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伯庸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感念林淡对自己的精心照顾,早就想送她一份礼物。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头一个忆起的就是这把匕首,于是便送了出去,仅此而已。

第129章 神医13

眼看薛伯庸身体状况已经稳定,而自己也到了该积累经验的时候,林淡终于决定出门行医。

“大哥,我出门去了,许是下午才能回来。”临走之前,她先行去隔壁房间打招呼。

薛伯庸看见她身穿一套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手里拿着一串摇铃,一副出门远游的样子,眉头就是一皱,“你去哪儿?”

“我去城外的各村各寨走一走,替人看病。该看的医书我都看完了,该懂的医理和药理,我也都懂了,现在就差实践。京城里的人特别讲究,有病都去医馆看坐堂大夫,我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医馆肯定不收,就只能去偏远的乡野走一走。那里的百姓生活条件比不上城里人,得了病大多只能硬捱过去,除非严重了才套上牛车进城。我若是主动找上门去替他们看病,再少收一点诊费,想来他们是愿意的。待我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大哥的腿治好,大哥你等着吧。”林淡一边说一边摆手,竟就这样走了。

薛伯庸连忙喊住她:“你给我等等,你一个弱女子整日在外行走,若是遇见危险怎么办?”

“大哥,我不是弱女子。”林淡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

想起她轻松抱起一个大男人的力量,薛伯庸表情微微一滞,却还是强硬道:“你要行医我不拦你,但你出门在外必须带侍卫,否则你就给我在家待着。”

林淡见他表情坚决,只好敷衍道:“好吧大哥,我都听大哥的,你、你,跟我一块儿出去。”话落随便点了两个侍卫,转头就走,也不管人家跟没跟上来,那架势简直比沙场点兵的元帅还熟练。

薛伯庸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表情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少顷竟扶着额头低笑起来。他摆手道:“去吧去吧,随她去吧,务必把人保护好。”

被点到的两名侍卫这才拱手领命,大步追上去。

看着已经关严实的院门,薛伯庸摇头呢喃:“我并未怪你,你这又是何苦。”话虽这么说,但他冷硬的心,却早已被这倔强的小丫头攻陷了一角,变得柔软起来。

林淡走后,院子里显得格外安静。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在书房里念书了,嘀嘀咕咕的背诵声时不时传出来,像一大群蜜蜂在嗡嗡叫。薛伯庸曾抗议过几次,她习惯性地答应下来,到了后面又会忘记,背书背出声音仿佛是她的习惯。及至现在,薛伯庸竟也习惯了她的习惯,这声音忽然消失了,他反而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他让李忠把自己背到外面晒太阳,叹息道:“小丫头今天早上没问我中午想吃什么菜。”

李忠下意识地答道:“林姑娘说她下午才能回来,中午的饭菜是方厨娘做。大公子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厨房说一声。”

薛伯庸意兴阑珊地摆手:“不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见大公子表情抑郁,眉头紧皱,仿佛又回到了刚受伤那会儿的样子,李忠连忙说道:“要不小的现在就把方厨娘叫过来,问问她今天小厨房进了什么新鲜食材?”

“不用了,过午再说吧。”薛伯庸依旧没有兴趣,只是盯着院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往早饭刚吃完,林姑娘就引逗着大公子把中午想吃的菜点好了。今天林姑娘不在,大公子菜也不点,还说午饭得等到过午再说,这摆明了是不想吃东西的节奏!李忠越发紧张起来,壮着胆子丢下一句“我去小厨房看看”就跑了。

薛伯庸闭上眼睛,表情有些寂寥。尽管他身边围满了侍卫,尽管在这院墙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仆妇伺候,可他忽然之间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过了一会儿,李忠便跑回来了,焦急的表情已被满面笑容取代,“大公子,您肯定没想到,林姑娘走的时候在灶台上炖了一锅牛肉,等到晌午肉就炖烂了,您正好能吃。我方才闻了闻,那滋味简直绝了,若非我手捂得快,口水都会滴进锅里。也不知林姑娘放了什么调料,不掀开锅盖便罢,一掀开,满厨房的人差点被熏醉,我从来没闻过那么香的牛肉!”

