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明见他果真恼了,这才逃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薛伯庸用颤抖的双手抹了把脸,耳尖慢慢红透。

第132章 神医16

李忠就守在门外,如何听不到大公子和二公子的谈话?见里面很久没有动静,他硬着头皮走进去,却发现大公子呆呆地坐在床上,表情忽悲忽喜,十分复杂。

“大公子,您千万别被二公子的话带进沟里去了。二公子对林姑娘心存偏见才会那般诋毁她。这些日子林姑娘如此照顾您,她是怎样的人,您难道还不了解吗?”李忠劝解道。

林淡初来的时候,啸风阁的人的确对她恨之入骨,可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她的无微不至,她的勤奋刻苦,她的重情重义、无怨无悔,早已打动了所有人。她对大公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如何看不出来?

“我明白。”薛伯庸无力摆手:“在啸风阁,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为了我,她学会了做菜、洗衣、女红;为了我,她穿着粗布衣裳在乡野间行医。若是她想过好日子,又岂会心甘情愿受这些苦?”

正是因为看得太明白,他才会对薛继明的话产生那样剧烈的反应。他不担心林淡的欺骗,他只是担心林淡为了照顾自己而蹉跎一生。他已经是一个废人,又哪里敢奢望其他?

思及此,薛伯庸捂住脸,黯然长叹。

李忠见他想得很明白,便也不再多话,只是为他掖好被角就出去了。

翌日,薛伯庸本打算与林淡拉开距离,却又每每忍不住去靠近。林淡走时问他想吃什么菜,他摇头说没有,林淡转身就去了厨房,自顾自地炖了一锅羊肉,恰恰是他最近特别想吃的,即便她中午回不来,熟悉的味道依然会伴随在他身边。

晚上回来,林淡不顾他的百般拒绝,将他抱上轮椅便推了出去,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小脸,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薛伯庸有再多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送回房间,道了晚安后,他按揉眉心,终于彻底向林淡投降。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一直由林淡掌控,她要靠近,他只能被迫接受,她要远离,他想追也追不上。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安,本已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的薛伯庸,看见自己无法行走的双腿,竟又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

他开始积极地寻医问药,以往被他百般推拒的药丸,如今全都认真服下,对医嘱也都一一执行,不敢懈怠。他的变化,薛夫人和老太君都看在眼里,自是十分高兴,至于林淡白天干什么去了,他不让问,她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一眨眼,三个月就过去了,林淡对内劲的运用已达到了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的境地,医术也在夜以继日地磨练中突飞猛进。她不再只治疗头疼脑热,而是开始关注疑难杂症,若是碰到特别罕见的病症,便会一心扑进去,花再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在所不惜。病没治好,她会失落好几天,然后总结经验,再接再厉;病治好了,她会把治疗方法详细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参考。

她对医术的痴迷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却并不会因此而疏于对薛伯庸的照顾。两名侍卫跟随在她身后,见证了她从一个毫无经验的赤脚大夫,向名声远播的神医的转变。她治好了一例中风、一例肺痨、一例背疽,而这三种病,在时下乃必死之症。

两名侍卫原以为这只是凑巧,却没料遇见同样症状的病人,十有八九她都能治好,还有一两个实属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她在不断地积累经验,也在不断地改进自己的医术,她开始摆脱书本里的知识,学着自己用药,大胆地推翻老祖宗的药方,重新配伍。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同寻常,更不认为自己的医术已经达到了巅峰,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着。由于她只在偏远地区行医,名声仅限于乡野间的传言,京城内外竟对这位神医的存在全然不知。

慢慢的,两名侍卫对林淡越来越敬重,直至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林淡并未觉得自己如何厉害,毕竟她的老祖宗是一位牛人,治疗中风、肺痨等症,便似治疗头疼脑热一般信手拈来。这天,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治好一名臌胀病人,想起老祖宗的丰功伟绩,不由感叹道:“耗时二十九天,接连换了七八种药方才把病人救回来,我离真正的医道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惭愧啊惭愧!”

侍卫:“……”必死之人都被您救活了,您还想怎样?您怕是对“医道”两个字存在什么误解!

病人家属也有些无言以对,连忙准备了丰厚的酬金,把这位神人送出去。

二人登上牛车,摇摇晃晃到得西城门,就见另一名侍卫早已等在老地方,表情有些焦急,“林姑娘!”他大步迎上来,隔着车帘喊道:“人找到了!”

