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嫂子呼天抢地, 声音洪亮,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让堂上众人心胆俱裂。

乍闻此言, 郑玉薇心中巨震,她定定坐在上首, 一动不动, 粉唇微微颤抖,脑中刹那空白。

蔡嫂子嘴巴依旧一张一翕, 但她却无法听见对方说的话,郑玉薇耳边轰鸣,又觉周围万分安静,大家都在放缓动作。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 忽觉脸上湿热, 她抬手抹了把脸, 玉白掌心濡湿一片。

她有些喘不过气,重重地呼吸着, 手足冰冷,偏在此刻, 腹中却狠狠抽痛一记。

郑玉薇忍不住抬手捂住高隆的腹部。

这抽痛剧烈而迅猛, 疼得她难以忍受,但偏就是这剧痛, 然郑玉薇立时恢复知觉。

时间仿似过去一些,但其实不过就是瞬间,此刻, 不过是蔡嫂子话音刚刚落下之时。

这个电光火石间,郑玉薇猛地抬起头,眸光陡然锐利,紧紧盯住哭嚎声未歇的蔡嫂子,嘴里厉喝道:“贱婢焉敢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拿下。”

那边厢,王虎头脑反应亦不慢,巨惊一瞬,他马上反应过来。

“好一个贱婢。”王虎暴叱一声,声如洪钟,抬起脚,往蔡嫂子心口一踹,他怒极喝道:“竟敢诅咒主子,惊吓主母,不想活了吗?”

王虎能当上府卫统领,武力值必定过人,他愤怒下踢出一脚,力道惊人,把蔡嫂子丰腴的身体踹得飞起,从门前正中位置砸到厅堂一侧墙壁,然后再砰地一声,重重落到地上。

蔡嫂子嘴里喷出鲜血,溅了一地,已人事不省。

王虎一摆手,身后两个府卫出列,拎起蔡嫂子,拖出去关押。

他虽怒极,但脚下也有分寸,这人暂时不能死。

“夫人身体可有不适?”王虎浓眉紧蹙,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盘,这般惊吓,可会不好。

他谨守本分,向来禀事回话从不抬头,这回担忧之下,不禁微微抬首往上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王虎大吃一惊。

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郑玉薇已是面色青白交加,满头满脸大汗,弯腰抱住腹部,显然疼痛至极。

刚才那一下子抽痛后,顿了一顿,紧接着,排山倒海地疼痛向她袭来,郑玉薇抱腹□□,连蔡嫂子被拖出去也没能留意。

“夫人,夫人,已经请大夫去了,您忍一忍就好。”这是李嬷嬷的声音。

郑玉薇感觉胞宫一阵阵收缩,她艰难抬首,看着李嬷嬷惊慌的脸,摇了摇头,勉强说:“嬷嬷,扶我去产房,我要生了。”

她此刻疼痛难忍,但心中恨极。

好一个姜氏!好一个明目张胆的半阳谋!

蔡嫂子的主子是谁,无需多言,对方明知无法近她身前,亦无法动用任何鬼祟手段,竟是想出法子,在这个关键时刻,吆喝了这么一句话。

这算是一个阳谋。

男人安危太过重要,郑玉薇提心吊胆许久,乍闻此言,哪怕瞬间就反应过来,也不可避免着了道,俱因她是个怀胎近九月的孕妇,心中巨惊刹那,便动了胎气。

俗话有说,七活八不活,她正好差些许时日才到九个月。

郑玉薇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了那妖妇的肉。

夫妻二人皆仔细思量过,觉得待在此地已无缝隙,郑玉薇方安心养胎。

只是万万没想到,姜氏竟有能耐,将手伸到后宅顶层管事媳妇里头不说,居然,还能在秦立远老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安稳多年。

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李嬷嬷闻言心下沉沉,只是她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镇定自若,转头吩咐左右,道:“赶紧抬滑竿来。”

郑玉薇看着不能走动,背着也不行,不过好在,先前她们预设过多种情况,给备下小巧的竹制滑竿,室内室外都能用,如今正好使上。

她吩咐过后,回身柔声安抚主子,“夫人,没事的,只是早了半月。”

说十月怀胎,实则,大多人都不是刚好踏在正日子上的,妇人们普遍或早些或迟些,诞下腹中孩子。

大夫已经说过,约摸再过半月左右,郑玉薇便随时可能生产。

李嬷嬷告诉主子,也告诉自己,不过十天半月,并无妨碍的,那些所谓俗语,根本不值一提。

主母看着不妥,堂上主仆慌了片刻,但她们训练有素,又加上有李嬷嬷王虎二人主事,于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不消片刻,小巧玲珑的滑竿便抬了过来。

