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适容哎了一声,用胳膊撑开他道:“你小心些。别压了我肚子。”

杨焕吓了一跳,似被针刺了般地缩回了手,一动不动。

许适容见他这般,自己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杨焕这才有些松坦下来,伸手轻轻摸了下她小腹,低声道:“掀了衣裳给我瞧瞧什么样了。”

许适容如今已是快五个月的身子,她原本人就显娇小,所以肚子看起来有些隆起了。自己平日就觉着不大好看,此时哪里还愿意给他瞧,反倒是扯了被衾遮盖了起来。偏偏杨焕既已是生了好奇之意,哪里肯这样作罢,在她身边不住歪缠,许适容缠不过他,只得含羞揭起了上面的短衣,露出了小腹。

杨焕凑了头过来仔细看了下,又伸手摸了几圈,这才笑嘻嘻道:“你肚子圆鼓鼓的瞧着好生可爱。往后就我两个的时候,都要给我瞧,不许遮遮掩掩的。”

许适容自己觉着丑,本是扭扭捏捏的,此时听他竟这样说,暗笑不已,心想过了此夜,那孙妈妈还不十二分地打起精神来防着你,哪里还有让你再瞧的机会。口上却是不说,只嗯嗯应了两句。

杨焕看完了肚子,这才扶了她一道躺了下来,没一会那手便又动了起来。她胸口比前次又略微涨了些,此时被他动得有些生疼,拦住了他手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忍不住啦?”

杨焕急忙道:“忍得住,忍得住。我晓得不能胡来的。只这样抱着你睡就好了。”

许适容借了灯火瞟他一眼,见他明明连鼻息都有些粗重起来了,嘴巴里却还这样说,心中一动。此时男子,莫说像他这样的大家子弟,便是寻常人家,妻子有了身孕分房而卧,丈夫另有妾室通房伺候的也是比比皆是。独他却是这般一心对待自己,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听我娘说女人家到了这月份,那事也并非全要禁的。你轻些,小心莫压了我肚子便可……”

杨焕正熬得上火,居然听她对自己如此说,还道是听错了,扳过了她脸,见娇红欲滴的,分明是害羞所致,强压住心中欢喜之意,小心翼翼道:“丈母……当真这么说?”

丈母自然没这么说过。不过是许适容自己知道而已,适度的话亦可锻炼孕妇的骨盆底肌,保持柔软强韧,日后还有助生产。只她自然都推许夫人头上了,当下含羞微微点了下头。

杨焕大喜过望,嘿嘿笑道:“丈母既是这样说了,想必就是可以的。当真是个贴心的丈母,往后必定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说着便已是急忙要解她衣衫了。

许适容话虽是说了出来,只想起两人前次那回他的那股子折腾劲,仍是有些不放心,一边半推半就,一边不住叫他要轻些。杨焕哈哈大笑抱了她道:“我的傻娘子,你当你家官人就会前次在你闺房里的那几式?这回你放心,必定不会压了你的……”

不说他夫妻二人春宵得趣,那孙妈妈被众人灌得酩酊大醉,哪里还走得动路,最后还是被小雀指挥着七手八脚抬了到自己屋子,仰倒在塌上手舞足蹈了一会便是呼呼大睡,哪里还管得了正屋中的两个?待第二日醒来,见日头竟已是有一人高了,突想起昨夜之事,哎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便赶了过去,推门一入,见小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小官人站在身侧给她描眉,两人低声叽叽咕咕地不知说着什么,眉眼里似都含着春意,心头便是咯噔一下,知道小官人昨夜必定是趁自己喝高了没守着来偷过香了。心道他血气方刚的熬了这许久,昨夜万一没个轻重叫小夫人动了胎气,那自己便当真是没脸回去见老夫人了。急忙咳嗽了一声匆匆走了过去。

杨焕见她气急败坏过来,这才丢下了手中眉笔,扬眉笑道:“孙妈妈昨夜睡得可好?”

