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眼角细碎的纹路随着笑容加深,就像是一张网,密密分布在她的鬓角。

又抿了一口茶,姜氏突然想起一事,她抬头对陈嬷嬷说道:“嬷嬷,你今天出去一趟,去找那个贱婢,告诉她,轩儿马上就要定亲,她识相的,便不要再耽误好韵华。”

“不然嘛,我轩儿才十八,再耗一两年也不是不行的。”姜氏说起周文倩,便想起闹心的儿子,她面色立即一沉。

儿子果然也是秦家种,时隔将近一年,要迎娶那贱婢的心思始终不肯停歇。

姜氏重重将茶盏放在炕几上,她哼了一声,当初她低估那个姓周的贱婢了,不过好在,轩儿与父兄不同,他性子软些,是拗不过亲娘的。

周文倩她不怎么放在心上,只不过她不想再耽搁儿子婚事,干脆使上一把劲,便宜那贱婢了。

陈嬷嬷领命,然后转身就要出门。

姜氏想了想又唤住她,嘱咐道:“要避开轩儿。”

陈嬷嬷当然知道这点,她又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只可惜,陈嬷嬷今天这趟出门,终究是未能成行,她出去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急步奔回里屋,一手掀起门帘子,嘴里惊慌说道:“太夫人,太夫人。”

姜氏见此情形,心下猛沉,陈嬷嬷是多年老人了,没有大事是不会如此惊慌的。

她面上温婉的笑意立即一收,重新挥退刚进来伺候不久丫鬟们。

待丫鬟们鱼贯退下后,姜氏马上问道:“嬷嬷,出了何事?可是轩儿闹出幺蛾子了。”

姜氏柳叶细眉紧蹙,她当即就是想到这个,要是如此,这个乱子可不小。

难道轩儿去求他兄长同意婚事,而他那兄长同意了?

姜氏眉心紧蹙,这不该啊,轩儿兄长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不,太夫人,不是二爷。”陈嬷嬷面上犹带惊惶,她对上挑眉疑问的姜氏,慌不成声地说道:“是,是咱们布置在家里的人手,突然就被全部撸下来了。”

“涉及的人手,全家都被查抄,大管事将他们关押在一起,听说即日便要卖出去。”陈嬷嬷面色紧绷,心头仍悸。

陈嬷嬷心下沉沉,宣平侯府这种累世勋贵,府里是基本不怎么在外头买人的,因为一代代繁衍下来的世仆就多得用不完。

这些世仆伴随主家绵延,知道主家不少秘辛,主家若要发卖这些世仆,是断然不会给他们发言的机会。

平常皆如此,更被提现在京中风声鹤唳,已经到了陈嬷嬷这种内宅仆妇都有所耳闻的时候了。

这些被卖出侯府的下仆,是不可能有好去处的,若能被人牙子卖到封闭矿场、煤窑之类的地方,灌下哑药干一辈子活,这便已是很不错的下场了。

大管事这一举措雷厉风行,肃清钟瑞堂人手的同时,也狠狠震慑了其他下仆,经过这么一着,事后她们再想布置人手,怕是很难很难。

更让陈嬷嬷心颤的事,能在宣平侯府抬手间便干净利落干成这事的人,不作第二人选。

那么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便是她们多年来的一举一动,皆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陈嬷嬷越想越惧,她冷汗浸湿里衣,惊慌猛地抬头看向罗汉榻上的姜氏。

姜氏闻言后瞬间僵住动作,陈嬷嬷能想到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放置在靛青色裙摆上的手微微颤抖。

多年苦心经营,几乎被一扫而空。

她将视线投到炕几上的茶盏处,姜氏想得更深,多年不动,怎么就今天动了。

看来,她这继子对侯府的掌控力道,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手段也非同小可,这一下子,是狠狠打在她的七寸处。

内屋死寂一片,久久之后,姜氏的声音方响起,“嬷嬷,你先不要急。”