“哦,在哪里?”车帘唰地一声拉开,露出一张更为焦急的脸。

“在西河镇丰田乡。”

“车夫,赶紧改道去西河镇丰田乡!”林淡立刻下令。

车夫踌躇道:“东家,西河镇离京城远着呢,来回几十里路,此时去了,今晚怕是赶不回来!”

“那就不回来了。”林淡写了一张纸条让侍卫送回啸风阁,然后带着另一名侍卫去探望病人。一行人抵达丰田乡时天已经黑了,村子里犬吠声声,鸡鸣不绝,一派祥和景象。林淡在侍卫地带领下走到一座农家小院前,说明了来意。

门猛然从里面打开,一名妇人急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能治好我儿子的病?”

“先让我看看再说。治不好我分文不取,大娘不用担心。”林淡拱拱手,语气十分有礼。

虽然来者是一位小姑娘,但大娘却丝毫也不介意,连忙把她带进屋,指着躺在炕上的十六岁少年说道:“这就是我儿子,三年前淘气,从牛背上摔下来,伤了脊骨,从此就不能走路了。大夫,您帮他看一看吧,若是能治好他,这个家您看上什么就拿走什么,我家的田地虽然都卖了,房契却还在,我这就拿出来给您!”

妇人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张房契,满脸都是狂热之色。她早年丧夫,儿子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为了治好儿子,她什么办法都愿意试一试,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莫说只是卖田卖地,就算林淡要她的命,她也没有二话。

少年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每每无力地躺倒,只能流着泪让母亲不要再为自己抛费。如果有力气自我了断,他早就死了,又哪里会拖累母亲至此。

林淡对少年的哀求听而不闻,自顾道:“我说了,治不好不要钱,这东西你收回去吧。我给你们透一个底,我之所以会主动找上门,是因为我大哥也得了同样的病,我的治疗方法有些特殊,以前从未在别人身上尝试过,担心对他不好,这才找一个同样症状的人做个试验。你们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钱作为补偿,你们若是不愿意,我立刻便走。我虽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治好你儿子,却也能够保证,不会让他的状况变得更差。怎样,你们是治还是不治?”

妇人听了这话,心里疑虑全消,想也不想就点头道:“治,我们不拿钱,随便大夫怎么治!”

百般抗拒的少年也安静下来,仿佛在思考。

“多谢二位配合。”林淡真诚道谢,然后才走上前,掀开少年的裤筒,却看见一双枯瘦似干柴的双腿,不由一惊。

妇人连忙说道:“自从受伤之后,他的双腿就一日一日枯瘦下去,直至变成这样。”

林淡拧眉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拍打自己脑门,表情十分懊恼。是了,双腿总是不用,肌肉就会慢慢萎缩,即便治好了,恐怕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把它的功能锻炼回来。她只顾着查找治疗方案,却忘了帮大哥保养肌肉,真是该死!所幸林家祖传的推拿之法对肌肉萎缩有奇效,即便耽搁了大半年,也能很快让大哥恢复如初。

这样想着,林淡极力压下尽快赶回去的念头,帮少年推拿起来,边推边道:“他这双腿必须每天按摩三次方能保持肌肉的活性。你仔细观察我的手法,然后慢慢学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这样帮他按摩,否则就算我把他的伤治好了,这双腿没有肌肉支撑,也很难行走。”

“好好好,我一定用心学,谢谢大夫,谢谢!”妇人感激涕零地点头。

少年本还有些抗拒,听见这话便也红着脸安静下来。与薛伯庸比起来,他要瘦得多,精神状态也非常萎靡,隐隐还能在其眼底看见死志。然而林淡来了,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推拿完,林淡替少年诊脉,发现他的症状果然与大哥一模一样,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尚且不能展开治疗,得把根骨养好再说。我先给他开几幅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药吃着,在此期间,你每日给他做些滋补的食物,莫要顾忌银钱。”林淡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认真道:“他是我大哥的希望,我会慎重对待的。”

第133章 神医17

林淡愿意帮儿子治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妇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要她的银子。