孙妈妈哼了一声不理,只上上下下看了许适容数眼,见她气色润泽,瞧着并无不妥之相,这才心中念了声佛,转脸对着杨焕道:“不是孙妈妈我倚老卖老,只实在是小官人你都快当爹的人了,好歹也要为小小官人着想,恁的不懂事,往后再不可这般了。”絮絮叨叨个不停。

杨焕也不恼,只笑嘻嘻朝她作了个揖,这才出去了。

孙妈妈吃了这一堑,心中便暗自想着往后必定要再打起十二万分的的精神伺候了,万万不可叫昨夜这般事情再发生。守在许适容身边照看到了晚间,正要闭门,那门却是被只手被挡住了,见竟是杨焕又要进来,急忙拦住了道:“小官人不可……”

杨焕笑眯眯道:“我前些时日在偏屋里睡,总觉睡不安稳,第二日办皇差也是精神头不济。昨夜在此间睡了一宿,今日那堤坝都修得要长些。孙妈妈你眼里只有小小官人,怎的就全不体谅下我这小官人了?你自放心,我有分寸。”说罢挤了进来,也不管孙妈妈在后面呼叫,径自从隔间入了里屋。

许适容在里面早听见他两个说话声,笑得伏在塌上快抽气了。杨焕正抚着她后背,那孙妈妈已是跟了进来,又不住苦口婆心劝他回偏屋里睡去。杨焕哪里肯听,竟当着她面甩了靴歪在了塌上,一副小爷我偏不走你又能奈我何的样子。

许适容见孙妈妈一张老脸挂下来似个长葫芦了,有些过意不去,假意责怪了几句亦是赶他出去,杨焕却是闭目躺着一声不吭,连个手指头都不动一下。

孙妈妈饶是老练,碰到了这般耍赖的杨焕,一时竟也是束手无策。他夫妻两个既是上了床躺一处,她再仰仗老夫人的威严,也不过是个太尉府下人,哪里敢真做出什么,且小官人这脾气,拧起来便连杨太尉也敢顶撞,更何况是自己一个不过稍微体面些的下人?无奈只得抱了铺盖退了出来。只哪里放得下心,在屋子外绕了几圈,终是得了个主意,一下眉头大展。

杨焕见孙妈妈被自己挤走了,暗恨自己从前太老实没早用这招,竟是白白睡了偏屋恁久。见许适容刮脸嘲笑自己脸皮厚,不但不羞惭,反倒是得意洋洋,两人笑闹了几句,想起门还没闩,笑呵呵下了榻正要去闩门,却见孙妈妈正指挥着小雀几个抬了两扇屏风要进来,急忙拦住了道:“这是作甚?”

孙妈妈行了个礼,笑吟吟道:“小官人我自是体谅的,只老夫人的吩咐我也不敢不遵。想来想去,只好在这里屋和隔间的道口竖几扇屏风,便似在两个屋子里立了扇门,妈妈我就睡这门后,小官人和小夫人在门里,搅扰不到你两个。如此岂不是两全?”说完也不理杨焕变了脸色,只叫小雀几个竖了屏风,又搬了两条春凳并一起,上面铺了铺盖,可不就是张床榻了?

小雀几个虽见自家小公爷脸色不善,只孙妈妈却是素日里积威甚重,哪敢不照办。铺好了铺盖,急匆匆便走了,待出去了老远,这才捂住嘴吃吃笑个不停。

杨焕见孙妈妈已是上了临时搭好的铺盖,大有落地生根之势。这回却是换他傻眼了,没奈何只得回了里屋。许适容见这回轮到他的脸变长葫芦了,哪里还忍得住,怕外面孙妈妈听见了,扯了被子捂住头闷笑不已。

杨焕长叹一口气,搂了许适容到自己怀里,闻了闻她散出的淡淡香气,心道也罢,这样总比被赶去独自睡一屋子要好。且老虎也会有打盹之时,他便不信那孙妈妈能夜夜熬到天亮地防着他偷香。这般想了,才觉舒坦了些,心道由她去好了。