这滑竿是专门准备的,非常结实,又铺有厚厚的锦垫椅套,很是舒适。

郑玉薇被搀扶上了滑竿,两名粗壮的仆妇迅速抬起,一众丫鬟婆子护在左右,飞快往产房行去。

产室就设在正房一侧的耳房处,地方虽较正房这边小些,但也很宽敞,早些时日,地龙便天天燃着,以防突然需要使用,因此,现在室内温度恰恰适宜。

大夫匆匆赶来,隔着帐幔给郑玉薇切了脉,他凝眉表示,夫人受大惊,确是要生产了。

王虎目送滑竿进了耳房,浓眉紧蹙,焦急踱步几个来回,他终于见大夫提着药箱出门了,忙上前一把拽住,急声问话。

大夫便又说了一遍。

王虎松开大夫,面色沉凝,他招来一个心腹,抬手将颈间一直贴身挂着的小铁牌扯下,交予心腹,吩咐道:“赶紧传信京城,伺机禀报主子。”他沉吟半响,又说:“就说夫人受惊,正在生产。”

他声音十分凝重,那心腹接过铁牌,一拱手,赶紧疾奔出门,领人打马下山,飞速赶往京城方向。

******

时间回到早上。

今上山陵崩,皇宫悲哭一片。

只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浑厚钟声,御前大臣们当场宣读了遗诏,确定新帝的身份。

大行皇帝属意的继位者,便是一向仁厚恭谦,又能力卓绝的三皇子。

明里暗里持续了十多年的夺嫡,今日有了最终结果,紧接着,满朝文武跪见了新帝。

只是,若要以为事情就此落下帷幕,那便大错特错了。

众皇子争夺帝位多年,你来我往,我进你退,各种仇恨恩怨就不说了,单单对皇位那昭然若揭的野望,彼此便是心知肚明。

兄弟有这心思,新帝怎能容得下?

就算新帝宽宏大量,这点真容下了,但兄弟们十几年间,各自在麾下纠集了庞大的各方势力,他若不把这些党派尽数肃清,那又如何能大权在握,好安心端坐在龙椅之上?

在今日之前,皇子们都知道,这场战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旦己方溃败,不但本人,就连妻妾儿女、麾下党属及其家眷,都会万劫不复。

因此,诸党早已做好各方准备,传位圣旨一旦宣读,便是一场血战的开始。

喊杀声响彻京城,普通百姓家门窗紧闭,缩头不出,以防累及自身。

殷红渲染了太和殿的汉白玉台基,并一路延伸至宫门里外。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刀刃刺入人体的噗呲声,喊杀声,临死前的哀嚎声,让这座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凌乱而沾满血腥。

三皇子手上掌握了不少兵权不错,但有四、六两位皇子由于母家原因,也并不比他逊色多少,且这兄弟俩有了共同的敌人,更默契地联合在一起,欲先把燃眉之急解决再说。

形势严峻,新帝一方竟暂落下风。

万幸的是,老皇帝早有准备,昔日保皇党如安国公等人,已顺利成章奉诏尊新帝为主,率老皇帝早已备妥的兵力,与新主合成一处。

虽然儿子们各种撬墙角,暗自扒拉老子手上的兵权,但不可否认,老皇帝虽年纪大了,但他并不糊涂,几十年天下之主不是白当,手上力量仍旧远胜与皇子们。

这回虽只调动了能动的一部分,但也足矣,不消多久,这场血战的形势便扭转。

四、六两党支撑了一段时间,便隐有溃败之势,三皇子振臂一呼,朗声说此刻降者,皆恕其无罪。顷刻之间,对方阵营很多兵士便扔下兵器,两位皇子当即下令,斩杀了不少,方止住这趋势。

不过,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不过是在负隅顽抗,失败不过迟早之事。

就在此时,新的变化出现,对面兵士突然分开,押出不少锦衣华服的男女老幼出列。

这些正是朝中官员家眷。

早在两党落入下风时,他们的主子便下了命令,分出小波兵力,让逮住官员们的家眷,最好是握有兵权者,以供要挟之用。

三皇子一边早有预料,自是派人阻挡。

且一些老牌保皇,以及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他们触觉敏锐,早早已经做好应对准备,且又时间紧促,两党兵士奔这些人家去的,皆一无所获。

当然,他们也没有空手而归,高位官员不行,那就将目光转向中阶。

中阶官员极多,两党兵士往这些人聚居的坊市胡同一扑,总会有所得。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些官员家眷。