姜氏抬起头,昔日婉和的声音此刻沙哑一片,她对陈嬷嬷吩咐道:“咱们早年布下的那几个暗子,他是不可能发现的,你不要再联系她们。”

这几人,是秦立远未承爵前便布下,姜氏自有掣肘她们的办法,她这继子太厉害,未有动作前,决不可轻动让其察觉。

姜氏抬起眼帘,赫见刚才还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此刻已布上几条明显的血丝,为她清秀的面容增添上几分狰狞。

“倘若他日有需要,再联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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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约摸申初时分,宣平侯府角门打开, 驰出一辆篮蓬独驾小车。

小马车踢踢踏踏, 从城西一直驰往城东, 几乎横穿了整座京城,最后来到城东偏南处的一处宽阔胡同。

这胡同干净整洁,闹中有静,里头基本都是平正的二进院落,环境很不错。

篮蓬马车在胡同中段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驾车的马车夫抬头, 望了一眼前头匾额上“周宅”二字。

是这里了。

车夫跳下车,两步上了台阶, 提起黑漆大门上的黄铜门环, 大力叩响。

里头有门子应道:“别拍啦,来了。”

片刻后,黑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他打量了扣门人两眼,见对方约摸二十来岁,身穿深青色细棉袍子, 身上很干净整洁。

中年门子有幸见识过勋贵人家做派, 来人衣服样式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世仆打扮, 他觊了一眼门前马车,心下狐疑。

这秦二爷不是回去了吗?他家来京城不久,也不认识其他大户人家啊?

但中年门子也不敢怠慢,京城这地界, 夸张说句话,一个牌匾砸下来,砸中十个有七个都是有些背景的。

他随即拉开大门,陪着笑脸道:“这位小哥,时候都不早了,不知你有何贵干?”

青衣家人没说话,只退后了一步。

同时,篮蓬马车的车帘子被一把撩起,中年门子闻声望去。

只见小马车里头,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探出头来,她梳着圆髻,已有花白的鬓发上簪着分量十足的金钗,抬头淡淡说道:“告诉你家主子,就说宣平侯府太夫人遣人与她说话。”

话罢,老妇人放下门帘子。

中年门子惊愕,他当然知道宣平侯府是什么地方,而那太夫人不就是秦二爷之母吗?

“二位请稍候,小的马上便去禀报。”中年门子连应是,他不敢把门关上,只立即转身,一溜烟往里头奔去。

这周宅,正是韩氏周文倩母女所居之地,是她们还没离开安国公府时,韩老太君派管事出面,替两人寻下的产业之一。

这胡同附近居住的或是中小官宦之家,或是家境殷实富贵之家,若不是有国公府出面,这么平整周正且地段上佳的宅子,根本就不是刚落京城两眼一抹黑,又无权无势的母女二人能买得到的。

“倩儿”,韩氏进了屋门,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二爷如何说?”

秦立轩刚走,韩氏立刻进屋询问女儿,女儿与这秦二爷纠缠了快有一年了,也没见对方定下婚期,她近日是越发焦急起来了。

当初韩氏信心满满,自觉爱女人品颇佳,虽家世方面吃了亏,但只要女儿另辟幽径,抓住这些子公子哥的心,要进门还是可以的。

父母多是拗不过儿子的,从前在郡城生活时,韩氏见过不止一桩这样的事。

但在实际操作时间久了以后,韩氏已深刻地感觉到有心无力,她开始意识到京城与小郡城的不同。

天子脚下与小地方到底是不一样啊,韩氏近日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会不会是她们母女太异想天开,或许,当初答应姑母选得殷实进士才是最好的。

韩氏抬头看了眼女儿隐带阴霾的脸,她没敢跟女儿说这些话,只不过,她偷偷打听过后,这才知道,没了安国公府的名头,不要说殷实进士,便是寒门进士的婚配对象,她家也不在此列。

