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一言不发地吃着果子,脸上全无忧色。薛夫人看见她绑着木板和绷带的手,立刻把所有烦恼都忘了,走过来询问她的情况。有了吴萱草那个孽障做对比,她对这个大儿媳真是越看越喜欢。

临到傍晚,吴萱草还未回府,宫中却来了一个太监,说是让林淡把家传医书交出来,因为上面记载着治疗皇上的办法。

“林大夫,您这只手若是没断,皇上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但如今您这手两三个月都好不了,总不能让皇上等您吧?您把家传医书交出来,让别人学一学,然后再去给皇上治疗,也是一样的。您放心,学成之后,这书我们还会给您送回来,一页都不缺您的。”太监满脸堆笑,仿佛十分恭敬,却把薛家人惹恼了。

要学林淡家传医术的人是谁,薛继明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吴萱草无疑。却原来她还惦记着林淡的东西,然后借肃亲王的手去强抢。她的手段真是一次比一次下作,叫薛继明恶心得不行。

临到此时,薛继明对她再无半分情意,正欲开口拒绝,却见林淡拿出一个锦盒,徐徐道:“这是吴萱草一直想要的东西,你们带走吧。”

太监打开锦盒仔细检查,见整套书都完好无缺,这才匆匆赶回宫复命。

薛继明等他走后便猛然掀翻了桌子,咬牙切齿地道:“祖母,娘,我要与吴萱草和离!”

老太君和薛夫人懒得搭理他,托着疲惫的身躯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便病倒了。唯独林淡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受影响。

…………

拿到医书的吴萱草欣喜若狂,当夜就留宿宫中,如饥似渴地翻看。肃亲王的头风症早就被她用针灸之法控制住了,对身体影响不大。外面那些人都盼着肃亲王早死,殊不知有她在,这个人定然能活得长长久久。

研习两月后,她开始按照书中的记载为肃亲王治疗,效果十分显著。身体强健起来的肃亲王开始大肆排除异己,朝中重臣被他诛杀大半,金銮殿上每天都血流成河。他还广招美女,修筑宫殿,征收重税,弄得民不聊生。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实力强大的秦国就会彻底毁在他手里。

朝臣死谏无用,转而把冒头对准吴萱草,说她祸国殃民,妖孽降世,该当剐刑。薛继明非但不站出来维护,反倒写下一封和离书,与她撇清了关系。

拿到和离书后,吴萱草消沉了两日便又打起精神继续为肃亲王治疗。爱人、朋友,她都丢弃了,又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只要肃亲王好好的,她就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根本无需顾虑其他。

忽有一日,她为肃亲王针灸的时候,对方却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然后捂着脑袋发疯一般喊叫。尚未拔掉的金针还插在他头上,被他不小心按进皮肉,引发了更为剧烈的疼痛。不过几息时间,他就从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面容扭曲、七窍流血的尸体。

“不好了,皇上驾崩了!”宫人尖叫四散。

吴萱草浑身颤抖,表情惊骇,尚且回不过神来。

又过了一会儿,殿外响起刀兵之声,一名体格高壮,面容俊伟的男子缓缓走进来,用平淡的目光审视肃亲王的尸体。他身后跟着手染鲜血,面容冷肃的薛伯庸。

“你媳妇让本殿今日发兵,莫非已料到此事?”俊伟男子回过头,赫然是裕亲王。

薛伯庸轻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昏君不仁,已遭天谴。”话落看向吴萱草,一字一句道:“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今你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一道惊雷闪过吴萱草的脑海,令她弹跳而起,翻找医书,闻见已淡得快要散去的硫磺味,顿时疯癫大笑:“是林淡!她把医书篡改了,借我的手杀了皇上,然后再让我万劫不复对吧?!她好狠毒啊,什么仁心仁术,都是狗屁!”

