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你说了不是等于白说嘛!那位活神仙可不会管这种破事儿。”

“我知道她不管这些俗事,我的意思是,那位才是京中最有脸面的人物。”

“那可不,连皇上见了她都要行礼呢。”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开始讨论起林仙长的种种神迹。绝望中的许祖光忽而眼睛暴亮,忽而又咬紧牙关,挠心挠肺。在难言的煎熬中,他昏睡过去,似游魂一般行走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中,只觉得这处莫名熟悉,那处无比亲切,一草一木都可爱多姿、令人留恋。忽然,一名身材瘦弱的妇人埋头走进垂花门,入了厅堂便把手里的医药箱随意一放,欢喜地说道:“相公,杜将军的暗疾我给治好了,放心吧,他不但死不了,还能长命百岁。你的事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你且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带着笑,却无比沧桑的脸。

“林淡!”许祖光猛然惊醒,努力回忆片刻,终于记起了许多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

原来那不是一个梦,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为了帮助他重入仕途,林淡每天走东家窜西家,为各式各样的人治病。她舍了脸面,舍了安逸,甚至舍了名节,终于换来了他的一场富贵。她能把他踩进泥里,也能把他捧到天上,她拥有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可笑他竟一直觉得他能过得那般顺遂靠得全是自身的实力和才华。

重生而来,林淡用决绝的离开教会了许祖光一个道理——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思及此,许祖光彻底崩溃了,先是捂着脸嚎啕大哭,然后又用脑袋一遍一遍撞墙,竟完全不想活了。

与此同时,万秀儿把家中的财物尽数收拢,坐车逃走,连母亲和弟弟都没带。她要离开这里从头开始,她还有孩子,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考了科举当了高官,他一定会为母亲报仇!

这个想法非常鼓舞人心,但不幸的是,车夫慢慢把车驶入一片密林,又停靠在一块野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许微白和许玉玲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各自握着一把尖刀。他们行动非常快速,一个上来捂万秀儿的嘴,一个上来抢她的孩子,而万秀儿还在月子中,根本没有力气进行反抗。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求你们放过我和孩子!”万秀儿呜呜咽咽地说道。

许微白阴冷地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掐死了孩子,脸上满是癫狂和狰狞。许玉玲用尖刀抵着万秀儿的脖子,讥讽道:“为了这个孩子,你不是准备除掉我们吗?怎么样,现在你心痛吗?”

万秀儿痴痴。呆呆地看着已经死透的孩子,瞳孔反复缩放,已然失了魂。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癫狂地笑起来,一字一句说道:“许微白,你还记得万灵吗?她与含光寺的和尚聚众。淫。乱怀了孩子,找到我,跟我说想嫁给一个家世低贱又好拿捏的男人,以便继续与那些和尚厮混,我想也不想就推荐了你,可是你娘太有本事了,她一眼就看出万灵怀了野种,打死也不同意。可她无论怎么对你说,你都不相信,反倒斥她造谣生事,彻底与她反目。是我啊,是我离间了你和她的关系,是我想让你戴一辈子的绿帽,给人当王八爹!可笑你还对我感激涕零,口口声声喊我娘亲,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快吗?我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

许微白气得脸色涨紫,然后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随时会撅过去。

万秀儿看向许玉玲,阴恻恻地道:“许玉玲,你还记得黄郎吗?他也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只可惜你娘看得紧,让你私奔失败了。知道他什么来历吗?所谓的耕读世家、才高八斗、温文尔雅都是假的,他就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混子,只一张面皮好看罢了。被他弄死在床上的女支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染了脏。病,没几年好活了!我原本还打算等你们走了,过个几年再去小山村里给你收尸,没想到你运气那么好,竟然躲过一劫。看见你怨恨你娘,日日与她作对,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吗?每次你回家小住,我都能乐得多吃几碗饭!”

