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裙摆下面是锦垫,郑玉薇并没有烫着,她止住美景动作,抬头示意良辰继续说。

良辰愤愤地接着道:“那周夫人好生厉害,她发现了奴婢,竟是硬生生拽住,不让奴婢回来。”

“奴婢装作刚巧经过,要急着回来伺候姑娘,周夫人也不放行,后来纠缠了快一刻钟,奴婢无法,只得搬出姑娘,那周夫人才放了人。”

良辰神色沮丧,眼眶有些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耽误姑娘大事,请姑娘责罚。”

良辰伺候郑玉薇多年,对其颇为了解,主子之前面色凝重,再三叮嘱,很显然这事很重要,她现在却把差事办砸了。

良辰衣衫有些凌乱,脸颊刮出几道红印子,可见已尽力挣脱了,这贴身丫鬟向来忠心耿耿,郑玉薇自然不会怪她。

“起来吧,她到底是主子,要为难你轻而易举。”郑玉薇抬手,示意良辰起身。

潭拓寺后园贯彻寺庙简洁风格,巷道上无遮无挡,静院挨得又近,她被发现太正常了。

只是韩氏这违和的画风,很能说明问题啊。

郑玉薇心下沉凝,责备忠婢毫无用处,反倒亲者痛仇者快,她还想想对策吧。

这潭拓寺后园子权贵家眷不少,京中上游圈子又不大,要是周文倩与秦二被人窥见,郑玉蓉小两岁还好些,适婚年龄的她是头一个受害者。

周文倩果然是个聪明人,虽然在她姐妹面前急躁了些,但在长辈面前却保持良好的形象,温婉娇怯,安分守纪,因此就连杨氏都觉得她无害。

这样的结果,就直接导致郑玉薇此刻行动上的孤立无援。

她虽是父母掌珠,日常也随母亲学习打理家事,但那些个管事嬷嬷的主子是杨氏而非她,仆妇们精明的很,韩式母女得老太太看重,郑玉薇对两人使绊子固然没事,但操作的奴仆就要遭殃了。

郑玉薇经母亲仔细教导,早已深得其中五味,她知道这些人就算答应,亦会阳奉阴违,因此干脆打消这念头,她手里的人手就自己院子这批死忠。

她只得派出良辰监视韩使母女。

“良辰,把院子的人都派出去,暗地里寻找周文倩,特别要注意通往南苑以及前院的月亮门。”郑玉薇略略沉思,实在无法可想,只得如此吩咐。

潭拓寺的后园子分南苑北苑,北苑住女眷,南苑住男眷,两者相连仅一道月亮门,有小沙丘守着,而南北苑通往前面寺院则各有一门,把守更严密,以防前殿香客误入,引出祸事。

寺里的和尚精明的很,早早预料好可能发生的情况,只要不是本人有心,贵眷们出事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因为这潭拓寺还有武僧拱卫,这也是郑玉薇敢将自己带来的仆从几乎全派出去的缘故。

郑玉薇之前打听过,宣平侯府并有住在后园,那秦二很可能是今天陪伴母亲前来的,他可能即日来回,也可能住进南苑。

良辰衣衫鬓发微乱,但却无心整理,当即领命而去。

“姑娘,您且宽宽心,那周家表小姐应该弄不出幺蛾子的。”美景重新捧起小方几上的茶盅,递给主子。

美景是安国公府家生子,一家人都是府里的世仆,这勋贵人家的条条道道,她很是明白。周文倩这反常一出是为的什么,她能猜到,对自己主子的危害亦清清楚楚,但事已至此,她只得这般安慰主子。

整个院子现在只余主仆二人,比之前更寂静几分,郑玉薇接过茶,叹了一口气,若是阻拦不住,她现在只期望周秦二人不要被人窥见,那也就无碍了。

原文描写很片面,通篇就爱恨情仇,很少有别的东西,譬如周秦二人是否被人看见,就没有提起。

文里没有提及,可并不代表没人看见,潭拓寺香火鼎盛,兼附近风景颇佳,四季游人不少,现在又正藉春季,实在让她很是担忧。

风景优美,春季。

桃花林。

想到此处,一个尘封的记忆突然无比清晰,郑玉薇栗然一惊,随手将茶盅掼在小方几上,玉手“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坚硬的红木几面上。

