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知那两家女子,竟俱在婚约定下后,两家开始过六礼期间去逝,无一例外。

于是,秦立远邢克之名落定,尤其引人注目的,则是他克妻。

郑明成未必完全相信这些东西,但爱女是他的心尖子,他绝不可能用郑玉薇的性命来一探其真假。

于是,无论秦立远有多优秀,都不在郑家的择婿人选名单上。

此时,郑明成能感觉到秦立远郑重求娶之意,只是,他并不能将女儿许配给他。

郑明成话音刚落,秦立远瞳孔倏地一缩,心间只觉骤紧,竟是闷闷生疼。他虽早已有心理准备,亦有了应对之策,但乍听这拒绝的话语,他依旧呼吸一窒,顷刻间,胸.腔处已是闷痛难忍。

他缓了缓,方哑声道:“小侄斗胆问一句,郑公可是觉得小侄有何不妥之处,小侄愿改之。”

向来稳当持重的青年,此刻难掩痛意,他压下情绪,放低姿态,只为求娶眼前人的爱女。

郑明成不知秦立远为何对他的女儿这般执着,但他可以肯定,对方并非因为自己的权势地位。

他再次沉默了片刻,也不愿说些什么“小女蒲柳之姿,配你不上”之类的敷衍话,于是,郑明成直截了当开口说道:“贤侄很好,只是郑某膝下仅一儿一女,此生惟愿他们能平安顺遂,仅此而已。”

郑明成话意隐晦,但两人都懂了。

“郑公可是嫌弃小侄克妻之名?”秦立远直言相询。

郑明成虽闭口不答,但态度已说明一切。

秦立远立即从怀中取出两张白笺,拱手递到郑明成面前,沉声道:“昔日祖母在世时,曾为小侄订过两门亲事,两家小姐俱未曾过完六礼便亡,因此小侄留下克妻之名。”

“但实情并非如此,”秦立远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事小侄实在无辜至极,只因这两家与我家祖上有纠葛,而宣扬出去对那两家害处太大,百般无奈之下,只有让小侄背了这名声。”

“只是祖母生怕小侄日后婚配时,会被此事连累,故而让两家留下字契证据,以备他日所用。”秦立远将白笺奉上,最后说道:“那两家于秦家祖上有恩,他们以恩义相挟,我家无奈从之,只是此事过后,三家纠葛一笔勾销。”

郑明成闻言,讶异抬目看了青年一眼,随后,他伸手接过白笺,低头细看。

这白笺保存极好,郑明成垂目仔细看过,这两家俱是世家大族,居然一家小姐与人私奔,一家闺中与已婚表兄苟且,俱被人当场抓获。

“这等女子简直荒谬至极!”郑明成不禁蹙眉指摘了一句,白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晰,有人证的签名画押,又有鲜红的家主印鉴,这事无法作假。

他哂笑一声,难怪这两家家境每况愈下,现今只能依附两党维持表面光鲜,这等无能之人连子孙儿女都无法教导,那家世败落亦是必然之数。

看罢白笺,郑明成将其交还给对方,他负手踱了两步,沉吟良久,最后在秦立远的注目下,开口问道:“你,为何非娶我女儿不可?”

☆、第29章

郑明成负手踱了两步, 沉吟良久, 最后在秦立远的注目下, 开口问道:“你, 为何非娶我女儿不可?”

秦立远心中不可抑制地一紧,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答案至关重要。

他抬手按了按胸前放置血佩之处,深吸了一口气, 方抱拳拱手,一字一句说道:“我曾有幸与小姐相遇,此后,小侄心生倾慕, 此生只愿娶小姐为妻。”

眼前刚毅的青年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柔情,他声音渐渐暗哑, 但话语依旧铿锵有力, 落在安静的厅堂中,分外清晰。

郑明成闻言,立即抬目看向秦立远,只是他保持沉默, 只盯着青年不发一语, 并没打断对方之言。

两人一时无话, 厅中的气氛无端凝重起来。

秦立远呼吸重了几分, 心中绷紧,额际已微微见汗。

片刻后,在这沉寂的气氛中,他动了。

秦立远倏地单膝下跪, 膝盖重重地落在坚硬的拼花青砖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拱手低头,声音嘶哑,道:“我恋慕小姐,此生惟愿娶小姐为妻,若郑公答允,我自当终身不二色。”

秦立远情绪激荡,声音愈发低哑,但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他继续说道:“我愿托付小姐与中馈,与之延绵子嗣,携手终老。”

此话一出后,厅中再度沉默,片刻后,郑明成才再度开口。

“终身不二色?”郑明成并未将青年托起,而缓缓地重复了那话一遍,他顿了顿,接着问了一句:“那若是我女儿无法为你诞下麟儿呢?你又当如何是好?”

