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明满脸都是怒色:“你莫要看不起人,小草儿最擅治疗外伤,不拘是断手断脚还是破肠烂肚,她都能治好。她能用一根针把伤口缝起来,令患者起死回生,也能用两块木板把断腿夹住,令伤残之人恢复行走,她的医术比起你爹都要高明,你凭什么看不起她?你去不去道歉?你不去,我就把你绑去!”

他略一扬手,就有两名侍卫拿着绳子走上来。

薛伯庸冷笑道:“在我的院子里使唤我的侍卫,捉拿我的人,继明,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薛继明脸色一红,连忙辩解:“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小草儿说了,只要林淡去给她磕头认错,她就来给你医腿……”

薛伯庸打断他:“她爱来不来,我不稀罕。你们真的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林淡的错吗?”他目光扫过弟弟,又扫过侍卫,然后定格在匆匆赶来的薛夫人脸上。

大家虽然没有明说,却不难从他们义愤填膺的表情中发现,他们的确认为所有的错事都是林淡犯下的,若是没有林淡,薛家哪里会陷入眼下这种岌岌可危的境地?

薛伯庸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有些话,我本不愿意说,却不得不说,否则继明你永远都不会长大。你与林淡的婚约,可是你亲口应承的,家里有人逼迫于你吗?”

薛继明不甘不愿地道:“没有,没有人逼我。”

薛伯庸直勾勾地看着他,徐徐道:“那便是了。你先是许了林淡终身,却又与吴萱草私相授受,事情爆发后,你非但没能好好解决这件事,向两人做出交代,反而偷偷跑去边关,让两个弱女子为你长途跋涉、四处奔波。你明知道自己已有婚约,就应该管住自己的心,不去招惹别的姑娘。你背信弃义在前,摇摆不定在后,最终又推卸责任,把脏水泼在林淡头上。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答应与她的婚事,或者在遇见吴萱草之后懂得克己守礼,后面那些灾难都不会发生。”

薛伯庸看了林淡一眼,继续道:“吴萱草与一个已经订了婚的男子纠缠不清,林淡去砸她的店,哪里有错?你让她去道歉,道的是哪门子的歉?出了事,你总是在别人身上寻找原因,从来不看看你自己。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担不起,何谈领兵打仗,何谈建功立业?我这双腿之所以会废,都是为了替你偿还孽债!”

薛继明原本就被大哥刀锋一般的话语刺得抬不起头来,听见最后一句,当真是有如五雷轰顶,无法承受。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哽咽道:“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才是罪魁祸首,我错了!”

薛继明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即便他有错,薛夫人也不会去深想。如今听了大儿子的话,她才姗姗醒悟,悔恨万千:“伯庸,这事都怨我!是我没好好教育他,才把他养成这副不知轻重、没有担当的模样。惯子如杀子,我若是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我也有错啊!”

院子里哭声一片,把林淡看愣了。她万万没料到大哥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第124章 神医8

林淡慢慢走到门口,小声道:“大哥,若吴萱草果然医术了得的话,我还是去一趟吧?”

薛伯庸冷笑道:“若是我先前没听错,她似乎想让你三跪九叩去与她认错。你先前找她麻烦,是因为她与薛继明不清不楚,你可曾冤枉了她?”

林淡摇摇头:“未曾冤枉她。”

薛伯庸瞥她一眼,继续道:“那便是了,你既然没冤枉她,又何须向她道歉。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医术能高明到哪儿去?三跪九叩乃祭拜天地神灵之礼,她受得起吗?你给我回去看书,莫要多事!”

林淡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咽回去了。

“好的大哥,我不多事。大哥你不是说想睡觉吗?我让李忠抱你上床?”在外人面前,她从不会主动去抱大哥,免得让他没脸。

薛伯庸压根没搭理她,而是转头去呵斥弟弟,“你还跪着干什么?回军营去训练!从军大半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然后看向站立在院墙边的侍卫,一字一句强调:“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行动!”

