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览奇奇怪怪的撇下我, 径直往西边走,西厢的门口堆积着残留的桃花瓣,似乎昨夜西风泣血。我急匆匆的跟在后面,这晴天里,这里的屋檐竟然滴水!

随着“吱呀”一声, 王览打开门。韦娘的声音波澜不惊:“相王殿下。”

我在王览的背后踮脚看,我二叔吴王坐在阴影处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的白瓷梅瓶里,一枝弯曲的桃花红艳艳的俏。

 

我跟着王览向前了几步,忽然,王览把准备走过去推二叔的我往自己身上一带,他的手掌把我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不漏。

白日的黑暗中,我听见女人们的一片尖叫。

不是凄厉, 而是恐惧。

十三 风雨荼酷

我二叔吴王死了!

等我静下心神,他的脸上已经蒙上了白色的丝绢。

 

王览在颤抖,春风把沾了水的桃花碎屑带到他玉色的衣裳和手腕上,斑斑点点好像渗出的鲜血。“为什么, 为什么?”他喃喃,我也想知道原因!

韦娘把一道明黄色的绢书呈给王览:“相王,这是皇上的手书。奴婢昨天就得了,皇上说,皇嗣年幼,吴王有大才, 但为国家计,让奴婢劝吴王鸩酒自裁,以绝后患。”

王览把眼睛瞪得老大,呆呆的看着韦娘。他那痛苦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好像把五脏六肺都揉碎,还是不能填补他的困惑和怅然。

 

过了很久,他才低头望着韦娘,问:“吴王殿下留下了什么话没有?”

韦娘跪着,风吹得她的发丝颤巍巍的。她小声地说:“吴王并无怨言。圣上准许他在母亲身边伺候半年,又让奴婢给他送终。到底是恩典。”她面无表情,美丽的脸庞是木偶一样的麻木。

正在此时,从涵春殿里有传出一阵喧哗。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手指着后殿:“不好了, 不好了,老太妃吞金自尽了。”还捧着一张纸,我拿过来看,工整秀丽的小楷书写着:“妾身年老,孩儿单独上路。妾唯恐其寂寞,因此了却残生。伏愿万岁旗开得胜,愿皇太女福泽无边, 愿天佑我朝。妾母子死而无憾矣。”

 

王览的脸色惨白, 他一言不发,用手扶着太师椅子,勉强坐下来。韦娘还跪得和个没有生命力的石雕似的。我只好吩咐紫兰:“去把萧哲叫来,准备国丧。”三月桃花的春天,我又要面临丧礼。我从来不了解父皇的心灵, 王览——母亲说的“他太善良”。狠不下心,哪里有皇座, 哪里有权力?我没有哭泣,从这天下午起,我觉得我的心田确实是有着残酷的种子。

虽为国丧, 但战争期间一切从简。先帝宠爱林妃,在自己陵墓的边上专门为林妃预造了园寝。从给吴王母子下葬开始的那天,天空就大雨倾盆。前线的奏报也是不利的,北方的气候使南方将士水土不服。全国的降雨又使道路泥泞,部队行军举步维艰。王览主持朝政回来, 坐在东宫的窗前,望着屋檐的水柱沉默。从侧面看,他明净而忧郁,特别孤独。我也不去打扰他。

“如果今年青州和兖州的粮食不能丰收,我军就会有困难。 因此,拖得时间太长没有好处。”王览对我说。到了五月, 战事根本没有进展,虽然宋舟攻下了北方八城, 但部队还没有推进到北方的腹地。北朝的皇帝准备迎击,由于暴雨山洪, 双方的主力根本没有交手的机会。

韦娘有点苍老,眼睛下面鱼尾纹在阳光下怵目惊心。头发里也间或有白发出现。她说她只有我了,一生守着我到她老死。

 

在父皇离开以后,我们开始接触太平书阁的奏报。红蓝色的丝带的奏折一直会放在金色的秘匣里。但我和王览都知道,太平书阁永远只忠于皇帝。 因此, 我们得到的每一个消息,父皇肯定都知道。 但是,给父皇的消息,我们却没有权利过问。