两位皇子自知,要以这些官员家眷性命,逼迫三皇子让位,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当即立断,要求出城。

城门多日前已经关闭,负责守卫者正是老皇帝心腹之一,他们出不去。

行事前想着,若不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真面临瓮中捉鳖,死亡近在眼前,两位皇子又想活了,且他们的母家在外驻军队颇有人脉,或许能卷土重来亦未可知。

三皇子并没犹豫太久,他一挥手,示意放人。

这些中阶官员,虽各党派都有,在大事面前,要说三皇子看中他们性命多于歼灭两党,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事情一旦放在明面,便不能这么说。

不要说三皇子素以仁厚谦和的面目示人,便是非如此,他也不希望还未登基称帝时,便落下一个罔顾官员性命之名

只是,若要三皇子纵虎归山,留下后患无穷,他却是不乐意的。

他对秦立远施了个眼色,秦立远心思清明,立即慢慢退了出去。

三皇子命老皇帝的心腹安国公将人引出去,随后,他悄悄摘下一枚私印,交给贴身太监林常。

林常悄悄将私印交给秦立远。

秦立远立即退出皇城,领手下将士打马从另一城门而出,提前伏于城郊。

安国公也是历经世事之人,无需他人知会,他便懂得拖延时间,且两党狼狈败退,又带有人质,根本走不快,等出到城门处,秦立远等人早已埋伏妥当。

出了城门,四、六两位皇子走了十几里,觉得差不多了,便扔下哭嚎不停又走不快的人质们,以及一些伤势太重的兵卒,转身飞速逃去。

安国公一接过人质,立即领人追杀上去,追了十几里地,在一处窄坡前,与秦立远前后夹击,厮杀了一个多时辰,翁婿二人将叛军尽数歼灭,并活捉两位皇子。

两人立即打马回京,向新帝回禀战况,新帝龙心大悦,此时,大事已尘埃落定。

紧接着,新帝便马不停蹄地处理其他事宜,正当这时,铠甲染红的秦立远却接到了一个消息。

传信是王虎送过来的,这名府卫统领本跟随在秦立远身侧,接到那边递过的传信后,他窥了个时机,便上前低声禀报了主子。

夫人受惊,正在生产。

然而,就是这么八个字的简短口信,却令刚斩杀叛军无数,仍依旧冷静沉着、不动如山的秦立远大惊失色。

他倏地转头,锐利眸光直直投向那府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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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秦立远呼吸急促, 只是不待他有所动作, 安国公却已大怒, 他一手揪住秦立远衣襟,声音高扬, 急急问道:“我女儿如何了?”

郑明成刚好站在秦立远身边, 府卫附耳禀报的话, 他也隐约听见了。先帝已崩, 昔日顾忌尽去,如今事涉独女,他惊怒交加,立时大喝一声,“你这小子,是如何照顾我女儿的。”

说话间, 他不忘紧紧盯住那禀告的府卫。

秦立远也没在意岳父的动作,他的心神, 已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占据。

那府卫统领被主子与主子他泰山这般盯着,两个气势凛然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府卫压力很大, 但他所知实在不多,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无能,所知亦仅此而已。”

府卫统领急忙跪下请罪。

这边厢的骚动, 被不远处的新帝所察觉,郑明成大怒之下,尽管压着嗓门, 这边也能听得清楚。

他的贴身太监林常上前,将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新帝信任秦立远等人,同样亦颇为了解心腹们,宣平侯府那起子破事,他早就知道得清楚,先前为了大局,秦立远不得不隐忍,现在倒是不必了。

新帝立即道:“深之,此间大事已定,余下不过是些琐碎杂事,你夫人受惊早产,当立即赶回去为好。”

他眉心微蹙,自己手下一干心腹,皆秘密将家眷送离京城,现下距离京城甚远。

新帝待这些同甘共苦的心腹确实极好,在这纷乱的时候,他不忘吩咐,让太医随行,务必要让宣平侯夫人母子均安。

秦立远惦记小妻子,心焦如焚,他谢了新帝后,领了太医,立即赶出皇宫,往城外而出,连岳父那处都忘了打个招呼。

当然,郑明成此刻也不在意这些。

秦立远领着太医出了城,只是速度并不算快,全因太医并不能骑马,只坐在马车上赶着路。

他心下焦虑,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了,留下一队府卫护着太医前进,他迅速打马狂奔。

秦立远连连扬鞭,□□赤驹撒开四蹄,发力奔驰,此马乃名品,渐渐便于后头府卫拉开距离。

男人一马当先,疾驰近两个时辰,终于远远看到那个隐蔽的庄子。

负责瞭望的府卫见主子归来,连忙将消息递下去,待秦立远奔至庄子近前,大门已缓缓开启。

秦立远没有下马,他大手一提马缰,那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直接跨过高高的门槛,冲进庄子。

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不绝于耳,秦立远跨马绕过主宅,直接往小山丘一侧饶过去。

一人一马冲进小山丘另一侧的宅子,入了主院,秦立远猛一扯马缰,赤驹人立而起,方猛地止住前进之势。

秦立远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上前见礼的王虎,沉声问道:“夫人可安好?”