众侍卫齐齐跪下,高声应答。

薛伯庸按揉眉心,表情疲惫地道:“娘,您也走吧,我乏了,想休息。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我经不起你们折腾。”

薛夫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再不敢提押林淡去磕头认错的话。

李忠这才蹲下身,准备把大公子背上床。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闹哄哄的院子立马恢复之前的宁静。两个丫鬟守在大公子门外,你挤挤眼睛,我撇撇嘴巴,表情既不屑又遗憾。她们原本还以为能看见林淡倒霉呢,却没料大公子竟会主动站出来维护这个罪魁祸首。虽说一切事端都是二公子搞出来的,但若是没有林淡的胡搅蛮缠,大公子也不会坠马。

也不知大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整天被林淡气得吐血,却又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维护她。莫非她每天做的菜品里洒了迷魂汤不成?

二人正在心里编排林淡,就见她悄悄打开房门,悄悄走出去了。

“诶,你……”名唤碧玉的丫头想叫她,却被另一个叫芳菲的丫头捂住了嘴巴,小声叮嘱:“别管她,让她去,闯了祸,老太君和夫人才有借口撵走她!”

碧玉连连点头表示明白,芳菲才放开她的嘴巴。两人对视一笑,目中隐含着幸灾乐祸的光芒。虽然大公子已经废了,但对她们而言却依旧是良配。若是无人愿意嫁给大公子,她们给大公子做妾,日子定然好过,倘若能诞下身体健康的孩子,继承大公子的衣钵,老太君和夫人还会重重有赏。

大公子是个废人,心情必然阴郁,想要靠近他、温暖他,又有何难?若是能叫他依赖上她们,那就更好了,届时整个啸风阁,乃至于薛将军府,都会是她们的天下。

正是因为怀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两个丫头才会对处处碍她们事的林淡那般厌憎。

薛伯庸听见门外的响动,眼睛立刻睁开了,拧眉道:“李忠,快扶我起来,事情好像不对。”

“好的公子,”李忠连忙扶他起来,疑惑道,“院子里很安静,哪里有事发生?”

“不对,林淡刚才太乖巧了,这不像她。”薛伯庸吩咐道:“你马上去隔壁看一看。”

李忠点点头,立刻跑去隔壁,少顷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公子,林姑娘不见了,我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不见人。”

“去前院找老二,看他还在不在。”薛伯庸眉头拧得很紧。

李忠依言而行,片刻后跑回来,禀告道:“大公子,二公子也不在,说是与林姑娘去萱草堂磕头认错去了。”

薛伯庸用力拍击床板,冷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她会与我对着干!派几个侍卫把他们给我追回来!”

李忠连忙带着几名侍卫追出去,却见老太君和薛夫人也坐在马车上,准备亲自去给吴萱草磕头认错。薛继明脱掉上衣,背着荆条,竟是准备负荆请罪。如此,侍卫倒不知该如何阻拦了,只能跟着跪倒在萱草堂外,场面十分盛大,把吴萱草的神医之名推向了全新的高度。

薛伯庸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命人把自己抬去院子里,摆放在能一眼看见门口的地方。只要林淡回来,他第一时间就可以发现她。

一个时辰后,芳菲和碧玉提着食盒走过来,柔声细语道:“大公子,该用午膳了。”

薛伯庸摆手:“我不吃,你们提回去吧。”

“大公子,您好歹吃一点吧,这是奴婢二人亲手做的饭菜。”芳菲犹不死心,还想再劝,却被薛伯庸冰冷的目光冻结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害怕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明林淡就是这样伺候的,明明她说什么大公子就应什么,不应也能强迫他就范,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了呢?芳菲吓得手脚发软,差点连碗都摔碎。碧玉早已经跪了下去,噤若寒蝉。

薛伯庸连个眼角余光也不给二人,径直冲站立在墙角的侍卫招手:“把我抬去林淡的书房,我去房里等她。”

“遵命,将军。”两名侍卫立刻把他连同椅子一块儿搬去林淡的书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堆积如山的医书,其次是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形木头架子,然后才是四处飘落的、写满字迹的纸张。薛伯庸弯腰捡起一张纸,发现这是一份类似于读书笔记的东西,字迹潦草得很,只能勉强辨认出大概的内容。

