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和村民的嘶喊:“不好了,匈奴人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小豆丁尚来不及反应,他娘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把他夹在腋下,又去搀扶林淡,急促道:“快快快,快躲进地窖里去,匈奴人来了!”

“匈奴人来了为何要躲?”林淡飞快穿上军服,大步走出去,路过院门时顺手捡了一根儿臂粗的棍子。村里的老弱妇孺全都躲了起来,只剩下几个青壮年男子站在一座塔楼上,手里拿着自制的弓箭,正满目仇恨地看着越驰越近的十几个黑点。

匈奴人善骑射,一群人骑着马奔袭而来,寻常人很难招架。他们有如恶鬼过境,连马都不下,见人便砍,遇人便射,只需在村子里来回跑上几圈,基本上便能把村民杀光,然后从从容容地下马扫荡战利品。若是撞见漏网的妇孺或孩童,喜欢的就带回去当奴隶,不喜欢的一刀宰掉。中原人在他们眼里形如狗彘,贱如蝼蚁。

被人如此屠戮,边境百姓如何不恨?今日就算拼着一死,他们也要拉几个匈奴人垫背。

“咦?那是赵寡妇家的军娘,她为何出来了?”一名壮汉立刻跑到窗边,焦急地唤道:“那位军娘,匈奴人已经近了,你快回来!”

林淡回头看他们一眼,表情平静地摆摆手。路过一户人家时,她顺手拿走一块木板做成的锅盖,当盾牌使。

见她一手握着木棍,一手拿着木板,像是要与匈奴人搏斗的样子,村民们心下不免着急。匈奴人骑着高头大马,举着双刃弯刀,哪里是寻常棍棒可以对付的,这位军娘也太鲁莽了!几名壮汉跑下塔楼,想把她拉回来,却见几支箭矢破空而来,直取他们眉心,连忙躲到门后。

另有几支箭矢插在林淡脚边,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想来,这些匈奴人已经发现她是女子,所以并不准备杀死她,而是留到最后凌虐。

思忖间,匈奴人已近在眼前,用蹩脚的汉话说道:“阿达,你果然好眼力,这人的确是个女子,还是个极漂亮的女子,正可带回去给你使唤,白天牧牛羊,晚上当马骑,好不快活!”

“哈哈哈,这女子我要了,你们谁都不准与我抢!”身体最壮硕的男子猖狂大笑。

几人边说边打马到了近前,骇得村民连连吸气。他们隔着一扇门喊道:“这位军娘,你快些跑啊,还愣在那里干啥?”若是可以,他们真想敲开这名女子的脑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再勇武也只是一个人,又手无寸铁,难道还能斗得过这群骑马拿刀的匈奴?

为了救助军娘,他们连连向匈奴射箭,但他们的弓箭十分粗陋,准头和射程都很有限,根本刺不破匈奴人的皮甲。有的箭矢在空中歪了歪便掉落在地,连泥土都扎不穿。

村民们顿时有些绝望,眼看匈奴人弯下腰,准备把近在咫尺的军娘捞上马背,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打开门冲出去,想要救人。偏在此时,那静立不动的军娘竟举起手里的棍棒,狠狠敲在欲捞她的匈奴人的手臂上。

细微的骨裂声被匈奴人的惨叫掩盖,对方哀嚎着滚下马,而军娘则以快得肉眼难辨的速度跃上马背,将他取而代之。旁边几个匈奴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她一棍接一棍地敲中头颅,掉落在地。

那轻飘飘的、本是拿来当柴烧的木棍,在她手里仿佛有千斤重,直把这些匈奴人砸得脑浆迸裂,鲜血飞溅,掉下马后双腿抽搐着咽了气。

离得比较远的几名匈奴人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连忙围攻过来,那军娘却已扔掉棍棒和木板,拿了其中一具尸体的弯刀,打马迎击。她在马背上弯腰、俯身、腾挪、跳跃,灵活得像是在平地上。