薛伯庸冷笑道:“医书是你自己抢去的,她逼你了吗?如果你不觊觎原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一切都不会发生。医术用得好能救人,用不好就是杀人,这一点你早该明白。”

吴萱草已瘫软在地上,听不进任何话了。今天过后,等待她的要么是粉身碎骨,要么是生不如死……

第151章 蛊女1

林淡盯着掌心的两颗红色“药丸”,正在愣神。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她就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身体,而她原本来自于哪里,又是谁,却完全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地整理脑海中的记忆,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具身体也叫林淡,父亲不详,母亲早逝,而她靠着政府的助学金,勉勉强强读到初三毕业,却因为成绩不理想,没能考上镇里唯一的高中,如今已失学一年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名为阿里乡,乡民大多是苗族人,还有一些土家族人,世世代代靠耕种为生,又因为山路陡峭,地处偏僻,很少与外界交流。乡里的孩子想读书就得起早贪黑赶老远的路去镇上唯一的学校,由于师资力量差,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大多数只读到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试图摆脱贫穷的命运。渐渐的,这座原本就不算热闹的小山村变得越来越空寂,年轻人都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老人和孩子。

原主也打算走,却在路上捡到一位重伤的少年,耽误了行程。少年十分沉默寡言,极少主动与她交流,白天对着阳光摆弄手机,晚上很早就睡了。即便如此,原主却也对他越来越上心,一是因为他长相俊美、气质独特,二是因为她太缺爱了,极度渴望有人能陪伴自己。

少年名叫周楠,来自于海城,与原主同岁。如果原主不辍学,大概也与他一样,今年要读高二了。周楠是趁着放暑假的机会出来旅游的,却因为不熟悉山路,从悬崖上摔下来,伤到了腿骨。若非他运气好,碰上原主,这会儿也不知道会如何,因为这片山林实在是太过荒僻,手机根本收不到信号。

了解了原主近年来的际遇,林淡再去看手心里的东西,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却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药丸,而是两枚情蛊,大的那个是母蛊,小的那个是子蛊。若是林淡晚来片刻,原主就会自己服下母蛊,再把子蛊种进周楠体内。这孩子不知从何时起对周楠情根深种,见对方对自己总是冷冷淡淡的,竟起了这样的歪心思。

即便林淡天性淡漠,却也明白最基本的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靠这些鬼蜮伎俩得来的爱,算什么爱?不过是自我欺骗的手段罢了。

想到这里,她把两枚情蛊放回原主母亲留下的樟木箱子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原主住的吊脚楼建造在小山村的最外围,与野兽频繁出没的密林几乎快融为一体,而其余乡民的吊脚楼则错落有致地分部在山坳里。从高空俯瞰就能发现,原主的家被他们单独隔离开来,虽在一个平面,却仿佛自成两个世界。

苗人向来很团结,一家有难,大家都乐意帮忙。而原主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甚至差点被冻死饿死,这些乡民却从来不管,只是任由她自生自灭。最后还是原主的老师看不过去,为她申请了扶助金,这才让她活下来。

原主不知道原因,也不敢去探究,因为她但凡出现在苗寨里,就会被乡民们辱骂驱赶,弄得遍体鳞伤。他们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臭虫,只配活在阴暗里。

久而久之,原主也就不再靠近那个小山村,更不奢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温暖。但周楠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心防,让她彻底沦陷。这个少年只是用低沉的嗓音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又对她轻轻一笑,她就像隐藏在石头缝里的草籽,疯狂地生根发芽,试图从那黑暗的监牢里钻出来。

周楠是她的光,是她的暖,是她卑微生命里的崇高与向往。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于是她想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那口神秘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樟木箱子。母亲在临死之前对她说:“林淡,如果哪一天你被欺负了,或是觉得活不下去了,你就打开这口箱子看一看。”

没有周楠原主就活不下去,所以她打开箱子,找到了这对情蛊。

现如今,林淡取代了原主,这口箱子的秘密她自然要探个究竟。吊脚楼里只装了一个小灯泡,光线很昏暗,但这并不妨碍林淡的视线。她找到一沓手札,一个羊皮袋子,一尊小铜炉,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苗族是一个神秘而又古老的民族,语言多种多样十分丰富,却没有文字流传下来。而林淡找到的手札是用一种类似于甲骨文的文字记载的,她本该看不懂,但是,当她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这些文字却仿佛活过来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她脑海里钻。