郑明成当然不会诅咒爱女生不下儿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如此发问。

“若是如此,秦某尚有兄弟,可将侄儿过继。”秦立远抬头,神情严肃,无任何玩笑之意。

他说的是实话,秦立远向来立身持正,不好女色之道,且他也不想那小丫头难过。

说真的,若说男子三妻四妾时,并不知道发妻难过,那是假的,只是在他们心中此事乃天经地义,兼之自己的快活比媒妁之言所娶的妻子重要太多,于是,妻子若表露,那就是不贤善妒。

秦立远不愿意那双如星子般闪耀的眼眸黯淡失色,更不愿意那小丫头难受神伤,于是,他此承诺一出,心中亦是一片畅然。

若他真是无子,那也是命中注定。

秦立远仰头,直视郑明成,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侄儿亦是秦氏血脉,秦某耐心将其教导,彼时他承继宣平侯爵位,我亦无愧于秦氏列祖列宗也。”

“好!”郑明成眸中光芒闪动,他喝了一声,俯身伸出双手,将单膝跪地的秦立远扶起,然后,他盯着对方双目,再问了一句,道:“贤侄可愿将此事写于婚书之上。”

郑明成此言一出,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愿意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

秦立远闻言登时大喜,他立即出言,朗声答道:“自是愿意。”

“那极好。”郑明成面上凝重的表情一扫而空,他伸手拍了拍秦立远的肩膀,笑道:“如此,你回去后,即可遣官媒登门提亲。”

“谨遵泰山大人之令。”秦立远黑眸漾出喜意,立即抱拳拱手应道。

心中最渴求之事一朝成真,秦立远心头狂喜,虽他一再努力压抑,但眸中亦光彩骤亮,薄唇不禁扬起笑意,硬朗的英俊五官立时柔化了不少。

郑明成见状十分满意,他微笑道:“此时称泰山尚早了些,待两家把亲事定下,再说不迟。”

“小侄谨遵郑叔父之命。”秦立远亦是练达持重之人,稍缓了片刻,他便能将胸.腔中那几乎要满溢的激动热意给勉强压了下来,他腰背挺直,正身恭敬拱手对郑明成答话。

“那贤侄可愿与我共饮一杯?”郑明成见状更为满意,他笑问道。

秦立远能快速收敛自己激动的情绪,窥一斑而见全豹,他果然如郑明成所知一般无二,是个非常有能力之人。

郑明成固然不舍爱女出嫁,但女儿长成后,嫁人是必须,总不能把她一直留在家里,他与妻子能为女儿做的,就是寻一个妥帖的夫家,然后将爱女的终身托付到女婿手上。

没有了克妻顾忌,秦立远虽年纪大些,但条件实在比秦二之流的普通世家子好上太多,更别说,对方愿意承诺终身不二色。

郑明成房中仅爱妻一人,他对妻子的爱重超越了妻妾环伺生活,然而他虽不愿纳妾伤自家妻子的心,但身处于当世,他其实亦明白,要再找一个这般的男子是很困难的。

这道理,郑明成与杨氏都懂,因此,两人虽遗憾,但这问题却并不纳入选婿条件当中,因为太不现实了。

郑明成行动上屈服于现实,但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同样会痛快,于是,这也是秦二没出幺蛾子前,当初他不喜对方的潜在原因。