林淡把银票折叠整齐,塞进妇人荷包里,坦言道:“早日把他的身体补好,我就能早一些展开治疗,如此,我大哥也能早点看见希望。这对你们有利,对我大哥更是有利。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帮你们不是因为善心,而是因为我大哥,你们明白吗?所以我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不要反抗。”

妇人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银子,又对林淡千恩万谢。

二人掰扯清楚了,林淡才开始写药方,一边写一边思考,增增改改十分慎重。妇人不敢打扰她,只能敬畏不已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丝毫未曾察觉,敞开的院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一名容貌俊美的男子被两个侍卫抬下来,放在门口。

跟随林淡的侍卫倒是十分警觉,连忙跑出去看,发现来的人是将军,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无他,自从瘫痪之后,将军就再也没踏出过家门,顶多只在院子里看一看风景,双眼却连一丝焦距也没有,仿佛与世隔绝了。

但现在,将军却绷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看向院内,一副焦急担忧的样子。他是为谁而来,侍卫不用问也知道。

“启禀将军,姑娘就在里面。”侍卫压低音量说道。

薛伯庸略一点头,然后转动轮椅往前行去,隐约听见林淡在与某人谈话,具体说了什么他没留意,却难以忽略那一声声“我大哥”。十句话里,她必得带上十个“我大哥”,可见完完全全把某人挂在嘴里,记在心上。

薛伯庸被担忧和恼怒充斥的内心,眼下已软得一塌糊涂,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就舒展了,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闻听林淡准备彻夜不归的消息,他简直快急疯了,一时半刻也等不了,立即让侍卫去追。想到林淡与几个陌生人待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会不会遇见危险,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等到回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也随着侍卫出发了,而灯火通明的薛府在路的尽头,已离他越来越远。

他掀开车帘,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京都,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踏出啸风阁,回到这个他曾经打马游过的地方,似乎并不是难事,只需一个契机、一股动力而已。

林淡教会妇人按摩,又制定好了药方,这才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准备透一口气,却发现大哥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伸出去一半的懒腰立即收回来,惊讶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薛伯庸徐徐开口:“今后我们得立一个规矩,无论你去到哪里,晚上必须赶回来,不得在外留宿。”只要一想到林淡不在啸风阁,不在离自己咫尺相距的地方,他就心慌难抑。

林淡下意识地点头:“好的大哥,我都听大哥的。”完了一拍脑门,急促道:“大哥,我做错了一件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轻点拍,脑门都红了。”薛伯庸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目中飞快划过一抹心疼。

林淡连连敷衍,又向妇人和少年辞了行,这才把大哥抱上马车。驶离丰田乡后,她掀开薛伯庸的衣摆,想去看他的双腿,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哑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大哥的双腿,大哥,你把裤子脱了吧?”林淡话音刚落,赶马车的侍卫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薛伯庸脸颊涨红,咬牙切齿地道:“小丫头,你知不知羞?”

“大哥的病要紧,大哥不脱我帮你脱!”林淡挣脱钳制,去拽薛伯庸的裤头,薛伯庸哪里敢让她得逞,连忙将她的右手反剪过来。林淡顺势一个翻身,又用左手去探,二人在狭窄的车厢里缠斗起来,你一个擒拿,我一个肘击,来来往往好不精彩。

听见车厢里不时传来砰砰砰的闷响,负责护送二人的侍卫个个扭曲着脸,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这是打起来了,还是在……”一名侍卫举起两根拇指互相碰了碰,表情很暧昧。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另一名侍卫狠狠拍打他后脑勺,让他别多话。

不停摇晃的车厢终于安静下来,气喘吁吁的林淡被大哥压在身下,小腰不停扭动,显然还不死心。薛伯庸满脑门都是汗,不是累的,而是憋的。他艰难地弓着腰,尽量让自己的下腹远离不老实的小丫头,哑声道:“你闹够了没有?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岂能随意去脱男人的裤子!”

林淡转过头,解释道:“大哥,你的腿需要每日按摩,否则肌肉就萎缩了!”

“啸风阁那么多侍卫,让他们来按就好,何须你亲自动手?”

“我的按摩手法很特殊,他们学不来。”林淡坚定道:“大哥,你的腿要是治不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你别跟我提什么男女大防。”

薛伯庸一听这话,压制她的双手下意识便松开了。

林淡连忙爬起来,用被子把他的脑袋蒙住,然后去扯他的裤腰带。他死死握住她的手腕,脸颊已红得滴血,所幸有被子挡着,未曾被任何人看见,“小丫头,我败给你了!”他的嗓音既沙哑又无奈:“回去之后,待我换一条宽松的裤子,我撩起裤腿给你看,这样可好?”

