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睁大眼睛,缓缓摇头:“大哥,我从来不怼人,我只是说实话。”

薛伯庸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低笑起来,笑罢将医书还回去,认真叮嘱:“这些传承之物你定要收好,莫让旁人盗走。”

“我知道的大哥,我平时都把它们藏在那口红木箱子的暗格里。”林淡坦诚道。

薛伯庸又有些想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语气听上去十分愉悦:“那你赶紧回去换一个地方,连我也不能告诉。”

“好吧,我都听大哥的。”林淡蹲下身与他平视,表情慎重:“大哥,我已经学会了全部医理和药理,已经开始学习针灸和推拿之术。但仅是闭门造车,我的医术定然得不到精进,还得多看几个病人才行。待你身体彻底养好了,我会去乡下无偿为百姓治病,顺便上山采药,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给你做饭,你一定要乖乖吃饭,莫像上次那样耍脾气。参汤喝多了,对你的身体并无好处。”

薛伯庸愉悦的表情瞬间退去,拧眉道:“你说谁耍脾气?”

“是我耍脾气,大哥最坚强了。”林淡从善如流地改口。

薛伯庸抬头望天,极力压抑住掐死这丫头的欲望。听她这么一说,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这丫头莫非是来克他的吧?

…………

得知吴萱草也没法治好大哥的双腿,林淡压力倍增,学习的劲头也更足了,整天不是捧着医书背诵就是拿着木偶扎针,啸风阁若是有人稍感不适,她立刻就会为对方诊脉,然后开几幅药。

前些日子,芳菲偶感风寒,有些咳嗽,她就给她抓了一些药,叮嘱她日日煎服,还会时不时地询问她病情如何。

这日,芳菲把烧好的水壶提进卧房,准备为大公子兑洗脸水。林淡听见她隐忍的咳嗽声,不由问道:“芳菲,你的病还没好吗?难道我给你开的药没有效果?”

在啸风阁待久之后,芳菲总算看明白形势。不管大公子的腿是为谁废的,他对林淡是真好,平时虽然冷眉冷眼的,很难有个笑模样,但谁要是欺负到林淡头上,他绝对饶不了对方。莫说院子里的仆役和侍卫在他的训诫之下改变了对林淡的态度,就连二公子到了林淡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是以,芳菲尽量扯出笑脸,毕恭毕敬地道:“林姑娘,你的药十分有效,我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早上起来咳得比较厉害,到了中午就消停了。”

“是吗?那我再给你诊一次脉,看看你要不要换药。”林淡伸出手去探脉。

芳菲不敢反抗,只能任她施为。

薛伯庸全程没看芳菲,只是频频去睨林淡,目中隐含笑意。这丫头已经走火入魔了,但凡有个活物从她身边路过,就会被她扯过去探脉,连他养的几只大黑狗也逃不掉。

“看出什么来了?”他柔声询问。

“病情没好,反而加重了,这是什么情况?”林淡一边沉吟一边写下新的药方,让芳菲去抓药。

芳菲见她并未追问,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拿着药方赶紧退下了。少顷,太阳出来了,林淡顺手便把大哥抱到外面的摇椅上晒太阳,还为他的双腿加盖了一床被子。

薛伯庸无奈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抱我,需得征得我的同意。我们这副样子若是让外人看见,你如何嫁的出去?”

“好的大哥,我知道了大哥。”林淡嘴上答应,行为上却坚决不改。照顾好薛伯庸是她的责任,管别人什么事?不嫁人就不嫁人,她既不用顶门立户,也不用传宗接代,完全没有顾虑。

薛伯庸抹了把脸,分明想叹气,却不知怎的,竟然低笑了一声。

恰在此时,他养的两只大黑狗兴匆匆地跑过来,把嘴里叼的东西放下,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沾满泥巴的油纸包。两只大黑狗献宝一般冲主人叫了叫,然后用爪子把油纸撕开,露出里面的中草药。

林淡蹲下身翻捡片刻,拧眉道:“这是上回我给芳菲开的药,她竟没吃吗?”