如今郑明成能为爱女寻到这么一个优秀男子当夫婿,他亦很是欢喜畅快,虽然,未来对方也有可能出尔反尔,但这承诺一旦写上婚书,彼时娘家便能理直气壮地为女儿出头。

况且,郑明成为人慎而敏,据他观察,秦立远此人未必就会推翻前言。

不过,怎么说都好,一个父亲能为女儿做到的所有事,郑明成都已全力做到最好了。

于是,他心怀大畅之下,便出言邀请未来女婿共饮一番。

“小侄定当奉陪到底。”秦立远当即一口应了下来。

他虽伤口未愈,但略饮些许应是无妨,秦立远除了不能拂未来泰山的面子以外,他此刻亦是心情激荡,若小酌一番,借此抒发出胸中激昂的情感也很不错。

这对未来翁婿一拍即合,一并举步往小花厅行去。

******

这天过后。

秦立远心系佳人,行动自是无比迅速,而郑明成亦是雷厉风行之人,二人当日谈妥之后,后面的事情便火速地顺利铺展开来。

那天从安国公府回府后,秦立远命老管家寻来的官媒当即可派上用场,选定了一个最近的佳日后,官媒登门为宣平侯提亲。

安国公府毫无意外地应允两家议婚之事,于是,宣平侯府备礼,正式上门求婚。

郑明成点头,纳采之礼成。

随后,宣平侯府遣官媒上门问名,两家交换了庚帖。

吉兆出,宣平侯府备礼通知安国公府,并选吉日奉上聘书,纳吉礼成。

此时,秦郑两家已过文定之礼,到了这一步,两家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秦立远与郑玉薇已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只待两家再行过纳征、请期之礼后,便是两人大婚之时。

不过,这也是明年的事情了,因为郑玉薇今年才十四,哪怕秦立远年纪不小了,郑明成夫妇也没打算在女儿及笄前将她嫁过去。

其实,时下的文定之礼一般是在婚礼前一个月才举行的,只是秦立远坚持,郑明成也顺水推舟,于是,就提前进行了。

小定之后,一切尘埃落定,秦立远始终悬起的心终于能放了下来。

大书房中,他微笑站定,转身往书案右侧的紫檀多宝阁行去,拉开雕有花鸟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黄花梨木雕匣子。

秦立远打开匣盖,从怀里掏出那枚血玉佩,他将小小的圆形玉佩置于掌心,再度端详一番后,方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铺有厚厚锦垫的匣中。

这个匣子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准备用来放置这枚珍而重之的血佩。

透雕精致牡丹花纹的血色玉佩置于大红锦缎之上,流光四溢,犹如一抹心头血。秦立远轻抚玉佩上头的那只小蝴蝶,微微扬唇,还是不要太快让小丫头知道二人渊源,就让她好好猜上一猜吧。

他阖上匣盖,仔细将它放回木屉,将木屉推回去。

秦立远踱步出了大书房门,迎头碰上匆匆赶来的孟东,老管家喜笑颜开,连连躬身贺喜主子。

他抬手扶起老管家,环视院子里同样轻快的心腹们一番,秦立远向来严肃的脸面上,此刻带上微笑,负手道:“东叔,来回奔波的家人重赏,至于府里其他人,就赏三月月钱罢。”

老管家自是欢喜万分地应是。

中庭消息传开后,宣平侯府的仆役有些小骚动,这已经是最近一个月里第三次收到额外赏钱,他们难掩欢喜,纷纷出言恭贺侯爷文定之喜。

“今日府里有喜事么?”姜氏坐在廊下,远远眺望又一个一脸欢快走过的丫鬟,挑眉说道。

话罢,姜氏也不在意,宣平侯府就那么几个主子,日常还能有多少喜事,她随口一句却并没放在心上,反倒转头看向身后的陈嬷嬷,问道:“轩儿呢?轩儿今天怎就没过来?”

姜氏自从那日晕阙两回后,就断断续续病到如今,足有一月出头。

其实,主要是秦立轩并没有死心,母亲病情好转后,他惦记周文倩,又出言试探。

姜氏本已失了一个苦心谋划的好儿媳,怎知儿子又迷上了卑贱女子,竟一再要迎娶对方进门,她每每想起,都气恨难平,于是,病情就反复了。

如此几次三番,秦立轩虽真心欢喜周文倩,但他到底不是罔顾母亲身体的人,于是,这是他只得先将此事按捺下来,待日后再另行想法子。

这样,姜氏的病情就渐渐见好。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姜氏足足将养到昨日,大夫才正式宣布,太夫人已病愈。

闷在房内养病一个月的姜氏,今天终于能出来透透风,只是她那平常伺候在病榻前的儿子,今日请安后便不见了踪影。

姜氏想起一事,唇畔和婉的微笑当即消失不见,脸色阴沉了数分,她问道:“轩儿出门了?”