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薛伯庸,此时已扭过头来认真听他说话,漆黑的双目不断闪烁亮光。他这才想起,昨日入睡的时候,小丫头曾跑到他房里来问他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他当时随口说牛肉,却没料这道菜她今早走的时候就炖上了。

走了还担心大哥的午饭没有着落,这小丫头……思及此,薛伯庸以拳抵唇,极力遮掩自己高高翘起的嘴角。

…………

林淡临走的时候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完全不用担心大哥那里会出问题。她雇了一辆牛车,缓缓朝城外驶去,眼看城门在即,便对两名侍卫说道:“我是为了安抚大哥才答应让你们跟来,但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所有突发状况。你们跟着我也无事可做,不如帮我去寻找一个人。”

两名侍卫一言不发地坐在车棚外,完全不想搭理她。

林淡也不生气,继续道:“你们帮我寻找与大哥的症状一模一样的人,都是摔倒之后双腿瘫痪的,找到之后把那人的地址告诉我,我去医治。我没有经验,不好随意在大哥身上下针,想找一个类似的病人诊治看看。我告诉你们一句实话,林朝贤是我的曾曾曾……祖父,我家祖传的玄济针法或可治好大哥的双腿。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条生路,请你们务必重视。”

抱着佩刀闭眼假寐的两名侍卫猛然睁开双眼,朝车里看去,却只看见一层竹帘。

“林朝贤是你的祖辈?”二人齐齐开口,语气慎重。

“自然,这事大哥也知道。”林淡掀开竹帘,追问道:“这个忙你们帮是不帮?”林朝贤的医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他留下的医书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本,于是乎,林家人才隐匿起来,不敢随意宣扬,唯恐保不住这份传承,反而彻底坏了先祖的名声。

林家祖传的针灸之法和推拿之术,均要辅以内劲才会见效。没有内劲,医者一针扎入死穴,病人就会立刻咽气,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也因此,林老爹明明身怀家传秘籍,却不敢学,只钻研了最简单的跌打损伤之术,实属无奈。

其中内情,两名侍卫并不知晓,也无意打听。他们只知道,任何一点治好将军的希望,他们都必须抓住,于是立刻点头:“可以,这个忙我们帮了!城里人多,我们先在城里找,若是没有,再去周边的乡镇。”

“那好,你们就在这里下车吧,酉时我们准点在西城门汇合。”林淡敲了敲车辕,示意车夫停下。

车夫是个大老粗,什么林朝贤,什么玄济针法,他一概不知,即便他知道并宣扬出去,林淡也不惧。她有自信解决任何麻烦。

两名侍卫下车之后把腰间的令牌亮给车夫,警告道:“这是薛将军府的小姐,你定要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你家在何处,有几口人,我们清楚得很。”

车夫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等两名侍卫走了,背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早知道这几位客人来头如此大,他就不接这单生意了。

“走吧,有我在,路上不会出事的。”林淡摆摆手,语气平静,完全没意识到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位置已经被她完全颠倒过来。

其实薛府也有马车,但装潢都很华贵,不适合在乡间行走。再者,若是府里人需要动用马车,就得去薛夫人那里报个备,如此,林淡的计划还能不能成行都是个问题。薛夫人可以容忍她留下照顾儿子,不见得能容忍她去当一个行脚大夫,给薛家丢脸。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林淡对处处讲究体面的薛夫人十分不喜,若非原主留下的孽债必须由她来还,她早就甩手走人了。

车夫被小姑娘强横的态度逗笑了,紧张的心情瞬间松懈下来,抖着缰绳赶着牛车,缓缓驶出城门。

林淡把藏在竹篓里的一套银针和一个人形木偶取出来,抓紧时间练习针灸之法。她已极力控制住内劲,却还是在入针的时候略微失了分寸,暴虐的罡气顺着针尖汇入软木,瞬间炸出一个小小的空腔。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雪白木屑从空腔里喷出,洒了林淡一脸。所幸这套银针的材质十分特殊,能够承受内劲的摧折而不断裂,否则她连吃饭的家伙都会一并毁掉。要是把木偶换成真人,可想而知,现在洒她一脸的就不是木屑,而是鲜血和碎肉。若是不能控制好内劲地输入,这套针法就只能杀人,而非救人。

是以,她刚才对车夫说的那些话也不算夸张。只要手里拿着一根针,她便可以遇人杀人,遇佛杀佛,完全不怕踏入险境。

第130章 神医14

抵达最近的一处村寨后,林淡便让车夫在村口等待,自己则拿着一个摇铃,一边走一边吆喝:“看病了啊,谁家有病人喊一声,我上门来治,治不好不收钱。”