“好吧。”林淡终于消停了,松手的时候飞快捏了捏大哥腿上的肌肉。

薛伯庸没有感觉,扯掉被子时却正好看见她不老实的举动,脸颊不由发烧。死丫头!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翘。

…………

啸风阁另外开有一扇门,联通府外。薛伯庸若是不想让府里的人窥探自己的行踪,只要把院门一关,角门一开,就能把自己的小院与将军府完全隔绝起来,自成两个世界。

他出去一趟又连夜赶回来,府中竟无一人知晓。大家全都睡着了,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吊在廊下的灯笼在左右摇晃,投射出一片橙黄的暖光。林淡用被子把大哥裹得严严实实,送他回房,等他换了宽松的裤子,就撩起裤腿查看他的肌肉。所幸他受伤之前体格非常健壮,肌肉略有一些萎缩,情况却并不严重。

林淡把药油抹在掌心,搓热,然后辅以内劲,一遍又一遍地帮薛伯庸推拿,并徐徐解说道:“大哥,你的腿还好,每天只需按摩两遍就能保持在最佳状态。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你按一遍,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你按一遍,这样就差不多了。”

薛伯庸看着她略有些发红的手指,疼惜道:“每日一遍不行吗?这样的话,你就又多了一桩麻烦事。”

“不麻烦。只要大哥能好,一切办法我都要试一试。”林淡语气坚定。

薛伯庸半晌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

…………

用祖传的推拿术给薛伯庸按了半个月的腿后,林淡发现他略有些萎缩的肌肉竟然恢复了往昔的强健,于是越发不敢懈怠。丰田乡那头她也每天都去,随时改换药方,力图赶紧把少年的身体养好。

这日,她照例早早起来,替大哥按摩,却被休沐的薛继明撞见了。对方先是愣了愣,然后怒火中烧地奔上前,试图将她拉开,却被她一个甩手拍飞出去,狠狠撞在大门上,差点吐血。

“是你啊!”林淡转过头,满脸无奈:“你怎么这么弱?大哥双腿不能行走还能把我揍趴下,你怎么连我一招都接不稳?若是大哥未曾受伤,十个你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林老爹和林老娘都是军医,原主从小跟随他们在战场上长大,也是习过武的。是以,林淡力气过人,又精通擒拿之术,府中却并无一人怀疑。

这些日子,薛继明拼尽了全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同,但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却是——你比不上你大哥。如今这句话连盲目崇拜他的林淡都挂在了嘴上,如何不叫他难过?他嘴唇颤了颤,却无力反驳,只能揉着闷痛的胸口,暗暗憋气。

薛伯庸一看见这个傻弟弟就来气,想到他和林淡曾经的婚约,更是浑身都不自在,拧眉道:“你方才拉林淡作甚?男女有别你不懂吗?”

“是我不懂还是她不懂?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摸你的腿!”薛继明表情十分委屈。

林淡已经按完了,正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平静地解释:“这不是摸,是推拿。大哥的双腿无法行走,久而久之便会枯瘦萎缩,即便日后治好了,也会失去行走功能,要想重新站起来还得颇费周折。如今我日日为他推拿,让他的肌肉得到锻炼,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薛伯庸接过帕子,把小丫头的指甲缝都一一擦干净,笑道:“你跟他废什么话。他若是不信,自可找吴萱草问一问。”

“小草儿从来没说过大哥的双腿还要按摩。林淡,你与我曾经订过婚,如今又赖着大哥不走,你真无耻!我老实告诉你,即便大哥一辈子不娶,我祖母和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的,你不配!”