她疼得太阳穴直跳,却连哼都没哼一声,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松开牙关,吐出一口气。也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乡民们为何避原主如蛇蝎,却原来原主身体里流淌着巫蛊师的血脉,是苗人最忌惮的存在。

那羊皮袋子里装着的就是林家先祖传下来的蛊卵,均用小瓷瓶封印着,有的标注了名称和作用,有的干脆连标注都没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林淡如果具备巫蛊师的天赋,拿到手札的那一刻她自然会懂得如何去培养属于自己的蛊虫,反之,林家的传承就会断绝在她这一代。

巫蛊师的血脉十分强大也十分神秘,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外族的联姻,他们的血脉变得越来越稀薄,也完全失去了曾经的力量。原主的母亲受尽乡民的排挤和欺压,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原主独自面对生活的残酷。若是林淡不来,她可能也会走上母亲的老路,用情蛊把心爱的人留下,又因为反噬终致一无所有。

林淡摇摇头,满心都是唏嘘。她继续查看其余两样东西。那尊铜炉造型精美,年代久远,应该是一件古董,若是拿到外面去卖,或许能卖上一个好价钱。但根据手札上的记载,它却不是用来焚香的,而是用来培育蛊虫的,到了不懂行的人手里,只会招致灾祸。

林淡放下铜炉,打开木盒,发现里面竟然躺着一条项链。项链的造型很简单,一根红色丝线穿着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表面略带一些纹路,看上去像木头,又像玉石。木盒底部压着一封信,是原主的母亲留下的,反复告诫原主定然要把项链保存好,然后传给下一代。

“……这是林家的至宝,必须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若是你与阿母一样,没有遗传到巫蛊师的天赋,就把项链放置在盒子里,轻易不要去碰。若是你有幸获得了巫蛊师的天赋,那就把它戴上。当你走到绝路的时候,它或许能帮到你。我走之后,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阿母留。”

信写得很简短,只两三行就结束了,但不难看出,原主的母亲很爱原主。林淡轻轻抚摸信纸,表情显得很平静,双目却闪过一丝柔光。她依言把项链戴上,然后把其余东西放回箱子,用锁锁住。

外面传来一阵鸡鸣,提醒她天快黑了,该做晚饭了。她立刻站起身,想去菜地里摘一些青菜,一枚鱼形玉佩却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发出轻微的脆响。林淡捡起玉佩看了看,又在记忆里搜寻片刻,这才得知玉佩是属于周楠的,之所以会在原主口袋里,是因为她想留一个念想。

原主没找到情蛊之前还以为周楠一定会走,所以才拿了他的贴身物品。

林淡把玉佩放回口袋,走到光线最明亮通风最顺畅的那个房间,敲响了房门。

“进来。”一道极富磁性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林淡推门走进去,发现周楠正躺在床上摆弄手机,红肿的那只脚绑着木板,并未打石膏。原主没有钱,又找不到成年人帮忙,只能用这种最粗陋的方法为他治疗。他今年刚满十七岁,却已经长得很高大挺拔,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躺在一米六不到的木床上,实在是有些委屈。

“你借到手机帮我打电话了吗?”他张口便问。

“没借到。村里的人不会借我手机。我明天去镇里找我的老师,让他通知你的家人。”林淡不是原主,自然不会把周楠强留在这里。

看见少年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主为何会沦陷得如此彻底。与面容沧桑的乡民们完全不同,少年的五官仿佛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极尽精致,极尽华美,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狭长湛然,浑身的气质有些冰冷疏离,叫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受到吸引。他眼角下方还长着一颗泪痣,更添几分忧郁。

莫说原主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会栽在他身上,就算过尽千帆的熟女来了,也难以逃脱美色的诱惑。

而林淡却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走过去,认真检查他的断腿。

周楠见少女不像以往那样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帮自己联系外界的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的手机似乎摔坏了,一直没有信号,双腿又不能行走,若想离开这里,只能靠林淡。

第152章 蛊女2

林淡一看见周楠的断腿就百般嫌弃地想到:这伤口是谁包扎的,技术怎么这么差?这药是谁找的,根本就不能治疗外伤!再耽误下去,这人的腿肯定会瘸!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数十种治疗断腿的方法,又迅速甄别出最合适的一种,然后表情微微一愣,忖度道:难道我以前是个大夫?