那些匈奴人把刀挥成残影,却连一次都未砍中她,反倒是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削掉一颗人头,一炷香后,地上已滚满人头,而躁动的马背上却还坐着几具无头的尸体,脖颈的断口处正往外喷洒血柱。那军娘就坐在几根血柱中,面如寒霜,眸若幽潭,手里的弯刀早已被鲜血浸透,发出妖异的红光。

说实话,这场面当真有些吓人。躲在塔楼里的村民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跑下来,敬畏不已地看着她。

“您,您到底是谁?”领头的村民暗暗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见惯了匈奴人残暴的手段,又如何看不出林淡的实力?只眨眼功夫,她就杀光了十几个匈奴人,自己却连汗都未出,头发丝儿也没乱,再加上她骄如艳阳的五官和冷冽迫人的气场,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林淡将军啊!

不,她本人远比传说中更英武不凡、骁勇善战,令村民们激动地直发抖。

“把尸体堆垒起来,放在村口,有没有铁丝,给我一卷。”林淡徐徐道:“匈奴人每次出来劫掠,总会分成几股,这些人是打头阵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见村民们露出恐惧的表情,她又道:“无需害怕,匈奴人不过尔尔,来了便杀,不碍什么。”

见她说得如此轻巧,大伙儿也都镇定下来,搬尸体的搬尸体,找铁丝的找铁丝。两刻钟后,林淡的马前已经堆满尸体,那根铁丝也被她栓在村口的两棵大树之间,并来回调整了几次高度。

做好这一切,她依然坐在马上,静静等着匈奴,其余村民则躲在附近的房屋里。

匈奴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就翻过土坡,扬起尘沙,到得村口。看见堆了满地的尸体,他们举起大刀朝静候在旁的林淡冲去,一个二个目露凶光,表情狰狞。然而下一瞬,悬在半空的铁丝就已划开他们的脖颈和身躯,将他们一分两半。鲜血像瀑布一般爆开,场面堪称壮观,冲在最后的几名匈奴人哪怕发现了异状,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撞上铁丝,身首异处。

第74章 战神20

在接二连三地撞击下,铁丝终于绷断,林淡这才打马上前,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余下几人的头颅。她甩掉刀尖上的血滴,转身回望表情惊骇的村民,徐徐道:“看见了吗,只要你们奋起反抗,匈奴人其实并不可怕。每日射箭数千下,每日挥刀数万遍,日日如此,总有一天,你们的骑射功夫会比匈奴人更精湛,力量会比匈奴人更强大。面对他们的时候,你们也能像我这样,举刀便砍,心中无畏。这村口可以修筑箭塔,村外的草地可以挖掘陷马坑,家家户户都能设下陷阱,可攻可守。”

她捡起一把弓箭和一个箭筒,仔细绑在马鞍上,末了一字一句说道:“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难,但只要你们下定决心去做,就会变得很容易。再给你们十年、二十年时间,你们可否把这座村落建造成堡垒?”

领头的村民强忍激动道:“我们能!”

林淡轻轻一笑:“那你们还怕什么?前方有西征军守着,你们且安安心心地待在此处,努力建造家园。十年、二十年后,哪怕匈奴人卷土重来,也攻不破你们的堡垒,打不败你们的后代。匈奴人全民皆兵,我们魏国也能如此,是也不是?”

这些预言的实现,全都建立在边防稳固的前提上。若是换一个人来说这些话,村民们定会唾在对方脸上,骂一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匈奴人来了他们不跑,还能干什么?粮食、钱财,全都被匈奴人抢去,他们拿什么建造家园?小孩、妇孺,全都被匈奴人杀死,他们拿什么繁衍后代?活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全民皆兵?做梦都比这个更快一点!

