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他继续唤,无人响应。

昔日前呼后拥的风光不再有 ,跟屁虫们不再有。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推至浪尖的帆船手,一个浪打开,众人鸟兽散。他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前去泰山封禅的帝王,只不过,他被独自留在了山巅,继而被狠狠推向悬崖。他几乎听得到自己坠落时的惨叫声。

他懊恼地拿起骨瓷杯,用尽全部力量砸向紧闭的门,哐啷一声,茶杯摔个粉碎。保姆诚惶诚恐地敲门进来,只见素日颐指气使的少爷正虚弱地看着自己,喉咙沙哑而带着几分哀求:“随便弄什么。”

“少爷你说什么?”王阿姨有些不解。

“随便弄点什么。”卫默吃力地道:“我饿了。”

“好好好!”

难得听到卫默对伙食不加干预,王阿姨忙去熬了他爱吃的鱼片粥,他吃了几口,却只觉得胃中翻腾不已,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王阿姨战战兢兢地抚上他的额头,方才发现大事不妙。忙给他量了体温,40.1度。吓得赶紧叫了救护车。通知到时令扬的时候,令扬正在外面见一个神秘人物,手机持续无人接听。

王阿姨只得将电话打入咖啡馆总店里,此时,齐达内正在为店中的唯一客人——一位外国客人制作豆浆卡布奇诺,静初则在皱着眉头画欧洲宫廷风的肖像。

“老大病了,你去照顾他吧。”齐达内对静初说:“店里总得有个身强力壮的人看着。”

静初想起那日里与卫默双双救护车上的情形,浑身一怵;“可不可以你去照顾他,我看店?我打架没问题的。”

齐达内摇头:“可是,你会做咖啡吗?你会做牛排、披萨和蛋糕么?”

静初说:“那画怎么办?”

齐达内摸出几张钞票:“给你的打车费,抱着颜料和画架去吧,走,我去给你叫车!”

就这样,静初抱着调色盘,坐上了去近郊别墅的出租车。一路上,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揪起来一般,紧得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什么时候上了他的贼船的。

他害她丢了一份工作,还要她通宵画画,现在,为什么还要来照顾他!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个人极难伺候,她早已目睹。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上了贼船的良民,下不来了。

第十三章 失意贵公子(下)

第十三章失意贵公子(下)

今天的交通意外的堵塞。许多车仿佛打好了招呼,同时出行一般,将高架桥上的所有位置都占满。一眼看上去,不像公路,竟像车展。

静初在车展中心急气躁,不停地东张西望,晃得司机眼晕:“小妹你晃什么?想去洗手间吗?”

“不是,我着急,我朋友病了!”静初紧张地道。竟司机师傅一提醒,她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尿意涌上。

“司机师傅,能快一点吗?”静初开始跺脚。

静初终于到达了那所地中海式的私人医院,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她肩头扛着画家,敲门进入时,卫默正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烧得双颊红粉绯绯,双目紧闭,五官拧成一团,额上还敷了一个冰袋,脸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

“宋仕元,你住口…”烧得脸蛋通红的卫默呓语着。

“松狮,圆?”静初帮他拭去了满脸的汗液,心里只觉得什么碎掉了一般。

“宋仕元,你这个禽兽…我不稀罕你一分钱…”

静初这才听清楚,卫默正在骂自己的亲生父亲。

“嘘——”卫默开始吹口哨:“宋仕元,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女明星吗?我这就吹她的歌给你听…”

静初忙往洗手间跑。

“姑娘,还是你来照顾他吧,他这人比较爱干净,怕是嫌我老太婆。你可以喊我王姨。”王阿姨惭愧地笑着,一手拦住了她。

“好的,阿姨您别担心。我先去…”静初话音未落,王阿姨抓着她的胳膊,继续说道:“姑娘,你听我说完,少爷这个人他…”

静初已被那口哨声虐得几近崩溃:“好的阿姨,我先…”

王阿姨依旧不罢休:“姑娘,你听我说…”

“阿姨,你能不能让我先去洗手间…”静初甩开王阿姨,拔腿就跑,去洗手间解决完之后,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水。