薛伯庸盯着这包明显是从泥土里扒出来的药,表情阴冷。

第127章 神医11

看见林淡的心意被人如此践踏,薛伯庸不知怎的,竟是怒火高炽,立刻下令:“把那个丫鬟带过来,我要好生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林淡用木棍戳了戳油纸包里的草药,叹息道:“算了大哥,我刚开始学医,她信不过我的医术也难免。大哥,我看书去了,你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有事就叫我。”被人嫌弃的感觉的确很不好,但她并没有生气。她的感情本来就稀少淡漠,只在乎该在乎的人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又哪里有心思去管旁人。

“好,你去吧。”薛伯庸摆摆手,等林淡走了才对侍卫说道:“把那两个丫头赶走,日后啸风阁不得有外人随意出入。”

侍卫领命而去,与此同时,芳菲正得意洋洋地对碧玉炫耀:“那个贱丫头刚学了几天医术,竟敢给我开药,我表面答应她,后脚就把药埋了,她还天天问我病好没有,你是没看见她那副蠢样,简直被我耍得团团转,嘻……”

她话音刚落就被几名侍卫反剪双手,押出了啸风阁,连碧玉也没能逃过。二人连路哭喊求饶,一直被押到正院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何事。

老太君听见喧哗声连忙派人去看,发现是啸风阁的侍卫,立刻便紧张起来,唯恐大孙子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得知只是两个丫鬟犯了他的忌讳,被撵出来了,这才大松口气。她也懒得听两个丫鬟喊冤,既是得罪了大孙子,自然是留不得的,立刻就找来人牙子把二人发卖出去。

可怜芳菲和碧玉,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啸风阁内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薛伯庸坐在一片暖阳下,表情却十分冰冷。兀自沉思片刻,他徐徐说道:“李忠,院子里可有人染了恙,需要医治?若是有的话,你把他们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好嘞大公子。”李忠拔腿便走,却又被薛伯庸叫住:“等等,你先把我背回房间去。”

李忠也不多问,主子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摇头道:“大公子,咱们院子里没人染病,大伙儿都壮得像牛一样。”啸风阁里的侍卫都是薛伯庸的亲兵,跟随他从腥风血雨里闯过来,身体素质自然比寻常人强健得多。

薛伯庸颔首道:“既如此,那就算了。我想小憩一会儿,你出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在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李忠连忙走过去替他关窗,又取来一条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外面即便出了太阳,室内依然冷得很,不烤火的话只一会儿功夫就能把人冻成冰棍。

薛伯庸闭上眼睛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李忠悄悄退出去,完全不敢多待。大公子上惯了战场,警惕性很高,稍有动静立刻就会醒过来,仿佛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他若是睡在内室,李忠尚且能在外间打个地铺,可他如今就睡在门口,李忠便只能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层遮住,又开始刮起北风,骤然降低的温度冻得李忠直打哆嗦。眼瞅着大公子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便蹑手蹑脚地跑到耳房烤火喝茶去了。反正林淡的书房就在大公子隔壁,大公子若是起来了,她立刻就能听见,也会马上跑去照顾。

有林淡在,李忠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然而他却不知,当他走后,薛伯庸便把窗户打开了,还扯落了身上的被子。

当李忠提着一壶热水回来时,就见大公子正坐在寒风里翻看一卷兵书,双耳和双手已经冻得通红。他连忙放下水壶跑去关窗,却被大公子拦住,“别关,我胸口有些闷,得透透气。”

“您双手都冻成冰了,还透什么气?”