姜氏消瘦了些,现今仔细看去,往昔保养得宜的细白面庞上,眼角处已多出了少许细细纹路。

她年纪其实不小了,丢失安国公府亲事对她打击颇大,病了一场后,人看上去就像是长了几岁,这是胭脂水粉掩饰不了的。

陈嬷嬷头皮发麻,但却不得不照实直说,她回道:“二爷今儿一早便出了门,现在还未曾归家呢。”

姜氏闻言冷哼了一声,抿唇不语。

她能猜测到儿子出门所为何事,因此极度不喜,姜氏眼帘垂下,往昔目光柔和的眼眸此刻有冷光闪过。

真真好一个会勾搭男人的贱婢。

不过,母亲与妻子的角色到底不同,姜氏气归气,但到底没把周文倩之流放在眼里,她所在意的,到底只是儿子不知轻重,搞砸了一门大好亲事,以及他想要娶个低贱女子为正房而已。

至于男人在外头风流几把,姜氏倒不觉得是大事,毕竟,这些事儿只要不闹大,对于男人来说,根本无甚妨碍。

姜氏到底认为,儿子年轻,不过一时被个有手段的女子拿住罢了,等热乎劲儿过了就没事,因此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儿子晚些成婚而已。男人能耗,亲事晚些也无妨。

只要姜氏不点头,这儿媳妇的人选便不能定下。

姜氏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只要她不死,这贱婢就没有进门的可能,她一点不担心。

她还是想想,到底哪家闺秀家世人才更为好,更合适聘回来当儿媳妇吧。

姜氏思虑一番,将远近人家仔细估摸了个遍,竟是无一家闺秀能够得上郑玉薇。家世好些的,人才不够;人品样貌俱佳的,那家世更要仰望安国公府。

她早已知道郑家极好,郑家大姑娘极好,但失之交臂后,姜氏更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些好处。

她一时不觉有些心烦气躁,胸.腔那团怒火又隐有抬头的趋势,但姜氏病得够久了,可没打算再次被气倒下,于是,她只得暂时抛开此事,深吸了口气,把火气往下给压了压。

谁知她一抬眼,倒是看见她的乳嬷嬷站在边上,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姜氏不觉蹙眉,问道:“嬷嬷,究竟有何事?可是轩儿又出幺蛾子了?”

☆、第30章

姜氏不觉蹙眉, 问道:“嬷嬷,究竟有何事?可是轩儿又出幺蛾子了?”

她放下茶盏, 一手支额,然后用指腹揉了揉眉心。

这段日子,姜氏生的气比以往一年还要多,事情没一件能顺心,她想想都觉得头疼得慌。

陈嬷嬷则心惊胆战, 主子最近心情有多阴郁,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她真的不想禀报这个消息。

但这事主子早晚会知道, 之前姜氏在病中, 还能说是为了主子身体着想,她方按下不提。

但兹事体大,若现在继续隐瞒,陈嬷嬷觉得,日后她只怕会落得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况且, 秦立远行动太过迅速,不过一月出头时间,便彻底把亲事定下,刚才孟东已经亲自过来说过,让她们禀告太夫人, 让病中的太夫人也高兴高兴。

陈嬷嬷能预见,主子得知后,会有多“高兴”。

她支吾了片刻, 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垂首禀报道:“回禀太夫人,侯爷,侯爷他已定下亲事,今日文定之礼已成,只待那家小姐及笄,便要迎娶过门。”

“哦,”姜氏诧异抬头,失声惊道:“竟是如此!”