她没有功夫深想,立刻把绑在周楠腿上的木板和纱布都拆掉,又把糊状的草药擦拭干净。

周楠疼得满身都是冷汗,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诘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治腿。”林淡端来一盆热水,把少年红肿不堪的伤腿擦洗一遍。

周楠被迫坐起来,阻拦道:“你别弄了,等联系到我爸妈,他们会把我送去大医院治疗的。”

“你的腿骨没接好,有些歪,现在若是不帮你掰正,以后你会变成瘸子。等你爸妈把你送去大医院,他们照样会把你的腿骨打断,重新接正,到时候你受的苦肯定比现在多多了。”林淡交代清楚就走出去,在附近的山林里找草药。

周楠的伤腿疼得厉害,根本不敢动,只能任由她摆布。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林淡终于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脸盆,盆里盛放着一些绿色的泥状物。

“我来帮你正骨,会有些疼,你忍着。”她挽起袖子,徐徐开口。

周楠终于露出慌乱的表情,果断拒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不是医生,不要随便动我的腿,这些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我就是专业的。”林淡握住他的腿,用力往两端拉扯,又飞快合拢。她的动作很干净利落,几乎在周楠痛得惨叫起来的一瞬间,骨头就已经被她正好了。她迅速把泥状物涂抹在患处,然后上夹板,缠布条,再固定在半空。

做完这一切,她前后只花了半小时,而周楠却疼出了一身冷汗,正躺在枕头上喘气。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做饭。”林淡用早已备好的温水洗手,语气十分淡定。

周楠却气得咬牙,素来良好的涵养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面前竟有破功的迹象。他沉声道:“伤到骨头是大事,你一点医术都不懂,怎么能随便给我治?我的骨头要是没接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可能会变成残废!”

“不会的,你放心。”林淡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然后端着脸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把那枚玉佩摆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你的东西,你收好了。”

周楠满心的怒火在看见玉佩的一瞬间熄灭了。他表情莫测,双目暗沉,死死盯着那枚玉佩,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玉佩不是我的。”过了好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开口。

“是你的,”林淡指着上面的花纹说道:“你看,这是一个周字。”

周楠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我送给你。”

林淡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原主被爱蒙蔽了双眼,看不出周楠对她有多么戒备,可林淡不一样。林淡根本没把这位少年看在眼里,自然不会错认他目中的排斥和颤栗。这的确是他的东西,但他不喜欢,甚至有些恐惧,所以才会送给别人。

恐惧一块玉佩,为什么?林淡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深究的欲望。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想快些吃完饭然后睡一觉。至于今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等她头脑清醒的时候再思考吧。

林淡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周楠拿起那块玉佩朝窗外扔去。玉佩落入草丛不见了,连一丝声响也没发出。

…………

翌日,林淡早早爬起来,准备去镇上找原主的老师。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原主的人,而离原主近在咫尺的乡民,却恨不得她早点死。

“你的腿好些了没有?”临走之前,她先去查看周楠的伤情。

周楠睡眠很浅,外面鸡一叫他就醒了,这会儿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彻底消肿的腿,“好多了!”他动了动脚趾头,表情更显惊讶:“完全不痛了!”