“你给我滚!”不等薛继明把话说完,薛伯庸已出离愤怒,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看似轻描淡写地掷过去,却像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薛继明胸口,令他伤上加伤。

薛继明咽下一口心头老血,眼泪巴巴地道:“大哥,你不识好人心!林淡是什么货色,你终有一天会知道。”

当他委屈地快哭出来时,林淡却端着一盆水,径直绕过他出去了,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

第134章 神医18

薛伯庸自顾自地放下裤腿,端起茶杯,全当这个弟弟不存在。薛继明左右看看,发现周围的侍卫一个个地抬头望天,半点不关心刚才的那些事,顿时更感委屈。他捂着胸口跑去正院,找老太君告状。

老太君只是闭眼假寐,并不发话。

他又找到母亲,把林淡摸大哥双腿的事情说了,还言之凿凿地道:“小草儿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却从来没听她说过断腿的人还需要按摩。林淡这是借故占大哥便宜,好趁机赖上咱们薛家。为了荣华富贵,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娘,您可千万不能让大哥娶她呀,否则咱们薛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哪里有与弟弟订婚,又嫁给哥哥的道理?”

薛夫人冷笑道:“别一口一个小草儿地叫,我听了恶心!吴萱草明明有轮椅,却提都不提,又岂会告诉你伯庸的双腿该如何保养?她若真的有心,不用我们全家去给她磕头,不用我们三催四请,她早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主动放下芥蒂来给你大哥医治了。你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她对你可未必。有一句话叫做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你应该听说过吧?她恨我,恨你祖母,恨林淡,也恨你大哥,你想想她对你的感情能有多深?表面说着大度,内里却暗暗记仇,这样的人,你还是当心点吧。我看林淡就比她好一百倍,至少她敢爱敢恨,有什么说什么,绝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薛继明在母亲这里也吃了教训,当即便跑出门去了。院子里的仆役原本想去追,却被薛夫人叫住:“不用追了,随他去!伯庸的腿会废,都是他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闹出来的事,且让他去外面遇些挫折才好!”

薛继明闷头一阵乱跑,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萱草堂,跨进门槛,发现一名学徒正在给一个断了腿的病人绑夹板,于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这腿还得日日按摩吧,否则肌肉会萎缩?”

学徒笑着摆手:“哪里需要按摩,两个月后拆了夹板就行。”

薛继明点点头,心里满是怒气。他就知道林淡那个贱丫头是在巧立名目占大哥的便宜!

学徒想到薛家大公子的情况,又追加一句:“断了腿的不用按,常年瘫痪在床的却得每天按,否则双腿就会变得枯瘦如柴,彻底废掉。”

薛继明心头狠狠一跳,假装惊讶地挑眉:“哦,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这还是师傅告诉我们的,师傅什么都懂,二公子若是有疑问,可以去找她。”

薛继明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沉声道:“果真是萱草说的?”

“是呀,类似大公子那样的病人,师傅曾经收治过一个,轮椅也是那时候被师傅发明出来的。病人的双腿瘦得像芦柴棒一样,师傅亲自给他按摩,这才稍微好些。”

“是吗?那我去找萱草问一问。”薛继明咬牙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并未进入内堂寻找吴萱草。她既然收治过类似的病人,那么一切注意事项应该早就清楚,却又为何提都不提?是忘了还是故意隐去?忘了,证明她并未把大哥的病情放在心上,只是在敷衍了事;故意隐去,证明她对薛府还怀着恨意,不愿救治。这两个原因都是薛继明不敢深想也无法接受的。

…………

薛继明和吴萱草之间的纠葛根本不在林淡的关注范围之内,她每天早起给大哥按摩、做饭,然后出门行医,临到傍晚去丰田乡走一趟,帮少年治疗,日子过得十分忙碌。

少年名唤牛大宝,已经躺在床上三年了,身体瘦脱了形。林淡去后,他很快就被养得白白胖胖,身子骨一日壮过一日。

村里人听说林淡是替牛大宝治腿的,都等着看她的热闹。他们从没听说过半身不遂的人还能站起来,这位小大夫也太会说大话了。

林淡却不以为意,只是按部就班地往下治,终有一日,她拿出一套金针,开始一根一根地擦拭消毒,徐徐道:“前些日子我为你行推拿之术,助你活血化瘀,通经疏络,又日日命你服用丹药,填精补髓,如今你根骨已壮,或可承受我的针灸之法。此法分为两步,第一步,选穴命门、长强、脊中,敷以丹药片、丹座,使其热透;第二步,选穴肾俞、环跳、绝骨,取用平补、平泄之法进行施针,留针三刻钟,每日一次,连施七日,再另行制定新的疗程。你可听明白了?”