“把这些纸都捡起来,摆放整齐。”他略一扬手,两名侍卫立刻开始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他指着那个人形木头说道:“把它给我拿过来。”

其中一名侍卫连忙把木头搬过来,薛伯庸这才发现它的表面竟然用朱砂标注着经络的走向和穴道的方位名称,很多穴道都遍布针眼,可见林淡没少在这上面比划。她说她要学医,却原来都是真的,而非胡乱许的愿。

薛伯庸摇摇头,冷凝的目光竟悄然融化了一些,转过身,却又发现窗户上粘着一张纸,林淡用浓浓的墨水写了斗大的几行字——半个时辰后,等天气转暖了,记得去抱大哥出来晒太阳。大哥中午想吃板栗炖鸡、莲藕炖排骨、蒸鲈鱼、炒白菜、炒南瓜,还要再做两道甜点,一道琥珀藕饼,一道拔丝苹果。大哥喜欢吃甜的!

薛伯庸柔软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看着这张纸陷入了怔愣。

大约过了两刻钟,侍卫低声提醒道:“将军,稿纸都已经整理好了。”

“啊?”薛伯庸表情恍惚地应了一声,随即才狼狈不堪地摆手:“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您还没吃饭呢?”侍卫提醒一句。

“我不想吃。”薛伯庸把窗户上的纸扯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言道:“把食盒提过来吧。”

侍卫大喜过望,连忙去了,当他把丰盛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后,薛伯庸却胃口全失。无他,这些饭菜压根没有林淡亲手做出来的那种味道,激不起他的食欲。

“算了,我不吃了,你们给我端一碗参汤过来。”他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侍卫见他如此难受,心里不免紧张起来,一溜小跑地去端参汤,还把常驻薛府的大夫请了过来。好一番折腾后,林淡终于回来了,惊讶道:“大哥,你怎么在我房里?”

薛伯庸盯着她红肿的额头说道:“我若是不来,又怎么能知道你竟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把我耍得团团转。”

林淡迅速扯开话题:“大哥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马上去给你做饭。”

“林淡,你不要总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薛伯庸忍无可忍地拍打桌面。

林淡见他真的急了,这才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与他平视,叹息道:“大哥,只要有人能治好你,莫说让我三跪九叩,即便他们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也愿意。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只要你有需要,我随时随地都能还回去。不仅是我,老太君、夫人、二公子,也都去了萱草堂,他们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你看,你在他们心里是如此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能放弃自己。”

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大哥,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会护着我,我还以为你恨透我了呢。”原主受了那么多委屈,却没有人去真正关心过她的感受。倘若当时,有一个人能像薛伯庸这样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她也不会因爱成狂,接连铸下大错。

但原主得不到的,林淡却得到了,所以她现在感觉很温暖,很愉悦。她情不自禁地握住薛伯庸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

薛伯庸试图挣脱,却被她牢牢握着,脸颊不由涨红,咬牙道:“林淡,你也就是在我跟前才耍横,去了外面就认怂。人家让你磕头,你就磕头,你把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不要你的命,你顾着自己就行了,少给我惹麻烦!”

“好,我错了,大哥说的都对,我听大哥的话。”林淡频频点头,状似乖巧。

薛伯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掩面长叹。

第125章 神医9

虽说薛家全家都去给吴萱草道了歉,但她并没有马上来看诊,而是拖延了半个月,说是要等她药堂里的大夫从山里采药回来了,才能一块儿过来。那大夫是吴国神医郑哲,因治不好吴王的病症而丢了御医的官职,后来又受到同僚迫害,这才逃到秦国来。

薛夫人原本还对吴萱草拖延的行为很是不满,一听说郑哲的大名,转瞬就把那些抱怨全都忘了,反而谢天谢地,期待不已。

薛伯庸对吴萱草的印象素来很不好。当初薛继明脚踏两条船的事情闹出来之后,吴萱草非但没主动退让,反而放出话来,让薛继明只能在她和林淡中间选一个,她至死也不做妾。然而,薛继明与林淡订婚在前,她有什么资格插入他们中间?若她果真教养良好,明白事理,就该主动离开才是。