“我在边关的时候,天气比这还冷,不也无事?”薛伯庸依旧钳住他的手腕,不准关窗。

李忠挣脱不掉,偷偷摸摸地往隔壁看了一眼,压低音量说道:“大公子,若是林姑娘等会儿过来,发现您坐在大敞的窗户底下看书,冻伤了双手,她肯定会骂您的。您若是不想被她整治,还是赶紧把窗户关了吧,我去给您拿一个手炉过来,您快些暖一暖,免得被她看出异样。”

薛伯庸一听见“林姑娘”三个字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由李忠关窗,然后心中一哂,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我可不是怕了那小丫头,我只是懒得听她碎碎念而已。这样想着,他不禁揉了揉眉心,无奈的表情中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宠溺。

关了窗,又生了两个火炉,房里的温度逐渐回暖,令人倍感舒适。薛伯庸却有些神思不属,不时抬起手触碰自己的额头。

李忠担忧道:“大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你来摸摸看,我是不是有些发热?”薛伯庸拧眉道。

李忠一只手捂住他脑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脑门,庆幸道:“大公子您没发热,您好着呢。”

“是吗?”薛伯庸的眉头非但没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掩住鼻子轻咳两声,又道:“这炭火有些呛人,你把窗户开一开,散散烟尘。”

李忠越发摸不着头脑,蹲下身反复嗅了嗅,摇头道:“啸风阁的炭是老太君专门派人去采买的,都是市面上最昂贵的银骨炭,绝不会有烟,大公子您许是闻错了。”

“让你开窗你就开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薛伯庸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呵斥一声。

李忠吓了一跳,连忙跑去开窗,又想把坐在窗口的大公子挪开,却被他拒绝了。主仆二人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一会儿,就听隔壁书房有了动静,似乎是林淡看完医书,正在收拾笔墨纸砚。

先前死活不让关窗的薛伯庸竟主动把窗户关上,又拿起那卷兵书,装模作样地翻看。

李忠偷偷睨他一眼,腹诽道:你倒是继续闹呀!你倒是让林姑娘好生看看你作死的模样呀!就知道你会在林姑娘跟前认怂!

薛伯庸冷冷瞥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明明身体渐有不适,他紧皱的眉头反而松开了,露出一抹极浅的笑。

少顷,林淡收拾好东西走进来,言道:“大哥,我准备去做饭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现在可以点。”

“再来一道鸡汁炖萝卜好了。”薛伯庸盯着手里的兵书翻看,仿佛十分专注。

林淡笑眯眯地应了,做好午饭端过来时,却发现李忠正蹲在大哥身边,一脸焦急地劝说:“大公子,您好像发热了,我去给您找大夫!”

薛伯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哑声道:“找什么大夫,我们啸风阁就有大夫。”他看向门口,招手道:“林淡,你来给我看一看。”

“好。”林淡立刻放下食盒走过去,并指捏住大哥的手腕,细细把脉。

薛伯庸冲李忠使了个眼色,对方就乖乖站到门口去了,一声也不敢吭,更不敢把大公子之前的作死行为说出去。

至如今,李忠总算是明白大公子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是那两个丫鬟伤了林淡的心,他害怕林淡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受到打击,在给她找补呢!大公子对林淡竟已宠溺到不顾自己身体的程度,这满府上下,能叫他如此费心的,怕是没有了吧?

李忠盯着林淡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又看了看大公子暗含柔光的眼眸,连忙垂下头,假作不知。

薛伯庸专注地看着林淡,待她收回指尖才道:“我怎么了?”

“大哥你受凉了,不过病情发现得早,还不严重,我给你开几服药,喝下之后很快会好。”林淡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李忠,催促道:“赶紧去前院抓药,这服药具有发散功能,得饭后喝。我照顾大哥吃罢午膳,再消化小半个时辰,刚好能喝药。”

李忠不敢耽误,连忙去了。将军府里有大夫常驻,也设有小药房,都是为大公子准备的,看病抓药十分方便。

林淡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柔声道:“大哥,你嗓子疼不疼?要不我再给你熬一碗稀饭?”