林淡似乎早有预料,笃定道:“消肿化瘀之后,骨头就会长得很快。你躺着休息,别乱动,我去镇上找我的老师,下午回来。”

“你是准备去镇上帮我打电话吗?”周楠心情大好,嘴角竟勾出一抹笑。

“对,我让我的老师替你通知你爸妈。电话号码是139XXXXXXXX和139XXXXXXXX没错吧?还有没有别的号码可以联络到他们?万一打不通,我可以换着打。”林淡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反复确认。

“没错,还有一个电话号码能联系到他们,是我爸的助理,姓廖,你拿笔记一下吧。”见林淡态度十分积极,周楠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林淡找来一支圆珠笔,认真记下电话号码,这才去了,走上通往山外的小径时却踩到一样硬物,拿起来一看,竟是昨天她还给周楠的那块玉佩。玉佩的成色非常好,水头也很足,繁复的花纹里夹杂着几丝血红的沁色,应该是个很值钱的老物件,随便扔了实在是可惜。

她懒得跑回去找周楠,只好把它揣进兜里,想着回来之后再还给对方。此时天还没亮,远处的群山被一团一团乌云笼罩,仿佛快下雨了。林淡把伞夹在腋下,走得飞快,路过一处水潭时,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晃荡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是村里的一个老汉,名叫石贵,无儿无女,穷困潦倒,完全靠赌博度日。

他是最排斥原主的乡民之一,看见原主靠近山寨就会拿棍子去撵,态度十分凶恶。

林淡并不怕他,却也站住不动了,然后往草丛里躲去,免得与对方起了冲突,耽误时间。但石贵好像早就发现了她,竟加快速度跑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酒气。

原主的身体十分瘦弱,根本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林淡便也不躲了,立刻朝密林里跑去。二人你追我赶,均不说话,气氛显得很诡异。最终,石贵追上了体力不支的林淡,大手不断在她身上摸索,撕扯着她的衣服。

林淡一声不吭,因为她知道就算喊破喉咙,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她用牙齿咬、用脚踹、用手抓,用自己能够利用的一切东西去反抗。但她毕竟是个瘦弱的少女,又因为营养不良,身体十分虚弱,很快就败下阵来。她彻底瘫软了,任由石贵扒掉自己的上衣和裤子。

石贵面色涨红,表情狰狞,口里呼呼喘着粗气,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当他急切地去解自己的裤头时,林淡猛然伸出手指,狠狠戳进他的眼窝。他惨叫一声,酒彻底醒了,却没有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而狼狈逃窜,反倒飞快去擒林淡。

林淡一边跑一边转头回望,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乡民,如此暴虐的目光,唯有杀过人、见过血的穷凶极恶之徒才能拥有。她今天若是没能逃出去,一定会丢了性命!

她不再回头看,只是拼命往前跑,却没料石贵竟举起一块大石头,狠狠朝她的后脑勺砸去。破空声传来的一瞬间,她痛得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被捆住双手和双脚,丢弃在深深的水潭里。

四周满是幽绿的水草,浑浊而又冰冷的潭水争先恐后地往她口鼻里钻,令她不断呛咳。她立刻屏住呼吸,停止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沉入水底,头脑却高速运转。毫无疑问,石贵奸淫不成起了杀心,趁她昏迷之际将她给绑了,扔进水潭里毁尸灭迹。她必须尽快解开绳索,游上水面。

若是她的双手被正着绑还好,却偏偏是被反剪在背后捆绑,如此,就算她想弯腰去解脚上的绳索都不可能。另外,她腿上还坠着一块大石头,以免她的尸体被水泡胀后浮上去,被人发现。由此可见石贵是个惯犯,处理尸体的方法非常老道。

林淡心中一阵恶寒,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愤怒。但石贵绑得太紧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在这危急的时刻,她脑海里竟蹦出一本名为《修罗刀》的功法,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但很不幸,正如巫蛊师的传承需要血脉力量一般,修罗刀的修炼也需要资质。原主的资质太差了,连一丝内劲都无法凝聚,这唯一的生路,顷刻间便被堵死。

林淡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在此时,她口袋里的玉佩忽然亮了亮,然后浑浊的潭水便开始旋转流动,缓缓形成一道缥缈的身影。

林淡睁大眼,被这诡异的情形镇住了,待看清人影的时候,瞳孔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讶。