万秀儿看向虚空,哈哈大笑:“看看如今的你们,再看看如今的林淡,你们发现自己有多蠢了吧?她现在可威风了,是皇上亲封的南斗真人,是大启国人人敬重的活神仙。没了你们这两个蠢货拖累,她活得比上辈子更风光!哈哈哈,你们真蠢啊,一来就把这么大的一个靠山撇掉了!上天让你们重生,就是想要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蠢死的!哈哈哈,呃呃呃……”

万秀儿的疯言疯狂语戛然而止,尽没于许玉玲割喉的尖刀,一柱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所有人。

万秀儿倒下了,临死时紧紧抱住儿子的尸体,用尽全力发出了最后一声嘲笑,却不是冲许微白和许玉玲,而是冲自己。可笑她以为重生一次就能抢先毁掉林淡,然后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甚至更多。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上辈子的那些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不过是林淡的一场施舍罢了。没了林淡,他们这几人活得比猪狗都不如!

若是没有重生,那该多好呀!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三人脑海。许微白瘫坐在血泊里,表情麻木,许玉玲一把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呢喃道:“娘,我悔了!娘,我不该不听您的话!娘,我不恨您了,求您原谅我吧!”

回应她的唯有呼啸而过的山风,像是恶鬼的哭嚎,呜呜呜,呜呜呜……

第466章 最后一个任务1

南斗山是京城最高的一座山, 入冬之后自然也是最冷的一座山,屋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像是山魈的咆哮。

屋内, 穿着厚厚几层棉衣的瑾亲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满身都是大汗, 体表却冷得像冰块,原本俊美的面容此时一片青白,竟已不人不鬼, 半死不活。几名侍卫紧紧按压着他的四肢, 以免他在挣扎的时候伤到自己。小皇帝站在一旁看着他,眼睛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林仙长,求您救他,求求您一定要救他!”少年说着说着就跪下了, 惊地殿内众人也都纷纷下跪。

唯独林淡依然站在桌前,认真清洗一套金针。她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准备好治疗工具后便伸出手,准备去脱瑾亲王的鞋子。瑾亲王已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却猛然缩了缩脚,低低喊了一声不要。他不想让林淡看见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

“别怕,有我在, 你会没事的。”林淡轻柔地安抚他, 一遍又一遍地给出承诺。

挣扎中的瑾亲王慢慢变得安静了, 虽然眼睛被寒气侵蚀, 什么都看不见, 却还是仰起头,尽力寻找着林淡所在的方向。林淡握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拍抚,待他彻底放松下来才脱掉他的鞋子,然后看见了他残缺的双足。

瑾亲王再一次挣扎,却听见林淡柔柔地笑:“这是你在北荒战斗时留下的伤吗?为了这个国家,你抛头颅洒热血,这不是残缺,而是英雄的证明。”

瑾亲王被冻得快要爆裂的心脏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林淡毫不嫌弃地捧起他的双足,徐徐道:“都说寒从脚起,这话是没错的。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打开你脚底的涌泉穴,将你体内的寒气逼出,再佐以火丹,为你补充元阳。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然而我可以保证,过完这个冬日,你就能痊愈。”

瑾亲王侧耳倾听她的话,即便无人压制竟也恢复了平静,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小皇帝跪坐在一旁看着他,心中涌起了无限希望。

林淡话音刚落便曲起食指,用指关节狠狠磕击瑾亲王左足心的涌泉穴,然后飞快说道:“金针!”

训练有素的许苗苗立刻递上一根金针,半点都不敢耽误。

林淡刺破已被她磕得发红的穴位,又如法炮制刺破了右足心,然后把一枚火红的丹药塞进瑾亲王的嘴里,用暗含内劲的手掌贴合着他的腹部,使药力快速融化。

所谓火丹,顾名思义便是一种元阳如火的丹药。对于康健之人,它的效力堪比剧毒,顷刻间就能引发体内的阳火,使服用者五脏六腑爆焚而死。但是,对于瑾亲王这种深中寒毒的人而言,火丹却是救命良药,刚吞服不久便在他的腹内点了一把火,令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燃烧起来。他似乎从冰窟窿掉入了火坑,只感觉周身全都是热得发烫的火焰。

“我热。”瑾亲王小声说道。

“热便脱掉一件衣服。”林淡依然把手掌贴合在他腹部。

“皇叔您说什么?”小皇帝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说我热!”瑾亲王不再挣扎抽搐,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而是转过头看向小皇帝,笑容舒展,“我仿佛出汗了。”

小皇帝连忙拿起布巾给他擦汗,又摸了摸他的双手,骇然道:“果真是热的!是热的!”他眼睛睁得很大,仿佛遭遇了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负责压制瑾亲王的众侍卫也感觉到了掌心的灼热,不免露出骇然的表情。都说林仙长的丹药可活死人肉白骨,他们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那些传言一点儿也不夸张,都是真的!