“我会为那个毒舌的瘸子哭?”静初后退一步,只见镜中人一脸的担忧和挂牵,双眼通红。忙跑出去,来到病床前,昏昏沉沉的卫默不明所以地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滚烫的手,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也烧熟一般。

“我需要怎么样?”静初端详着卫默愤怒的睡颜,觉得自己的心中也闹了火警一般。无数消防员在她的心中闹腾,然而,多少水浇入,她心中的火势有增无减。

“帮他用酒精擦身,给他量体温,还有,点滴打完帮他叫护士,喂他吃药,喝水,还有,”王阿姨笑说:“辛苦你了姑娘,我还得帮他煮粥,你先照看着他,一会儿喂他吃东西。”

静初打量着这位笑容好看的阿姨,心道,这保姆给他也真是暴殄天物。

王阿姨进厨房煮粥时,静初这才发觉他的病房竟是一个三室一厅,高喊奢侈时,再次听到的他的梦呓:“妈,我疼…”声音嘶哑,脆弱,听得静初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疼,有我在。”

静初安慰着,将桌上的酒精瓶打开,挽起他的真丝睡衣袖子,给他擦拭胳膊。

几天不见,他昔日精壮的胳膊如今瘦只剩下一把骨头,手臂上的肌肉也消失无影踪。

看得静初心下一疼。红着脸给他解开衣扣,看到他根根分明的肋骨,静初抓起大把酒精棉,飞快擦拭着。卫默似乎是被这份凉意沁入心脾,他冷得缩起肩膀,一把揪住被子,不松手。

“算了,不和病人一般见识。“静初没好气地去夺被子,他却像孩子一样,把被子死死的抱在胸前。

“小默热。小默好热…”他居然撅起了性感的薄唇,开始撒娇。

静初忍不住捂着嘴偷笑。笑过之后,却见他眼角处划过一滴清泪,直滑入他的黑发,渗透入鬓中雪丝,静初就有些惊慌失措:“别哭啊你,热就不要抱着被子呀!”

卫默在梦中骂自己的父亲,在梦中向母亲撒娇,他在梦中背对着父亲哭泣。他形销骨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折磨,方才让他到这般田地。

她擦掉他的泪水,避开他腿上的石膏,用酒精擦拭他的脚掌。修长的双脚,青色的血管凸起。小腿上还插了一枚针,目睹冰凉的点滴一滴滴滑入他青色的血管,她忽然有一种代他受罪的冲动。

“毒舌男,你快点好起来吧。我还要替你帮别人画画。听话。”静初忍不住自动带入了母亲模式,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吻在他苍白的额头上。可是,擦拭过一遍之后,他的高烧依旧持续39.5度。

静初只得不断给他擦拭手臂、腋窝和双足。他的脚意外的好看,苍白得雕像一般。

米开朗基罗雕塑的大卫不如他修长,女性雕像的脚不如他苍劲有力。她从他的脚背上的清晰在目的青色血管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是优雅的雄性力量?是艺术的光辉?是激发一切灵感的荷尔蒙之迷恋?

静初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一瞬间,她竟有一种为这双脚素描的冲动,却又被无限的羞耻感取代。心中,那双压力石膏雕像般的脚,却在她心中雕刻成型。

“熊掌挪开。”不知卫默梦见了什么,怒喝一声。

静初气道:“给我住口,不然让你烧成爆米花!”

卫默居然沉默了。

折腾了一小时之后,卫默的体温降至38.5度,静初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却一改往日四仰八叉的姿态,抱着双膝盖,面色呈胭脂红,脸上含着丝丝的笑意,这笑意,直把那豪爽的干云男儿气化作丝丝缕缕的只有天上云知道的心事。

王阿姨已煮好肉粥,肉丝被细细打磨过,香菇切得头发丝般。静初已忘却自己腹中的空乏,只打算喂他吃些,可是,勺刚到他唇边,他边剑眉一簇,开始吐酸水,吐着吐着,便微微睁开了虚弱的丹凤目。

“不吃。”卫默扭过头去,昏睡过去,静初盯着他吐在自己牛仔裤的上的污渍,气得只想揍他几拳…

卫默终于退烧时,已是晚上九点。静初揉揉酸痛的胳膊,躺在沙发上狠狠睡了一觉,正睡得香甜时,却被什么东西打醒。

抬头一看,卫默正拿眼斜着自己,干裂的薄唇艰难开启:“我渴。”

静初只得倒一碗水递给他,他却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

“好吧,你又病又瘸,不和你计较。你是大爷好不好?记得给我加工资!”静初没好气吹了吹气,喂他喝了几口。

喝完之后,卫默虚弱地问:“谁让你来的?”