但眼下,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林淡,却仿佛带给村民们无穷无尽的希望和勇气。

“您是林淡将军吧?”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一句。

偷偷跑出来的小豆丁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傻了。其余村民一片哗然。他们原以为这人是林将军麾下的女兵,却没料她竟是林将军本人。不过,除了林将军,谁还能如此厉害,杀匈奴像砍瓜切菜一般。

林淡解下系在腰间的匕首,远远抛给小豆丁,摆手道:“多谢你们救了我,盼日后有缘再会。我在此养伤的事,你们莫要宣扬,恐会招来灾祸。”她的身份太特殊,若传出去有可能会引来匈奴人的报复。

虽然没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村民们已经确信,这位悍勇无匹的军娘,必是林淡将军无疑。

“娘,娘,你快掐掐我!我照顾了林将军十来天,我还天天听她给我讲故事!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小豆丁激动地脸都红了,抱着那把匕首不肯撒手。

他娘狠狠掐了他一把,见他痛得直叫,竟捂着嘴巴哭出来。她以为这回村民们死定了,却没料只林淡一个,便护住了他们所有人。她悍勇无畏、所向披靡,远比传说中更厉害无数倍!有她在,匈奴人总会被打跑,百姓早晚能过上好日子!

确信匈奴游骑不会再来,林淡便打马离开了,回过神来的村民这才发出惊叹:“林淡将军没死啊!她被我们救了!”

“我感觉自己救了全天下是怎么回事?”

“你的感觉没错,我们救了林将军,也等于救了我们自己!匈奴人算什么东西,在林将军手里似蝼蚁一般,轻轻一碾便死透了!”

“有林将军在,我们不跑了吧?匈奴人听见她的名号,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对,不跑了,我们修箭塔,造堡垒,挖陷马坑,我们要捍卫我们的家园!”

本已陷入绝望的村民竟似打了鸡血一般,半点也不害怕匈奴人残破的尸体,齐齐蹲下来翻捡他们的遗物,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烧掉,弯刀、弓箭、匕首、马匹等物分给青壮年男子,充作战备。妇孺和小孩哪怕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愿跑开,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见多了这种场面,日后对上匈奴,他们将再也不会恐惧,甚至能激起反抗的勇气。正如林将军所说,有些事看上去很难,但只要下定决心,做起来其实很容易。

…………

一座高岗上,丁牧杰和李宪正眯眼远眺,表情凝重。高岗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帐篷,放远望去至少有数万顶。

“人数又增多了。”李宪吐出一口浊气。

丁牧杰闭了闭眼,徐徐道:“应是最后一批羌族士兵汇合进来。我的离间之计,短时间内不会奏效,若想稳住局面,明日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胜了,五胡军队得了一次迎头痛击,内部才有生乱的可能。败了,他们尝到甜头,日后将盯紧中原这块肥肉。只一个匈奴就已让我们疲于应付,更别提五胡联军。魏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丁牧杰垂下头,遮挡自己充满讽刺和冷漠的眼睛。他原以为魏国会败给外族,却没料它竟毁在自己人手里。若是林淡还在,五胡安敢来犯?他胸口翻腾着数不尽的怒气,直想甩手不干,却终究抵不过良心,抵不过愧疚。

这是林淡用生命在捍卫的国土,他不得不来,不得不救!

李宪眺望辽阔无际的平原,沉声道:“明德,你莫要担心,我一直在派人沿河寻找林淡,她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无事。在她回来之前,我们定要为她守好边疆,守好西征军,不能让她的心血毁于一旦。”

但说归说,守好疆土和西征军哪有那么容易?这些日子,他们陆陆续续与五胡联军交锋过几次,虽是试探,却也渐渐摸清了彼此的底细。五胡联军虽各有盘算,不够齐心,但西征军的问题却更大。

随同康王前来换防的几位将帅刚一照面就被莫啸射杀,简直不堪一击,连带的,西征军的士气也都受到了极其严重地打击。李宪掌管了林淡亲手训练的五千重骑,但这份责任于他而言,却似小儿耍大刀,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力。他无法像林淡那样永远冲在最前面,更无法杀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林淡的带领,这五千重骑就像一柄钝刀,徒有其表,不具威力。