他身形高大,此刻一身灰黑铠甲,猩红披风,本应十分英武,看着赏心悦目。只不过,秦立远刚刚经过连场厮杀,铠甲上、披风上、手臂上,都染上了斑斑血迹,甚至连线条冷硬的面庞上,都喷溅上了一些。

本来殷红的的血迹,经过半日时间,早已变得晦暗,但此刻映照在最后一抹昏黄暮色之下,再配上男人严峻的神色,实让人心惊胆颤。

院中忙碌的仆妇丫鬟们,是一眼也不敢多看。

不过,秦立远并没留意这些人,他观察力极强,视线一扫进院子,便紧紧盯住那个丫鬟频繁出入的耳房。

正好,此时有一丫鬟端出个黄铜盆子,他锐利的目光触及里头殷红的血水时,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男人垂落在身侧的大手立时紧攒成拳,咯咯作响。

这边王虎跪地请罪,垂首道:“禀侯爷,属下无能,让夫人受了惊吓,大夫切过脉,说夫人要生产了。”

他此刻万分愧疚,主子信任他,将夫人安危交给他,而他却并不能完成任务,有负主子重托。

秦立远无心再说,他一个箭步上前,立在耳房的窗前,侧耳倾听里头动静。

小妻子的低吟立即窜入耳内,那声音痛苦而隐忍,已带些嘶哑,可见她是疼极了。

秦立远呼吸一窒,左胸处陡然抽痛一下,冰冷与颤栗立即传遍全身,他大手微微颤抖,立刻不加思索附在窗棂子跟前,扬声急道:“薇儿,薇儿,我回来了,你莫怕,要好好的。”

里面的痛吟顿了顿,等了片刻后,他方听见里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小妻子声音很低,听着虚弱而无力,应了一声非但不能平息秦立远的急切,反倒令他心下焦灼如焚。

他倏地迈开长腿,两个大步就到了耳房门前,抬起手就要推开虚掩的大门。

守在产房门前的仆妇将状急了,赶紧拦住他。

那仆妇顶着主子冷厉的视线,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侯爷,这女人产房,您可进不得。”

自古以来,孕妇产室并被认为有血光,是污秽之地,男人是不能进的,尤其是当家的男人。

但这仆妇见秦立远毫不介意,自是知道此话不能说,好在她亦是机灵人,眼珠子一转,赶紧禀道:“侯爷,你进出帮不上忙,且会带出乱子,您这一身又不甚整洁,恐惊吓到夫人,反倒不妙。”

秦立远垂目,瞟了眼身上成片的暗红血迹,顿了顿,方放下手。

这般确实不妥。

他焦虑盈胸,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惶恐,只得附在门上,高声说:“薇儿,我就在外头,你别怕,乖乖听话,把咱孩儿生下,可好?”

话到最后,男人低沉的声音竟带上一丝哀求。

秦立远自知小妻子当然会竭尽全力,但他此刻实在心下难安。

从前大夫便千叮咛万嘱咐,说郑玉薇年少,怀孕生子比寻常妇人难些,需仔细调养,方能不损分毫。

秦立远虽今日不在爱妻身边,但对她的情况确实了如指张,他很清楚,差上几天,小妻子怀孕方足九月。

他的下颌紧紧绷住,喉结上下滚动,一种别样的惶恐攀上心头,让他后脊发凉。

秦立远心智坚韧,当家多年,即使多艰难的境地,他亦镇定沉着,上一回尝到这种感觉,要追溯到年少时父亲病逝那会。

旧事倏地滑过脑海,让秦立远心脏猛地一缩,他剑眉紧蹙,连忙控制住自己思绪,不许胡思乱想,他家薇儿肯定能好好的。

只是那隐忧却已挥之不去,尤其等了片刻,产房里的小妻子并没有回应他时,他焦虑更深。

秦立远低头扫了自己一身血污,踱了两步没能推门,但若让他离开此处去更衣,脚下却无法挪动。

他剑眉紧蹙,一腔忧惧愈盛,硬朗的英俊面庞更显冷峻,来回急急踱了几步,他站定,沉声道:“大夫何在?先前替夫人诊脉的大夫是何人?”