五月底的一个雨夜,安寝之前,王览按照这几个月的惯例打开了匣子。屋里昏暗,烛火下墙上好像有鬼怪的浮影。他短促的“嗯”了一声。我看到,今天的秘密奏折上竟然是黑色的丝带。怪不得王览感到惊讶。

 

王览看着看着, 脸上霎那间比死人还要苍白。他把奏折放在手里, 用陌生的眼光望我,不堪重负的样子把他的风度几乎打垮了。好像别人把整个世界都放在他这不到二十的少年身上。

他定神看住我,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我看到他的眼睛里, 有千百种不同的神色掠过。他手上奏折的黑色丝带,龙蛇兰一样无力的脱垂着。

忽然, 他撩起了白袍, 面对我跪下了。我从我坐着的床沿上几乎弹起来。

“览?怎么回事?”我颇为不悦,但我预感到, 我害怕他说出下面的话来。

“这是太平书阁的首领写的。今天下午皇上驾崩。宋老将军决定连夜回程。太平书阁的人已按照先帝旨意,把全体官员控制起来。”他说话, 好像呼吸都不正常了。

“皇上节哀。”他对我叩了一个头。

天崩地裂, 莫过于此!

我的父皇驾崩了?他出发前的种种行为, 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了继续生存的决心呢?他离开我,我不到十岁!无父无母,就要做天底下最难做的位置。连我最亲近的丈夫, 也得跪在我面前磕头!

 

我六神无主,坐在床边, 我的脚还够不到地面。过了一会儿,王览抱住了我:“慧慧, 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泫然欲泣:“我不想当皇上, 我还当神慧。”

他不但没有安慰我,反而很严肃地用双手捧住我的脸蛋:“不行。你只能当皇帝。”

看到我没出息的哭哭啼啼, 他说:“你是怕?是吗?”

我真的怕, 我怕自己成了疏远的对象,最亲近的人也不向我展开心扉。我怕我陷入了大人们的黑暗斗争,再也找不回我的快乐。

 

王览握住我冰凉的手, 把我的手捂在他的胸膛。“你不能怕。不该怕”他说:“斗争,孤寂,上天,入地,死亡,我都陪着你。你怕什么?”

 

我不该怕吗?可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王览的怀里哭得伤心。

由于宋舟,王览家族和太平书阁的努力,我顺利的君临天下。当我坐上雕有九条游龙的宝座的时候,我感觉到霞光在我的脚下, 我的父母看着我。

父皇的葬礼举行的时候,我远远见到了一个人:华鉴容。我看他的时候,他没有一次在看我这里的方向。参加完葬礼他就回去了,连申请觐见都没有。可悲,他上次离开时是秋天,穿着白麻孝服,回来时是初夏,他还是穿着丧服。再次离开,仍是一片凄凉的心情。

“华鉴容走了。”韦娘帮我洗发的时候,我说。虽然只是想轻松提起的, 但却沉重的如有千斤。

韦娘给我洗发很认真,每一丝发都要用象牙篦子理过,洗干净后沾上茉莉香水打均匀。直到长发光滑黑亮无比, 她才满意。虽然她好像是最可怜的, 但她却出乎意料没有把自己的悲哀的影子带一点到我的身边。

她好像记起什么:“陛下,先皇后说华公子什么, 你知道吗?”

我摇头。

“先皇后说, 鉴容是璞玉, 不琢不成器。 磨砺磨砺他是帮他。”

韦娘又说:“吴王就是从小太顺了,犯了功高盖主的忌。”她苦笑了,馥郁的茉莉花香也减不了她眼中沧桑:“陛下知道先帝为什么会软禁吴王吗?只是因为一个桃子。先帝到我们府里, 吴王说韦娘去把新桃子拿来。我去了,那些桃子是吴王在道观里的奶兄弟在终南山种了送了他的。但是先帝爷的眼里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我是个女人,看得出来。后来才知道, 吴王的桃子比皇宫那年进贡的桃子都要大,都要甜。”

她说完了,又笑了笑。

我不响, 鉴容远离皇宫, 吃点苦,对他也许真有好处。

外面是苍翠满目,夏天来了。我坐在东宫的亭子,晾干头发。

王览浅浅笑着看我:“这半年头发倒黑了不少。”

