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亲王反复品评她最后一句温暖动人的话,不知不觉就露出一抹俊朗无比的笑容,“好的,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已经好些年没看见皇叔爽朗笑容的小皇帝不禁呆了,似意识到什么,又飞快看了林淡一眼。天啊,皇叔该不会钟情于林仙长吧?可是林仙长是个居士啊!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小皇帝心疼极了,不忍再看皇叔满是憧憬和渴望的表情,连忙去了外面,却发现许苗苗正拿着一个肉包子在啃。

“你怎么能吃肉!”小皇帝指控道。

“我们是火居道士,自然可以吃肉啊!”许苗苗委屈地瘪嘴。

刚巧路过的姚碧水连忙解释道:“启禀皇上,道教分了很多派别,有的派别吃素,有的派别却没有那么多规矩,吃肉乃至于结婚都是允许的。我们这玄清观隶属于正一派,是可以吃肉的。”

“诶,原来是这样吗?朕对道教了解不多,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小皇帝大松一口气,然后又克制不住地傻笑起来。

许苗苗站远了一些,冲小姨指了指脑袋,暗示这个皇帝有点傻,然后摇头晃脑地走开了。小皇帝这才回过神,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小丫头一眼,然后再次回到厢房。

房内,林淡拿出两张药方,徐徐道:“所谓衰老是指体内的器官因为天长日久地损耗而彻底不能用了,恰如风化的石头总有一日会消散。但是,我这里有两个药方,一曰补天丸、一曰大造丸,顾名思义乃修补天命再造肉身之药,只不过所需药材非常珍贵罕见,虽然不似我在山门外描述得那般神奇,却也须举国之内方能寻到。倘若王爷信我,日后我愿意为您和皇上炼制这种药丸;倘若王爷不信,也请帮我寻来方子上的药材,且拿这位老人家当个验证吧?”

瑾亲王最恨这些所谓的长命百岁的仙方,到了林淡这里却半点迟疑和不悦都没有,拿走两张药方看了看,点头道:“秉承自当尽力。”

“嗯?”林淡满面疑惑。

他便笑着解释:“李秉承,此乃我之姓名。”

“李秉承?”林淡重复一遍,笑意清浅:“那么日后我便叫你秉承如何?”对于信任的人,她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与他们拉近距离,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进步。

“好。”瑾亲王点点头,目中喜悦更浓。

躲在门外偷听的小皇帝越发喜欢这个落落大方又医术高超的婶婶,立刻推门进去,拍着胸脯保证:“把方子给朕,朕保证在三日内把药材找齐!”

…………

有了小皇帝和瑾亲王的倾力帮助,事情自然很快就办成了。三天后,林淡果然拿到了足量的药材,而且还是瑾亲王亲自送来的。他直到现在才信了林淡在山门外说的那些话,要炼制这两种药丸,所需药材虽然不至于像万年石钟乳那般难寻,却也差不离。

其中有一味药材名为灵脂,乃一种爱吃珍贵草药的小虫分泌而成。小虫只芝麻粒那么大,每日分泌的灵脂更是只有针尖一点,却要累积半斤才能入药,所耗费的时间和草药种类都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所幸当地有一隐族知道这小虫的价值,会每日收集它们的分泌物,而瑾亲王花费数万两黄金才从他们那里购得半斤。

光是一味灵脂就已如此难寻,更遑论别的药材。小皇帝费劲千辛万苦才把方子凑齐,交给皇叔时眼睛都红了,咬牙道:“那一帮子人何德何能,竟也配享用如此珍贵的药丸!等这件事结束了,朕一定要让背后之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采集药材的过程中,他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动物或植物,也因此,他丝毫也不怀疑这两种药做出来会达不到林淡所说的效果。废话,这里的每一样药材都比千年灵芝和人参还要珍贵,药效能不好吗?