她力道极大,玉白的小手立即通红,腕上那个青翠欲滴的玉镯子重重砸在几面上,应声断裂开来。

郑玉薇却无心顾及,她倏地站起身,套上绣鞋往外面行去。

美景喉间的惊呼声咽了回去,连忙急急跟上。

郑玉薇出了院门,避开左侧韩氏的院落,往右边行去,绕过院子,准备直奔后山。

刚才电光火石间,郑玉薇骤然忆起一事,是她之前午夜梦回都没有想起的。

潭拓寺周围风景不错,尤其是春日,因为后山整有一片桃林。

这桃林历史悠久,桃树虬结盘曲,蔓延了整个山头,每到春日桃花怒放,如云的绯粉染红了整个山头,实乃京郊最著名景点之一。

如此美景,自然吸引了一大批文人骚客以及权贵子弟,自古文人多自傲,这些读书人自是不愿意与肆意嬉笑、无所事事的权贵二代混一起,于是,这两拨人就渐渐形成两个据点,一南一北,相距极远。

读书人无论内里如何,到了外头,都一副谨守礼仪的模样,桃林很靠近潭拓寺北苑,他们自是避之而不及,于是,文人据点在北边。

那么,权贵之地每年聚集的据点,就在北苑不远外的桃林南坳。

郑玉薇蓦然忆起,原文里男女主初遇时的背景,正是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

周文倩在漫天嫣红的映衬下,平添五分美艳,她身上既有大家小姐的气质仪态,又无闺秀们的矜持自傲,柔柔弱弱,娇怯至极,让没见识过这类型女子的秦二一见倾心。

接着就不用说,就是爱火燃烧,奸.情持续了。

想到这里,郑玉薇的脸色愈发阴沉,这姓周的胆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太多,这桃林久负盛名,基本没有权贵子弟是没来过的,她这是想以安国公府所有未出阁姑娘的名声,来为她的青云之路当垫脚石。

一旦周文倩被这些男子看见,这些权贵子弟自然能把她的身份扒出来,到时,哪怕她只是外八路的表姑娘,安国公府正经小姐郑玉薇姐妹,都得一并成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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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文倩已走了很久,时间刻不容缓,而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安国公府怕是马上回扬名京城上层,沦为笑柄。郑玉薇情急之下,只得亲自出马,看能否截住周文倩。

绕出北苑,脚下的路不比园子里头,愈发凹凸不平,而且有不少碎石子在青石小道上。

郑玉薇脚下仅穿了一双轻薄稠鞋,这类室内榻上专用的鞋子,鞋底仅有一层绸布,比绣花鞋要轻薄多了,她急切之下没有换鞋,现在可以说算是直接踩在碎石子上。

本朝不盛行三寸金莲,但大家闺秀的脚几乎都是不怎么走路的,最多就闲暇时逛逛花园子罢了,郑玉薇一双玉足细皮嫩肉,尖锐的石子儿扎在上头,可谓刺痛至极。

走了一段,脚下疼痛难忍,饶是如此,郑玉薇亦不敢稍停,只盼望在周文倩抵达桃花林南坳据点前,能够及时截住她。

主仆二人一路急赶,穿过北苑边上的青石小道,踏上后山土道,又走了一截子,仍然没有赶上周文倩。

土路渐渐狭窄,这地儿人烟渐少,草木茂盛起来,郑玉薇低头,这浮土满布的土道上,有一些零星的淡淡脚印子。

来这里以后,郑玉薇每年都会到这潭拓寺北苑转几圈,据她偶然所知,通往后山桃林的路,就仅有一条。

她面色沉沉,周文倩肯定是赶到前面去了。

郑玉薇抬头眺望远处,那边山头一片绯粉,花树漫山遍野,极为美丽,但却与她此刻心情正正相反。

她在回头望了后边的宏伟寺院一眼,停下了脚步。

潭拓寺附近也有武僧巡逻,虽然他们对勋贵们的大小事一律视而不见,但要是有危及香客安全的事发生,武僧们还是会管的。

这也是郑玉薇敢带着一个女婢出门,甚至离开北苑的原因。

这个距离足够远了,不知是否出了武僧巡逻范围,郑玉薇凝眉。

安国公府的名誉固然重要,但在郑玉薇以及父母亲人眼里,想必是她的安全更为重要。

郑玉薇抬头,羊肠小道在前头出现了一个大拐弯,由于草木茂盛,她无法看见弯道后的情景。

观弯道方向,拐过去就已直通南坳方向。

郑玉薇垂头望了眼土路上新鲜的脚印子,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抬脚往前,到那拐角眺望一番,如果看不见周文倩踪影的话,那就以安全为上,打道回府。

那弯位很近,主仆二人走了不足二十步,就到了地方。

郑玉薇刚转过拐角,微微侧头,立时便看见前方不过百步远近,有一个身穿浅碧色衫裙的娉婷少女,领着一个小丫鬟,提着裙摆婀娜前行。

这羊肠小道尘土飞扬,她明显不想弄脏衣物,小心翼翼地微提着衣裙缓缓往前挪动。

这少女正正是周文倩。

郑玉薇牙关紧咬,怒火中烧,她足下急奔,提气喝了一声:“周文倩,你这是欲往何处?”