“不疼,快坐下吃吧。”薛伯庸一边摆手一边轻轻咳嗽。

林淡见他脸颊有些酡红,便把右手覆盖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好,不是很烫,喝了药应该能把热气发散出来。由于心里存着担忧,她并未注意到大哥瞬间僵硬的表情,更未注意到他闪躲的目光。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还不快把手拿下来。”嘴里训斥着,薛伯庸却干巴巴地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其实只要他愿意,他立刻就能把林淡的手扯开,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只不知是他没想到,还是不愿意。

“好的大哥,道理我都懂,我听大哥的。”林淡习惯性地敷衍着,手掌却轻轻揉了揉大哥紧皱的眉心。照顾一个人久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然而然会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大哥,你生了病,我比你还难受。”她把盛好的饭摆放在薛伯庸面前,丝毫不知道自己坦诚的话语对对方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薛伯庸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废什么话,吃饭。”他的脸颊比之前还红,还烫,目中更是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狼狈。

第128章 神医12

林淡陪大哥吃完饭的时候,李忠也把药抓回来了,她立刻跑去厨房熬药,完了亲眼盯着大哥喝光,又把他抱到床上,盖了厚厚的几床棉被。

“把汗水焐出来病就大好了。待会儿你若是觉得热就忍一忍,千万别踢被子。窗户别关死,务必留几条缝,免得炭火太旺,把人闷坏了。”她认真叮嘱道。

“知道了,你回去看书吧。”薛伯庸语气略显虚弱。

林淡帮他掖好被角,看着他睡沉了才悄悄走出去。李忠守在大公子床边,看着他由酡红渐渐转为苍白的脸颊,叹息道:“大公子,您又是何苦呢?林淡开的药还不知道效果如何,您再这样拖下去,若是病情加重,我们整院的人都得挨板子。”

装睡的薛伯庸这才睁开眼睛,慎重叮嘱:“我若是病得重了,你就想办法把林淡支开,再悄悄把府里的大夫请来,别让任何人知道。她刚开始学医,失手个一次两次的再所难免,日后看的病人多了,经验也就积累起来了,早晚有一天会成才。”

“大公子,您别忘了,您这双腿是她弄残的。”李忠提醒道。

薛伯庸闭上眼睛,悠长叹息:“我没忘,但是我做不到去恨她。就算我上辈子欠了她的吧……”他话没说完,人已经睡死过去,额头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李忠不停给他擦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色由潮红转为苍白,又慢慢染上健康的红晕,触手一碰,竟已是高热散去,病情大好!

“不会见效这么快吧?”李忠不敢置信地呢喃。

又过了一个时辰,薛伯庸从睡梦中醒来,掀开被子一看,自己竟然出了满身的汗,把亵衣亵裤都打湿了,身体却十分轻盈,仿佛堆积在五脏六腑中的毒素和沉疴都伴随着汗液排了出去,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

“大公子,您感觉如何?”李忠试探性地问道。

薛伯庸伸伸胳膊,颔首道:“我感觉很好,出了这么多汗,竟似比生病之前还好些。”

他这头刚起来,林淡那头就听见了动静,立刻放下医书跑过来,表情充满期待:“大哥,你好些了没有?我给你诊诊脉吧?”

这丫头现在逢人就诊脉,当真是走火入魔了。薛伯庸心内好笑,面上却不显,把手伸出去,柔声道:“诊吧,我感觉应该是大好了。你的药很对症。”

林淡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的。她万分珍惜地把大哥的手捧在自己掌心,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才尴尬地松开,然后把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他手腕上,仔细探查脉象。

薛伯庸感觉自己的命脉落下了一片羽毛,有些痒还有些热,弄得他极不自在。

却在此时,林淡皱眉道:“大哥,你以前可曾患过心悸之症?”