林淡收回手掌,却又被瑾亲王牢牢抓住手腕。

“火丹的药力已全部挥发,我现在得为你逼出寒毒。莫怕,无事的。”林淡抚了抚他的额头,嗓音柔软。

瑾亲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用朦胧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她挽起他的裤腿,用饱含内劲的手掌不断按揉他的各大穴位,不知不觉便出了满头大汗,由此可见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并不轻松。

小皇帝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为皇叔施救,然后发出惊呼。只见瑾亲王双腿的血管忽然被撑爆,又一鼓一鼓地脉动着,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急欲爬出来。而林淡的按压正是引导它们宣泄的信号,只过了一会儿,瑾亲王的涌泉穴就流出了许多紫黑色的血。这些血极为浓稠,刚落入铜盆就凝固了,过了一会儿又罩上一层寒霜,看上去十分可怖。

小皇帝再次惊呼,后怕不已地说道:“这就是寒毒?难怪皇叔每次病发都那般痛苦!”

林淡低声道:“被火丹的药力一冲,寒毒在他体内就存不住了,得找个缺口往外排。他中毒日久,须连排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小皇帝连连点头,再三行礼:“谢谢林仙长,谢谢您!若不是您,皇叔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他转过头,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紫血流了小半个时辰方止,林淡在瑾亲王的足心抹了一些预防感染的膏药,这才让人把他抬下去洗澡。两刻钟后,他被侍卫小心翼翼地送入早已捂得很暖和的床榻。

林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唯余小皇帝坐在床前,仔仔细细地帮他掖被角。

瑾亲王眉目舒展地看着帐顶,又摸了摸厚厚的被子,叹息道:“好暖。”

小皇帝立刻把他的手塞回去,触摸到他温热的皮肤,一时间竟泪如泉涌。真好啊,皇叔的双手从来没这么暖过! ——

十年后,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牵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童入了京城。他们满脸拘谨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旦发现过路的官差就连忙往暗巷里躲。

“娘,我饿了!”男童拽了拽妇人的衣角。

“再忍忍好不好,娘等会儿再去给你找吃的。”妇人小声说道。

“好。”男童乖巧地点头,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生活。

两人在暗巷里藏了很久,等官差彻底走远才战战兢兢地溜出来,却又看见前方的路上围满了人,更有喧哗声此起彼伏。妇人似惊弓之鸟一般往回缩,却又忽然怔住,只见被围在人群中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她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但通身的气质却似水一般温柔,叫人见之心喜。

她身后跟着一辆乌蓬马车,车辕上站着两名丰神俊朗的道士,不断高喊:“大家都退一退,退一退,当心被车轮碾到。我家师父炼制了足量的丹药,每个人都有,不要着急!”

原本群情激动的百姓立刻井然有序地退开,用狂热而又敬畏的眼神看着少女。少女从两位师弟手里接过一包又一包药丸,分发给大家,嘴角始终挂着清浅的笑容。

妇人看着少女,表情忽喜忽悲。她的儿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好奇询问:“娘,她是谁,她在干嘛?”

站在母子俩身旁的人满怀崇敬地说道:“你们是外地人吧?否则不会连南斗真人的大弟子都不认识。前些日子京城里忽然爆发热病,很多人因为高热而死,却始终查不出原因。眼看京城遍地哀鸿、处处白幡,皇上亲自登上南斗山,求南斗真人出关救世。”

小童听说过南斗真人的事迹,眼睛立刻亮了:“你说的南斗真人就是那位活神仙吗?”

“是呢!她一出关,这疯狂蔓延的热病就被控制住了。你猜如何,却原来引发这热病的是一种跳蚤,只需杀死跳蚤就能灭掉病根。南斗真人还研制了退烧药和清瘴丹,服了退烧药,热病立刻就能痊愈,再把清瘴丹摆放在家中某处,便能驱走跳蚤。”

“哇,南斗真人好厉害!”