牛大宝一个字都没听懂,却还是点头道:“听明白了。”

他家门口围满了人,指着林淡手里的金针议论道:“快看,这位大夫用的竟然是金针,可真有钱啊!”

“何止有钱,简直是巨富!听说为了治疗牛大宝,她每日都会送来好米好菜,人参鹿茸,你说她图个啥?难道真看上牛大宝了不成?”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抽出腰间佩刀,面露沉怒,议论纷纷的人群立刻缩着脖子逃走了,仿佛有鬼在追。

牛大嫂这才暗松口气,再也不用担心乡民的非议把小大夫气走。

林淡压根没听见众人的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揉搓丹片和丹座,搓好之后放在少年的几处要穴,点燃,待少年觉得热得受不了了便熄灭,把丹座压扁,贴合在皮肤上,用纱布包扎,留用四个时辰。

行完丹火热透疗法,她这才拿出金针,辅以内劲,一一扎入少年的要穴,其中几处乃死穴,一般的医者根本不敢往这里下针,林淡却分毫不惧,双手稳若磐石。

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都是习武之人,对人体穴道颇有几分了解,见此情景不由眉头紧皱。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几处死穴被金针刺破,少年竟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不见异样。

林淡每下一根金针,便会轻轻捻一捻针尾,待她扎完所有穴道,数十根金针竟齐齐颤动,微微鸣响,仿佛注满了生气。

“针一直在动,这是什么情况?”牛大嫂双目圆睁,表情骇然。

两名侍卫也是头一次见此奇景,不由上前两步,仔细观察。

“无事,三刻钟后,金针自然会停止颤动,如此,我就能拔针了。”林淡不以为意地摆手。她注入金针之内的气劲在冲撞穴道,自然会导致针尾轻颤。

牛大嫂连连点头,半信半疑。两名侍卫目不转睛地看着,额角不知不觉流下许多汗滴,仿佛比病患更紧张。

一刻钟过去,牛大宝没甚感觉;两刻钟过去,他开始不安地抠挠床板;三刻钟过去,他终于满怀希冀地开口:“娘,我感觉我的腿好麻!我不是在做梦吧?”

“大宝,你哪里发麻?你给娘指出来。”牛大嫂连忙扑过去,却半点不敢碰触儿子。

牛大宝平躺着,看不见腿上的情形,只能抬起手,指着一处说道:“娘,我这里麻,像是有蚂蚁在皮肉里钻来钻去的,十分难受。”即便如此难受,他目中却含着笑,因为他已经太久太久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牛大嫂定睛一看,儿子指着的地方恰好插着一根金针。也就是说,他并非太过期待才产生了错觉,而是林姑娘的针法真的有效!

谢天谢地,谢谢菩萨,谢谢林姑娘!牛大嫂双手合十祭拜神灵,然后又冲林淡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大宝,你没做梦,你发麻的地方大夫下了针,你可千万忍住,别乱碰!”

牛大宝眼睛暴亮,立刻僵住不动了。

林淡扶起牛大嫂,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认真记录自己的治疗方法,并详细询问病人的感受。她全程绷着一张脸,越是到这种时刻越是头脑清醒、态度冷静,唯恐出了差错。她并未原模原样地采取先祖的疗法,而是进行了一些增改,手法略为激进冒险,但是见效很快。她仿佛天生就比寻常人手稳、心细、胆大,即便前方没有路,也能用刀劈出一条路来。

三刻钟后,金针一一停止颤动,她干脆利落地拔针,然后开了一服补阳解凝汤,命牛大宝合水煎服,复渣再服,服满七日更换新药。

“七日算一个疗程,我为你制定了四个疗程,待我走后,牛大嫂继续按摩双腿,切勿懈怠。”林淡拎起药箱,认真叮嘱。

“谢谢林姑娘,谢谢林姑娘!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做!”牛大嫂连连作揖,表情激动。

林淡这才走了,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卫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目中全是敬畏。当初林姑娘说要治好将军,他们还以为她是说着玩的,目的只是为了留在薛府,继续过钟鸣鼎食的日子。可如今再看,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对林姑娘的认识何其肤浅,又何其不尊重!

她果真像将军说的那般,是个绝无虚言的刚强之人,远比二公子有担当得多!薛夫人为了打发她走,留给她五百两银票,她分文未动,全都花在了将军和病人身上。她若是贪慕富贵,又何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