这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惊,姜氏不过卧床养病兼与儿子纠缠了一个月,转眼间,秦立远居然已经看好亲事不说,甚至连小定都下了。

姜氏是宣平侯府太夫人,秦立远的继母,家中唯一的长辈,而且又是女性,这继子要定亲,她没能亲自经手不说,居然在小定前连风声都收不到。

要知道,大家小姐深居闺阁,轻易不见外男,更被别提被人男子相看了,姜氏以为,继子的亲事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她的。

轩儿的长兄果然一如既往般能耐过人。

姜氏垂眸,她顿了顿,方缓缓说道:“那倒也平常,他祖母在世时,已经为他准备好一切物事,原本就无需我操心。”

不提起糟心的亲儿,姜氏恢复平常模样,她微微一笑,说道:“正好我缠绵病榻,侯爷有孝心,不愿我卧榻之时惦记此事,反耽误了病情。”

“也是我病得不是时候了,侯爷今年已二十有二,出孝后应当加紧相看亲事才对,我竟险些耽误了侯爷。”姜氏蹙眉,似有些歉疚,片刻后方道:“如今真乃幸事也。”

笑容重新回到姜氏白皙的面庞上,她端起青花缠枝纹茶盏,抬眼看向陈嬷嬷,缓声问道:“不知侯爷定的是哪家千金?”

陈嬷嬷不敢抬眼看姜氏,她低下头,小声嗫嚅道:“禀太夫人,是,是……”

姜氏挑眉,看了眼跟随了自己半辈子的乳嬷嬷,见其如此情状,倒有些疑惑,她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和声说道:“嬷嬷与我,难道还有何话说不得不成?”

陈嬷嬷无奈,只得双眼一闭,鼓起勇气说道:“禀太夫人,是安国公府郑家大小姐。”

“安国公府郑家大小姐?”姜氏有一瞬间愣神,她似乎并没听懂,盯着陈嬷嬷的眼睛,语带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消息太过突兀,姜氏恍惚间有些惊疑,京城里的安国公府,难道不是只有一家吗?

顶着主子灼灼的目光,陈嬷嬷只得硬着头皮再点了点头。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竟成了事实,姜氏端着茶盏的手不觉猛地一颤,茶盏脱手而出,落在她深青色的绯绫裙摆上,顿了顿,然后滚落在地,“噼啪”一声摔了粉碎。

“太夫人,”陈嬷嬷一惊,连忙上前唤了声,“太夫人,您可有烫着?”

陈嬷嬷赶紧弯腰,手执帕子给姜氏擦拭湿了一大片的裙摆,旁边一直屏气凝神丫鬟们也立即蹲下收拾碎瓷。

茶水温热,并不烫,因此姜氏没受伤,只是陈嬷嬷唤了两声,姜氏都没有反应。

余光看见主子的手隐有微颤,陈嬷嬷小心翼翼地抬眼往上一瞥。

只见廊柱的阴影有一半落在姜氏脸上,姜氏眼睑半垂,教人无法看清其眸底之光,她白皙的面庞此刻一半明亮,一半沐浴在阴影中。

虽姜氏表情看上去仍旧平静,但陈嬷嬷的心头却无端颤栗,她登时不敢多看,轻手轻脚收拾好便退到一边去。

过了足足盏茶功夫,姜氏方再有了动作,她抬起头,看着陈嬷嬷,慢慢说道:“郑家大姑娘是极好的,我轩儿无福,自是配不上。”

陈嬷嬷垂眸,不敢与主子对视。

姜氏并不在意,她声音一如既往柔和,语速甚至比平时还要缓上几分,唇角扬起,笑了笑后,她道:“轩儿的大哥向来比轩儿有能耐,如此,便再好不过。”

******

郑玉薇来到此间五年有余,向来都知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断无当事人,尤其闺阁女子过问之理,只是她还是头一回这么清晰地直面。

秦立远亲自登门求亲,郑明成当场便拍板了此事,之后,两家开此走六礼。

两家文定之礼成之前,郑玉薇对此事竟是一无所知,她一直以为自己要是重新进入婚配市场的,谁知道,不过一个月,她的终身已彻底被定下了。

这个消息犹如平地上炸起一声惊雷,令郑玉薇直到此刻,想起前事时,她仍有些恍惚。

郑玉薇双手交叠于腹,端坐在黄杨木透雕花鸟纹宝座式镜台前,她静静地坐着,目光有些放空,身后有丫鬟在为她挽发。

美景手艺娴熟,动作轻柔而小心,将郑玉薇乌黑柔顺仿若丝绸的墨发梳起,利落地盘旋叠压,挽成一个飞仙髻。

两天前,她行了笄礼,现在刚刚十五岁,在古代已是成年,以前不适合用的发髻,现在都可以梳起来了。

镜台上的出头扶手内侧安有角牙,中间后方支着一面打磨得极其光亮的黄铜镜子,郑玉薇回神,她抬眼注视着黄亮的镜面。

古代的黄铜镜虽没有玻璃镜这般分毫毕现,但其实还是可以的,照人尚算清晰。

郑玉薇凝目,望着昏黄镜面上的那个妙龄少女,她面若中秋之月,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含波,小巧的琼鼻下粉唇微启,端是美人欲语还休之态。