药材辗转到得林淡手中,又被她精心炮制,最终炼成两瓶药丸。其中一瓶补天丸可修补老人衰竭的脏器,另一瓶大造丸可重塑他老迈的身体,连续服用十二日,老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强健。

观里的小道童们每天都会拿着一个小本本去老人房中探望,详细记录他的转变。

头三天,他糊里糊涂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知道自己在哪儿,干什么;又过三天,他能下床走动并进食了;第九天,他胃口大开,吵着嚷着要吃肉,松动的牙齿竟变得十分牢固,连骨头都能啃上几口;到了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他霜白的脑袋上长出了很多黑发,皱纹也少了,佝偻的脊背如今挺得很直,说话时声如洪钟,精神矍铄。

若非亲眼所见,瑾亲王绝对不敢相信这人半月之前还躺在一张草席上,已老得快死了。凭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判断,怕是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

小皇帝也抽空来看了一眼,回去之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虽然早已信了林仙长的本事,但亲眼所见依然会觉得震撼,恰如明知道她不懂仙术,也依然会觉得她是一个神人一般。

连续命药丸她都能炼制,这样的人谁敢不敬?即便是权倾天下的小皇帝也萌生了定要笼络住林淡的念头。世人谁不惧死亡?否则像太。祖那般宏图大略的雄主,晚年之后又岂会被一群妖道蛊惑?倘若他遇见的是林淡,那几十年的动荡绝不会发生!

小皇帝满怀心事地走了,被林淡好好养在偏院的老人也颇有些不爽,只因他从小道童的口中得知儿子为了给自己治病,竟然拿出了数百万两的巨额财宝,还豁出了儿媳妇的一条性命。

那个丧门星究竟是为谁死的他不在乎,他也不关心那些钱财是怎么来的,他只是觉得心疼,心撕拉撕拉地疼!他受了一辈子的穷,做梦都想着能拥有良田万顷、亿万家财,过上挥霍无度的日子。然而美梦就在眼前,却又破灭了,于是老人彻夜无眠,翌日看见林淡,再也没了之前的谄媚模样,目中反倒透出入骨的怨恨。

林淡如何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变化,前后一联想也就明白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那样的儿子,老人自己怕也是个品行不端的。

林淡微微一笑也就放下了,瑾亲王却冷声开口:“把那么珍贵的药材喂给他真是可惜了,倒不如去救路边的一条狗。”

“无事,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林淡催促道:“快吃早餐吧,从今天开始我准备帮你食补,先把你的身体基础打牢靠一些,免得你受不住猛烈的药效。”

“好,你也多吃一点。”瑾亲王立刻便愉悦地笑了,连连给林淡夹菜。

两人刚吃完早餐,老人的儿子就如约而至,一起来的还有数百名信众。没办法,这件事太离奇了,又加上这一家人不遗余力地宣传,于是整个京城的人都心急火燎地等着看结果。

梆梆梆,梆梆梆,男人急促地敲着山门,一众亲属立在台阶下,随时准备把这件事闹大。只要整垮了玄清观,那数百万财宝他们至少能得百分之一,也不少了!

山门应声而开,林淡率先走出来,挥着佛尘说道:“这位善知识,某不负众望,为您的父亲续了命,且把他接回去吧。”

“我爹在哪儿?”男人故作焦急地询问,却见几名道童搀扶着一位老人走出来,正是他爹无疑。

信众也都记得老人的面容,确认他并未被调包,顿时沸腾了:“太匪夷所思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真活了,仙家手段不同凡响!”

“林仙长快受我一拜,您是真神,不是假的!”诸如此类的惊叹声将整个山头都撼动了。

男人用手指着老人,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狂喜,而是因为巨大的惊愕和失望。

老人比他更失望,刚跨下台阶就猝然倒地,虚弱地说道:“强撑着走到这里,我已尽力了,求道长放过我,这便让我归家安葬去吧!我宁愿入土,也不愿再被你灌那些提神的毒。药了!”竟张口就暗指林淡作假。

刚激动起来的信众顿时哑了。

男人眼睛暴亮,正准备揪林淡的小辫子,却见她伸出手在老人的某个穴位上按了按,老人就惊跳而起,怒吼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怎如此疼痛?”

信众:……

男人:……

林淡掏出一枚黑色药丸,徐徐道:“老人家,您若是嫌弃我不该耗费那么多天材地宝救您,您可服下这枚回溯丹,使您的身体立刻恢复到半月前的样子,这便回家入土为安。道家最讲究顺应天命,您能做出这般取舍,我很欣慰。”说着说着就要把丹药喂给老人。

老人是被她亲手救活的,又岂会怀疑她的本事,连忙跑到儿子身后躲起来,摆手道:“不不不,我不吃这个丹药。你乃出家人,怎么能贪图钱财?快些把我儿子的东西还回来,我们立刻就下山!”