铃铛响了一路,她也喊了一路,村里的人见她是名女子,年纪又小,便有些犹豫,听说治不好不收钱,这才试探性地叫住她。她来者不拒,谁叫便去谁家看病,若是遇见恶意调戏人的无赖混混,一巴掌就把对方扇晕,全无二话。

村里人见她如此彪悍,反倒没有先前那样轻视她了。

林淡接连看了好几个病人,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症,并不难治。她开好药方,若是有时间有余钱的,就让他们自己去城里的药房抓药,若是没时间也没余钱的,她便自己去山里把药采了,炮制好,第二天送来。

看病抓药都很费钱,一幅治疗风寒的药,随随便便就要半两银子,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但林淡却只收十几个铜板,跟白送没什么两样。村里人见她收费如此便宜,有病没病都跑过来找她看,反正她自己说了,治不好不要钱。

林淡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却不以为意。她现在最缺乏的就是经验,而经验的积累靠的就是不断地行医治病。来的人越多,她就越高兴,又哪里会嫌弃。不管你有病没病,只要脉搏给她摸一摸,探一探,就算是她学到了。

健康人的脉搏与病人的脉搏不一样;症状相同的病人,脉搏也可能不一样;脉搏不一样的病人,症状却一样……在接触这些人的过程中,她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也深刻地领略了行医的乐趣。

临到傍晚,她记下几户人家的姓名和住址,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由于准备不充分,她身上没有带药,明天把药配好之后还得给病人送过来,所幸大家都是小病小痛,等得起。但是从今以后,她必须学会自己采药,自己炮制,并把常用的几种药带在身上,以备急用,否则还会像今天一样,明知道病人该如何治疗,却因无药可用,还得再拖一天半天。

若是学会了推拿和针灸之术,即便无药也能当场施展医术,而不用局限于一时一地。思及此,林淡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银针,心里一阵火热。

酉时,两名侍卫准点在西城门等待,看见摇摇晃晃驶来的牛车,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先前被林淡一忽悠就什么都忘了,等她走后才意识到:其实他们完全可以一个人留下保护,一个人去城里找人,而非两个同时离开。若是在此期间,林淡出了什么事,将军一定饶不了他二人!

“林姑娘,明日我随你行医,严兆去寻人,这样可好?”领头的侍卫登上牛车后说道。

“两个人找人岂不更快一些?”林淡隔着车帘往外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姑娘若是出了事,我们不好向将军交代。”侍卫解释道。

“那行吧,但是你们必须尽快把人找出来。”林淡拍了拍隔板,高声喊道:“车夫停一下,我要买东西!”

“你想买什么?我二人帮你。”侍卫立刻摸向腰间的钱袋。

“买那个!”林淡跳下牛车,双眼发亮。

二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萱草堂就在对街,一名左腿绑着木板的病人坐在一个带轮子的椅子上,被一名身材娇小的妇人推着往前走。走到门口,妇人转过身向送她出来的医者弯腰鞠躬,神态十分感激。

林淡指着萱草堂说道:“那个椅子很方便!有了它,我就能推着大哥在院子里散步,或许还能带他出府去走一走。”

“好奇巧的心思!”两名侍卫也露出惊喜的表情,立刻走了过去。

“这个椅子有卖的吗?多少钱?”林淡张口便问,表情焦急。

“是你?”两名医者认出林淡,蔑笑道:“这椅子谁来都卖,就是不卖给你,赶紧滚吧!”此二人均是吴萱草的学徒,想当初原主砸店的时候,把他们也砸得头破血流,于是结下了仇怨。

“你们果真不卖?”两名侍卫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怎么,你们又想以势压人?”自家师父已是远近闻名的神医,连宫里的贵人都得毕恭毕敬地上门来求,区区一个将军府又算什么?是以,这两人压根不惧,反倒开口讥讽。

林淡不想给大哥惹事,仔细看了看那轮椅,摆手道:“走吧,不买了。”

“姑娘,真不买了?”两名侍卫还有些不甘。

“不买了,就是椅子上装一个轴承,安两个轮子,随便在城里找一个匠人都能做,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走吧,大哥还在家里等着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林淡记挂薛伯庸,完全不想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两名医者本想故意激怒林淡,好叫她把事情闹大,然后再请宫里的贵人来整治整治她,却没料她竟然看一眼就走了,还说要找匠人仿制轮椅,这可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算,还往前一扑跌进了粪坑里,恶心死个人!