林淡是将士们的主心骨,她在,西征军便军魂永驻,她亡,西征军便萎靡不振。这种状况根本不是李宪一时片刻能够解决的。

“明日一战,我们有几成胜算?”李宪嗓音沙哑地问道。

“三成。”丁牧杰语气平淡,“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李宪许久无话,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河流出神。他在想谁,丁牧杰不用问也知道,因为他也在时时刻刻地想着那个人,想到心痛如绞。

翌日,两军在一处谷地开战,莫啸有四族助阵,气焰比往日更盛,大笑道:“我真是佩服你们中原人,林淡那等旷古烁今的猛将,你们也舍得绞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本打算蛰伏草原,休养生息,是你们给了我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日我若不能一统中原,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话落举起大刀,勒令道:“杀!”

五胡联军吹响号角,全面进攻。

西征将士气得血液逆流,却也莫可奈何。林淡的确死在魏国,且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动的手,目的只是为了争夺皇位。难道那个位置能比天下百姓更重要?他们心中有怨、有恨,斗志也就削减几分,一迎敌便已露了颓势。

这一仗从日升打到日中,西征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五胡联军却越战越勇、杀声连天。若是今日五胡得胜,中原的大门将被彻底打开,魏国的百姓,乃至于高坐城楼的皇帝,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李宪身中数箭却不肯下前线,眼里不知何时已沁出血泪。林淡的座右铭已然成为他的座右铭——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林淡既死在这里,那他也要死在这里,什么荣华富贵、龙椅皇座,谁爱拿谁便拿去,没有这些将士,且看他们能安稳多久。

待在军营里等候消息的丁牧杰正闭眼假寐,手边摆放着一把锋利的短剑。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不无满足地忖道:能与林淡葬在同一片土地,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

在战火的喧嚣中,一切都在走向毁灭。恰在此时,从五胡联军后方竟驶出一群野马,个个膘肥体壮,来势汹汹。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五胡大军,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阵型,冲撞中,许多战马倒了下去,更有许多五胡士兵成了马蹄下的亡魂。

“哪里来的野马群?稳住,一定要稳住!”莫啸声嘶力竭地喊道。

“把头马找出来杀掉!”一名羌族将军环顾马群,神情凝重。找不出头马,这些马群就不会走,五胡联军被它们彻底冲散,后果不堪设想。

数量如此庞大的野马群他们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应该是由三四个,甚至五六个野马群混合而成。但每一个野马群都会有一匹头马。它们桀骜不驯,叛逆非常,不会愿意并入其它马群。那么眼前这些马又是从哪里来的?有谁能接连驯服五六匹头马,完全掌控它们的动向?

“不好,快撤!”莫啸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刚喊完话,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匹野马的马腹下钻出,顺手杀死一名匈奴士兵,夺了对方的弯刀,踩着挤挤挨挨的马背朝自己攻过来,不是林淡又能是谁?

第75章 战神21

见宿敌没死,莫啸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边打马后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林淡没死!给我杀了她,快!”

一众骑兵连忙围拢过来保护大王,却见踩在马背上的林淡忽然落入马群,转瞬间竟消失无踪。

“人呢?人呢?林淡去哪儿了?快找,赶紧把她找出来!”莫啸的神经已绷到极限,林淡出现的时候,他恐惧,当她消失不见,他却更感到心惊肉跳。本来阵型严密的匈奴大军,此时竟因她一人而乱了套。

两军在一处狭长谷地对垒,野马群从匈奴后方奔袭而来,继续向前便会冲入西征军的阵营,连带也打乱他们的阵脚。眼看马群已到了西征军近前,不知何处竟传来一阵嘹亮的口哨声,引得野马纷纷掉头,在五胡联军中回旋奔腾,彻底将他们搅成了一锅粥。

莫啸扯着嗓子喊道:“口哨声在哪儿,林淡就在哪儿,给我去找!杀了她,今天我一定要杀了她!”