看见老人活蹦乱跳的样子,又听见他无耻的话,信众顿时了然,继而群情激奋。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吃了仙长那么多天材地宝,续了命,还好意思把钱财要回去!几百万两银子虽多,却也不算世所罕见,够买万年石钟乳吗?够买巨犀角和双头蛇吗?你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想反悔,你跟哪儿来那么大的脸!

“原来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仙长的神药真是喂了狗了!”

“宁愿喂狗也不该救他的!”

“太不是东西了!”

“把他的脸皮扒下来看看有多厚!”

眼看信众不仅开口谩骂,还准备动手围殴,男人彻底慌了。

林淡顺势问道:“这位善知识,您父亲已经康复,您可还满意?”

男人除了点头竟说不出半个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爹如今的身体好着呢,脸上的皱纹都比半个月之前少了。

“那些财物是您自愿捐给玄清观的,是也不是?”

男子只能继续点头。

林淡颔首道:“那你们也算是求仁得仁,可以归家了。不过,临行之前我有一事要申明——我那丹药虽有续命之效,却也不能保证您的父亲长生不死。药力过去,他照样会步入轮回。”

男子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个把柄,却又听林淡补充道:“不过,那丹药所含的天材地宝实在是太珍贵,等药力彻底消散,怕是十年二十年都过去了。也就是说,您的父亲虽免不了一死,却也可以长命百岁,您且安心吧。”

她话音刚落,信众就齐齐睁大眼睛,露出骇然的表情。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对世上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最大的诱惑,最终极的梦想。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惧怕死亡,因为世上有太多太多他们难以割舍的东西,也有太多太多难以消解的欲望。就连太。祖皇帝那等英明神武的人为了实现长命百岁的愿望而陷入疯狂,更遑论普通人?

只一瞬间,信众看向老人的目光就从惊叹变成了嫉妒,甚至还有几个眼珠子都红了。老人也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林淡却仿佛全无所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善知识,我观你们一家人眉间悬针、印堂带川,此乃大凶之相,相生北而趋于南,故此,你们须速速离开南斗山和京城,否则必然遭遇横祸,轻则伤身,重则全家殒命。”

男人正艰难地消化着数万钱财化为泡影的事实,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林淡倒也不恼,略一颔首就回了玄清观,扬声道:“我修为大损,还需闭关几日,各位信众请回吧。”

大门轰然关上,信众这才炸开了锅,一边议论一边拉住那位老人查看,又有人重重跪在台阶上,砰砰砰地磕头。林道长是真神还是假仙,经此一事已再无人怀疑。

连改天换命的神丹妙药她都能炼制,如今谁还敢得罪她?普通百姓只磕几个头,惊叹几声便罢了,京中勋贵却都纷纷坚定了要与林道长打好关系的念头。百万财宝买一条命贵吗?说实话,真的不贵,而且还便宜了!若非这家人以命相逼,林道长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一次,她为了炼丹而大伤元气,甚至损耗了如此多的天材地宝,那么短时间内,若有人同样命不久矣而求上门来,她怕是想答应也没有那个能力了吧?续命仙丹有多么珍贵,只略略一想就能明白,石钟乳千年才得一滴,听林道长说集齐十滴才能入药,而她一口气就把这些药全都用在了这个老头身上,余下的濒死之人又该如何?

前来看热闹的勋贵越想越可惜,竟因此深深恨上了老人。他们自诩命格尊贵,又怎么能容忍那般宝物落入一个贱民手里。倘若把丹药给了他们,他们就能多一条命,不拘哪一个,都比这老头的命更贵重吧?皇上和瑾亲王都能没吃上林道长的仙丹,这老头也配?

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老头身上,而他却全无察觉,还在为那几百万两银子可惜。

林淡回到玄清观打坐,姚碧水想起老人无耻的行径,不免愤愤不平。

“别念叨了,不出几日,他定然会为此付出代价。”林淡闭目道:“世间万物自有缘法,他们不种善因,早晚会食其恶果,你且看着吧。”

姚碧水耸然一惊,忙问:“林姐姐,您先前说他们一家会惨遭横祸,难道是真的?”