“是吧?只要南斗真人愿意出手,世界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哎呀,要发到我们这里来了,快快快,咱们上前一点!”那人拉扯着妇人和小童往前边挤。妇人很不情愿,正准备往后躲,却见那名少女伸出手,将一包药直直地递了过来。

妇人鬼使神差地接了,恍惚中,少女的面孔与上辈子那张胆小怯弱的脸重叠了。却原来只要跟了娘亲,许苗苗竟能活得这般好,她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像一尊神祇。而她呢,狼狈落魄,居无定所,活得比乞丐还不如。

妇人抱紧怀里的药,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浊泪。方才与她搭话的人撞了撞她的肩膀,小声道:“我看你们娘俩似乎很需要接济,这样吧,你们把药给我,我付你们二两银子如何?”

妇人下意识地握紧药包,不舍出卖,瞥见儿子渴盼的目光,又不得不妥协:“好,我把药卖给你。”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会过得很好,却原来她还是得依靠母亲的馈赠才能活下去。 ——

林淡在南斗山住了四十多年,等瑾亲王故去后便辞别众弟子,四处云游。又过了三十多年,她忽有所感,再次回到京城,在三清殿内入定。小皇帝已经驾崩,他的儿子,也就是刚继位的新帝,在朝臣地敦促下不得不亲自来南斗山拜见。

南斗真人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为出生,所以他对这位传说中的仙长并没有多少敬畏,更不觉得她那些事迹都是真的。然而入了正殿,看清坐在蒲团上的人,他竟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晃眼,七十多年过去了,这人按理来说已经一百多岁,然而她的面容还像瑾亲王留下的画卷那般年轻,丝毫未见岁月的痕迹。

“她,她是真是假!”新帝的嗓音微微发颤。

跪坐在林淡周围的道士们流着泪说道:“启禀皇上,师祖已经仙去了。”

“死了?”新帝眉头一皱,只感觉这是一场骗局。他一来,这人就死了,莫非是个假的?玄清观这是在搞什么鬼?还嫌他们的威望不够,想再制造一场神迹吗?

新帝十分不满,却又碍于玄清观的威名不好发作,只得捏着鼻子给这位林仙长举行国葬。七七四十九天的葬礼结束了,林淡死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分明处在盛夏时节,尸身却没有半点腐朽的迹象。

新帝每日都来她的遗体前瞻仰,心中的不屑和怀疑竟一点一点消散,最终变成了深深的敬畏。灵魂已去,肉身不腐,林仙长这是得道了吗?

林淡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在天空中疾行,手里握着一把流光溢彩的灵剑,内心满是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排山倒海的杀意牵引着她,令她直直往前冲,而她剑尖所向竟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对方嘴角含着一丝血迹,法衣也破烂不堪,似乎受了重伤。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从旁观者的惊呼和怒斥中不难判断应该是林淡造成。

这一幕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似乎曾经经历过,又似乎已阔别许久。在这一瞬间,林淡的脑海中不断涌出许多记忆,苦的、甜的、喜的、怒的,千般滋味儿、万般感慨……

恍惚中,她察觉到手中的灵剑发出一阵低鸣,然后死死坠着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形往下拖拽。她刺向少女的这一剑不可避免地歪了,随之而来的是裹挟着烈焰罡风的狠狠一掌。

她倒飞出去,又重重摔落在地,狂喷了一口鲜血,手中的灵剑还在不断低鸣颤动 ,仿佛想挣脱她的掌控,朝袭击她的男人飞去。男人从半空飘落,把重伤的少女扯到自己身后,用锋利的剑尖指着林淡,冷冷开口:“我早已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男人手中的剑与林淡手中的剑是一对,只不过大小和重量略有不同而已。双剑轻颤着发出共鸣,似要合并在一起。

林淡立刻伸出手,把急欲朝男人飞去的灵剑摁住。站在周围观战的人纷纷围拢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那少女伤得重不重,却无人关心林淡的安危,甚至还有几人用敢怒不敢言的目光瞪视她。

林淡从乾坤戒中掏出一瓶丹药吞服,压下了体内翻腾的灵力,然后拎着剑走了,并未回答男子的话,更未曾多看他一眼。原以为她会歇斯底里、大吵大闹的众人看着她挺拔的背影,顿时愣在当场。

男人一手扶着少女,一手握着灵剑,眉头不禁皱了皱。

林淡遵照记忆回到自己的洞府,设下禁制,在脑海中呼唤:“系统,你还在吗?”