想要在奔腾不休的马群中找到一个人何其艰难?匈奴骑兵连连在原地转圈,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好分辨出林淡的所在。她已成了所有匈奴人的噩梦,她一日不除,匈奴人就一日不敢踏进中原。

其他四胡只听过林淡的名号,未曾见识过她的厉害,对自乱阵脚的匈奴大军颇有些看不上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击杀一个女人,难道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莫名出现的马群和前面的西征军吗?

“莫啸,你从右翼突围,我们帮你牵制马群!”一名羌族将军大声喊话。

莫啸转头看他,表情由紧张变成骇然。只见林淡似鬼魅一般从羌族将军身后冒出来,迅速攀上马背,轻而易举便割断了他的头颅,借助漫天血雾的掩护消失不见。

这人是羌族军队的首领,他死了,羌族人便都陷入混乱。

莫啸用力勒紧缰绳,促使坐骑快速在原地转圈,好叫他把四面八方看个清楚明白。他脸上写满了仓惶和恐惧,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

忽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又有一线血柱冲天而起,随即便是鲜卑人惊慌无比的喊叫。他们的首领同样被神出鬼没的林淡杀死。借助马群的掩护,她像一只幽灵,畅通无阻地游走在五胡联军里,杀了人便走,不留一丝痕迹。

正所谓“擒敌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在敌我双方战力悬殊的情况下,斩首战术无疑是最优的选择。

终于弄明白林淡在干些什么的莫啸已吓得面无人色,尚来不及把亲兵都召回来保护自己,氐族人的首领又被林淡一刀砍成两半。鲜血像暴雨一般洒落在那人雪白的坐骑上,令这匹漂亮的骏马发出格外凄厉的嘶鸣。

“都回来,都回来,把我围住,快把我围住!”莫啸发疯一般嚎叫,又伸出手,把离自己最近的骑兵扯过来挡在身前。若说之前他只是忌惮林淡,那么现在,他已是彻彻底底地怕了她,胆都快被她吓裂了。

原以为野马群会继续奔腾,把自家阵营也冲散的西征军,惊愕地发现这些马群竟像是上天派来助他们的,只在五胡联军中打转,来回踩踏,压根不会靠前。这种情况很不合常理,叫李宪心下狐疑。他正准备冲入敌阵查探,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马群里,飞快割掉一名胡人将领的头颅,又消失无踪。

“是林淡,她还活着!”李宪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方向,分明是血柱冲天的残酷景象,在他眼里却似一朵烟花炸开。

“是将军,真的是她!”冲杀在他左右的五千重骑也都露出狂喜的表情,萎靡之态瞬间一扫而空,变成了斗志昂扬。

“将军在敌阵深处,杀呀,冲进去与将军汇合!”五千重骑抡起大刀快速砍出一条血路,直接便把五胡联军撕成两半。紧跟其后的轻骑兵一边杀敌一边哇啦啦地大叫,比磕了五石散还兴奋。

“将军没死,将军还活着!”

“将军杀了鲜卑、羌族、氐族的首领,将军勇武!”

“冲啊,去迎接将军!”

激昂的喊话声一层一层往下传递,先是冲在最前面的五千重骑,后是数万轻骑,然后是数十万步兵。他们颓丧的面孔转瞬就充满了浓浓的杀气,振奋的光彩从漆黑的眼底射出来。林淡在,他们的脊梁骨就在,他们的热血和斗志就不会熄灭,更何况林淡只一人便击杀了三名胡人首领,搅得五胡联军彻底大乱,如此辉煌的战绩,足够让大家迅速建立起必胜的信念。