“什么心悸之症?”薛伯庸不明所以。

“大哥,你的心跳很急促,似是心悸之症的前兆。”林淡照本宣科地解释一番。她目前还没有什么经验,只能根据书上的描述来判断症候,哪里会想到其他关窍。

薛伯庸却瞬间涨红了脸颊,强硬地把手收回来,狼狈道:“我从小身体强健,何曾患过心悸之症,你定是看错了。”

“那我再看看?”林淡伸出双手,眼巴巴地看着大哥。

薛伯庸闭了闭眼,又捂了捂胸口,感觉自己的心情平复很多才又把手腕伸过去。这一次他没敢睁眼,而是靠倒在软枕上假寐,不去听也不去看。

片刻后,林淡终于收回手,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大哥,你果真好了,看来我给你开的药很对症。不过为了巩固疗效,余下的药你还是得喝完才行。我去给大哥拿一盒蜜饯过来,倘若大哥觉得药太苦,可以用蜜饯甜甜嘴。”

薛伯庸睁开眼,没好气道:“谁要用蜜饯甜嘴?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

“大哥不是小孩,大哥是大将军、大英雄,大哥最厉害了!”林淡伸出一根拇指,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薛伯庸却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然后捂住脸痛苦地呻吟。他简直怕了这个小丫头,既听不懂人话,又不接受拒绝,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她认为对的事。正是因为她拥有这样一颗单纯无垢的赤子之心,才让他无法去恨她,更无法忍受她被人欺辱。

“你给我出去,我要洗澡换衣了。”他假作不耐地撵人。

“好,我马上出去。”林淡走到门口又停住,言道:“正好我给大哥做了几套冬衣,大哥待会儿换上吧。”

“府里有针线房,何须你亲自动手。”话虽这么说,薛伯庸的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少顷,林淡果然拿来几套冬衣,然后退了出去。

李忠拎着一件外袍,语气十分无奈:“林姑娘从来没做过针线活,哪里会缝制冬衣?大公子您看,这几套衣服虽然针脚很齐整,却十分轻薄,根本无法保暖,我还是把您的旧棉衣拿出来换吧。这么好的料子,当真是可惜了!”

“这个厚度在屋里穿刚好。”薛伯庸捏了捏衣领,表情不以为意。

“您真要穿呀?”

“真穿,屋里有火盆,不会冷。”

“这样薄的衣服怎么可能不冷!大公子,您别总是迁就林姑娘,也要学会拒绝!林姑娘脸皮厚着呢,不会受伤的。”

走进来帮将军洗澡的两名侍卫听见李忠的话,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将军不懂拒绝?这人怕是对将军存在天大的误解。想当初在边关打仗的时候,皇上连下三道诏书命将军撤军,将军都置之不理,并最终率领秦军取得了大胜。他若是不懂得拒绝,那全天下就没有态度强横的人了。

刚思及此,二人就听将军冷道:“我说要穿就是要穿,你再废话也给我滚出啸风阁去!”

李忠脸色一白,顿时噤若寒蝉。

两名侍卫暗道一声果然,却也忍不住看了那件衣裳一眼,末了在心里大摇其头:薄,真的很薄,搭在屏风上显得轻飘飘的,仿佛只是蓄了一层棉绒。这样的衣服哪里能够御寒?

但有李忠的前车之鉴,二人不敢多劝,只想着待会儿再端两个火盆过来,免得将军冻病。

然而洗完澡,换上衣服之后,薛伯庸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看属下又搬来两个火盆,他立刻摆手:“把火盆都撤了,只留下一个就已足够。别看这件衣裳很薄,但非常保暖。”

李忠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敢说话。大公子愿意给林淡撑场面,那就撑着吧,他不管了。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大公子说的都是实话,而非维护林淡,因为他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一层细汗,仿佛热得狠了。

“公子,您是不是又发热了?”李忠担忧地询问。

薛伯庸看也不看他,只是冲两名属下重申道:“把多余的火盆撤了,我不冷。”

两名侍卫见将军脸色红润,眼眸清亮,绝非病重之相,而是的确有些热,这才撤掉三个火盆,只留下最旺盛的一个。薛伯庸坐在窗边,一会儿摸摸领口,一会儿捏捏袖口,竟对新衣裳有些爱不释手。