林淡懒得答她,瑾亲王却轻笑道:“当然是真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你听过吧?”完了语气忽然变得冷沉:“林淡,背后主使我查出来了,正是含光寺主持。那男人带来的钱财均是他暗中提供。他贪墨了含光寺的香油钱和公产,一个人就拿走了十之七八,不但置办了偌大家业,还养了几房妻妾,生了许多儿女。如今你势头正盛,抢走了信众,断了他的财路,他自然会想方设法对付你。你且放心,我稍后会处理他。”

林淡还是不答,只是闭着眼睛打坐,瑾亲王却也不恼,站在一旁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离开。

林道长用仙丹救活一个将死之人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连同那日。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众人反复叙述,还有人将之编写成评书,在酒楼里宣扬。她的声望日渐高涨,简直成了超凡脱俗的人物,也凭一己之力扭转了道教必将没落的结局。

无数信佛之人转而信了道,本无信仰之人也对林淡狂热不已。恰在此时,有人在一处破庙发现了七八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被倒吊在房梁上,颈侧割了一刀,断了血管,现场却干干净净,竟是被人取走了全部血液。

尸体刚抬进大理寺,就有人认出这些人便是几天前从南斗山离开的老人及其儿孙。林道长分明为他们算过命,断定他们若是不离开京城便会惨遭横祸,他们偏偏不听,还盘桓在此,可不就送了命!

林道长果然是神仙!

第465章 逆转人生21

一夜之间八人被杀, 这桩惊天大案引起了大理寺乃至于整个朝堂的高度关注,在多方压力之下,案情很快告破。拿到大理寺卿送来的案宗,小皇帝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为此特意将皇叔从南斗山召回皇城,只想好好与他交流交流。

瑾亲王刚在殿内坐定,小皇帝就把厚厚一沓资料递给他,言道:“皇叔, 您仔细看看吧。”

小半个时辰后, 瑾亲王平静开口:“这桩案子有哪里办得不对吗?”

“不对, 哪儿哪儿都不对!皇叔, 您是个聪明人, 朕就不信您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面的诡异之处。”小皇帝眉头紧锁, 满脸忧虑。却原来案子很快就查清了, 那八个人是被一群强盗劫走的,目的是为了取走老头身上富含天材地宝的血液。他们把老人倒吊在房梁上, 像待宰的猪一般放掉了他全身的血液,又用一个个小瓷瓶分装, 拿到黑市贩卖。

黑市鱼龙混杂,消息很快就通过各种途径传开了,一听说这些瓶子里装的是老头的血,当天便有数十名买家联系到这些强盗, 争相把血液瓜分干净, 少则五六百两一瓶, 多则三四千两一瓶,心尖血更是卖出了五万两的高价。

官府查到黑市就再也查不下去了,只因购买这些血瓶的人多是权势滔天的勋贵,他们惹不起,最后只能把几个强盗抓了了事。小皇帝初掌权柄,也没有深究的打算,于是这桩案子就了结了。

但是在追查之余,大理寺又获悉了几个惊悚的消息,当日,试图对老人出手的人马足有六七拨,除开那些强盗,另外几拨人背景都很神秘,行动时也展现出了极强的组织性,若非他们去得晚了,也不会让一群乌合之众得手。唯有这些目不识丁的强盗才会在抓到人之后杀鸡取卵,直接放血,那老头落到别人手中,怕是会被好好地圈养起来,成为长期提供鲜血的药人。

不过人已经死了,诸多猜测也都掩埋在了这一份写得极漂亮的卷宗里,但小皇帝却始终难以释怀。他盯着皇叔的眼睛,低声道:“皇叔,您还记得那老头离开玄清观时,林仙长都说了些什么吗?若非她口口声声强调老头的体内含有强大药力,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消散,那老头这会儿恐怕还活得好好的。她是一个极为擅长话术的人,只需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旁人只知她算命奇准,又怎么能想到她才是这一切的主导呢?她若是不反复提及那些天材地宝还存在于老头的体内,这桩惨案不会发生。她不但知道老头将面临怎样的命运,而且还推了一把。皇叔,您不觉得她很可怕吗?”