如今她来也好,不来也罢,薛伯庸是完全不在乎的。

祖母、母亲、弟弟、林淡,全都跑去萱草堂跪地磕头,只为了替自己延请名医,这份心意实在是太过沉重,他无法拒绝。若是可以自行选择,他希望吴萱草永远不要再踏进薛家的门。

半个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日,林淡照旧提着一个食盒来陪大哥用早膳。看见李忠蹲下身子,准备背大哥下床,她连忙走过去说道:“我来吧,你把饭菜摆一下。”

“好的林姑娘。”李忠也没矫情,很快就同意了。林姑娘的力气比寻常男子大得多,这件事满啸风阁的人都知道。大公子经常被她抱上抱下的,已经成了阁内的一道奇景。

薛伯庸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等林淡靠近之后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擒住了。林淡下意识地翻转手腕,刚挣脱他的钳制,却又在下一瞬被他擒住。二人在这方寸之间展开了攻防战,一个想要靠近,一个不让靠近,一个能灵活行动,一个双腿瘫痪。但是,行动自如的那个人,却渐渐在这样的对垒之中败下阵来,被不良于行的那个人压趴在床褥上,反剪了双手。

林淡累得气都喘不匀了,闷声说道:“大哥你赢了!我不抱你了还不行吗?”

薛伯庸这才放开她的手,双臂微一使力就把自己支撑起来,干脆利落地挪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由于林淡的精心调养,他的身体早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除了一双腿无法动弹,其他各处皆十分强壮有力,又因为这些日子的刻意练习,手臂的力量竟比往日更盛。

为了给林淡一个教训,他已筹谋很久了。看见林淡被自己弄得满头是汗,发丝凌乱的模样,他竟忍不住低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林淡本还有些不甘心,看见大哥俊美无俦的笑颜,却也高兴起来。

“大哥,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她坐到桌前,把盛好的饭菜递到薛伯庸手里,叮嘱道:“大哥你多吃一点,身体才好得快。”

“你也吃。”薛伯庸破天荒地给她夹了一些菜。

“好。”林淡盯着自己满当当的饭碗,心情复杂难言。越是与薛伯庸相处,她就越是了解他的为人。他能文能武、果敢坚强,有责任有担当,还是非分明,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冷硬,似乎非常难以接近,但真正了解之后却发现,他是一个极护犊子的人。

在薛家,林淡是被所有人讨厌的存在,但在啸风阁,她却被薛伯庸划入羽翼之下,不着痕迹地保护起来。本该最恨她的人是他才对,但他最终却选择了原谅……

想到这里,林淡眼睛有些酸涩,嘴里的饭菜似乎也不那么好吃了。

薛伯庸敲敲碗碟,训斥道:“胡思乱想什么,快吃饭!”

“好。”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林淡飞快扒拉了两口饭,然后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学会医术,把大哥的腿治好。吃完饭之后,她照例询问大哥中午想吃什么,把菜单写下来贴在窗户上,这才开始认真学习。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匆匆走进啸风阁,打头的是老太君,走在她后面的是一位容貌美丽、身材高挑、气质独特的姑娘,伴在她身侧的是一名头发花白、胡须飘飘的老者,模样颇有些仙风道骨。薛夫人和薛继明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频频说着恭维的话。

林淡透过窗户一眼认出了吴萱草,走在她身边的老者应该就是那位吴国神医郑哲。等了半个多月,终于把他们等来了。她立刻推门出去,向几人打了一声招呼。

老太君略一点头就进了大孙子的房间,吴萱草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十分不屑。倒是那位郑神医,目光在她手里握着的那卷医书上停留许久,然后才跟进去。

“伯庸,这是吴大夫和郑大夫,是来给你看病的。”老太君小心翼翼地说道:“来,你坐到窗边来,让他们好生看看。”

立刻便有两名侍卫把大公子抬到了靠窗的椅子上,好方便两人看诊。

吴萱草原以为会看见一名形容枯蒿、万念俱灰的男子,却没料薛伯庸的状况比她想象的好一万倍。他面色红润,眼眸清亮,身体强壮,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绝不会察觉到他双腿有疾不能行走。他被薛家人照顾得很好,放在她那个年代,被料理得如此周全的残疾人也是不多见的。

