忙压低了声道:“快停下来。仔细孙妈妈听到了。”

杨焕得意道:“停下来也好。须得你叫我一声好哥哥,要软糯糯甜蜜蜜的。”

许适容红了脸,却是叫不出来,见他恶狠狠地真要把沾了尿水的脸压过来,急忙讨饶道:“好哥哥。”

杨焕摇头道:“叫是叫了,只不甜也不糯的。马马虎虎暂且放过你了,待天黑再好好教你。叫得不让我满意,今晚你休想睡觉了。”

孙妈妈在外面敲了半日门,听里面却只是叽叽咕咕的,那门就是开不了。没奈何只得摇头叹气走了,自己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两个,当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要我头疼的地方呢。”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终于欢欢喜喜地完结啦。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女法医辣手摧夫记 番外(上)

正月十五元宵节。皇宫大内宣德楼的前面从年前至冬至之后,开封府便开始搭建山棚,竖起的大檩条正对着宣德楼。到了十五这日,天色稍稍有些暗下来,已经有络绎不绝的游人聚集到御街上。皇帝也是携了嫔お稥冂第妃宫女,在宣德楼的楼上用黄罗设了个彩棚,里面摆了御座,取的便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街边的两廊下,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的,一片连着一片,鼓乐声和人语声嘈杂喧嚣,十多里外都能听到。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書 香 門 第走来一对年轻男女,俱是罩了裘氅,瞧着便似对画下出来的璧人般的,边上游人都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心中暗自喝彩一声。只那男子此时却是只顾微微低头和身边女子说话,两人偶偶细语的,眉头眼底里俱是情意。

“娇娘,我这一去,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要你自个在家,当真是委屈你了……”

杨焕握住许适容微微有些发凉的手,书*香/门*第与她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许适容抬头看了下他,强忍住心头的离绪,笑道:“我在京中还有平哥陪着,锦衣玉食的,哪里有什么委屈。倒是你要去那西北边陲之地。我虽没去过,却也知道那里荒凉一片,西夏人又蛮野,你去了……”后面那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杨焕伸手刮了下她有些泛红的鼻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出来的,笑嘻嘻道:“你家官人就是个煞气护体的,算命的又说我命格里就带了逢凶化吉的福星。你还担心什么?况且你从前里不是最敬重范大人吗?在我面前都不知道赞了他多少次。等我明日扛了钦差的尚方宝剑出发去了西北,扫平西夏,威风八面地回来,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提别的男子!”

许适容将自己眼睛靠在他肩头上微微蹭了下,这才复又笑道:“是,我往后眼里就只有你,再不敢提别的男子半分了。这样总满意了吧?”

杨焕笑了下,正要再说话哄她几句,突听前面路边传来阵阵喝彩声,又听到什么东西撞击发出的砰砰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击丸蹴鞠游戏的摊子。靠墙的一端挨个摆了些依照大小次序下来的门洞,越到后,那门洞便越窄小,堪堪只容一个蹴鞠通过了。那摊主隔了十来米的距离,依次将个蹴鞠踢进了门洞,到了最后一个,竟也是通了过去,全场立时掌声如雷,喝彩声一片。摊主作揖谢过了,这才得意洋洋道:“在下人称踢遍半城无敌脚,我这里就摆个关扑局,胜了的可得到门洞后的彩头,输了的却要留下银钱走路了,一脚十文钱。

原来宋朝流行踢蹴鞠,连皇宫内院里也时常玩此游戏,民间更是风行。那摊主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都是跃跃欲试起来,纷纷掏出银角子上前去踢那蹴鞠入洞,只不过大都踢到中间那几个门洞罢了,后面几个窄小的,却是无论如何也踢不进去,纷纷摇头兴叹。摊主赢了不少角子,显得很是得意,口中不住嘲笑那些铩羽而归的人。

许适容瞧着有趣,她身边那杨焕却是忍不住脚痒了起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睁大了眼,瞧你官人的!”说着已是脱了自己的裘氅往她怀里一放,分开了人往里去站定了。

书*香/门*第

那摊主见又来了个人,定睛一看,玉树临风服色华美的,便知是京中那富贵人家里出来的。这样的公子哥儿他自是知晓,最是喜好跟风玩蹴鞠,只脚上功夫却都是奇烂无比,心道肥羊上门了。急忙迎了上去招呼道:“小官人也是来玩蹴鞠的啊?”

杨焕嗯了一声扬眉道:“你这里摆蹴鞠摊,小爷我不玩蹴鞠来吃酒啊?”