“你怎能随意仿制我们的东西,无耻!”年纪较小的医者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怎么无耻了?你们的东西这样简单,稍有技艺的匠人看一眼就能做出来,你们既然不肯卖给我,我找人做一个也不行吗?我又没拿出去卖,只是我自家人用,又碍着你们什么了?就算我不仿制,你们这种椅子过个几天也满大街都是,你们不要太高看自己,反倒低估了京中的匠人。”林淡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妇人推着一辆同样带轮子的小椅走过,里面坐着的不是病人,而是一名刚满周岁的幼童,中间有环形隔板挡着,可以防止幼童摔出来,无论是做工还是外形,都比萱草堂的轮椅精致无数倍。

林淡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这位大姐,请问这种椅子你是从哪里买的?”

妇人指了指西面说道:“在西大街的福记木匠铺,有小儿坐的,也有大人坐的,价钱在一到五两银子之间,姑娘你可以去看一看。”

“谢谢姐姐!”林淡转头就走,压根没去看那两个七窍生烟的医者。

两名侍卫掩嘴偷笑,连忙跟上。论起蔑视人的功夫,这两个毛头小子与林姑娘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她若是懒得理你,那真的是扫你一眼都嫌费劲儿!

两名医者原本想打林淡的脸,却没料转头就被她打得脸都肿了,还被路人看了笑话,好悬没被气晕过去。他们撸起袖子,想找那福记木匠铺去算账,却被知情人拦住:“算了吧,那家店铺背后站着裕亲王府,你们去了也没辙,还会得罪一位实权王爷,又是何苦?你家的轮椅本就做工简单,被仿制就被仿制了,你们又不靠这个吃饭。”

两名医者到底不敢得罪权贵,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灰溜溜地走进去,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

与此同时,吴萱草再次登临薛府。

研究过薛伯庸的脉案后,郑哲决定先治标,再慢慢寻找治本的方法,且开几服活血散瘀、固本培元的药,让病人慢慢吃着,即便治不好他的双腿,也能保住他的根本。

吴萱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自告奋勇来送药。薛继明听说之后立刻从军营里赶回来与她见面。薛夫人陪在她身侧,一边打探儿子病情一边说着恭维的话,态度与两年前截然不同。

吴萱草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二人,直到走进啸风阁才精神一振。

“大哥,小草儿亲自给您送药来了。小草儿和郑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吃了他们开的药,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薛继明一踏进院子就开始为心上人邀功。

薛伯庸中午吃多了,正躺在廊下消食,闻听此眼睁开狭长的凤目,睨了吴萱草一眼。只这一眼,吴萱草激荡的内心就完全冻结起来,分毫不敢与他对视。

“我早就说过,我这啸风阁不欢迎外人。”他一字一句开口。

薛继明红着脸说道:“小草儿怎么能算是外人呢?她和我们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一家人,娘,您说是不是?”这是变相地逼迫自家人表态,由此可见他也不是完全没心眼。

薛夫人咬着牙点头:“没错,大家早晚是一家人,伯庸你别倔了,让萱草再帮你看看腿。”话音未落,她忽然惊叫起来:“唉,你怎么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出来了,你不冷吗?林淡那个死丫头在哪儿,我倒要问问,她就是这样照顾你的吗!”

薛伯庸眉头狠狠一皱,冷道:“娘,在我的院子里,烦请您不要一口一个死丫头的叫林淡。这是她特意为我缝制的蚕丝棉袍,里面的夹袄是用蚕丝做的,既轻薄又保暖,我坐在冷风中却还面色红润,双手温热,这一点您应该看得出来。我一日三餐皆是她亲自料理,内外袍服均是她亲手缝制,她一个大姑娘被我这个废人拘在院子里整日劳碌,难道还不允许她偶尔松快松快吗?”

见儿子反应这么大,薛夫人连忙向他道歉,直说林淡是个好孩子,是娘性子太急了云云。

薛继明却反驳道:“大哥,林淡再好,那也是她欠你的,她应该还给你。比起她,小草儿对你才是真的有心,为了研究你的脉案,她连续三个晚上没睡安稳,与郑大夫刚制定好疗程就紧赶慢赶地送药过来,唯恐耽误你的病情。她一直记挂着你,并把你的治疗方案当成头等大事在做,你能不能打消对她的偏见?千错万错,全都是我的错,与她无关。她怜贫恤老、仁心仁术,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听了这番话,薛伯庸没什么表情,薛夫人却被打动了,感激不已地看着吴萱草。

恰在此时,林淡推着一辆奇怪的椅子走进来,谁也不看,只顾盯着薛伯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大哥,你看我帮你买了什么!”