她家是有些钱财,但京城地界比她们富裕的人家多的是,而一科进士不过取数百人,殿试过后便授官,在普通富户眼里,未婚进士便是香饽饽,两人不过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实在拼不过京城富户。

韩氏自上京以来便发热的头脑,经过现实的冷水浇过一遍,开始有些清明起来了。

周文倩听得母亲问话,面色又沉了几分,她沉默了半响,方道:“他能说什么,来来去去不过让我等着,好让他说服他母亲。”

她话罢,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周文倩踏足京城时,已经年近十六,现今眨眼又过去了快一年时间,再过几个月,她便十七了。

十七岁没能定下婚事的闺秀,再拖下去,便是老姑娘了,秦二这边能顺利固然好,熬着也就熬着了。只可惜经过周文倩这一年来的观察,她觉得秦二此人,很可能拗不过他的母亲。

那到时候,她又该如何是好。

周文倩手段不可谓不厉害,秦立轩一颗心确实落在她身上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并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也不敢太猛烈忤逆母亲的意思。

秦立轩说,他母亲身体不太好,之前已经气得卧榻一个月了,他不能再把母亲气病。

周文倩神色暗沉,那个老婆子,上回怎么没能病死,要不然此刻她也不必陷入两难之中。

“倩儿,……”韩氏又要说话,不想,这时却有丫鬟来报,说家里大门外来了一个老妇,说是宣平侯府姜太夫人派来的。

韩氏周文倩母女对视一眼,屋内气氛瞬间沉凝了几分。

“那人何在?”韩氏清了清嗓子,问道。

丫鬟回话,“听门子说,那老妇未下马车。”

韩氏闻言,心中立时一阵憋气,这个老妇,肯定就是个下仆,居然敢拿乔,不肯下车,难道还要她去迎?

她在安国公府待过,里头大小仆妇见到韩氏,无一不福身行礼的,如今竟是到了这般田地,一个侯府下仆都敢在她面前如此拿大。

韩氏心中立时愤愤不平。

“娘”,周文倩则平静很多,她缓缓说道:“既然她要迎,你便去迎上一迎吧。”

周文倩敏锐很多,她一听这人出现,便知道事情恐怕要出个结果了。

姜氏太夫人遣人到此,偏偏要等秦立轩离开后,周文倩有了某些预感。

她垂下眼帘,虽然如此,但周文倩在秦立轩身上耗费的心血实在太多,没到最后一刻,她仍不想放弃。

周文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出迎的,于是,只能委屈母亲韩氏了。

不过转瞬间,周文倩已将事情理清,她抬眼看着韩氏,轻声说道:“娘,倩儿无用,让您受委屈了。”

韩氏还能如何,她这辈子就这么一点骨血,为了周文倩,她再大的愤慨也只能生生咽下,站起身往外面行去。

陈嬷嬷被韩氏亲自迎进后院,她抬头,冷眼端详了站在房门边的周文倩一番,挑唇一笑,领着两个小丫鬟直接进屋。

周文倩刚见过秦立轩,身上衣裙未换下,一身打扮很是娇俏柔美。

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圆润珠串缠绕其间;一袭湖蓝色镶边绣梅花大袖襦裙,袖口裙摆绣纹不多,但很是精致;同色腰封要纤腰一束,配上她天生柔弱的娇美面庞,更显其弱不胜衣,娇娇怯怯。

陈嬷嬷挑唇讽笑,谁能想到,这么个外表柔弱的的女子,却是个极能勾搭男人的狐媚子。

她算是看着秦立轩长大的人,秦二自小孝顺,陈嬷嬷是头一回见他把姜氏气到在床,且已时过一年,要娶这女子进门的心始终不改。

这女子手段不错,只可惜胃口太大了些,要是她想进门做妾,陈嬷嬷估计,主子早就同意了。

陈嬷嬷直接举步向前,走到主座上一屁股坐下。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动作,韩氏与周文倩将陈嬷嬷的情状尽收眼底,两人心下立即一沉。