他在把玩一个印章,鸡血石的。玉润的浅灰色条文上, 一抹鸡冠红。

“这是吴王开春的时候送我的。”他凝重地说。

自从父皇驾崩,吴王与他兄弟恩怨自然了结了。 谁都不敢去谈论其中的是非对错。

“我看看。”仔细对这光线一瞧, 就篆刻一个字而已:忍。

“是忍我吗?”我试探的一笑。

“当然不是,是忍岁月。皇帝快点长大吧。”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三年一瞬而过。

我长成少女了。豆蔻年华,婷婷玉立。我的人生, 脱离了稚气, 走向了未知的风雨。

十四 旧识重逢

新君登基以后,也有三年的丧期。

直到我过了十二岁的春节, 我们才第一次大规模的庆祝节日。

大年初二的这天清晨,天没有亮我就起床了。和往常一样,王览先去上书房处理奏折。紫色的云霞浮在天边, 预示这是个好天气。侍女们伺候我梳妆。我的个子长得很快,与阿松也一般高了。淡淡抹些上等的蔷薇粉,唇上点些玫瑰花膏。紫兰问我:“陛下,今天还梳盘云髻吗?”我嫣然一笑,涂着粉色蔻丹的指甲在空中一划, 她就知道了我的意思。不一会儿功夫,她就梳好了一个灵蛇髻。十二岁, 说女孩不是, 说姑娘还小点。 可看着自己鲜花般怒放的面容,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吃了碗八宝粥——我还是改不了爱甜食的习惯。早膳后前往太极殿,我对于这套习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登上十六人抬的肩舆,冬日清晨的寒风迎面而来。祖宗立下的规矩,再冷的冬天也不许皇帝坐暖轿,以保持先祖质朴的遗风。前呼后拥的好几百人, 和演戏似的往太极殿去。如果细心的听,虽然几百人的队伍,步伐却整齐划一,一点也不乱。我深吸口气,冬天的气息钻进鼻孔,些微的辛辣,令人神清气爽。看着朝阳的红光,我满意一笑。太平的第三年头,还算风调雨顺。北朝与我朝的战争不了了之, 虽然南北双方都还僵持着, 但有“神刀关延”这样的猛将守边,我也不大操心。我童心未泯,在肩舆上表情想必变化多端。这是个最安全的地方,太监宫女守卫只被允许平视和俯视。所以,没有人看到最高处的我。可是, 肩舆上面的我冷哪!高处不胜寒——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到了太极殿,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王览看到我的灵蛇髻,又是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的腼腆和柔弱,整个人, 是面临千丈绝壁的寒潭,有担当有气势。的99bcfcd754

先讲了兴修襄州水利事,我问工部尚书。“你们怎么老要钱?这一年年叫老百姓富商捐,国家拨银子, 怎么湖北, 湖南老是水灾?今年朕就不拨银,也不要叫大家捐了。 查一查, 去年, 前年,哪些人担任过这发钱一道道关口的官儿,叫他们把家当都捐个一半出来。”

我说话不怒而威, 看工部尚书吓得双腿打颤。我又加上句:“黄尚书,你今年才到任的,我说的不包括你。你们工部做事也难,派下去的人倒受地方官的治。”

黄尚书个兢兢业业的人, 当个尚书了,女婿问他借条裤子都要讨还。这是朝官们流行的笑话, 也不是笑话。我和王览看到过太平书阁关于他家产的详细奏报。说他清贫的家徒四壁并不为过。 可一个人标榜清廉, 当上个二品官还系着麻绳一样难看的腰带,这不是我朝的难堪吗?说起太平书阁, 最大的妙处在于,除了我和王览,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可官员们家的书童,女佣, 甚至小妾和兄弟, 都可能是太平书阁的成员。

另外的大事是防务的调动和吏治的改革。 我对王览点头:“摄政王, 你谈谈吧。”

王览侃侃而谈, 这些话我们昨天都商量过的。自从王览摄政后,群臣发现他对敢于直谏者青睐有加。所以, 逐渐发言者就踊跃起来。 王览年轻爱才, 全国的有识之士纷纷投奔朝廷。我常说他:“你是伯乐。”