第七十八章

几日过去,那孙妈妈果然兢兢业业,夜夜睡在屏风扇外不说,里面只要稍微有点响动便要咳嗽几声,莫说两人真是在亲热,便是没亲热,也要被吓住几分。杨焕起初倒也不以为意,等次数多了,心中也着实有些恼火,便想着怎么弄个法子好叫她收敛着些。

这夜两人收拾妥当上了榻。杨焕想起娇娘前几日腿脚有些抽筋,夜里有时睡得不大安稳,孙妈妈叫厨娘熬了蹄筋大骨汤给她进补,不知道好些了没,便问了几声。

许适容想起这几日天天被逼着喝的那肥汤,皱眉道:“那个太油腻腻了,我不喜喝那个。且也没多少用处的,还不如吃些羊乳虾皮荠菜豆腐呢。我听人说腿脚抽筋吃那些才好。”

杨焕默默记了下来,心想明日便叫厨娘做了吃。见时辰还早,两人都还不大有睡意,便爬到床尾,抬起她脚,自己伸手慢慢给她揉捏着小腿。一边捏着,见她脚长得莹润可爱,便忍不住多捏了几下,惹得许适容脚底发痒,忍不住吃吃笑了几声,却是惊动了屏风外的孙妈妈。

孙妈妈前些时日夜里守着,一两夜下来还好,多几夜便有些吃不消了,加上年纪又有些大,方才上了板铺,本已是朦胧睡去,突被许适容这几声笑给惊醒,竖起耳朵听去,竟是听见里面两人压低了声似在吃吃调笑,一下睡意全无,立时便用力咳嗽了一声。

杨焕捏着许适容脚,见她拼命要往回缩,他便拼命往自己怀里送,正得趣着,听见外面又传来了孙妈妈那咳嗽声,有些扫兴,怏怏地放了许适容脚,又听见那孙妈妈拉长了声道:“小官人,小夫人身子不便,还是早些安歇了的好。”

她不说这话,杨焕便也去睡了,听她又这般教训自己,心头火起,便起了个歪念头,趴到许适容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许适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伸手想扯住他,杨焕却是滑脱开来,嘿嘿坏笑了两下,早已经下了榻悄悄趿了鞋子去。

却说孙妈妈说了那话,听又没什么声响了,以为被自己镇住了,这才放下了心,打了个哈欠刚躺下,耳朵里却是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床铺摇晃的咯吱声。那声音起先还有些断断续续地,渐渐竟是连绵不绝起来。

孙妈妈大惊失色,急忙又坐了起来用力再咳嗽了几下。她不咳倒好,咳嗽了之后,那咯吱的声响反倒是越来越大了。按捺不住急忙贴到了屏风边出声道:“小官人,快些停下,再这般胡闹,小心我明日去信给京中!”

孙妈妈本以为自己这般阻拦了,里面两人再怎么浓情蜜意也是要止住了的。哪知非但没停,反倒是隐隐约约听小官人道:“娇娘莫怕,没事的。”

孙妈妈又气又急,恨不得立时就要闯了进去阻拦,只想到他两个正在做那事体,里屋又还亮着灯盏,哪里就敢这样贸然进去,只急得跳脚,不住趴在那屏风上嚷道:“小官人莫要胡来,小心伤了小小官人……”话未说完,却是连人带屏风地桄榔一声往里屋方向倒了下去。原来竟是方才太过心急,贴靠得太过厉害,结果压倒了一扇下去。

孙妈妈趴手趴脚地压在屏风上,顾不得疼痛,口中嚷道:“小官人……”却是一下目瞪口呆。眼前这小官人哪里有在做自己想的事体,不过是站在地上,用手在不住摇晃着床头的一根柱子而已。

杨焕这才停了手,看向了孙妈妈惊讶道:“妈妈这是怎么了,竟压翻了扇屏风过来这边?好好地吓我一跳!”