薛伯庸阴郁的表情立刻放晴,一抹浅笑不由自主地挂上他的眼角眉梢,柔和了他俊美而又冰冷的五官。

第131章 神医15

看见林淡手里的东西,众人皆露出好奇的表情。

“大哥,这个东西叫轮椅,是我在福记木匠铺买的,有了它,以后我就能推你出去散步了。”林淡推着椅子飞快跑过来,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兴奋。

看见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薛伯庸也忍不住笑起来。

薛夫人和薛继明绕着那张椅子不停转圈,嘴里连连赞叹,直说发明这东西的人心思太巧了,简直是不良于行之人的福音。

跟在林淡身后的两名侍卫武功高强,耳力敏锐,尚未跨进院门就隔着砖墙听见了薛继明夸奖吴萱草的那些话,揭破道:“听说这种轮椅是吴姑娘发明的,已经在萱草堂售卖好几个月了。若吴姑娘果然像二公子说得那般,把我们将军的病症时时刻刻挂在心上,却又为何提都不提一句?我们将军府家大业大,不会占吴姑娘便宜,你若是把椅子带来,难道还怕我们不付钱?可见吴姑娘终究是贵人事忙,把这等小事给忘了。”

另一名侍卫补充道:“林姑娘去萱草堂三跪九叩那日,老太君、夫人、二公子,包括我们几个,也都去给吴姑娘磕了头、认了错。当时吴姑娘宽宏大量,直说以往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大家莫要再提,却又为何转过头来,不准店里的医者把轮椅卖给我等?我等要买轮椅还挨了一顿骂,说是卖给谁都不卖给我们薛府,让我们赶紧滚,可见吴姑娘表面装得大度,内里却挺记仇,什么上心不上心、治疗不治疗,我们可不敢期待,只盼吴姑娘莫要存了暗害将军的心就好。”

二人经过买轮椅那件事,对吴萱草的表里不一顿生警惕,又如何敢让她靠近将军?林淡懒得与她计较,不代表他们会放任一个居心叵测的人随意出入啸风阁。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薛继明尚且来不及反应,薛夫人就已经变了脸色。

“自是真的,街上人来人往全都看着。萱草堂的人坚决不肯把轮椅卖给我们,我们这才去了福记木匠铺。”两名侍卫拱手。

薛夫人气得直发抖,狠狠朝吴萱草瞪去,薛继明下意识地替心上人挡了挡,却又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吴萱草满面通红,目光闪躲,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当初在边疆的时候,薛伯庸反感于她,便把薛继明拘在军营里,严禁二人交往。至那时,她对这个男人就存了怨气,听说他被林淡整得半身不遂,还曾幸灾乐祸过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把他的伤放在心上。又加之上次在啸风阁,她被薛伯庸狠狠奚落过,就更不愿意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但这种话,她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只能垂下头,无力辩解:“我是真的忘了。最近几日,肃亲王旧疾复发,命我前去王府诊治,我原想着等他病情稳定了再把轮椅送来,却没料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

“吴姑娘一会儿为了研究将军的脉案接连几日睡不安稳,一会儿又忙着替肃亲王医治旧疾,诸事难管,吴姑娘还真是分身有术,一个人可以掰成几个人来用。吾等佩服。”两名侍卫略一拱手就退下了,再不多话。

薛夫人再蠢也看明白了,吴萱草压根没把治疗儿子双腿的事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会连这种轮椅都不提一句?要知道,这轮椅恰是儿子目前最需要的东西!什么经夜商讨脉案,什么苦心钻研疗法,全都是糊弄人的话,也就老二这个傻子才会心甘情愿被她骗。她若果真深爱老二,又哪里会不把他的亲人当回事?