脑中安安静静,没有回音。

林淡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然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系统果然消失了,那便好,她并不愿意回到当初那种被控制、被禁锢的生活,即便回到了结束任务前的最后一个世界,她依旧可以做自己。

当初她自以为得道,于是选择了渡劫,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并重新找回了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之后她才发现,即便登天梯未曾断裂,她也无法飞升,因为她参悟的无极道心并不完美,只是一种雏形罢了。那样脆弱的一颗心,并不足以为她挡住九天雷霆。

所谓无极便是无穷尽也,道之无穷,心之无穷,法之无穷。而她摒弃了喜怒哀乐,断绝了七情六欲,亲手把自己限制在了一个冰冷的框架里,那不是无极,而是心的禁锢。她爱也不敢爱,恨也不敢恨,放又不舍放,所以才会采用自我毁灭的手段结束了那一切。

然而她又是幸运的,当她把自己逼入绝境时,她忘掉了一切,重新学会了去爱,去恨,去拿,去放。她的心自由了,她的道自然而然就参悟了,于是她才会在最后一个小世界时频频陷入闭关的状态。

想爱便爱,想恨便恨,该舍的时候也能干脆利落地放开手,随它而去……林淡抬头望向虚空,嘴角笑容清浅,与此同时,她在洞府内又布下几重禁制,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然后将全部修为和灵力凝成一柄刀,刺入腹中,直接把那颗浑圆的金丹劈成了两半。

鲜血从她的口角疯狂喷涌,金丹碎裂的痛苦几乎等同于灵魂撕裂,但她却仿佛全无所觉,非但没皱一下眉头,竟连嘴角的笑弧都没改变。碎了一颗大圆满的金丹,她又操纵灵气凝成的刀,顺着自己的脊椎狠狠划了一条血线,慢慢将那根好不容易修炼而成的剑骨抽了出来。

放置在她身旁的灵剑似有所感,终于不再搜寻方才那把灵剑的气息,而是对着林淡发出了哀鸣。

它绕着林淡不断飞舞,想阻止那柄灵气凝成的刀,却又无可奈何。林淡虽然废了自己的金丹,但她的道心却在刹那间获得圆满,所以这世间留存不多的灵气皆可被她使用。无论灵剑把灵刀打散多少次,下一瞬,它依然会冒出来,继续剥离剑骨。

少顷,一条鲜血淋漓的玉色脊骨摆放在林淡面前,她却看也不看,握住那柄灵剑,轻声说道:“我知你早已对我不满,今后你便自己去寻一个满意的主人吧。”话落并指一抹,将自己融入剑身的心尖血逼了出来,用一个宝瓶装好。

灵剑早已生了灵智,失去心尖血后品级也不会降低,只不过断了与林淡的联系而已。从今以后,它自由了,不会再被这个女人用以攻击主人的心上人。但是不知为何,它竟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林淡手中,璀璨宝光尽数收敛,仿佛变成了一把平凡的铁剑。但是林淡却知道,当它的品级达到天阶时,它会自动逼出她的心尖血,转投那个女人的怀抱。它甚至会在战场上忽然倒戈,狠狠刺穿她的心脏。

那时的她爱而不得,恨不由己,只能一次又一次去宣泄,去攻击,去伤害。她原以为无情无爱才是解脱,却到最后才发现,让一切尽数随风,还自己一个自由,才是最好的抉择。

这个世界的登天梯已断,天道也越来越微弱,她今后还能不能活着离开且是个未知数。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心是自由的,在哪里都一样。如今她舍了修为、舍了剑骨、舍了双生宝器,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

这样想着,林淡便止不住地轻笑起来,然后掏出一粒大还丹吞服,令所有思绪沉入黑暗。那柄灵剑在她入定之后颤了颤,又发出低低的鸣响,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与此同时,正在帮少女处理伤口的男人心尖一痛,差点打翻手中的药瓶。