陈嬷嬷身为卖身的下仆,此刻却大喇喇坐在首位上,实在让二人如鲠在喉,但韩氏却不得不硬撑了笑脸,上前坐在首座另一侧,问道:“不知嬷嬷今日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陈嬷嬷没有回答韩氏,她抬眼看着已经坐在左侧下手的周文倩,直截了当说道:“想来,你便是我家二爷那小情儿,周氏文倩了吧。”

小情儿一词,一般就是说些伶人戏子之类的人物,安在一个未出阁的闺秀身上简直侮辱至极,陈嬷嬷话一出口,韩氏周文倩母女面上勃然色变。

饶是周文倩城府不浅,又有了心理准备,面色也马上沉了下来,她猛地抬起一直微垂的头颅,一双方才看似娇怯的柔情目,此刻迸射处凌厉光芒。

陈嬷嬷挑唇一笑,这才对嘛,刚才就是太装了,未婚女子勾搭男人这活儿,她就不信一个真娇怯的女子能干得出来。

她抬手,止住身边韩氏尖利得几乎变调的质问声,对周文倩说道:“我家太夫人让我给你传一句话,你可听好了。”

周文倩面沉如水,唤了还在厉声喝骂的韩氏一声:“母亲。”

韩氏胸.膛剧烈起伏,粗粗喘着气。

她也听见了刚才陈嬷嬷的话,韩氏勉强收住怒骂,闭口不言,狠狠地瞪着对方,看陈嬷嬷能带来什么话。

陈嬷嬷压根没搭理韩氏,她站起身,睨着周文倩,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家太夫人让我告诉你,二爷马上就要定亲,你要是识相的,便不要再耽误好韵华。”

“我家主子是不可能让你进门的,二爷是男人,再耽搁一两年也无妨,只不过主子想早日抱孙子,干脆就便宜你了。”陈嬷嬷面带鄙夷,最后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咱侯府不是你等平民能招惹,识相的,便把事情抹个圆满,要不然,……”

陈嬷嬷冷哼一声,“日后想不想过太平日子,便看你如何跟二爷说话。”

话罢,陈嬷嬷一拂衣袖,领着两个小丫鬟,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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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陈嬷嬷来去匆匆,从进门到离去耗时不足一盏茶功夫, 但她带来的短短一席话, 却颠覆了韩氏周文倩母女的生活。

韩氏重重喘着气, 一手撑着首座方几,持帕的另一手则捂着急剧起伏的胸.口。

她一为愤恨陈嬷嬷之言,二则,概因韩氏这几月以来一直暗下担忧的事情,最终是发生了。

韩氏不算聪明, 但也不是傻子, 陈嬷嬷看那模样,必然就是宣平侯府太夫人的心腹嬷嬷, 由仆可见主, 那姜氏太夫人对她们的态度,从这老仆妇便可窥一斑。

主子得有多么蔑视她们母女,这老仆妇才敢如此行事。

周文倩想要嫁给秦立远为妻,估计有姜氏在一天,都没任何可行性。

韩氏愤怒之余,心底却涌出一阵阵寒意, 让她手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为了秦二, 为了让周文倩嫁进宣平侯府, 韩氏母女牺牲了太多,其中就包括她们的大靠山安国公府,以及周文倩本人的青春年华。

对于未定亲女子来说,十六到十七这一年是非常重要的。

孤注一掷却满盘皆输, 这后果不是韩氏母女能担得起的。

堂上死寂一片,几个丫鬟低头退到角落,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倩儿”,一开口说话,韩氏才察觉到自己牙关有些颤抖,她抬起发虚的脚步,走到周文倩身边,扶着椅子坐下,喃喃道:“咱们该如何是好?”