退朝以后, 我和览匆匆用了午膳就赶往上书房,今天下午按照排定的名册,召见的都是知县一级的官员。看老中青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说了平身赐座。我品着香茗,等待王览发话。王览春风和乐的一笑,我肯定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以为他在对自己笑。他的目光逡巡一遍, 在每个面孔上停止几秒钟。

 

王览清清嗓子,开口说:“各位,今年皇上任命你们当上知县。小小一方土,父母百姓官。诸位要用心, 是我不必说的了。只是这政治的事情, 还是讲求中庸之道。当青天严酷的逼死人,当好官不顾尊严的求取扬名。都是不符合朝廷的宗旨的。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众位明白。”

 

按照规矩, 众官全部退出。听到太监报名字, 再一个个进来谢恩。

王览对胡子花白的山阴知县抚慰说:“把你们年纪大些的放到县里,是指望你们给年轻人表率。”我对老者点头微笑, 赐以紫金锭一对。

 

最年轻的知县蒋源,才十七岁。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王览亲切的拍拍他的背:“你还年少,当是历练吧。”我对蒋源眼里激动的泪花,印象很深。

“蒋源,你是少年名士,此次赴任, 寡母带去吗?”我问。我看过他的档案。

“回皇上的话, 巴西路途遥远,臣不敢带母前往。”他说话中气十足,一副初生牛犊的样子。

 

王览说:“巴西是远了点,过一年就把你调回到浙江来。不过,你可不要辜负皇上的信任。”

“臣不敢。”

二十七个人接待完,我坐得脖子都酸了。刚要站起来, 王览却轻声笑着摇头:“皇上, 还有呢。”

 

“还有?”我一撇嘴,我可不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我是学过九章算术的。这二十七个我会算错?

 

“有, 不过是在观水亭。”他卖个关子。

 

观水亭是西池边上一个八角的亭子,四面都有纱窗遮盖。 夏季的时候,坐在檀香木的亭中, 望着亭子中间小小的八卦形碧水池。人生写意,尽在此中。

王览带着我走到亭边,先走了进去, 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喂, 相王殿下,亏你写了那么些信, 把我从扬州的美女那里骗回来。还饮酒赋诗呢? 小气! 就是给泡了一壶茶。你怎么对得起我?”

 

这个声音模模糊糊, 我好像听过。扬州? 这是......?

王览也随意的笑哈哈的:“老是醇酒美人。你以为自己是杜牧啊?十年一觉扬州梦, 你可别赢个薄幸的名声。叫你回来是要你做事的。”

我走了进去, 那人背对着我,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他听到声音,脸上带着笑,回过头来。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华鉴容 !

他收起了笑容, 跪下行礼:“皇上圣安。”那种收放自如的潇洒不存在了,他和其他臣子一样恭敬。也许多了一点冰冷和疏远的意味。 他的孝期两年前就满了, 召他回朝,他说是先要游历中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云云。没想到混到淮左名都的青楼里去了。不久以前, 我的表姐,淮王之女永安郡主告诉我,华鉴容如今在竹西佳处偎红倚绿,和名妓们互相唱和。我还不信。如今听他自己说了,还就是如此!

我微微一笑:“平身吧。王览真坏,快元宵却把华鉴容华公子叫回来。扬州明月夜,元宵节灯会的热闹天下驰名,我们这里哪里比得上?”

王览也不说话,只是笑着。

华鉴容打量我一番,走到了王览的背后。背起手,嘴角翘起。才慢条斯理的说:“几年没有参见,陛下把臣都成了野人了。谁不知道宫里的灯会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扬州虽然美人多,可咱们宫廷砸得起钱啊。”

王览推了他一下:“胡说,京城也有的是禀山岳灵晖的佳人。”

“是吗?这次元宵节让我见识见识。”他隔着小水池俏皮的笑着瞟我一眼 :“皇上恕罪, 臣鄙陋,皇上包涵点。”

 

眼睛看到王览,他马上就亲热自在多了:“快,拿些好酒来,你不能食言的。”

十五 元夜暗香

正月十五元宵节,久违的热闹又回到宫廷之中。

我坐在西池的水榭之中,身边围绕着一大群皇亲国戚的女儿。我的表姐永安郡主千桦,二八佳人.美色闻名京师。珠围翠绕,显得她越发姣好,她笑语盈盈。“陛下,宫里好久没有那么多人啦,臣为了今年元宵,专门裁了这身衣裳呢。”

在夜晚的彩灯下,她五彩的裙裾显得巧夺天工,上面还缀有珍珠,真是漂亮。我笑一笑:“阿姐你穿那么好看,是不是想找婆家了?”