静初笑道:“不好意思,大家都觉得,像你这么变态的人,可能没有女孩子肯照顾你,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卫默道:“哪里有女孩子?”

静初将刚伸到他唇边的水杯抽了回去。

卫默说:“扶我起来。”

静初便问:“哪里有女孩子?快说!”

刚好护士进病房换点滴,卫默冲漂亮的小护士点头,示意在女孩子那边。换好点滴之后,卫默又昏沉睡去,静初却再也难以入眠——欧洲宫廷画风的新古典主义画作,她尚且只打了一个轮廓。

静初干脆支起画架,把那画布打起精神继续描画,画着画着,内心却有一只猛兽困在了烈焰中一般。于是,掏出速写本,将那双让他一度神迷的长足素描了一番,画完之后,那猛兽方才停止了咆哮。

静初再次将让雷诺父亲的肖像画拾起,居然灵感百倍,一直画到天亮,方才在沙发上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却是被一块橡皮打醒。

“你睡了一天了。”卫默倚在病床上,居高临下地视了她一眼。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色毫无血色,漂亮的丹凤目陷了下去,显得那峭拔高挺的鼻梁更加的突兀。

“那又怎么样,我伺候了你一天,还帮你给别人画了画。你要给我加工资。”静初打着哈欠说。

“画别人的脚?你给我多少足模费?”卫默瞥了她一眼。

静初这才发现,自己的速写本竟在他的手上,打开的一页,赫然是画着他足部特写的那页。

“你…谁让你动别人的东西!”静初慌忙将本子夺过来,脸羞得红叉烧一般。

“被画的人拥有肖像版权。这是我的。”卫默有气无力地道。

“好呀,你信不信我给你画一幅人体肖像?”静初壮着胆大声道。

卫默拿最后的力气剜了她一眼:“你敢画,我就敢脱。”

“你…不要脸,流氓!”静初羞得捂着脸跑到外屋去了。

“回来。”卫默命令道。

静初不争气地回到病床前:“做什么?”

“给我煮粥。”卫默说。

静初道:“你要什么粥?如果工序太复杂,你就饿着算了。”

卫默说:“虾仁粥,太湖白虾去掉黑线,剁成蓉,西兰花要九分熟,玉米粒、胡萝卜、生姜当佐料。”

静初不打一处来:“我去哪里找太湖的白虾?而且,又瘸又感冒的病人,允许吃海鲜吗?”

卫默干脆阖上双目:“扣,工,资。”

静初只得联系王阿姨,一个小时之后,静初将白虾粥端到他的面前,舀了一勺,吹一吹,送到他的嘴边:“吃吧。吃坏了腿和身子,你活该。”

卫默吃了两口,却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嘴,静初忙拾起一个杯子说:“吐到这里!”卫默一脱力,不慎吐在静初的T恤上。

静初大叫一声,忙扶卫默躺下,自己去洗手间擦洗了一番,见洗手间晾晒的一套蜜色的丝质的睡衣,顾不上那么多,便换了上去。

回到病床前的时候,卫默瞪了她一眼:“沐猴而冠。”

静初气道:“你说什么?我不舍昼夜伺候你,你居然这样说我?”

卫默恹恹闭上双目:“粥你吃掉。”

静初只觉得惶惶然一股暖流流遍心间,惊喜道:“你说什么?莫非,你让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只是为了让我吃好吗?”静初带着三分羞怯,低下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虾?”