摊主噎了一下,抛过了蹴鞠赔笑道:“这位小爷当真逗趣,脚上功夫想必也是不凡。大家伙这就放亮了眼,等着大开眼界。”

杨焕心知那摊主必定是心里瞧不起自己的,也不多说,一脚接过那蹴鞠,颠了十来下的花样,也不踢前面那些大的门洞,一下便朝那最小的门洞射去,只听砰一声,已是擦着那门洞过去了,射到后面的壁上弹了回来。

众人皆是吃惊,短暂的静默过后,便爆发了如雷的欢呼声。原来方才有不少人都在那摊主脚下败了下去,又被他讥笑,早就有些不满,此时见这公子哥模样的人出脚竟是如此不凡,一下便镇住了那摊主,俱是觉着出了口气,叫得更是响。

杨焕也不看别人,只看向了许适容,见她立在那里,脸上神情亦是又惊又喜的,心中得意,便想着再卖弄一番,叫那摊主又丢了蹴鞠过去,这回却是改用左脚了,砰砰砰地依次踢过各个门洞,到了最后那个最小的,也是一脚入洞。

这回莫说旁观的,便是那摊主也是面上带了惭色,待众人喝彩声歇了下来,这才上前恭恭敬敬道:“小官人果然是个中高手,在下拜服了。今日这些彩头,小官人只管取走便是。”

杨焕将那蹴鞠丢回了给他,这才笑嘻嘻道:“小爷我方才不过是瞧不惯你那得意的损人样,这才上来露一手的,谁稀罕你那些彩头!”说着便已是转头,牵了许适容的手去了,身后满地的叫好声中,那摊主垂了头羞惭不已。

许适容将裘氅披回了他身上,给他结了颈前的带子,这才叹道:“你果然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若非刚才看见,我真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呢。

杨焕吹嘘道:“你家官人会的多了,往后留给你慢慢去发现。”

许适容伸出手刮回了他鼻子取笑他,杨焕低头,见她巧笑倩兮,眼底里看着自己俱是柔情蜜意的样子,一阵心痒,压低了声道:“这里也没甚花头好看。我明日便要走了,咱两个还是快些回去了的好,多处一刻是一刻。”

他话只说了一半,只许适容哪里有书*香/门*第不明白的,伸出手拧了下他腰,两人叫了辆街边的车,一道往郑门太尉府里去了。

第二日一早,整个太尉府的人都是送了杨焕到大门,杨太尉和杨昊自是要送他出城,那里早有亲兵卫队等着。

许适容站在门里,看着杨焕临行前对自己的最后一眼回望,想起昨夜两人的缠绵恩爱,他今早抱住还只有几个月大的平哥不住亲他时的画面,眼底里已是有些潮湿。身边姜氏不住嘀咕道:“还道那官家召了焕儿回京是看他知县做得好,要升官呢。如今官倒是升得不小,偏却是要发到那西北去的,什么时候能回都没个数。早知道还不如就蹲那里当个太平知县的好呢。”

许适容一语不发,只看见面前几骑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姜氏念叨了一阵,见老夫人已是沉着脸了,怕再说会被训,这才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许适容手道:“娇娘,我知你心里难过,我这做娘的……”说着那眼泪便已是掉了下来。

许适容吸了下鼻子,反倒是劝起了姜氏道:“娘放心,官人此去必定很快便会回来的,我们几个在家安心等他便是。”

老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嘴里道:“都回屋去了。娘们几个的这般杵在大门口像什么。今日还未见到我乖重孙孙,这就回去瞧瞧他去……”

姜氏急忙上前和几个丫头一道扶了老夫人进去。一边的顾早伸手握住了许适容的手,对她微微笑了下,两人携了手慢慢地跟了进去。

“娇娘,你和平哥才是我命里的福星。想着你两个,我便是再远也会飞回来的!”

许适容的耳边响起了昨夜他与自己纠缠之时不断在她耳边重复的话,微微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表拍我,又来了个这样的番外。实在是我很想把小杨同志提溜去战场再锤炼下,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男银才是真男银么~~番外(下)

三年后。春暖花开。

郑门太尉府里自从上个月起,上上下下每个人的脸上便都是带着笑,连走路的脚步都要轻松上几分。

“娘,方才我听焕儿爹说朝中刚得快报,大军半个多月前便已经班师回朝了,估摸着这个月底,焕儿就能归家了。当真是祖上有德,这一去几年的,如今不但是平安归来,还立了大功呢。”

一班府中的娘们齐齐聚在老夫人北屋中,姜氏穿着新做的青丝缎流纹绣春衫,对着座中的老夫人说话,面上是掩不住的欢喜神情。

老夫人比起头几年,明显是苍老了许多,平日里也不大迈出屋子,一心向佛的。只今日却也是精神奕奕,瞧着便似年轻了十岁。听了姜氏的话,点头笑呵呵道: “焕儿这孩子自小就机灵皮实的,我就知道他往后必定有大出息的。如今果然是给我杨家光耀门楣了。可怜见的,一去几年的,如今回来只怕平哥都认不得他呢。”