前方周文倩闻声一惊,与贴身丫鬟转过身来,正正好对上郑玉薇,此时双方所距不过十来步距离。

“你今天所做之事,可对得住收容你们母女的安国公府?可对得住一心为你谋划的老太太?”

郑玉薇气极,她此刻对周文倩深恶痛绝,自家好心收留了这母女,没想到对方一点没将这好处放在心上,一到要紧时刻,就用她家女儿名声当了垫脚石。

她与韩氏母女隔了一层不错,但堂妹郑玉蓉可是小韩氏唯一的骨血,一生心血所寄,这母女当真是无情无义。

二房本就不承爵,只是老太太还在,居住在府里罢了,待老太太百年后,二房就会分出国公府,成为旁支,因此郑玉蓉虽是安国公府二姑娘,但身份含金量与郑玉薇差了不止一筹。

郑玉蓉今年十二,小韩氏年后已开始为女儿物事婚配对象,但偏她身份高不成低不就,比郑玉薇要难多了。

小韩氏自是不肯低就,奈何形势比人强,杨氏殚精竭虑,也不过扒拉出一个秦二,她又能如何。

虽离郑玉蓉及笄还有近三年时间,但一说起这事,二婶小韩氏就眉心紧蹙。

作为至亲的周文倩母女,谋划前可有想过小韩氏及郑玉蓉。

郑玉薇双目如冰,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周文倩。

郑玉薇话音未落,周文倩便攒紧了双拳,“收容”、“老太太谋划”这些词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周文倩母女并不想承认。

她们母女确实投奔安国公府没错,但“收容”这一并不含蓄的说辞,依然让周文倩愤怒难抑。

她母女二人投奔国公府,自有长辈主持,郑玉薇一个小辈姑娘,竟说出这话来侮辱于她。

而老太太的谋划就更是好笑不过了,堂堂国公府肯出面,什么人家找不到,怎就只能在穷酸小官堆里寻人?而最让人不齿的,就是对方那副为你考量的嘴脸。

周文倩自认人品才情优秀,只吃亏在父亡家世不显,偏无人真心为自己思虑,她想要有个好前程,现在怎能不拼上一把?

难道要等来日嫁了个进士小官,再来看这国公府嫡小姐的嘴脸吗?

她双目陡然一厉,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刺痛传来,这才唤回周文倩的理智。

现在绝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在安国公府待了一段时日,安国公夫妇视郑玉薇为掌珠的事,周文倩不可能不知道。

她很需要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

“大表妹,你是否误会了,”周文倩收敛气势,扬唇柔柔一笑,看着郑玉薇笑道:“我昨日听闻这后山桃林盛名,征得母亲同意,这才准备今日前往一赏。”

“不知大表妹何出此言?”周文倩表情温柔而包容,微笑睨着郑玉薇,像是姐姐包容不懂事的小妹妹。

郑玉薇闻言挑眉,嗤笑一声,这周文倩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果然深厚,她随即打量了对方两眼。

周文倩鬓插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一袭浅碧色曳地望仙裙,外罩同色烟罗纱衣,裙摆袖口皆绣上精致的暗纹,浑身上下打扮简单雅致,但其衣着却不经意间透出精雕细琢。

郑玉薇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穿成这样,跑去权贵子弟出没的地方,只为赏花?

郑玉薇目光中蕴含的意思并不难懂,周文倩立时明白了,她脸色阴了一瞬,有种被人生生刮下脸皮的愤怒感。

这些个勋贵千金,公候掌珠,自出生起便无忧无虑,事无巨细皆有长辈做主谋划好,她们无需费神,便能享受被人仰望的一切。

她们命好,但凭什么指责自己。

周文倩笑容一敛,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搁,她淡淡对郑玉薇说:“天色不早了,我答应母亲早些回去,就不与表妹多言了。”

说罢,她瞥了身边的丫鬟翠儿一眼,直接转身,继续往桃林而去。

这回,周文倩的脚步加快许多,连扬起些许黄土也不甚在意,提着裙摆匆匆往前而去。

而那丫鬟翠儿,却立在小道中间,一声不吭站在原地面向两人。

周文倩一言不合竟跑路的行为,实在让郑玉薇错愕又气愤,她追到这份上,怎肯空手而归?