孙妈妈抬起了头道:“小官人好好的又摇晃床铺做甚!”

杨焕正色道:“方才隐约似是听见床底有耗子响动,娇娘平日最是怕了。我这才下去摇晃床铺,想着赶耗子出来。妈妈当我做什么!”

孙妈妈又羞又愧,挣扎着要爬起身。

许适容方才拦不住杨焕,只得随他胡闹去了,此时见孙妈妈竟是如此跌了一跤,怕她摔坏了手脚,急忙下了榻要过来搀扶。孙妈妈本就有些愧意,哪里还敢叫小夫人来扶自己,一边摆手,一边自己胡乱要爬起来,哪知手忙脚乱间,一只脚却是勾住了边上另扇屏风的底座,只见摇晃了几下,这回倒好,连那扇也是斜斜压了下来。

许适容杨焕两个眼见那屏风要压住孙妈妈了,齐齐叫了声小心。杨焕反应快些,已是抢了过来要扶住屏风,却仍是迟了一步,屏风已是压了下来。孙妈妈听见脑后生风,下意识地便伸了一只手抵住,只听哎哟一声,整个人已是被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

那屏风是用杨木所制,虽中间雕薄了些,只一扇总有个五六十斤重。待杨焕掀开了上面那屏风,见孙妈妈左手已是扶着方才挡了下的右手不住叫唤,瞧着竟像是错了骨了。哪里还能睡觉了,整个县衙后院的人都是起了身,收拾的收拾,请郎中的请郎中,忙了个鸡飞狗跳。待郎中请了过来,便是前次给杨焕治伤腿的那位。在孙妈妈的一阵哀号声中推捏上药吊夹板挂在脖子上,说是两月不能做活,须得多多休息。这才收了诊金被送了回去。

许适容见杨焕竟是惹出了这样祸事,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拉下脸来拦他。上前给孙妈妈赔罪,孙妈妈连声不敢当,又苦着脸道:“小官人这般调皮,小夫人别的不看,就多为小小官人着想,也要多拘着他些。”

许适容见她到了此时竟还如此念念不忘太尉府里老夫人所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面上却是点头称是。杨焕却是没她那么好说话。起先还有些后悔这般捉弄了她,此时听她竟还不忘这般教训娇娘,又有些恼火,也不多说,只丢了个眼色给小雀。小雀哪有不明白的,立时和小蝶一道上前扶起了孙妈妈道:“妈妈往日里辛苦了。如今又坏了手,哪里还能在这里伺候,这就早些去安歇将养了。往后我代孙妈妈困在此处伺候小公爷和夫人。”

孙妈妈虽仍是百般不放心,只她起先搭铺在这里,由头便是夜间方便伺候的,如今连自己都要别人伺候了,哪里还能赖在此间不走?没奈何只得被扶了起来,不甘不愿地去了。人都被安顿着上了榻,犹是拉着小雀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小雀一一都点头应了,这才被放了出来,留小蝶和她睡一屋子。

那小雀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肯似孙妈妈般地厚脸皮宿在他夫妻二人卧房的隔间?方才不过是顺了自家小公爷的心思,胡乱哄了她出去罢了。那孙妈妈却是觉着小夫人身边的丫头便是收了做小官人的通房也不过是个平常事,见小雀应得声声响亮的,哪里会想到她转脚回去了,不过是宿在从前住过的边上那间屋子里听用罢了。

县衙后院里终是又灯灭人声悄了。杨焕躺在床上,缩着头闷声不响被许适容教训了一番,这才急急忙忙下去给她端了盏茶过来道:“娘子教训得极是。往后再不敢这么淘气拿耗子当说辞了。娘子说了这许多话,必定口干舌燥了,先润润嗓子再继续。”说完便将茶盏凑到了她嘴边。