这人披着一件黑色法袍,留着一头及踝长发,幽绿的水草和他黑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像是一团阴云,带给人十分不祥的感觉。他的脸孔逐渐清晰,容貌竟与周楠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他的气质更为阴郁,眼下的泪痣是红色的,而周楠的泪痣是黑色的。他的体格也比周楠更高大健硕,五官十分深刻,竟带给人惊心动魄的感觉。若是周楠再长几岁,应该会变成他这副模样。

他绯红的薄唇微微勾着,笑容十分魔魅,仿佛在品尝林淡垂死挣扎的绝望。

第153章 蛊女3

察觉到诡异男子的意图,猛烈挣扎的林淡反而平静下来,任由自己漂浮在水里。当别人越是想要看见自己狼狈乃至于绝望的模样,她就越不会如那人的愿。

男子挑高一边眉梢,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林淡静静与他对视,哪怕自己快要窒息了,也没有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态。

男子的眉梢越挑越高,终于开口道:“想要获救吗?”

他的声音直接传入林淡脑海,林淡便也在脑海中回道:“你想要什么?”她一直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男子的身体是半透明状,而且能在水中自如行动,可见他十有八九是个鬼魅。鬼魅会救人吗?或许。但更多时候,他们靠近人类都是别有所图。

林淡连人都不敢相信,更何况是鬼?

男子轻笑一声,打量林淡的目光变得更为专注。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死到临头还如此冷静。他俊美至极的脸庞忽然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上了林淡的鼻尖,用吟唱一般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我想要的很简单,你的身体借我用一下,如何?”

他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绯红的薄唇微微上翘,笑容十分魔魅。若是换一个人,这会儿定然已经被他迷晕了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林淡却冷冷直视他,目中全无动容,而是更深的戒备。

“不如何。”她在脑海中坚定拒绝。

男子怔了怔,漆黑双目在林淡脸上来回巡视,竟没发现半点绝望的痕迹。他稍微退开一些距离,直言道:“你快要死了,这里只有我能救你。”

林淡冷道:“失去自我和失去生命,我选择失去生命。”

男子再一次低笑开来,看着林淡的目光越发灼亮。他摇头道:“有趣,真有趣,你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人类。我可以答应你,我只是偶尔借用一下你的身体,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困扰,用完了,我会完完整整地还给你。另外,我还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助你得到。”

林淡再一次拒绝:“不用了,谢谢。”有什么心愿,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实现,实现不了就作罢,无需勉强自己。人之所以会有烦恼,是因为欲望太多了,这个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男子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十分冰冷:“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林淡与他对视,哪怕脸颊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表情依然是从容的。就在此时,她系在脖子上的那颗黑色珠子却顺着水流漂浮上来,轻轻在她眼前晃动。她立刻想起了原主母亲留下的那些话,漆黑双目迸发出一道亮光。

男子看见黑色珠子也十分惊讶,失口道:“圣蛊?”

林淡并未遗漏他的话,却也没有时间深想,只是扭动着身体朝珠子靠近,试图将它含在嘴里。

男子脸上的惊愕已完全收敛,轻笑道:“用它来自救,倒不如把身体借给我。相信我,在二者之间,你做了最糟糕的一个选择。巫蛊师培育蛊虫有两种方法,一是用器皿,二是用身体。器皿培育出来的蛊虫种类繁多,力量却不强大,身体培育出来的蛊虫则与之相反。另外,用身体培育蛊虫又分两种方法,一是用别人的身体,二是用自己的。巫蛊师的鲜血是蛊虫最钟爱的食物,若是想培育出最强大的蛊虫,唯有以身献祭。而你现在佩戴的这枚虫卵,就是由苗疆无数代巫蛊师的身体和鲜血培育出来的圣蛊。它传承了数千年,吞噬了无数生命,却从来没有孵化过。”

男子轻轻抚摸林淡苍白的脸庞,问道:“你知道孵化它,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林淡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并不回应。