薛夫人仅存的一点希望尽皆被失望取代,若非郑哲还在萱草堂行医,她真想立刻把这个女人打出去!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言道:“吴大夫果然贵人事忙。”完了再没有别的话想说。说什么?难道还能再给她跪一次不成?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你给她跪多少次,她也会无动于衷。

眼见母亲对吴萱草冷了心,薛继明有些着急,连忙把人拉出去进行密谈。跨出院门之前,吴萱草回过头看了看林淡的书房,目中划过一抹暗光。

林淡却连看都懒得看吴萱草和薛继明一眼,只管把大哥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遇见下坡路还会把双腿搁置在轮椅后的踏板上,跟着大哥一块儿往下滑,目中闪烁着孩童般天真纯粹的光彩。

薛伯庸频频抬头去看她漂亮的小脸,目中溢满温柔。不管别人如何闹腾,他们二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总有乐趣。

等薛夫人回过神来时,二人早已经玩够了,正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大哥,这扶手磨得太光滑了,我帮你缠几圈布条。这个轮子的轴承得灌点桐油,不然容易嘎吱嘎吱地响,推起来也费力。大哥,你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自己上下轮椅,得有一个人在旁边帮你扶着,不然轮子一动你就摔了。”林淡一边找来布条和桐油,一边唠叨个没完。

薛伯庸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眼里暗含笑意。

林淡弄好轮椅,又道:“大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薛伯庸立刻摆手:“不用再做了,中午的牛肉还没吃完,让厨娘热一热就好。你在外面忙了一整天,回来之后便给我好生歇着去。”

“大哥我不累。这样吧,我切两个萝卜放进牛肉里面一块儿炖,冬天的萝卜有小人参之称,很滋补,然后再煮几个饺子,肉馅我早上就切好了,只要合面就行,很快的。”

“也好,随便做一点,不要累着自己。”薛伯庸不放心地交代。

林淡答应一声就去了,一入厨房便穿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菜、合面,动作十分干净利落。薛夫人跟在她身后,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感触。想当年,林淡这丫头莫说洗手作羹汤,就连厨房都没进过,可如今呢?听说她既会烹饪,又会女红,还一直在努力学习医术,而她做出的一切改变,都是为了照顾大儿子。

一个人有心没心,凭她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薛夫人原以为林淡是个没心的,却原来她可以改变至此。

薛夫人站在厨房门口感叹良久,这才回到啸风阁,对儿子说道:“伯庸,有林淡照顾你,娘就放心了。”

林淡和吴萱草,她原本两个都讨厌,但现在,她对林淡略有改观,对吴萱草的厌憎却越来越深。你不愿意治就不愿意治,切莫装出热情的模样却做着冷漠的事,这何其伤人?

薛伯庸只是笑一笑,并不说话。

薛夫人本想留下陪儿子吃饭,看见林淡只端来两副碗筷,饭菜也少得可怜,只能作罢。什么有心有情?这丫头还像以前一样,是个没眼色的!

薛夫人走了很久,林淡才拍着脑门说道:“呀,我忘了做夫人的饭菜了!”

薛伯庸轻笑道:“无事,她不缺你这两口饭。今日在外行医,感觉如何?”

林淡眼睛一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感觉很好,比关在家里看医书学到的东西更多。虽然只是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却得根据每一位病人的情况,制定不一样的治疗方案,十分有趣。譬如痰症,有的人是外邪闭阻、情志抑郁所致;有的人是饮食劳倦而致气机壅滞;还有的人是热煎津液、寒湿凝滞。不一样的病因却导致了一样的症状,这就需要医者积累足够多的经验,能够在万千痰症中一眼看准病因,进而确定疗法。医术真是一门大学问,活一辈子学一辈子,怕都不够!”

薛伯庸看着她比以往明亮的眼睛,询问道:“你很喜欢行医?”

“喜欢!”林淡毫不犹豫地点头。

薛伯庸拍板道:“喜欢就去做,祖母和母亲那里由我去说,你不用担心她们阻拦。”

林淡丝毫也不担心,却还是颔首道:“谢谢大哥。”

薛伯庸摇摇头,目光十分温柔。只要小丫头真心喜欢行医,他就会支持到底,不是为了治好自己,只是为了看着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

二人吃完饭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分开。薛伯庸正准备入睡,薛继明却闯进房内,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哥,轮椅的事实在是抱歉。我和小草儿去萱草堂问过了,原来是她的两个学徒自作主张,并不关她的事,她事先一点儿也不知情。那两个学徒曾经被林淡砸伤过脑袋,怀恨在心才会如此。”

薛伯庸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不是又想说,是林淡不结善因才种下的恶果?一旦有事,你总把罪责推到女人头上,你还是个男人吗?”

薛继明脸色涨红,嗫嚅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

“大哥,我来是想告诉你,林淡那个丫头好不要脸,竟然对祖母说要嫁给你!你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她之所以那样说,全是为了保住薛府千金的身份,全是为了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你别被她迷惑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就给我滚出去!”薛伯庸表情冷厉,指尖却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