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小姐过得不好的人,李安娜就会恨他。所以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杀了左丘容成。

谁也没想到,最后她居然能成功。

而现在,李明雨没有救下那个人,一段孽缘还尚未展开。而原本是负责终结他生命的刽子手,现在却要抢先一步去救他。

热闹的灯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安娜看似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之上,没有人相信她的鼻子能灵敏到分辨出百里之外的血腥气。

这家是赶工的绣女戳破了手指头,那家是小孩子吃东西太急结果咬破了嘴唇,还有这家,是…妻子在打丈夫?

…好生猛。

安娜抱着手臂抖了抖。她循着淡淡的血腥气,沿着墙根慢慢走着,将一户又一户的人家排除掉。

不是,不是,都不是。

大都是一点小伤,纵使见血,也并不会死人。安娜结合脑子里对剧情的大致记忆,和她灵敏的鼻子,穿过灯会的人群,几乎走遍小半个古城,渐渐的,灯笼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

四周安静且黑暗,这里已靠近城墙,而晚上的城门是不开的。

人虽然不见几个,可是那血腥气却愈发浓厚起来,安娜几乎可以肯定,这次找到的一定是左丘容成了。可是这里如此偏僻,按照剧情,大家闺秀李明雨怎会来此?果真是女主光环?

穿城而过的河流,一处石拱桥下有一艘小船。

桥洞下的光线更暗,船窄而小,漆面斑驳,似乎已很老旧。

船上躺着一个人。

这船也只能容得一人躺下。

安娜一走近,立即为这浓郁而甜蜜的血腥气而沉醉,如今不进食血液她也已能安稳地活下去,甚至还能吃一些人类食物。

可是这人的味道太好闻了。

好闻得她的口腔里已经在不停地分泌唾液,久违的饥饿感瞬间席卷了她。

“谁!”

一声厉喝,却是虚弱至极、强撑门面,但从这人手中发出的袖刀却并非泛泛,寒光一闪,在黑暗的桥洞里划过一道极亮的光,朝安娜的命门直刺过来。

“啊呀!”安娜故意踩上河岸边的一坨湿泥,一脚滑到在地,袖刀堪堪从她的头顶擦过,只削落几根头发。

“呜呜,呜呜,你是谁,好、好可怕…”活了一千年的家伙扮起稚龄女童,安娜居然一点心理障碍也无,半扑在草地上大哭,看样子干脆不想起来了。

可是任凭安娜如何撒泼打滚装可怜,桥洞那头都没有一点声音,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喂,你、你还在吗?”安娜一副勉强的样子,努力从草地上爬起来,抹了两把泪花花的小脸,结果却因为手上有泥,抹得一脸脏兮兮。

胆怯却依然好奇,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下间有种人真的会杀人,而且杀过很多人。就因为那份好奇,而一步步接近,一步步面临危险。

至少在桥洞中那人看来,现在的安娜就完美地展示了身为一个孩童的愚蠢。

安娜还在试探着叫唤:“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但是就在她快要接近那艘破船的时候,又一柄袖刀从里射出,直朝安娜而来。

这一次安娜如果再用滑倒来躲过,那便太假了。

所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无法反应过来,还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才是一个七岁孩子正确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柄袖刀竟然又一次堪堪从安娜的头上擦过,这一次竟然连她的半根汗毛也没有碰到。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听那人的呼吸频率和深度,他早已气力不支,先前那一刀已是全力发出,而这一刀,虽然他以不说话来积攒体力,却依然失了准头。

安娜从地上捡起那柄坠落的小刀,往桥洞里走去。

洞中的小舟似乎正搁浅在了浅水位的两块石头之间,动弹不得。

安娜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好。

所以她看清了舟上的人穿着的一身红衣。

乌发如墨,肌肤胜雪,斜眉入鬓,目光流转间,透出温润如玉之光华,细细看去,却又深如寒潭,似是无法捉摸。配上这一身红衣,当得起绝代风华四个字。

只是,这人的一身红衣,却是用他自己的血染红的。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渐渐微弱的心跳,遍布全身上下共计七十二处的伤口,其中二十三刀砍到了要害。

此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就已经是个奇迹。

真不知他是用何等的意志力才坚持到现在。

好像习武的人视力也会很好,起码安娜涉过浅水滩走进去的时候,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就对上了安娜。

然后他看着她手中的那柄小刀,缓缓地笑了。

这一笑便如昙花在暗夜绽放,惊艳绝世。

“你笑什么?”安娜童稚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这人没有答。

“这是你的刀,还给你。”安娜上前一步,踮起短短的腿,勉强将袖刀放到他的手边。

“你受伤了!好多、好多血!”安娜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几步。

这时候,这人说话了。他不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极好听,好像有魔力一样,能将人吸引过去,他温和地说道:“小姑娘,你能过来一下吗?”

“好,好…”安娜揪着衣襟,怯怯地走了过去,一脸不安。

“我的腰带上系着一个小香囊,你将它取下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进我嘴里,我就把这个精致的小香囊送给你,好不好?”

“好的,”安娜答得没有迟疑,她乖乖照做,只是她太矮了,够不到这人的嘴,只好拼命爬上船去,在一晃一荡的小舟上把那香囊里的小药丸放进了这人的嘴中。

这药见效极快,几乎是在入喉的一刹那,立即发生了作用,这人猛地坐起,一声声压抑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滚出,额上青筋暴起,好像非常痛苦,小舟被他晃得几乎要翻掉。

但是与此同时,他身体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安娜在看见这一点的同时,也看见了他始终紧握在手中的那柄袖刀,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这人的痛苦结束的那一刻,也就是他杀她灭口之时吗?