“大师兄,您怎么了?”少女娇娇怯怯地问了一句。

“无事,你好生歇着。”男人将几瓶珍贵的丹药交给少女,然后不顾她的挽留匆匆离开小院,朝林淡所在的山头走去,却被数重禁制挡住了脚步。感觉到这些禁制能隔绝合体期大能的窥探,男人的眉头越拧越紧,终是取出一张仙鹤状的传音符,往洞府里送去。

路过洞府的几名弟子围拢过来,不满道:“大师兄,您不用搭理林师姐,这一次她太过分了,小师妹刚入山门不久,修为才筑基期,她硬是要与小师妹比剑,这不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吗?我们玄寂宗从来没有这样的风气!还有,她还污蔑小师妹身怀魔族血脉,故意隐瞒修为。小师妹可是宗主亲自带回来的,她的修为和血脉难道还能瞒得过宗主不成?大师兄,您说林师姐不是不是太过分了?您别理她,且晾她几日罢,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男人沉默地听着,并未点头。他也对林淡今日所为非常不满,先前还准备将她约出来好生警告一番。然而现在,不知为何,他的心竟快速地跳动着,并牵扯着他的神经,发出一阵又一阵隐隐的刺痛。

他心中升腾起极为不祥的感觉,忍不住用神识唤道:“001,帮我呼叫林淡的系统。”

片刻后,一道机械化的嗓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启禀宿主,林淡的系统没有回应,似乎已经断开了与我的联系。”

“不可能,没有任何系统能够躲开你的监控,你再呼叫它试一试。”男人眉头深锁,内心焦躁。

又过了片刻,系统回复道:“启禀宿主,林淡的系统真的不在我的呼叫范围内。据我分析,情况有两种:一,她的系统崩溃了;二,她与系统解除了绑定。”

“不可能,若是系统崩溃了,她会死。再者说,她的积分还不足以与系统解除绑定。”男人笃定道。

恰在此时,那只仙鹤状的传音符被重重禁制逼了出来,落在地上不动了。这是林淡头一次对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就仿佛忽然之间,她便消失在了他的世界。男人盯着那枚传音符,眸中的神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67章 最后一个任务2

再苏醒时, 三天已经过去了,林淡舔舔唇瓣,尝到了一丝极浓的血腥味。虽然入定之前吞服了大还丹, 但那丹药品阶不高,药效不好, 对她的伤并没有多大用处,要想快些痊愈,还是得自己炼制一些丹药才行。

这样想着, 林淡便捏了一个法诀, 将满身狼藉打理干净,然后把随意放置在地上的剑骨和灵剑收入乾坤戒里。灵剑在她手中剧烈挣扎,死活不愿进入那个逼仄的空间,又冲林淡发出尖锐的金鸣, 似在发怒。

这柄剑是男人的双生灵器之一,甫一问世就达到了地阶,即便是金丹大圆满的修者都很难与它抗衡,更何况是境界跌落到筑基期的林淡。她的手臂不小心被割破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只能放开剑柄,随它去了。

灵剑饮了林淡的血,忽然就安静下来, 在半空僵滞许久才用剑尖点了点林淡的乾坤戒, 似乎想主动进去。但林淡已经不想再搭理它了, 自顾拿出一瓶药粉, 洒在伤口, 又换下了破损的衣服。

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依然刻在她的脊椎处,稍稍一碰就疼得死去活来,但她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动作极快地套上了一件黑色法袍,将所有狼狈尽数遮掩。

灵剑悬浮在她头顶,不断发出尖锐的嗡鸣,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素来珍爱它的林淡这一次却连一眼都未曾看它,开启禁制后便走了出去。灵剑立刻追随在她身后,嗡鸣声时而尖锐,时而平和,时而哀婉,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快看呐,那就是大师兄的双生灵器,天启破灭之剑中的天启剑!”

“不愧为地阶灵剑,隔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它的灵压。”

“这一次,林师姐又制不住它闹出了笑话吧?要我说,宗主就不该答应无极宗的无耻要求,让一个外人来修炼我宗最顶级的功法!”