小皇帝顿了顿,又道:“看见这卷案宗后,朕把蔡家的奴仆找来审问,你猜如何?当日。她点燃安神香时,非但蔡毅没打哈欠,她也同样如此。朕当时一直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如今才想明白——林仙长之所以能把蔡毅的心思看得那么透彻,是因为她和他其实是一类人。她表面良善,实则并没有多少感情,皇叔你要当心一点,莫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小皇帝并不愿意把林淡往坏处想,然而为了皇叔的终生幸福,他不得不多想。他原以为林淡是一个极善良温暖的人,但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却不能确定了。

瑾亲王却并未如他料想得那般难过,甚至还愉悦地笑了笑,摇头道:“林淡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比你看得更清楚。我私以为一个人的本性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人性,二是神性,三是魔性。好人总会有阴暗的一面,坏人总会有阳光的一面,即便是皇帝也并非完人,这一点你同意吗?”

小皇帝点点头。

瑾亲王继续道:“面对许苗苗和姚碧水,林淡会嗔会喜、会怒会笑,这是她的人性;面对病人,她会无分贵贱,全力施救,这是她的神性;面对恶人,她会毫不留情,予以还击,这是她的魔性。她不是坏人,她只是一个融合了人性之真、神性之善、魔性之烈的极具矛盾特质的人。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可怕,我想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像她这般爱憎分明又温软可爱的人。在我眼中,她就是最好的,即便栽了跟头,我也认了。”

说到这里,瑾亲王微笑起来,目中是全然的憧憬和浓情。无论世人对林淡的评价如何,是仙还是魔,他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在林淡身边他会觉得无比温暖,这便够了。

小皇帝被皇叔的话深深触动,拿起案宗再一次翻看,竟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那老人及其儿子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值得浪费那般珍贵的药材去救。林淡给了他一条命,自然也可以收回去。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设置了一个棋局,再把这些人当成棋子推入局中,剩下的事自然会跟随因果而演化。那些人种了什么样的因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一切都与林淡无关。

她甚至还出言警告了老头,在棋局中给他留了一条生路。她一言可让人生,一言可让人死,由此可见她的神性占据了本性的绝大部分。她就像一个洞悉了万事万物的神祇,只需捏出一个框架,就能构建一个世界。只要她愿意,就能随意摆布任何人的命运。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天性,才抑制了她入世的想法。她整日待在南斗山,对世俗的喧嚣避而远之,对权力和财富更是没有任何欲望。病人和信众愿意给香油钱,她便收;不给,她也不会索取。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侍弄花草、炼制丹药、诵经打坐、教导弟子、治病救人,除此之外竟半点不良嗜好都没有。

她会为了追逐名利而去阿谀奉承、攀附权贵吗?她会为了一己私利而蝇营狗苟、为非作歹吗?那样的场景小皇帝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到了这会儿,他紧绷的面容终于舒展了,自嘲道:“皇叔,是朕想岔了。父皇的多疑害死了母后,又差点害死你我二人,没想到刚掌权不久,朕也染上了他的毛病。林仙长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即便凡间有千千万万的诱惑,也无法动摇她的内心,朕着实无需忌惮。”

瑾亲王点点头没说话。

小皇帝想起林淡面对自己时的淡然姿态,又是一阵哂笑,笑罢忽然焦急地询问:“林仙长这一次要闭关多久?会不会耽误您的病情?”

瑾亲王摇头道:“她每日在三清殿内诵经打坐,也不知要闭关多久。不过你放心,她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

“朕没法放心,倒不如朕亲自去求一求她。皇叔,朕希望今年冬天您能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再也不用忍受寒毒的折磨。”小皇帝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中满是坚毅。

…………

老头一家的灭门惨案尚未褪去余温,含光寺又爆发了一桩惊天丑闻。一名女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找上寺门,扬言这是主持的种,定要让主持负责。女子叫嚷得非常大声,惊动了前来礼佛的信众,大家本不愿相信,看见男童之后却又沉默了。无他,男童的长相与主持有八。九分相似,再多的争辩在两张几近一样的面孔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主持无力招架女子的歪缠,当即就露了端倪,令信众十分失望。又过几日,这件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闹越大,却原来为了堵住女子的嘴,叫她反口承认自己是个疯子,主持愿意分给她数万家产和百亩良田。他的其余女人获悉消息顿时坐不住了,也都带着孩子陆陆续续找上含光寺吵闹。

为了对付玄清观,主持搭进去数百万家产,剩下的东西根本不够七八个妻妾和十几个儿女瓜分。大家都不愿意吃亏,自然就撕破了脸,打着打着便进了衙门,联合起来把主持给告了。

官差为了寻找主持贪墨隐匿含光寺公产的证据,特去他的房间搜查,竟又翻出数十封言辞不堪的情信,均出自于二品大员万忠良的嫡亲孙女万灵之手。她今年才十四岁就与年近四十的主持有染,还弥足深陷不可自拔,妄图找个好拿捏的男人嫁了,继续与主持保持这种不正当的关系。