卫默闭上双目:“自己照照镜子。”

静初再次醒来时,只见内室的卫默病床空空如也。

第十四章不能说的秘密(全)

第十四章不能说的秘密

病床上已然凉透,苍白的枕巾上残余了几根灰色的发丝。桌子上的粥纹丝未动。

轮椅已然消失无踪影,王阿姨也不见了。

静初心中嗡的一声。可是,找遍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那个病瘸子的踪影。

“卫默!”静初急得放声大喊。

“卫默!”静初不顾满脑袋的乱发,撒腿就往外冲,走廊空空,她又不知该去哪个方向找寻。

蓦然间,静初就有种心要跳出来的焦躁。她在二楼上大喊,无人回应,忽然,她就有点双眼红热。

静初忽然想起电视电影里,寻短见的人都是去顶楼的,打定主意,便去找楼梯,跑了几步,素来健壮的她忽然双腿酸麻。忽然,从拐角处缓缓走来一个高大的款款男子:“小静,这里是医院,你吵什么?会影响病人休息的。都让你做个淑女了,注意一下你的形象,还有,出门之前,能不能梳理下头发?”

只见令扬推着卫默,缓步走来,一天不见,卫默的面色由苍白转至煞白,整个人石膏像似的,无力地倚着轮椅后背,消瘦得像一本薄书扔在了轮椅中一般。

“你们去哪里了,吓死我了!”静初拍拍胸口,长吐一口气。

“死不了。”

卫默说。他端详着静初惊惶的脸,忽生出一种欲哭的感动。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和令扬,第一次有人用这般担忧的神情望着他。他哑然望着她黑亮的双瞳,甚至看到红血丝和几丛泪花。

“带小默去检查了,他高烧已经退了,现在只是低烧,而且有点轻度厌食,还有些胃痉挛而已,也没有大的毛病,小静你放心。”令扬忙说。

“没大毛病就好。”静初打个哈欠,整个人放松下来。

卫默狠狠拿丹凤目瞪这两人。这也叫没有大毛病?

三个人正走着,对面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三十四五岁年纪,西装革履,西装上还有枚精致的蝴蝶结,俨然是世家贵公子的穿着,他身后的两个魁梧的男子,也是派头不凡。

“小默,大哥我来看你了。啧啧啧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才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难怪老爷子不喜欢你。”他双手插在裤袋中,摇摇晃晃走来,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他的唇角漾着玩世不恭的笑。

静初心道,这恐怕就是众人口中的宋家大少宋学祁了吧。她本以为,这人怕是个肥头大耳的猪猡,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竟是高大英俊,衣冠楚楚,而且,他的五官竟莫名的熟悉,却和卫默几乎不相像。

“咦?阿扬也在呀!你和我弟弟的关系真是不一般。该不是盯着我们宋家的家业了吧?我告诉你,那个野种根本一分钱都拿不到,你也不用吮痈舔痔了!”宋学祁双臂扑来,抱住令扬,本要使劲拍打他的后背,被令扬擒住了手腕。

“宋先生,说话要注意身份啊。虽然你没有真才实学,经商的头脑也不怎么样,你们宋家的脸面还是要的,你动不动就给宋家抹黑,你们已故的老爷子面子都丢尽了。”令扬拿着他的手腕将他死死压住,宋学祁被这股力量逼得动弹不得,半跪在地上。

两个保镖冲上来,令扬方才松开宋学祁的双臂。

宋学祁缓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扬起眉毛,笑得七分嘲讽,三分轻蔑:“时先生,这是我和我野种弟弟的家事,你们外人是不是回避一下?还有你,”他指着静初,啧啧叹道:“弟弟啊,你请不起男保镖,所以要请女保镖了吗?”

女保镖?

静初大眼一瞪,这自然说的是她。她只觉得双拳又热又痒,却又不便解释,气得胸前一起一伏的。

“滚。”卫默拿一双凛然的寒目逼视着宋学祁。

宋学祁咂咂舌头,弯下腰,平视着卫默,笑道:“啧啧啧啧,还是这么嚣张啊亲爱的弟弟,这么容易生气,难怪得了厌食症。亏你的令扬大哥还说我没礼貌,你也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