与薛伯庸略带打量的冰冷目光对上,吴萱草立刻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曾去过边关,知道这个男人在蛮夷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他杀人如麻、手段狠绝,曾坑杀过十万俘虏,心早就黑透了。哪怕变成一个残废,也难以消弭他满身的煞气。

听说他受伤之后一直是林淡在照顾,也不知林淡那胆小如鼠的人,是怎么与他相处的,就不觉得害怕吗?想到这里,吴萱草伸手道:“师父,您先帮他看看吧。”

郑哲立刻自谦:“您这声师父我可不敢应。是我主动跟在您身边学习外科之术,该我叫您师父才对。”

老太君和薛夫人原本还对外面那些传言将信将疑,毕竟吴萱草太年轻了,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听了郑哲的话,她们的表情转瞬之间就变得慎重起来。能让素有神医之称的郑哲喊一声师父,可见吴萱草绝非浪得虚名。

吴萱草微笑道:“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您比我先学,医术也比我更精湛,这一声师父您如何担不起?您能与我一同探讨外科之术,是我的荣幸才是。”

郑哲听了这话,顿时朗笑起来,用指头点了点吴萱草,仿佛非常愉悦。

吴萱草又道:“师父您先请,您看过了我再来替他看。”

被二人谦让来谦让去的薛伯庸感觉自己像一件任人挑选的货物,心里极端不舒服。

林淡见大哥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不悦,立即催促道:“你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互相吹捧的?”

郑哲和吴萱草尚且来不及说话,老太君就呵斥道:“淡儿,不得对两位大夫无礼!”话落拱手道:“二位大夫,淡儿被我宠坏了,性子有些骄纵,还请你们原谅则个。我大孙子这病……”

其实老太君也有些着急了,只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两人罢了。

郑哲和吴萱草露出尴尬的表情,连忙围拢过去望闻问切。

薛伯庸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实则眼里暗含几丝笑意。看见别人被林淡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他竟然觉得十分有趣。

郑哲仔细探过脉,又查看了薛伯庸的双眼、舌苔、双腿等处,最终无奈摇头:“大公子舌淡红嫩,苔白,脉细而虚,气滞血瘀,经络不畅,应是伤在了脊髓。脊髓之伤非人力可治,老夫也无甚良方。”他一边摇头一边沉吟:“待老夫回去之后再想想,随便开药,恐会加重大公子的病情,须得慎之又慎。”

老太君脸色煞白地看向吴萱草。

吴萱草并未诊脉,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摇头道:“我的诊断与郑大夫一样,难治。薛将军的双腿之所以会失去知觉,未必是伤了脊髓,还有可能伤到神经,甚至于头部,只是肉眼难以辨明罢了。若要治好他的腿,首先得找出病因。但是,以现存的医学技术而言,要想找出他的病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意思是,伯庸的腿没得治咯?”老太君强忍恐惧说道。

吴萱草是个耿直的人,当即颔首:“没错,我治不了。”

老太君看向郑哲,对方也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老太君身子晃了晃,似乎想晕倒,站在她身后的薛夫人却先行瘫倒,吓了众人一跳。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去隔壁房间安置,而林淡却越过闹哄哄的众人,走到薛伯庸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觉得现在最需要安慰的不是老太君和薛夫人,而是大哥。

薛伯庸谈不上多么失望,也并不因此而难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里的小手,深邃眼眸划过一抹极难察觉的温柔。

第126章 神医10

替薛夫人诊完脉,确认她只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之后,郑哲和吴萱草就走回来向大公子告辞。由于他们没把话说死,老太君和薛夫人也不敢得罪他们,命人拿来一个十两的金锭子算作酬劳。

郑哲拱手道:“大公子的脉案,老夫回去之后会与吴大夫一起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疗的办法。”

“好说好说,感谢二位的帮助。”老太君只能尽量赔着小心。

郑哲话落之后看向书桌,故作惊讶道:“这本《林氏医典》是谁的?”