继一系列桃色纠纷之后,官差又找到了主持试图抢占玄清观土地的物证和人证。却原来被杀的那一家人都是受他指使,他们一环套一环,甚至不惜以人命相逼,种种险恶计谋都被慧明和尚从实招来。不招不行啊,贪墨含光寺公产的事他也有份,他甚至会把花楼里的女支子打扮成香客,偷偷带上山,供各位师兄弟。淫。乐。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均被揭开,前去旁观堂审的百姓莫不恶心欲吐,高声谩骂,还有人蒙住耳朵,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下去。含光寺的信众当初有多虔诚如今就有多恼恨,摸黑上山,把铜铁铸就的巍峨寺门给砸坏了,还企图对庙里的和尚施暴。

所幸这些和尚吃得好睡得好,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尚有反抗的余力,把这些人打退了。但这种做法显然更为不妥,不但彻底激怒了信众,还导致含光寺的声誉完全垮塌。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曾经香火鼎盛、气相庄严的寺庙就已破败不堪,声名狼藉。庙里的和尚被抓的被抓,还俗的还俗,逃跑的逃跑,竟已空了大半。与含光寺仅有百米之隔的玄清观却无人敢去搅扰,自成一方净土。

含光寺的丑闻和官司足足闹腾了一个多月,到了初冬时节,又一个重磅消息传遍了京城。小皇帝为了给瑾亲王求医,竟打算徒步攀登地势险要的南斗山,再在玄清观门前磕头参拜,请林仙长出关。

世人都知道,为了治好瑾亲王的病,小皇帝愿意做任何事。当年他能给医圣磕头,如今也能给林仙长磕头,更何况林仙长连必死之人都能救活,其医术远在医圣之上。于是到了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围在山脚,竟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奇观。

禁卫军把守住了登上南斗山的各大要道,只准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的高官在山顶等待。不但小皇帝来了,就连病情逐日加重的瑾亲王也来了,二人互相搀扶着爬上陡峭的台阶,到得玄清观门前跪下三拜。

姚碧水急死了,频频走进三清殿,想劝说林淡阻止两人的跪拜,以免折寿。

“你想得太多了。”林淡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这样做一是为了彰显诚意;二是为了抬高我的地位,将我与皇室绑在一起。他们要演,我便配合,双方皆大欢喜,有何不可?我若是着急忙慌地跑出去献媚才真正是堕了玄清观的名声,也打破了皇上的算计。所以你且安心受着吧,我曾经说过,我要做这南斗山的活神仙,这话可不是虚的。”

姚碧水听愣了,然后拍着脑门出了三清殿。

林淡继续打坐,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命两个玉雪可爱的道童打开山门,请依然跪在原地的瑾亲王和小皇帝入观。

等候在一旁的皇室宗亲和满朝勋贵差点被凛冽的山风吹得皮肤皲裂,却不敢对林淡的做法生出半点不满。且不提林淡断人生死、斩妖除魔的高深道法,只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就够他们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人早晚会有一死,倘若能够在将死之时获得续命的机会,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若非皇上和瑾亲王已专美于前,各位宗亲和高官其实也很想在山门前跪一跪,磕几个响头,以显示自己对林仙长的敬意和虔诚。

众人入了道观不久,便有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块黑底镶金边的空白匾额。稍后,小皇帝带着一众大臣也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支羊毫斗笔,蘸满浓浓的金墨,写下了“玄清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又拿出一卷圣旨,册封林淡为南斗真人。

即便在笃信道教的太。祖时期,也没有哪一个道士能获得皇帝的御笔亲封,但林淡做到了,而满朝官员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林淡接了圣旨便再次闭关了,从始至终未曾流露出任何诚惶诚恐或欣喜若狂的情绪。她的淡然与平和是真是假,小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因此彻底打消了疑虑。

…………

皇帝的叩拜与册封将林淡的声望直接推向了顶点。一夕之间,玄清观便取代了含光寺,成了人所向往之圣地。整个大启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孩子送入观中学习,却都不得其门而入,林淡也完全没有抢占含光寺地盘的意图。她对小皇帝承诺过,在她有生之年,玄清观永远不会扩建,也不会大肆招收道士。她不在乎这个俗世,她只愿安安静静地待在南斗山,当一个逍遥的活神仙。