许适容被他这一搅和,哪里还说得下去,叹气道:“也怪我不好,方才若是拦住了你,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杨焕放回了茶盏,这才上来笑眯眯搂住了她躺了下去道:“孙妈妈是个好的,我自是知道。只她也着实叫人有些厌烦。如今出了这意外,正好叫她往后都能睡个安生觉。没得年纪一大把了还防贼似地防着我两个,把身子都熬坏了。况且又不是好不了的。你莫多想,快些睡觉了去,都过三更了呢。”说着噗地吹灭了灯放下了帐子。

孙妈妈第二日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吊着胳膊地去找小雀问究竟。听她应得满口都是好,犹是有些不放心,又千叮万嘱个不停。待过了些时日,自己暗自留意,见小夫人气色红润,那肚子也是一日日地见大,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才渐渐有些放心了下来,安心去养自己胳膊那伤了。

第七十九章

转眼已入盛夏,许适容也是怀胎八月了,肚子挺得像个球。孙妈妈那手刚拆了夹板,便早又搬回了隔间里睡。杨焕前次被许适容敲打了,连着数日没给他好脸色的,此番哪里还敢弄什么小动作了。且看她肚子一日比一日地鼓胀,连带着小腿脚板都浮肿得厉害,按下去便是一个浅坑,久久不退,看着都心疼,也不大敢去想那事了,反倒是许适容有时瞧着不忍,屏声敛气地悄悄帮了他几次。

杨焕得了公文,说皇帝下月御驾东行。先是泰山封禅,再到东海之滨祭海,谢成于天,为天下祈福祝祷。祭海之地自然便是选在了出过祥瑞奇石的通州府青门县。消息得来,全县俱是沸腾,杨焕更是日日扑在了海塘边,有时回来都已是半夜。

许适容肚子渐大,有时想到分娩,心中便是有些惴惴。只在杨焕面前也不提,怕徒增他无谓的心思。虽行动不是很便,也不敢日日坐着不动,每日清早晚上必定要绕出县衙在后巷里来回踱步,权当是锻炼。孙妈妈起先自是拦着,见拦不住,便也只好随她了,只自己必定是要紧紧跟随在侧的。

这日杨焕照例是出去了。许适容吃了午饭觉得有些困顿,夏日白昼也长,正想躺下去睡会,县衙里却是到了太尉府里从京中派过来的两个人,说是遴选过来的奶娘。许适容前次收到信,便知道老夫人和姜氏会派人过来,只没想到提前一个多月便是派了过来,有些惊讶。孙妈妈忙着安顿奶娘,叫小雀伺候着许适容去歇觉。边上小雀却似未听见,只杵着不动,被孙妈妈骂了一声,这才仿似回过神来,急忙哦了一声过来要扶她。许适容见她无精打采地瞧着和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两样,路上问了一声,她却是吱吱呜呜地摇头,便也不再问了。

过了两日,县衙里却是来了个媒婆,说是受人请托上门求亲来了。许适容听人传报,想了半日也想不出这个亲求的是哪个,左右也是闲着无聊,便亲自去见了媒婆。一听之下,却是惊讶万分。原来那求亲的是史安,他想求的人却是青玉。

青玉前几个月自被放为自由身后,便携了她亲弟弟一道到县衙里拜别。许适容见她弟弟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便问起他两人今后打算。只说青州老家的祖屋抄家之时便被官府收缴,如今便是回去也无处容身,更无亲族可投奔。从前随家人在京中住过几年,也算熟门熟路,想着姐弟一道回了京城再说。许适容见他两个话虽如此说,只脸上神情都是一片茫然,有心想帮下,想起从前听小雀提过太尉府里二房中的顾氏娘家在京中开了个很有名的大酒店。自己若去问声帮她姐弟两个暂时找个营生,那顾氏应当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的。便与青玉提了下,她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谢。这才姐弟两个暂时仍借居在此处,等着下次搭了便车一道回京。