韩氏眼神发虚,表情有些彷徨,像是问女儿,又像是问自己。

周文倩垂目,面无表情,半响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抬起头,侧脸看向母亲,说道:“母亲,女儿不孝,又要烦劳母亲了。”

周文倩声音虽轻,但却坚定有力,她神情一改平日娇怯,目光冷静,神色毅然,清丽的五官一扫平日的柔弱的气,看着分外坚决。

韩氏立时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精神一振,忙道:“文倩我儿,你是我唯一一点骨血,若你能有个好归宿,娘做什么都是无妨的。”

“娘”,周文倩声音很轻,她抬眼看着韩氏,缓缓说道:“秦二这边是不可能了。”

韩氏能想到的事情,周文倩心底也很清楚,她比母亲更清晰地意识到,嫁进宣平侯府已绝无可能。

周文倩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立即便开始思考出路。

她快十七了,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

周文倩并不后悔当日赶赴桃林,她只叹自己运气不好,秦二性情软弱,并不是能扛住母亲重压之人。

“娘,你找个日子,登安国公府门,恳求老太太做主,为我择一门婚事吧。”周文倩注视着母亲,冷静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殷实进士对于昔日的周文倩而言,犹如鸡肋,她要攒住秦二,自然会舍弃鸡肋,但现在秦二这条路走不通了,她立即便想起这事。

周文倩将母女二人的处境顺了一遍,发觉舍弃秦二后,就要数殷实进士这条路最为好,她当机立断,立即让母亲近日出面,上安国公府恳求韩老太君。

幸好她年纪不算太大,紧着定下婚事,还是来得及的。

“安国公府?”韩氏语气有些迟疑,当初她们与郑家不欢而散,母女二人可以说是被扫地出门了,现在回头去找,这能行吗?

“那老太太能答应?”韩氏回想当初韩老太君的神情语气,她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娘,若你就这般直说,老太太大约是不乐意的。”周文倩抬眼看着韩氏,接着说:“但你早年不是说过,老太太自小母亲就常年卧病,外祖母在世掌家时,很照拂于她。”

“老太太与外祖母感情极佳,娘曾说过,外祖母病逝前,忧心膝下儿女,修书一封于老太太,请她多多照拂 。”周文倩眼神清明,往日柔弱的面容很是凌厉,她眯了眯眼眸,继续往下说。

“老太太为此力排众议,做主让二表舅续弦姨母,又多次使人关照舅舅。”说道这里,周文倩想起那个扶不起的亲舅,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亲舅无能又无情,她们母女未必就要千里赴京。

“外祖母膝下一子二女,就只剩下娘了,娘匆匆出嫁,老太太消息不通,因此历年来只偶尔往来书信罢了。”周文倩看着韩氏,说道:“若娘见到老太太时,将外祖母的嘱托说起,想来,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会搭上一把手的。”

韩氏闻言恍然大悟,确实,她母亲临终前,确实来了一封书信,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分明,最后嘱咐道,让她若有事无法支应,可寻找安国公府的姑母施以援手。

这也是韩氏夫丧后,第一时间想到投奔京城的原因。

“倩儿,只是如此,那咱们跟安国公府的情分,怕是会尽数了断绝。”韩氏想了想,随后眉心紧蹙说道。

韩氏这人是不聪明,但也没昏聩到不知人事的地步,她到底是知道,这种挟恩义求回报的举动一旦做出,哪怕能成功,日后她母女二人与安国公府之间,大概便会形如陌路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恩义两消。

“要不,咱们悄悄找你姨母?”韩氏又想了想,犹豫说道。

在韩氏心里,她虽然与安国公府不欢而散,但内心深处到底把郑家当最后的靠山,这也是她居住在这陌生的京城中,依旧十分有底气的根本原因。

不到迫不得已,韩氏不想与安国公府彻底两清。

“娘”,周文倩微叹,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该糊涂的时候会装糊涂,但该清醒的时候就未必能清醒,她顿了顿说道:“姨母不会帮你了。”