若是从高空俯瞰便可发现,攻势不太明显的西征军,转瞬就似开了刃的宝剑,三路大军分别从三个方向撕开了五胡联军的阵营,将他们蚕食殆尽。奔袭在最前方的五千重骑仿佛一柄镰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头颅翻滚,战斗力极其惊人。

而这样的改变,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莫啸又要寻找林淡的身影,又要对付打了鸡血的西征军,顿时有些慌乱。眼见四族首领转瞬死了三个,剩下一个已经吓破了胆,吵着要撤军,他竟然也萌生退意。

一个“撤”字刚吐出来,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如鬼似魅的身影从自己背后冒出来,连忙举起盾牌格挡。

“哐当”一声巨响,刀刃砍在了盾牌上,激起一片火星。林淡一击不中立刻隐匿,半点也不恋战,莫啸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面孔,只在她深邃的眼里窥见一丝冷冽的杀气。

莫啸许久回不过神来,直等亲兵跑来询问才扔掉被砍成两截的盾牌,抖了抖发麻的左臂,整个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他终于意识到,在战场上冲杀的林淡远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单打独斗的她。惹了她,她能用千军万马把你踏碎,也能如影随形取你性命。与她为敌,当真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莫啸努力压制恐惧的时候,羯族首领的头颅也不翼而飞,被鲜血淋到的羯族骑兵尚来不及惨叫,就已经被袭来的五千重骑砍成肉酱。这些原本萎靡不振的魏国士兵,现在如狼似虎,杀气冲天,因为他们的主将回来了,而这位主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莫啸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喊道:“撤军,即刻撤军!”

五胡联军开始仓惶撤退,却已经晚了。只见林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夺走一名匈奴重骑兵的马,与前来迎她的五千重骑汇合在一起,西征军本就高昂的战意,此时此刻竟仿佛凝聚成了实体,又燃烧成一片火焰。

莫啸回头看了一眼,奔逃的速度不免加快,被野马群和西征军足足追出去数百里才终于摆脱围剿,逃入草原最深处。其余四族军队被打得丢盔弃甲,跪地投降,再也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

这场本无悬念的战争,却以魏国大胜而告终,莫说收到战报的各地驻军不敢相信,就连西征军自己也不敢相信。他们提着染血的战刀,神情木楞地坐在马上,视线扫过遍地残肢的草原,哑声道:“林将军在哪儿?”

“林将军在哪儿?我刚才看见她了!”

“我们没看错吧,林将军确实回来了吧?”

“没看错,我方才一直跟在将军后面杀敌!”

胜利之于他们,远不如林将军活着重要。征战中,他们闻听林将军归来的消息,绝大部分人并未亲见,也不敢深想,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们渴望她能活着,哪怕被骗一骗也好。

“我在这儿。”林淡提着一柄染血的大刀策马而来,一片夕阳洒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

将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齐齐翻下马,半跪行礼:“属下参见将军!”话音未落,许多人已激动难耐地哭出来。

“将军还活着!将军真的活着!”他们站起来大喊大叫,摘掉头盔抛向天空,兴奋得像孩子一样。又有几人想要冲过去,把林淡举起来,却被李宪三拳两脚打跑。

“林淡?”李宪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林淡抹掉脸上的血珠,笑着答应一声。

李宪这才确认她是活的,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林淡回抱他一下,又拍了拍他僵硬的脊背,然后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道:“右军留下打扫战场,其余各军随我回营!”

“是,将军!”各路军队齐齐答应,声势震天。盘旋在天空中等着啄食尸体的成群秃鹫都被他们吓跑了,只纷纷扬扬掉下几根羽毛。

营地里,一名士兵匆匆跑进大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军师大人,林淡将军回来了,我军胜了!”

已经存了死志的丁牧杰猛然睁开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后又被欣喜若狂取代。与西征军的胜利比起来,他显然更关心林淡。这个国家已经让他两度心灰意冷,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只要林淡活着便好……她还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第76章 战神22

林淡刚回到营地,就被匆匆赶来的丁牧杰抱了一个满怀。他不断拍打她脊背,又拉开一段距离,仔细打量她沾满血污的脸庞,哑声道:“你瘦了。”

林淡推开他,语气略显尴尬:“除了瘦,难道你没看出别的?”