于是主仆二人气愤举步,欲快速追上前去,把周文倩截下回来。

谁知那那丫鬟翠儿却张臂阻拦,挡住了小道。土路其实不大,这丫鬟把它拦了个严实。

“滚!”郑玉薇怒极,娇喝了一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丫鬟,住在安国公府屋檐下,竟敢阻拦她。

翠儿低头,虽不敢直视郑玉薇,但她却没有退却分毫,不言不语地挡在前头。

偏这丫鬟看似瘦弱,力气却极大,一人就成功拦住了郑玉薇主仆二人。

这也是周文倩把翠儿带上的原因,她怕被人堵截,带上这丫鬟可以应急,如今果然是用上了。

郑玉薇伸出手推了两把,丫鬟纹丝不动,一夫当关拦在窄小的道路上,而道旁人高的茅草长势极茂盛,她绕不过去,且身为主子,她亦不好上前与个下仆纠缠推搡,只得退后两步,眼睁睁看着周文倩走远。

最后,被推到道旁的美景从草丛里摸出一块石头,这才把力气奇大的翠儿放倒。

只是时机稍纵即逝,被耽搁的时间并不短,她们已很难赶上周文倩了。

既然无法赶上,那便如此罢。

郑玉薇虽心下沉凝,很是不甘,但到底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愿冒险再接着往前去。

“罢了,美景,咱们回去吧。”郑玉薇吁了一口气,微蹙眉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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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罢了,美景,咱们回去吧。”郑玉薇吁了一口气,微蹙眉心说道。

“姑娘,”美景深知周文倩此事危害,她忠心耿耿,于是自告奋勇说道:“让奴婢前去吧,这附近太平,奴婢是不怕的。”

周文倩都不惧,美景觉得,她不可能连闺阁小姐都赶不上。

不过如此,只能让主子独自回去了,美景话到最后,觉得很是不妥,于是声音迟疑了起来。

郑玉薇权衡一番,最后还是点头,“美景,这事宜早不宜迟,你马上出发吧。”

“我自己回去无碍的。”郑玉薇抬起头,对美景说道:“你亦要小心。”

美景当即领命,急步往前面赶了上去。

郑玉薇站在原地,目送美景背影远走,她已经竭力而为,要是最终还是被波及,那就算命中注定吧。

她好歹是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就算届时婚配对象降一个等级,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要不给那对真爱鸳鸯当炮灰,就是好的。

无计可施之下,郑玉薇只得这般安慰自己一番。

“嘶!”郑玉薇刚举步,想要返回,脚下便一阵钻心疼意传来,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低头抬脚一看,薄绸鞋底沾满黄土,连裙摆都有一些,不过好在,后头都是土路,石子儿不多,鞋底虽脏但没染血,估计回去擦点药就会好。

郑玉薇放下脚,好吧,现在只能忍着疼走回去了。

她忍疼慢慢地往回挪,走了约一刻钟,已经接近北苑,郑玉薇抬头便可远远望见前方寺庙宏伟的建筑。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蓦然,左侧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响,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最起码让郑玉薇清楚听见了。

郑玉薇动作倏地一僵,她心下一凝,接着便狂跳起来,“砰砰”地心跳声,仿佛是重重地响在耳边。

她屏气凝神,缓缓侧头,往声响处望去。

道旁茅草后方,还有一丛在轻轻晃动。

郑玉薇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住前方,她抿了抿嘴唇,这,不会是有什么野兽吧。

但随即,她立即否认了这个猜测。

这潭拓寺不说前朝,单单本朝以来,便繁荣鼎盛了近二百年,野兽都是趋吉避凶,喜欢远离人群繁衍的,这么长时间下来,其实留下来的不过偶有些无害飞禽小兽罢了。

就譬如后世那些人来往的大型公园。

果然,草丛微微摇晃了一阵,便再无动静。

郑玉薇定了定神,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倒是产生了此地不宜久留的念头,当即举步,忍住脚下疼痛,快步往回走去。