那头,王虎急急冲进不远处的抱厦,把老大夫一把拉起,拽着往耳房行去。

“回禀侯爷,”老大夫拱手,答道:“正是老夫先前替夫人诊脉。”

秦立远心焦如焚,如何有心思听对方长篇大论,他抬目,盯着大夫,直接说:“休要废话,夫人如何了?可安好?”

他刚刚厮杀过一场,身上气势未完全收敛,凛然之息远胜平日内敛时,兼之满身猩红血迹,此刻又眉目冷厉,那老大夫胆颤心惊,只得抱拳急急回话。

“禀侯爷,夫人虽受惊早产,但之前调养得极好,只要一切顺当,影响并不大。”老大夫想了想,又说:“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即可。”

秦立远闻言,心下稍松。

只不过老大夫言下之意,是必须在一切顺当的情况下,才能影响不大,他想起还未应声的小妻子,心下又提起。

妇人生产不易,此乃常识,便是秦立远身为男子,亦能知悉。

他惦记产房情况,偏此刻又无仆妇进出,秦立远想抓个人问问也无法,他只得从新回到门前,提声道:“薇儿,薇儿你可好?”

******

门外的骚动,郑玉薇并不清楚,一波接一波、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让她神智开始迷糊,方才她似乎听见夫君的声音,挣扎应了一声,便已半昏迷。

郑玉薇虽早产,但其实一切算顺利的,宫口已渐渐打开了,不过她到底年纪小些,之前又受了惊,阵痛了一段时间,便有些后继无力。

一股带着辛甘的苦涩暖流灌进口腔,有一只手轻柔地按捻着她是下颌,郑玉薇其实也很是口渴,她下意识张嘴吞咽,那只手随之松开,另执起丝帕,轻抹她额上细密的汗珠。

随着温热的甘辛入腹,须臾,郑玉薇精神一振,清醒过来。

李嬷嬷端着一把青瓷小壶半跪在榻前,她眉心紧蹙,面带担忧,一见郑玉薇睁眼,又惊又喜,忙道:“夫人醒了便好。”

她忙把青瓷小壶再次凑前,对郑玉薇说:“夫人,很顺利的,宫口开了六七指了,你再忍忍,就能把小主子诞下。”

事实上,不知是否是精心调养的原因,郑玉薇这回生产,超乎寻常的顺利,不过一个来时辰的功夫,宫口已开了大半,比普通头胎产妇好了百倍。

照现在的情形下去,只要郑玉薇不昏迷,没有力竭,很快便能顺利生下腹中骨肉。

“咱小主子是个好的,”李嬷嬷欢喜,她轻抚了抚郑玉薇高隆的腹部,低声笑道:“这么小一个,就懂得心疼他娘了。”

宫口快速打开,自然阵痛更加猛烈,车轱辘地疼痛让人难以忍受,她喝了酽酽的温热参汤后,只觉四肢百骸重新有了力量,她垂目看了一眼腹部,目光坚定,这是她与夫君的亲骨肉,必定要安生产下。

郑玉薇不管老话不老话的,她只知道,自己这情况,胎儿八月时肯定要比七月发育得好,且她怀孕已将近九月,只要顺利生下,孩子必定是好的。

嗯,自己也要好好的,她还要跟男人白头偕老呢。

郑玉薇汗潺潺的小手握紧,按照产婆的指导有规律呼吸,蓄力争取宫口尽开后一举生下孩子。

正在此时,她骤然听见秦立远的声音。

男人回来了!

她大喜,忙扬声应道:“夫君!”

门外,秦立远侧耳倾听,终于得到回应的他,面上难掩激动,他听见郑玉薇声音有力不少,可见精神比方才好出许多,他欣喜,急急问道:“薇儿可好?”

“我好极,夫君勿要忧心。”郑玉薇精神大振,男人的回归,似是为她打了一记强心针。

“那便好。”秦立远应了。

他向来听说女子生产不易,但从未这般直面过,刚才那盆子血红的水,恍惚在眼前再次掠过。

秦立远此刻心中百转千回,顿了顿后,声音哑了几分,他道:“薇儿,你定要好好的。”

孩儿是他与爱妻骨肉,他期盼已久,男人实在说不出割舍的话,就那般隐晦一句,便让他不自禁闭了闭目。

但随即他立即睁开,眸光坚定。

对于秦立远来说,两者不能舍弃,但相较而言,还是他的妻子重要。

男人大手紧攒成拳,只盼望秦氏列祖有灵,保佑他妻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