京中勋贵十有八。九是林淡的信徒,病体彻底痊愈的永信侯三跪九叩地从山脚爬上山顶,以感谢林仙长的救命之恩。他的妻妾和儿女也都跟着跪了一地,此举非但没有遭受勋贵圈的嘲讽和轻视,反而引起了热议。若是早知道三跪九叩便能让林仙长亲自开门迎接,他们也愿意呀,袖子里暗藏的厚厚一沓香油钱急等着往里送呢!

总而言之,林淡这个出身低微的弃妇,现如今已成了站立在权力巅峰的人物,而原本想算计她的许祖光和万秀儿,这会儿即便是搭了人梯也够不着她的一片衣角。

深知内情的万御史为了不得罪山顶上的那一位,做出了和上辈子一样的选择。于是在初冬的某一日,万秀儿的姨娘被万御史逐出家门,罪名是恶嫉、多言、盗窃等,她生下的一双儿女,也就是万秀儿及其弟弟,均被万御史从族谱上划掉了,落得个比上一世更狼狈的结局。

万秀儿的姨娘带着儿子找到许家求助,但许祖光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余力救济他们。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已经不是他要不要放过林淡的问题,而是林淡会不会与他计较的问题。

林淡是皇上亲封的南斗真人,又收容了瑾亲王,日日与其形影相对、交情匪浅。许祖光这六品芝麻官在她眼里算个什么?她若是想起曾经的新仇旧恨,亦或者忽有一日感到意难平,只需张张嘴就能把许祖光碾成齑粉。许祖光还能逍遥多久端看她的心情而已。她若是心情好了,或许能把这号人物给忘了;她若是心情差了,许祖光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许祖光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近日来根本睡不着觉,每天都活在恐惧和不安中,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妄想上辈子的荣华富贵。万秀儿的状态更糟糕,整日把自己锁在房中,连母亲和弟弟来了也不见。

起初,她房中还会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到后来,一贫如洗的许家已经没有瓷器供她砸了,她才彻底安静。折腾了许久,她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是平平安安地降生了,是个男孩,长得很瘦弱,若是不好好养,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了。

都说为母则强,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结束了万秀儿的自我折磨。她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走出了昏暗的厢房,还开始认真打理家中产业,试图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东西。与之相反,她却连多看许祖光一眼也嫌烦,这一对儿曾经无比恩爱的夫妻,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视如陌路的地步。

许祖光渐渐意识到万秀儿也重生了,想想上辈子的她,再看看如今的她,许祖光忽然明白过来,若非她被林淡踩在了脚下,成了一个地位卑贱的妾,又失去了家族的照拂,她不会对他曲意奉承、温柔体贴。他们所谓的深情厚谊,只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的相互欺骗而已。

她明明也记得上辈子,却瞒着他,试图站在道德的高地挟持他,又借助母家的权势拿捏他,最后还哄骗他把那几个最赚钱的铺子转在了她的名下。可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呢?她得到了一大堆债务和一场空梦!

看着这个破败的家,许祖光极其不甘,于是当上峰让他参与科举考试的安排时,他没能经受住诱惑,拿了考生的银子,把试题泄露了。这件事没过多久便被上头发现,而他重蹈覆辙,再次下了大狱。当衙差把枷锁和铁链子套在他身上时,他怕得发抖,刚走了两步就尿了一地,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万秀儿抱着孩子躲在房中,未曾出来送他,更未曾说过一句宽慰的话。

许祖光带着一身尿骚。味入了牢房,与他同住的还有另外几名犯官。他们小声嘀咕着什么,依稀能听见“疏通关系、捞人、洗脱罪名”等字眼。看管人犯的狱卒嗤笑道:“得了吧,这次是皇上和瑾亲王亲自出手彻查科举舞弊,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便罢,别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能把你们全须全尾捞出去的人根本不存在,顶上那两位已经忍到头了,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另一名狱卒把一枚香丸置于鼻端,一边陶醉万分地嗅闻一边说道:“这话你可说错了,京中还是有人能打通那二位的关系。”

“你说谁?”先前的狱卒好奇地发问。

“手段通天彻地的人物,在咱们京中只那一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