许适容此时听得那媒婆说竟是受了史安的托来向青玉提亲,吃惊不小。不知道这史安何时竟会对青玉上心起来。自己细细一想,又是隐隐有些了然于心了。原来她从前给史安授递心得,被杨焕知晓了,却是呷了回老大的干醋,说她的闺阁手书哪好流到外面男人手上。这才没奈何,想起青玉也能写一手好字,便叫她誊写了手稿代为传送,那史安若逢不解之处,也都是经她来回传递解说的。莫非一来二去,竟是这样慢慢上了心?此时听得他竟向青玉求亲,心中虽是替青玉高兴,只想了下,却犹豫道:“这般的好事,我自是高兴。但青玉早就是自主之身,如今不过暂时借住在我这里,我实在是拿不了主意,须得亲自问过她自己才好。”

媒婆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史官人要娶青玉小娘子为妻,小娘子却是不愿。史官人这才叫老婆子上门问亲,请夫人做个主的。”

许适容听得此言,竟是他两个之前早通过气的,更是惊讶了,哪有推却的道理,急忙应了下来说是去寻青玉再说下话。媒婆这才离开了去。

方才说话间,边上的小雀脸色早就变了又变,没等到媒婆告退,也顾不得许适容了,红了眼圈低头便朝外跑去了,心中想的便是去寻了那史安问个清楚,何时竟已是暗中勾上了青玉那蹄子。刚跑出内院门,迎头便与人撞了个满怀,哎哟了一声,气道:“哪个瞎了眼的……”抬眼瞧去,却见是二宝,心中更是恼怒,抬手便要打下去。

二宝抱了头,嘴里道:“姐姐心里烦恼,我最是知道,你若打我好出气,只管多打几下。”

小雀那手本都下去了,听他这般说,反倒是缩了回来,跺脚道:“谁稀罕打你!你们一个个地就知道欺负我!”说着那眼泪便是掉了下来。

二宝瞧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道:“小雀姐姐,我就弄不明白了,那个史安除了一张脸比我白些,别的哪里比我要好?他那手白日里摸死人,夜里摸着你的话你都不觉着瘆人?他不要你,我要!”

小雀哎呀了一声,狠狠踩了他一脚,扭头便往内院里跑回去了。她平日里对那史安上心,也不过只是多看两眼,或者借个什么名头给送些吃用的东西,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有时最多也就幻想,他不过是个仵作,自己往后若是得了夫人助力放个自由身,便是嫁给他也是勘配的。方才骤然听闻他和那青玉私下里有过往来,如今更是托了媒婆上门求亲,又是惊又是伤心地,一下梦碎,这才一时性起跑了出来要去找那史安问个究竟。此时听二宝的话,竟连他也是知晓了自己心思的。一下想到莫非竟连旁人也早知晓了,不过暗地里看自己笑话,只自己浑然不觉?羞恼交加之下,哪里还待得住,转身便跑回了自己屋子,扑通一下关了门,半日里不愿出来了。

许适容挂念着青玉的事,暂时也顾不得小雀了。待自己回了屋,便叫小蝶去唤来了青玉,屏退了人问她心思,待知晓了缘由,自己也是心生感叹,想了下道:“我知你是个蕙心兰质的,不过是命运多舛才做了些违心之事。你切勿要妄自菲薄。史安我瞧着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你此时若是拒了,只怕往后再难遇到如此良人了。”

青玉低头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我曾为人贱妾,后又做出那般无耻之事,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何苦要为了我坏了名声?”