真真好一位倾城佳人。

郑玉薇哪怕已看了这副皮囊足有五年之久,此刻心中亦不觉有感叹之声,从前她年幼时五官尚带童稚之气,丽色未完全绽放,如今渐渐长开后,已是倾城国色初现。

只是,那个目光深邃、器宇轩昂的英伟男子,会是一个只注重皮相的普通勋贵子弟吗?

郑玉薇垂眸,很显然他并不是。

无论是从原文看来,还是凭着两人那短暂接触给她的感觉,郑玉薇都能察觉到这一点。

那,他为何宁愿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也要亲自上门向父亲求娶她?甚至还许下了终身不二色的重诺。

要知道,郑玉薇与秦二议亲曾到过很关键的时刻,只差临门一脚,两人便定亲了。虽亲事最终不成,但遍观京城,也没有弟弟不行兄长再上的先例,哪怕没外人知道,那也确实够尴尬的了。

可偏偏他不但来了,且还郑重求婚,而她父亲却当场应允下来。

郑玉薇听母亲转叙过一些,他说与她偶然见过面,自此心生倾慕,若两人能结为夫妻,他愿终身不二色。

身处于三妻四妾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古代,终身不二色,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一个何其沉重的承诺。

一辈子很长,郑玉薇不能肯定,他是否能实现诺言,但凭着对此人的了解,若为真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郑玉薇而言,这个刚毅果敢的优秀男子,这个能写上婚书的承诺,实在是不亚于天上掉下大馅饼。

现在郑玉薇捧着这个大馅饼,说是不欢喜,那是骗人的,但她欣然之余,却很有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郑玉薇再次抬眸,看着铜镜里的美人。

美景已经为她簪上一支细金丝攒成的花朵状步摇,中间花蕊处为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珠玉生晕,与她皎洁的面庞交相辉映,明珠美,她更美。

她确实很美,但这就能凭借着颜色,以及寥寥两句交谈,让一个优秀的男子为之倾倒,从而非她不娶吗?

答案应是不太可能的,最起码郑玉薇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这不可思议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得知婚事已定后,这大半年以来,郑玉薇难免会出神想这些。只是,她却从没能想明白过。

此时,美景已将她的秀发打理妥当,郑玉薇微微吁了口气,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再多想了。

多想无益,反倒陡增烦扰,这样的结果,这样的丈夫,实在是比郑玉薇想象中的要好太多,她嫁过去后,好好经营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

她站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到母亲处请安罢。”

郑玉薇举步,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她出了里屋。

“姑娘,昨夜寒风骤起,雪又大了些,姑娘还是穿暖和些为好。”郑玉薇的乳嬷嬷李氏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捧了件紫貂皮为里,紫红色如意云纹妆花锻为面的斗篷上前。

她展开斗篷,为郑玉薇披上,然后把系带小心系好。

屋子底下燃着地龙,四周又有火墙,本来就很暖和,这厚实的皮毛披风一上身,郑玉薇更觉暖意融融,不过,她马上就要出门了,这大冬天的,估计到了外头也就刚好而已。

她微笑对李嬷嬷说道:“我知道的,嬷嬷。”

李嬷嬷本来是杨氏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府中管事,生了孩子后,适逢杨氏诞女,于是她便成了小主子的乳嬷嬷。

她本一直照顾小主子长大,只两年前,李嬷嬷家中有事,无奈之下只得暂离,不过后来她家里事情妥当了,而郑玉薇又与秦家过了文定之礼,于是,杨氏就让她回来了。

李嬷嬷只生了儿子,没有女儿,又日夜照顾小主子成长,她对郑玉薇的感情不比亲子浅,因此杨氏已定下让李嬷嬷家做陪房之一。

“今天姑爷家来下聘,之后请了期,姑娘就要大婚了,这可不能含糊。”李嬷嬷替郑玉薇抚平斗篷上的皱褶,仔细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