“还有哪里不对?”丁牧杰立刻露出焦虑的表情。

“哪儿哪儿都不对,”林淡扯了扯已经硬得结块的衣服,直言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天天与马群睡在一起,你难道没闻出来?我整个人都馊了。”

丁牧杰担忧的表情凝固一瞬,少顷竟无奈地笑起来,“来人,”他大声呼和:“快去给林将军烧一桶热水!”

“慢着,”林淡抬起手强调道:“多烧几桶,一桶怕是不够!”

被传唤的小兵满脸激动地跑走了,仿佛领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差事。丁牧杰和李宪则不可遏制地朗笑起来。林淡还是那样直来直往,十分可爱。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对他们而言却仿佛过了十年那般漫长。

“洗完澡来我营帐,我们坐下好好聊一聊。”李宪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也来。”丁牧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我也来,顺便带一些好酒好菜。”其余将领尚未走远,听见这话纷纷响应。他们好不容易把林将军盼回来,可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李宪心中气闷,见林淡答应了,也不好撵人,内里暗骂一声“没眼色的东西”。

洗漱干净之后,林淡入了大帐,开始讲述她这一个多月的经历:“……离开那处村落,我本想回营地,后来心下一想:就算我回来了又能如何?三十万西征军到底不是八十万五胡铁骑的对手,我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倘若我有千军万马,必然能杀得五胡联军落花流水。”

说到这里,林淡举起酒壶豪饮一番,玉色脸庞已染上两团红晕,显得格外明媚,双眼更似天上的星辰,璀璨无比。众将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掩藏起心中的爱慕。这是他们的头领,也是他们最崇敬的人,岂可对她无礼?

李宪飞快看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灌酒。

丁牧杰却似没事人一般,只管斜倚在软榻上,笑盈盈地看着林淡。他不敢亵渎她,也不敢靠近她,却更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林淡饮完一壶酒,随意抹了抹殷红的唇瓣,继续道:“想到这里,我便抓住一丝灵光,心道千军难得,但在这辽阔的大草原上,野马却是应有尽有。于是我在草原各处游荡,接连收拢五六个野马群,又从五六匹头马里挑出最健壮的一匹驯服,其余几匹杀掉。如此,这群东拼西凑的野马群便对我言听计从,我只要控制住头马,就等于勒住了所有马匹的脖子,我让它们往东,它们绝不敢往西。在回来的途中,我遇见好几拨匈奴斥候,但我躲在马腹下,他们竟丝毫看不见我……”

林淡素来沉默寡言,很少会说这么多话。但是今天格外不同,今天她打了胜仗,喝了烈酒,胸中更有一股豪情需要抒发,于是话便多了一些。她丝毫不知道,当她红着脸颊,亮着眼眸,侃侃而谈时,她洒脱不羁的模样有多么动人。

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她,当她笑起来时,他们也哄堂大笑,当她畅饮时,他们也举起酒杯豪饮,只要能与她待在一块儿,便是世界上最幸福也最幸运的事。到最后,大家都喝醉了,林淡却只是微醺,放下酒杯后沉声道:“林清为何没来?”

丁牧杰刻意避开了大家的敬酒,此时还很清醒,徐徐道:“他被老太君强留在京城里成婚,说是等他媳妇怀孕了才准来边关。林家的儿郎几乎全部阵亡,只留下他一棵独苗,他得为林家留后。说起来,你也到了该结亲的年纪了。”

若是重生回来的那一天,他没避开林菀的设计,林淡应该已经成了他的妻子吧?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一般粘附在丁牧杰的心头,令他难以释怀。但他又深刻地意识到,哪怕林淡成了他的妻子,他也会因为那点误解,让他们的关系走向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