许适容摇头道:“青玉,你这般话我便不爱听了。莫说你仍是个冰清玉洁之身,便是当真如此过,他今日既是遣人上门求亲了,心中必定就不会计较这些的。他一个男人家都能如此,你怎的反倒把自己看成一滩泥了?况且我听说他家父母早亡,你这般嫁了过去的话,比起别的人家,至少规矩便没那么多了。”

青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跪下了道:“夫人为我好,青玉万分感激。只当真是不愿辱没了他。”

许适容看她样子,倒也不是对那史安完全无情的模样,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罢了。想了下笑道:“也罢,我是说服不了你了。便叫那史安自己来说给你吧。那时你若再推脱,你两个便也当真是无缘了。”

青玉不解道:“夫人,你这是……”

许适容笑着摆手道:“我自会安排。”

许适容坐在县衙后堂里,边上小蝶陪着,史安被人带了进来,行过了礼。

许适容仔细看他一眼,见他恭谨而立,眼睛看着地面,额头都似微微在冒汗,知他心中紧张,便笑道:“史安,今日那媒婆说是受了你的请托上门来求亲。我却是做不了主的,还需她自己点头。只如今瞧来,她倒是不大愿意的样子。”

史安面上现过一丝失望之色,立刻道:“还请夫人代我多美言几句。她素来最是仰慕夫人,必定会听你所言的。”

许适容沉吟了下道:“我见你诚心,便实话跟你讲了。青玉自觉配不上你,甘愿为妾,你意下如何?”

史安吃了一惊,摇手道:“她通文晓墨知书达理,性子又好,我心中对她甚是敬重,若非她家道败落,我一个贱业之人又岂敢开口向她求亲?万万不敢如此委屈了她。”

许适容暗中点了下头,心道这史安果然与那些寻常男子有些不同。她前次在皇帝面前拿史安作挡箭牌,皇帝意欲提举他之事,回来后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史安自己更是不知晓的。此时听他如此说,略想了下,便道:“你今日说的话,实在是叫人动容,果然与那些迂腐世俗男子大不相同。只往后有朝一日,你若飞黄腾达了,那时可否还能守住今日之心?”

“夫人既是如此说了,史安便都借机言明了。我自小随家父从事敛葬,如今又操此行当,早就看惯生来死往之事。再是荣华富贵,命宿到了,也是当死则死,富贵带不去半分,身后徒占三尺之地而已。自有幸得见夫人,从夫人处得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一门奇学,更是醉心于此,一心只想早日研习精通,为死者伸冤道白。莫说并无半分求富贵之心,便是往后侥幸能如夫人所言,也必定不敢负了本心。”

许适容见他说这一番话时,不复平日的谨慎模样,眉间眼底俱是朗朗之气,心中实在是欢喜,点头道:“有你这一番话,那青玉若是再推三阻四的,便连我也看不下去了。你放心去吧,我必定要成全了你这一番心意。”

史安听她如此说,抬头看了一眼,深深一揖書 香 門 第,这才辞拜了去,心中却是一番翻涌难平。原来他一早便被许适容所折服,暗地里有些倾慕这位知县夫人,只自己也知晓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慢慢地便也放下了心思,一心只埋头钻研学问。后与青玉接触,慢慢知晓了她身世,又知道她并非真是杨知县的妾室,心中便生出了怜惜之意。瞧她言谈举止,竟是越看与那知县夫人越有几分相似,更觉心中亲切,也不知何时,便渐渐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青玉做了那事出来,他心中自是难过了一阵子,只总觉得与她平日为人不大相似,费了一番心计才从她弟弟口中知晓了个中缘由,又怒又怜的,一直想找个时机当面和青玉说开,只她却是日日将自己关了起来,哪里能得见?待前些日子知晓她姐弟两个竟是要回京谋生去了,再按捺不住,便托了她弟弟表了自己心意,却是被青玉给拒了。这才没奈何找了媒婆求上了许适容。

待史安走了,许适容这才朝门厢后面笑道:“这回你都听见了吧?你再推脱,我便是不依了。”见后面半晌没动静,一边的小蝶笑嘻嘻地过去把方才躲在后面的青玉给扯了出来。许适容见她头垂得快要到了胸口,脸上一片酡红,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羞涩,知道这事情应是成了,自己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突想起小雀,这才笑眯眯地又去寻她了。