“不找她又能找谁?整个南华大陆只她一人是九阴之体,正与大师兄的九阳之体相合,倘若她不来修炼《混沌剑诀》,咱们玄寂宗的至高功法就要失传了。”

“若不是这功法非她不可,宗主也不会容忍她一个外人在我宗作威作福。听说了吗,她连刚入门的筑基期弟子都欺负,心性真是狭隘。这样的人,修为如何能够得到提升?难怪她与大师兄练了那么久,也只练到金丹大圆满而已,生生拖累了大师兄的修炼进度。”

“嘘,你小声点,当心她找你麻烦。”

说到此处,众人就抿着唇散开了,而林淡目不斜视地朝前走,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她本就不是玄寂宗的弟子,又获得了修炼玄寂宗至高功法的机会,谁人不眼红?只不过从今以后,这些纷争都将与她无关。

林淡不疾不徐地走到男人的洞府门口,却见对面的山崖上剑光烁烁、罡风凛凛、灵压阵阵,应该是有人在修炼剑诀。为她开启府门的道童刚露出一个厌恶的眼神,她就转移了方向,朝山崖上走去。

她的修为跌落太多,足足花费半个时辰才上到山顶,而此处已经被前来观剑的内门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男人是这南华大陆数一数二的绝世天才,也是玄寂宗的首徒和少宗主,十六岁结丹,二十岁破婴,现如今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分神中期的大能,如此惊人的天赋,怎能不叫人仰望。

然而唯有林淡知道,他的身份远远不止这一重。他是带着任务来到这个世界的,虽然身怀系统,却需要一步一步夯实基础,爬上巅峰,才能慢慢解锁系统内隐藏的道具空间。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并不是依靠所谓的金手指,而是凭他自己的艰苦修炼,在任何层面上,他都是一个强者。

男人还在高空练剑,极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却做得很认真,劈砍刺,每日重复千遍万遍才将之化为一种本能。一道无形剑气划过半空,袭向不远处的玄影石剑壁,留下一道深达数尺的裂痕。

围观的内门弟子惊呼道:“那玄影石能够承受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击,其坚硬程度不可想象,却还是无法抵御大师兄的一道剑意,大师兄好生厉害!”

“这有什么,大师兄仅在金丹初期就能越级斩杀合体期的大能,他的实力又岂是吾等资质平庸之辈可以揣测。若非与他同修混沌剑诀的师姐进度太慢,拖累了他,他这会儿怕是早就突破至合体期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位师姐才二十岁就已经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资质已经非比寻常。”

“可是,修炼混沌剑诀需要两名修炼者心神合一、互为一体才行。大师兄明显不喜欢那位林师姐,很少在私底下与她接触,全是那位林师姐在胡搅蛮缠。二人既无情谊又无默契,也不知这功法究竟能不能练成。若锦溪小师妹也是九阴之体就好了,大师兄很喜欢小师妹,两人定然更为契合,练起剑来事半功倍。而且锦溪小师妹是我玄寂宗的人,永远不会背叛,不比把至高功法授予一个外人强吗?”

“九阴之体乃万年难遇的极品道体,哪有那么容易找到?锦溪师妹真是可惜了,即便她再怎么喜欢大师兄,他们也不会有结果的,宗主和无极宗的宗主都不会答应。”

众人连连惋叹,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美貌少女,目中流露出怜惜和喜爱之情。少女名叫梁锦溪,一年前被宗主亲自带回宗门,认做关门弟子并百般宠爱,而她性情也温柔善良,活泼可爱,与目中无人的林淡一对比,高下立现。

身为少宗主,男人对这个小师妹也格外优待,总是笼着一层寒霜的脸只会在少女面前融化。玄寂宗是一个极为团结的宗门,也是一个极为排外的宗门,故此,林淡与男人的结合只是无奈之举,恰似一根刺,卡在所有玄寂宗弟子、甚至宗主的心头。与之相对的,他们自然更支持男人和小师妹的恋情。

在被所有人排斥、非议、伤害,却又得不到男人半点回护的情况下,林淡如何不怒、不怨、不疯?她有着天下间最好的资质,也有着整个无极宗的支持,却硬生生走上了一条绝路。

然而,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林淡抬头仰望男人,心中没有半点波澜。想当初在心魔幻境中,她为了断情绝爱,狠狠刺了他一剑,可是现在,她对他无爱亦无恨,唯有满心平静。

世间的至情至爱,她享受过;世间的喧嚣浮华,她感受过;她得到过最奢华的馈赠,也体悟过最宝贵的人生,还有什么是想不通、舍不下、放不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