“若是边关的将士们也能穿上如此轻薄而又保暖的衣裳,那该多好。”良久之后,他叹息道。

边关将士的冬衣都很笨重,再加上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简直像裹了一层石头,行动力大大受到限制,上了战场,一个闹不好就会丢掉性命,但若是穿得不厚,又会活生生冻死。也因此,每到冬日,军队的死亡率都会成倍增加,令薛伯庸心痛难抑。

思及此,他立刻挥手:“把林淡请过来,我有话问她。”

少顷,一脸莫名的林淡跟着两个侍卫走进来。

薛伯庸捏着衣摆问道:“你这件衣裳是用什么做的,分明如此轻薄,却又那般蓬松保暖,若是能在军营里推广,定能救下许多人命。”

林淡恍然大悟,坦言道:“大哥,你的想法怕是难以实现。这几件衣服的夹层裹的并非棉花,而是蚕丝。秦国地处西北,罕有桑蚕,做一件这样的夹袄,耗费十分之巨,推广到军中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再者,桑蚕丝制成的夹袄经不得水洗,一入水,里面的蚕丝绵兜就塌陷了,不再保暖,平日里须小心打理才行,将士们忙于战事,又哪里分得出心神去照顾一件衣服?大哥你看,”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衣摆演示:“我在你的衣服内衬里设置了许多暗扣,这桑蚕丝内胆便是用暗扣扣住的,清洗的时候可以拆卸下来,在做工上非常精细,实在是难以推广。”

薛伯庸被林淡扯着衣摆,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惊叹于她奇巧的心思。

李忠这才羞愧道:“原来一件薄薄的衣裳竟然藏了这么多的玄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薛伯庸虽然感到有些遗憾,却也只能作罢。他认真凝视林淡,问道:“这么精巧的衣裳,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林淡直言道:“我观大哥到了冬日换上厚重的衣裳,行动就有些不便,很多次从床上挪到椅子上的时候,都差点手滑摔倒。大哥性格又倔强,不要我抱,我就想着给大哥做几件既轻薄又保暖的衣裳,方便大哥动作。偶有一日,我看见方大娘的孙子拿着一个蚕茧在玩,拍一拍脑门就想到了这种衣裳的制法。”

薛伯庸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调侃道:“拍一拍脑门你就能想到?你还真是冰雪聪明。”

“不瞒大哥,我似乎天赋异禀,入了厨房拍一拍脑门,就知道如何做菜,进了绣房拍一拍脑门,就知道如何缝制衣裳……”林淡原本是有话说话,据实以告,却没料竟把屋里的人全都逗笑了。

薛伯庸以拳抵唇,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要那样明显,免得伤了小丫头的颜面,先前的那些失望,此时已烟消云散。罢了,他既已下了战场,军中的事情便无需费心,不然就有越庖代俎之嫌。只是,这些日子倒真是苦了林淡,叫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变成如今这副忙里忙外,劳劳碌碌的样子。

思及此,薛伯庸感觉周身越发温暖,心里也微微滚烫起来。他命侍卫把藏在书房里的一个锦盒拿过来,递给林淡,认真叮嘱道:“这是我收藏的战利品,你拿去玩吧。缝制衣裳耗时耗力,你偶尔做一件也就罢了,无需次次动手,有时间不如多看两本医书,我这里自然有人料理,哪里需要你来操心?”

“谢谢大哥,我不操心大哥又能操心谁呢。”林淡大大方方地接了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顿时十分喜欢,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最后一句话让薛伯庸红了脸。

“浑说什么,还不快去看书。”薛伯庸摆手撵人,似是十分不耐,等林淡走后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确定将军对林姑娘果然不一般,要知道那把匕首是将军头一次上战场得来的战利品,是他军戎生涯的见证,平日里宝贝得很,又哪里舍得送人?他对林姑娘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而林姑娘原先是二公子的未婚妻吧?这事真是越看越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