那小雀起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门也是不开。待听到了是许适容声音,这才慢腾腾过来开了门。许适容见她眼皮有些浮肿,必定是哭过了。正要安慰下,不料她却是抽了下鼻子抢着道:“夫人莫说了。小雀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家的一个个地都靠不住,只专门冲着那皮相去的。往后只要夫人不赶我走,我就不嫁人了,伺候夫人到老,多存些银钱傍身来的稳妥。”

许适容本以为那小姑娘的心思被硬生生掐没了,不定要费多少口舌也劝不回地,哪里她竟是自己如此抢着说了,当下忍了笑道:“好,好。你这番见解果然精妙得很。我自当成全了你。这个月起就给你涨月钱,和孙妈妈一样多。”

小雀听得一下竟是涨了这许多月钱,猛地睁大了眼道:“夫人没诓我吧?”

许适容捏了下她肉肉的脸,笑道:“你家夫人何时说话不算数来着?”

小雀心道去了个没眼色的男人,回来这许多铜钿,那也是个合算的买卖,一下破涕为笑了起来,抹了下眼睛,扶了许适容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青玉和史安的事情,杨焕知晓了,不但没多话,反倒是松了口气,觉着一下竟是解决了自己的两个心头之患,实在是件妙事。倒是那孙妈妈大跌眼镜,嘀咕了许多日。她自到了这里,没多久便也瞧出来了,那青玉不过是空担了个妾的名头而已。只见小夫人平日里对自己甚是敬重,慢慢也对她十分喜爱,并未想过回去在老夫人姜氏面前戳出此事。只乍闻此消息,太过惊讶而已,念了几天,便也消停下去了。

转眼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海塘虽未完全完工,只主段都已是连接完毕,八月中秋前后,数次狂风暴雨袭过,海塘却是岿然不动,挡住了万钧海潮,全县乡民无不喜笑颜开。杨焕又听了许适容的建议,在堤里命人沿着海塘一路种植了树木草皮。他两个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加固堤防而已,却不想经年后这里树木成荫,绿草一片,每逢春夏之时,竟是成了县里民众纳凉消暑的胜地了,众人提起这位杨知县,无不是竖起指头夸赞不停。当然此乃后话而已。

算算日子,许适容这几日便应是临产在即了。产婆和那些接生的物件早早就备齐了,只等着她发动了。许适容之前本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临产时刻,此时当真快要生了,倒是平静了不少,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反倒是那杨焕,这几日因为早已经备妥了接待皇帝祭海的事,只等皇帝携百官驾临,所以得了些空,一回来便粘在了她身边,话也不说,只不住盯着她肚子看,显得十分紧张的模样,惹得许适容笑个不停,说不知道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他要生小孩了。杨焕被她取笑,这才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那一脸紧张却是丝毫未减。晚间里睡觉,一个劲不停地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贴着肚皮神神叨叨的。许适容听了半日,才听清楚他在说“娃娃啊,出来的时候记着要痛快些,莫要学别人磨磨蹭蹭的。若是不听爹的话惹了你娘痛,小心你出来爹我揍你屁股!”笑得又是一阵肚痛,哎呦叫个不停。外面孙妈妈如今早习惯了这两个的打情骂俏,见怪不怪地躺在那里打着呼噜睡了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玉是个好姑娘,俺不忍她这么凄凄惨惨,给她嫁个老公补偿下。

下章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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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第二日是个爽朗的好天气,杨焕却是得了州府里的急马快报,说皇帝率了文武百官正往青门县来,命他前去通州府里候驾。杨焕心中挂念许适容即将临产,偏又得了这样的上命,关了门竟是直跳脚。

许适容见他便似要破口大骂的样子了,急忙拦住了道:“迎接圣驾才是头等大事,你自管放心去了。我这里不必记挂。”见他还是一脸不愿,忍不住笑道:“我若当真要生了,你便是守在我床头也是没用的。还是快些去办正事。”

杨焕被她这般劝说,这才没奈何整装待发去了。只临行前却是扯住孙妈妈千叮嘱万托付的,见孙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再三了,这才一步三回头愁肠满肚地往城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