老夫人说完,她身边的一干人便纷纷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了许适容那里。

许适容摸了摸正端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的头,笑道:“平哥不知道有多想他爹呢。尤其最近,知道他快回来了,三天两头地追着我问他爹的事情。”

大家伙都笑了起来。平哥见自己被人笑,小小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红,只仍坐着,小身板一动不动的。

许适容见他人前这般模样,心中哑然失笑。心道那杨焕活脱脱的一个现世宝,也不知当日哪跟筋搭歪了,竟会出了个这般一板一眼的儿子。不过四岁虚龄,便是整日小大人的模样,倒是颇得他祖父的喜爱,说比他老子出息得多了,一有空就亲自领到书房教导课业的。亏他这么小的年纪,竟也是聪颖异常,一本千字文读得滚瓜烂熟,问他意思,也是娓娓道来,口齿清楚,喜得杨太尉老泪纵横,连连说是祖上积德,从此更加用心教导。

一帮人说完了话,见老夫人有些疲态,便各自告辞了去。许适容牵了平哥的手到了外面廊上,也不用身后跟着的奶娘,自己一把抱了他到怀里,亲了一口道:“平哥还恁小,见天地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娘见了都心疼。不若明日里娘去跟你祖父说下,停歇个几天吧?”

平哥摇头道:“娘,我听喜姐姐时常教训庆哥哥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觉着很是不错。我不累。”

许适容见他这般,无奈叹道:“娘倒巴不得你会躲懒些呢。小小的人竟是这般有自己的主意,连娘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平哥突然大声道:“娘,我晓得爹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等爹回来,我一定听爹的话。娘你看可好?”

许适容笑而不语,伸手点了下他小额头。平哥见身后跟着的丫头奶娘也都忍住笑的样子,脸又红了起来,犹豫了下,这才凑到许适容耳边小声问道:“娘,我爹甚么样?”

许适容想了下,笑道:“你爹高高的,眼睛和你一样,就像会说话,又聪明又能干。平哥见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平哥眼睛闪闪发亮,一双手紧紧搂住了许适容的脖子道:“娘,我想听你多讲些爹的事情。晚上我睡娘身边吧。”

许适容看了眼身后的奶娘,见她似是要开口说话,便阻拦了,笑着应了下来。晚间娘两个并头躺在一起,许适容挖空心思了给平哥讲从前杨焕的一些事迹,当然都是掐头去尾地挑一截能树立正面形象的片段,比如不畏□除去地头蛇,又比如修海塘抢险时奋不顾身下海护堤等等。平哥听得一惊一乍,兴奋地小手小脚乱舞个不停。许适容一直讲到了二更末,这才见他倦极沉沉睡了过去,手脚搭着自己的身上,小嘴巴微微地嘬了起来,那睡觉的样子便和从前的杨焕看起来一模一样。

许适容满心爱怜,亲了下他的小额头,帮着他拢好了被衾,放下了锦帐。自己躺在那里却是了无睡意,一会想着杨焕一去竟已是三年多,中间不过是与自己来回鸿雁传书,一会想着他再半个月便要凯旋到京,那时两人相见,不知道是怎生一番模样。心中想着,竟是一阵急擂鼓般地跳动,摸着自己脸,竟似都有些热了起来。

许适容了无睡意,下了榻燃了灯盏,倒了杯水喝了下去,这才觉着心头稍微平静了些,只那脸却仍是烧得厉害。忍不住探身到了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见镜中人仍是云鬓堆鸦,肌肤温玉腻膏,眉梢带媚,眼角传情的,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一低头,瞧见抽屉里一叠整整齐齐的书信,都是这些年他陆陆续续写过来给自己的,便又拿了出来,坐到烛火前发呆了一阵,抽出了几张信筏,低头重新看了起来。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娇娘,此是我偶见范大人深夜不寐所作的词。我虽不才,见此心中也是戚戚然。唯愿我大宋王师早日驱尽敌虏……甚念你和平哥……”

“娇娘,前些时日率兵偷袭西夏军,夺回了庆州的城防,就地动工筑城,区区时日便筑起一座新城,范大人赐名大顺,此城锲入宋夏夹界,位置及其重要,须得用心守住……念你……”

“娇娘,我与范大人长子纯佑及数名将士不慎被俘,对方因我身份有所顾忌,被囚禁数日不得自由。恰遇从前被我放过一马的西夏谋士略京,暗中引我通了西夏废太子宁林格。废太子之妻没藏氏被其父元昊所夺,立为皇后,己身太子之位又被废,心中本就忌恨。我应允他若弑杀李元昊,我必定在大宋皇帝面前保他为西夏王。废太子被说动,第二日便伺机闯入李元昊寝宫,削他口鼻,李元昊血流不止丧命……边界自西夏向我大宋投诚的人,已陆续不断,西夏议和使节已从兴庆府派往东京……日夜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