男子捧住林淡的脸颊,像情人一般低吟:“孵化它,你就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巫蛊师。但与此相对的,在孵化的过程中,你必须为它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谁也不知道它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是生肉,或许是毒物,若是你不能满足它的胃口,你的鲜血将成为最好的祭品。它会把你吸干,最后化为点点尘沙。你不再是一个人,而仅仅只是一个装载它的容器,并为它驱使。你的先祖们很强大,他们具备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力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他们全都失败了,没有哪一个能够逃脱成为祭品的命运。”

男子用拇指摩挲林淡娇嫩而又脆弱的眼睑,一字一句问道:“你确定你要选择它而放弃我吗?把身体借给我,你或许能够全身而退,吞食了它,你再没有一丝机会。”

林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十分坚定。她不想死,所以她必须做出选择。一个是鬼魅,一个是未知的虫卵,她当然会选择虫卵。鬼魅可以控制她的思想,侵吞她的灵魂,但虫卵不会。被鬼魅占据了身体,“林淡”将不复存在,被虫卵占据了身体,哪怕要经受千般折磨、万般痛苦,她依然是她,这就是二者最本质的区别。

或许在别人看来,把身体暂时出借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既不用受罪还有好处可拿,傻子才不愿意。但林淡绝不会相信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她眼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平坦光明却铺在云层上,随时可能踩空;一条崎岖黑暗却建造在陆地上,能够踏在实处。两条路该如何选,几乎是不用想的事。

林淡挣脱男子的双手,猛地往前一扑,把那枚黑色珠子叼进嘴里,咬破外壳。一团凉滑的东西顺着她的喉咙钻入肚腹,引发剧烈的疼痛。她浑身的毛孔都开始渗血,牙齿、指甲、毛发,全数脱落,皮肤也在水流地冲刷下一层一层剥离。

她所在的水域瞬间就被一团血雾笼罩,这变故来得太快,竟然令诡异男子都有些措手不及。他退开一些距离,神情莫测地看着在血雾中挣扎的林淡,随即轻笑起来。

明知道吞食圣蛊的后果,这个小丫头却义无反顾,该说她太愚蠢还是太精明?如此有趣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倒是很想亲眼看一看,她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

吞下圣蛊的一瞬间,巫蛊师将承受脱胎换骨之痛,若是没能熬下来,当场就会死亡。千万不要小看了这种痛,据男子所知,十之三四的巫蛊师都死在这个环节,剩下的则没能撑过五年。

眼前这个小丫头会怎样?男子挑高一边眉梢,饶有趣味地看着。

血雾由黑红转为鲜红,又由鲜红逐渐淡去,最终消散。一具纤细的胴体漂浮在水中,五官绝美,皮肤雪白,唇色绯红,像一个诞生在幽潭里的水妖,美得惊心动魄。她乌黑的发丝顺着水流上下浮动,有的与水草纠缠在一起,有的轻轻抚过男子,穿透了他虚无的身体。他捞起一缕发丝置于唇边亲吻,表情看似痴迷,双目却充斥着寒冰。

少女双眼紧闭,呼吸停止,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竟然妄图操控圣蛊,死得倒也不冤。这样想着,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全无怜悯。然而下一秒,林淡却猛地睁开双眼,两手一个用力就绷断绳索,重获自由,随即弓起身体,扯断腿上的绳索,像鱼儿一般朝水面游去,全程未看男子一眼。

她浮出水面,蹚过淤泥,缓缓走到岸上,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她赤裸的身体,紫色的闪电照亮了昏暗的森林,令她绝美的容颜时隐时现。她皮肤白得吓人,唇色却像血一样红,本就乌黑的眼珠恰似幽深寒潭,几能勾魂。

她抬起胳膊,看着自己再也没有半点老茧的双手,表情有些怔愣。

男子也浮出水面,饶有兴致地欣赏她比例完美的身体。美,真美!被圣蛊改造过的巫蛊师,比最擅长迷惑人心的狐妖还要美。他见过两代巫蛊师,也曾与她们交过手,却没有哪一个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般,仅仅只是一眼就撼动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