韩氏闻言一怔,有些恍惚,那天姐妹翻脸的诘问讥讽言犹在耳,她此刻方想起,妹妹小韩氏是个性格刚强的人。

女儿说得没错,小韩氏自小如此,一旦翻脸就没有挽回的机会。

周文倩盯着韩氏有些颓然的面容,缓缓接着说:“老太太也是个精明人,不是能轻易糊弄的。”

“咱们守着那么一点面子情也没用,不如干脆使一把劲,多得些好处。”周文倩面色沉凝,眉目清冷一片。

好钢要使在刀刃上,这话虽糙,但理却不糙。

只要她嫁好了,才能照拂母亲,老是依仗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殷实进士并不是周文倩满意的对象,只是她想过一遍后,已无更好的前程,只能往这处使劲了。

周文倩年岁不算小,就算能幸运再寻得一个大户子弟,若到底如秦二般不能成,耽搁下去她就真成老姑娘了。

况且,这大户子弟,也不是说寻就寻到的。

说到底,这一年来,秦二虽对她痴心一片,但有姜太夫人阻碍,两人最终还是成不了,这事对周文倩的青云志打压不可谓不大。

周文倩头一回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要嫁入勋贵高门之家,远比她想象中要困难多了。

明明好像就差了那么一步,但回头细看,方觉离彼岸仿若有千里之遥。

看得到触碰不到,也无处使力。

因此今天陈嬷嬷出现后,周文倩方会当机立断,立即转移目标舍弃秦立轩。

她欢喜秦立轩,但她更看重自己的人生。

周文倩隐隐有预感,继续僵持下去,她与秦立轩也不会有结果,正如姜太夫人的传话一般,她不能继续辜负自己好韵华。

韩氏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对,于是她应道:“好,倩儿你说得是,娘找个日子就去安国公府。”

她叹了口气,又说:“希望这事能顺顺当当。”

“娘”周文倩握着母亲的手,垂眸道:“是女儿无用,要让娘受委屈了。”

“傻孩子”,韩氏拍拍周文倩的手,说道:“你能过得好,娘就一点不委屈。”

母女商定此事后,韩氏突然想起一事,她又对秦二燃起些许希望,她立即开口说道:“倩儿,你大表妹日前不是嫁到宣平侯府去吗?她夫君是宣平侯,要不,让她给斡旋一番,让那姜太夫人同意你进门?”

前几天安国公独女出嫁,红妆十里,半城喜庆,韩氏得到风声后前去围观过,那声势浩荡的迎亲队伍,描金绘彩的八抬大喜轿,让她依旧记忆犹新。

话罢,韩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若能说动韩老太君,与其让她帮忙另寻找人家,不如就往秦二那边努力,郑玉薇现下是秦氏宗妇,宣平侯夫人,若她肯使力,或许能成不一定。

韩老太君开口,对方一个孙辈,总不好拂祖母意思吧。

韩氏越想越美,唇畔不觉扬起笑意,神情有些兴奋。

“娘”,周文倩唤了一声,神色有些阴霾,她冷冷说道:“你不必想这些了,郑玉薇是不会如此做的。”

“她是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就算她再厉害,也越不过姜太夫人做决定的。”周文倩抿了抿唇,“况且,就算姜太夫人听她的,她亦是不会帮忙。”

时隔一年,周文倩仍能清楚记得,郑玉薇在潭拓寺后山阻拦她的情状。

她冷哼一声,对方绝对不会帮这个忙。

“娘,咱们还是不要自取其辱吧。”周文倩面色阴沉,抬头对韩氏说道。

想到那个天生金尊玉贵的大表妹,周文倩本来晦暗的心情雪上加霜。

有的人就是命这般好,锦衣玉食长大,轻易便能嫁予侯府当家人,当上超品候夫人,而她孜孜以求,却还是无法与个不承爵的次子成婚。

偏偏她与这人,还是表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