安全走出十来步,神差鬼使地,郑玉薇回头望了刚才那方向一眼。

就是这一眼,就让她大吃了一惊。

这位置的茅草较方才位置稀疏了很多,她一眼望去,可以直接看见十几米开外,却见刚才那草丛后方不远,有一块半人高的大黑石,侧边有一个受伤男子倚在其上,那人手持一个药瓶子,在给自己腹侧的伤口上药。

他的脚直伸向前,淹没在面前的茅草丛中,这大概就是刚才草丛晃动的原因吧。

那人抬目,警惕地望向郑玉薇方向,锐利的目光让她的心无端颤了颤。

他发现是个弱质女流,于是飞快垂目,继续手上活计。

这是一个方面无须的中年男人,身量颇足,但受伤很重,腹部伤口仍在淌血,他似乎已是强弩余末,郑玉薇晃眼过去,见他的手在颤抖,药粉无法洒在伤口上。

最后,这人似乎伤重难以支撑,持药瓶子的手一垂,药瓶子掉落在他身上,然后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郑玉薇咽了咽口中津液,说实话,两世为人,她还是头一回直接面对重伤且似乎垂死的人。

实在让上辈子出生成长在和平年代,这辈子更是宰鸡都没直面过的郑玉薇心惊胆战。

这么晃眼是功夫,这人竟突然就昏迷了过去。

自己若不上前为他撒药包扎,就算伤口流血的速度再缓慢,估计他也死定了吧。

这个想法突然冒上心头,让郑玉薇如鲠在喉,感觉极为不舒服,本想马上拔腿就跑的她,不由得蹙了蹙眉,脚下一顿。

她凝目,再多看了这人一眼。

这男人身着京城虎贲军服饰,并不是普通兵卫样式,他应该是个有职位的武官,而且等级不低。

郑玉薇的父亲安国公跟女儿闲聊时,曾经说起这个话题,给她说过武官服饰大致的划分,虽她没见过具体物事,细致等级方面并不能分明,但大体上还能判断出来。

她几年来耳濡目染,常识还是有的。

虎贲军是皇帝亲军,这人应是有任务在身,重伤之下奔赴潭拓寺,肯定是要求助的。毕竟,潭拓寺被历代皇帝敕封,与朝廷牵扯极深,寺院既有武僧拱卫,且有些和尚的医术亦很高超。

而她是勋贵嫡女,又出现在潭拓寺附近,对方肯定能猜出自己是权贵之后,就算出手救了这人,应也无碍。

事后亦不会有尾巴,因为她父亲安国公,正是老皇帝心腹。

没亲眼目见,或许能很轻巧讨论,但郑玉薇此刻面对这人,心里却极为不舒服。

她不动手的话,这人死定了。

但饶是如此,郑玉薇抿了抿唇,站直身体,还是决定不救。

想到这人会因自己冷眼而死亡,她心里固然极为难受,但郑玉薇还是觉得,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

虽则理智分析过,救人应不会有事,但那只是应该,谁能肯定呢?前面是一个刀头肯定舔过血的陌生人,谁也不能确保她的安全。

郑玉薇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新生,她万万不会用自己的小命冒一丁点危险。

千头万绪闪过郑玉薇的脑海,其实不过瞬间功夫,她吁了口气,目光平静,决意马上离开。

好吧,她决定赶回寺院后,给寺里的大和尚说说这事,就当尽了一番心意了,至于这人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郑玉薇眼神沉静,最后瞥了那人一眼,就要转身。

恰好就在此时,那人眼睫颤了颤,勉力睁开眼睛,他面向郑玉薇,这么一来,四目相接,那人视线正正好对上她的眼神。

蓦然,郑玉薇心中像是被什么猛地狠狠一蛰。

这人虽已极度虚弱,手脚都无法再动弹,但他的眼神却极为坚忍刚毅,如平静的河面下隐藏着滂湃暗流,一股强烈的求生**从那黝黑的眼底透出,通过他锐利目光,直扑而来。

这渴望生机的勃勃眼神直.射郑玉薇双眸,让她心生颤抖的同时,竟是生生触动了她尘封已久,并刻意遗忘的时光。

那是她上辈子垂死的时候。

她那时大学刚毕业,酷爱旅游的她,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齐齐到本省著名景点七星山走一趟。

那日清晨乘车出发,兴致勃勃的一行人万万没想到,还没抵达景点,车子经过的公路竟半途突然发生坍塌。

那是在半山腰上的公路,他们眼睁睁看着前车猛冲险险避过,他们车子却无法赶上,只得随着塌方掉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