周围的女孩子轻快的笑起来,她脸红了:“陛下是取笑永安呢。”说完她用春葱指头拢了一下鬓发。我真是羡慕她,身材婀娜不说,举止也那么女人味儿的曼妙。

她扭过头, 隔着西池,朝对面的回廊看。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到了一池碧水中倒影的千万华灯,象数不清的星星,在童话般的意境中亮闪闪的眨眼。花灯攒列,交互生光。 回廊里,王览周围坐着少年亲贵,览背对我们,一身白衣象是染了西江月色。潇洒的身姿让人想起酒醉的李太白,恍若乘风飞去。他的对面,是华鉴容,他带着特有的孔雀式的骄傲笑容,亮丽的眼睛使这元宵的灯光黯然失色。

“在扬州,人们叫鉴容哥哥‘芍药公子’。据说他每追求一个名妓,就给她送大把的粉色芍药。”永安郡主若有所思的说,我知道,她的眼里除了华鉴容没有别人。

“大红色的芍药不是更美吗?”我问。

永安郡主回眸一笑:“谁知道,也许,鉴容哥也能收心。”她咬了咬玫红的下唇,凑近我贴着我的耳朵说:“陛下,永安是喜欢他的。”

我的心里一沉,她在暗示我为她指婚吗?她是我的表姐。我的三叔淮王,有许多儿子, 却只有一个女儿,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虽然王览一直对淮王有着戒心。但毕竟是一家人。她和鉴容, 亲上加亲未必不是好事。

 

我还在思考着,萧哲老总管已经跑来:“皇上, 相王殿下要奴才过来请陛下和各位移驾到明光殿,观赏歌舞。”

我点头,把手伸向阿松,她扶着我和大家一起进入明光殿。

明光殿中摆放着一个个席面。大家入座后,台上一群少女就表演起了“采莲舞”。宫中每年都从民间选取女孩子进入梨园学习。这三年大忌后的宴会,想来女孩子们是盼望已久的机会,所以精彩之余, 还有彼此较劲的味道。

王览在和他老父王铭大人边说边笑,王铭今夜红光满面,也没了自从我登基以后对儿子的拘谨。我也很替他们父子高兴。环顾四周,对着戏台上出神的,吃着蜜饯闲聊的,和心上人眉来眼去的, 都有。只是不见一个人:华鉴容。

我和华鉴容一起长大,刚才永安郡主的话老压在我心上。探探他口风, 再指婚。也算对得起当年的情谊了罢?我对王览说:“朕去更衣,你叫大家随意吧。”王览含笑看我一眼,点点头。他是不能离开明光殿的,不然,大家会胡乱猜度, 好好的一个元宵夜就给毁了。

老实说, 我并不知道华鉴容在哪里。可我们小时候,一到月圆之夜,就喜欢到一个地方去。这只有我和他知道。因此我命令随从在后面安静等着,一个人进去。

西风飒飒,桐叶萧萧。远处金碧楼台,歌舞升平。外面元夕,灯烛辉煌。可那人,偏偏还在这灯火阑珊处。

 

我走进那个废旧的偏殿的时候,华鉴容两腿伸直, 靠在窗台上,明月剪影下,他对月独酌。嘴里还念念有词:“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着意闻时不肯香, 香在无心处。”

我笑了:“你呀,是为赋新词在强说愁吗?”

他很惊讶得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还会在这里出现。大约半醉了,他竟然在窗台上不动。过了一会儿, 才嗫噜出两个字:“阿福。”

我现在不是阿福了,豆蔻梢头二月初, 我是个美丽入画的窈窕少女。

可我还是微笑了一下,和儿童时候一样。我一跃踏上窗台,他只能屈膝, 把窗台让出一半给我。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热切。

 

“你不是说要看美人吗? 为什么还是跑到这儿来。”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