“是我的。”林淡来得很匆忙,完全忘了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进来之后顺手就放在大哥的桌子上了。眼见郑哲似乎想把那本书拿起来翻看,她立刻走过去,将它收起来。

郑哲哂笑一声,又拱了拱手,似乎不以为意,而吴萱草却呼吸加重,面色潮红,仿佛有些难耐。在看见那本书的时候,她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想要把它夺过来的欲念。就仿佛它本该是属于她的,必将助她在这个世界彻底立足并走向高处。

你必须得到它!必须!类似的呼唤在她的心中来回激荡,差点令她当场失态。她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开口:“林淡,你那本书能否借我看一看?”

林淡果断摇头:“不能。”

老太君连忙训斥:“淡儿,你把书给吴大夫看一眼又能怎样,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小气?”

薛伯庸却冷笑道:“来的时候要我家人三跪九叩,去的时候要林淡把家传宝物奉上,吴大夫好大的排场!你若果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我便也不说你什么,可你明明是浪得虚名,却又为何如此猖狂?莫说你治不好我的病,就算你能治好,我也不会稀罕,烦请吴大夫从哪儿来的便滚回哪儿去,日后莫要再登我家的门!”

老太君张了张嘴,却舍不得训斥自己孙子,只能去给吴萱草赔不是。

吴萱草原本还有些保养双腿的方法想告诉薛家人,看见薛伯庸这副轻蔑的模样,心里十分气恼,甩手就走了。薛继明冲大哥拱手道歉,又狠狠瞪了林淡一眼,然后追着她离开。

薛伯庸盯着弟弟狼狈不堪的身影,摇头道:“我原以为上次教训过他一顿,他能有所长进,如今再看,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半点是非都不分。祖母,您莫要为我的病操心,能治好是我幸运,不能治好也是上天的安排,我认命就是。”

老太君握住大孙子的手,眼泪哗哗地流,口里一直呢喃着“造孽”两个字。临到此时,她还能怪谁?薛继明和林淡都是她亲手养大的,脾气也都是她纵出来的,如今这恶果报应在无辜的大孙子身上,大孙子都原谅了,她还能怎样?

稍好一些的薛夫人被两个大丫鬟搀扶着走进房间,抱住儿子痛哭流涕。从希望到失望,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太折磨人了。

林淡平静地看着她们,告诫道:“你们要哭回去哭,别在大哥跟前流泪。大哥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你们怎能让他反过来安慰你们?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明朗起来,你们莫要如此。”

站在一旁的丫鬟仆妇对她怒目而视,一副想扒了她的皮的样子,老太君和薛夫人却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连声道:“对对对,我们不哭了!伯庸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吴萱草那丫头今年才十八岁,懂个什么,我们还能找别的大夫给伯庸看病。伯庸,你别乱想,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薛伯庸无奈地看了林淡一眼,然后才颔首道:“祖母,母亲,你们也好好休息,莫要为我的病忧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以平常心对待便好。”

“好好好,我们顺其自然。”老太君和薛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林淡走回书房,把那本《奇症录》拿过来,翻至一百六十六页后递给薛伯庸,言道:“大哥你看,我的老祖宗治好过你这种病。待我学会医术,我也能治好你,所以你千万别认命!”

薛伯庸接过书认真翻看,眉梢越挑越高。他完全没想到,林淡的先祖竟是林朝贤。难怪郑哲看见“林氏”两个字,目光会那般闪烁;难怪吴萱草厚着脸皮也要借林淡的书来看。要知道,林朝贤被后世之人尊为医仙,可活死人肉白骨,堪称医术超神。只可惜林家一代不如一代,到后来竟已消声灭迹,彻底消失不见了。

“你爹藏得可真深。”薛伯庸感叹道。

“不是我爹藏得深,是他连先祖的皮毛都没学会,自然不敢以医仙传人自居。”林淡一本正经道。

薛伯庸咳了咳,语带笑意:“你整日怼我,怼祖母,怼母亲,怼吴萱草和郑哲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亲爹也不放过。林淡,不怼人你会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