安娜不记得剧情里李明雨给他喂过这种药,因为李明雨有权力将他带回李府休养,而她没有。

“大哥哥,你是那种话本里很厉害的大侠吗?你在桥洞里练功夫,结果把自己搞得都是伤口,还差点误伤了我呢!大哥哥,你好可怜啊…”

清清脆脆的童音,充满了天真,好像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刚刚想杀死她,突然看到的这一切对她来说也并不可怕。

“大哥哥,你看起来好难受,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是不是抱一抱就会好点?”

这人根本没有回答,安娜好像一直在自说自话,还不怕死地往前冲,伸出那双又短又细的手臂去抱他,还轻拍他的背,唱起了安抚性的柔和曲调。

这曲调的歌词来自西域,是李安娜的娘亲所教,听不懂,但却似乎真的能够安抚人心。

在安娜的歌声中,这人轻轻抬了抬手,五指张开,那柄紧握的袖刀从船边沿滑落,坠入了河中。

*

左丘容成是被射入桥洞的刺眼光线给惊醒的。

“大哥哥,你醒啦!你痛得昏了过去,吓死我了!昨天你让我喂你吃的是什么啊,感觉好可怕,我是不是喂错了?那我不要你的小香囊了,都是我不好…”

“那是凤凰蛊。”

左丘容成从舟上半坐起,淡淡道。

安娜眨了眨眼,碧绿的瞳色在阳光下分外夺目:“那是什么?”

左丘容成笑了笑,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姑娘解释那么多,但他还是说了:“它能让人的血肉快速愈合。”

“好厉害的东西!”

小女孩的眼里写满了崇拜,左丘容成没有说话。浴火重生方位凤凰,凤凰蛊固然奇妙,可救人于生死之间,却也后患无穷,一月一次的痛苦折磨,非常人能忍受。

若不是碰上了这小姑娘,耗掉他最后一点气力,他或许还能撑一会,可是即便撑一会,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吧。

骄傲太过,锋芒毕露,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围着他转,却不料挚友早已和他的未婚妻勾结,伙同一帮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谋算着夺走他的一切。

凤凰蛊乃他偶得秘药,服下它,或者死,二选一,不过迟早的事。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小女孩再次开口,这一次有些怯生生的,她从身后提了一个篮子出来,又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昨天大小姐赏了我一点银子,只是被我花掉了一些,剩下的钱买了这点东西,给你。不、不要嫌少…”

鸡腿,糖葫芦,桂花糕…小女孩显然不知道伤者应该吃什么,只买了她觉得好吃的东西。

但里头居然有一瓶金创药,这倒令左丘容成意外。

“我去药铺问了,掌柜说武林中人都买这个,我想、我想你是不是也需要…可是它好贵,买了它,我就没什么钱买别的东西了…”

左丘容成笑了笑,他抬起手来,抚摸小女孩枯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好像根本不嫌脏一样:“谢谢。”

小女孩开心地笑起来:“你、你喜欢就好,那个、那个我还给你买了一双鞋子,我、我想那样会好看点…”说到后来,小女孩揪住了衣襟,有些不知所措,开始结巴起来,只一个劲拿眼睛偷瞄他的腿。

自脚踝以下,左丘容成的双足被人齐生生砍断,纵然凤凰蛊可令血肉重生、续接筋脉,但是已经失去的部分却无法补回来。

如此风华绝代的人,却再也不能行走。

从竹篮里拿起小姑娘买的那双鞋,端详片刻,左丘容成淡淡地笑了,他又摸了摸安娜的头,温和道:“谢谢。”

37(三)盟主是怎样炼成的

五年后。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握研石,正慢慢地磨着墨,阳光照得这只手仿佛在发光,浓浓的墨汁随着手的动作溢开,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小姐,墨已经磨好,可以作画了。”

悦耳的嗓音,带着一点稚气未脱的孩童味道,却又有少女的柔和纤细,手的主人有着白皙细腻的肌肤,乌黑的长发,高挺的鼻梁,略深邃的眼窝,碧绿色的眼睛表明了她并非纯粹的中原血统。

或许是因为混血的缘故,她发育得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早,明明不过刚满十二岁,却看起来像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

“我知道了,娜娜你下去吧。”回应少女的同样是女子的声音,一只素手持笔,蘸墨,凝思片刻,抬手便挥就一幅墨竹图。

“别人家的小姐都爱画花呀草呀什么的,五颜六色的,小姐偏偏喜欢画松柏竹子,可是虽然小姐的画没有色彩,却特别好看,比她们的都好看,这是为什么呢?”

待小姐完成画后,磨墨的女孩好奇地发问,惹得小姐笑起来:“我画物便爱画些最能见风骨的事物,又觉色彩污了这些风骨,便干脆只用墨。用得久了,当然就知道如何用一种颜色画出最好的竹来啦。”

小姐的身形纤细修长,比磨墨的女孩高出一个头来,她显然已发育得很好,绸缎的衣裙飘逸宽大,却遮不住她的凹凸有致,气质娴静高贵,一动一静皆是美丽,足可入画。

磨墨的丫头趴在桌上,盯着那副画,嘻嘻笑起来:“可不是,大小姐的墨竹在都城能卖千两银子呢!”

小姐失笑,摇头道:“画是拿来陶冶情操的,若说价钱,就是污了这画。”

丫头吐吐舌头:“我知道啦。”

小姐不由微笑:“娜娜,我记得你已经在我的书房待了五年了吧?当年你来的时候,怯生生的,可没有现在这么活泼。”

“那都是小姐教导得好。”

“嘴也越来越甜了,”小姐笑了笑,随即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几位侍女,回头叮嘱道,“娜娜,今天府里要来几位重要的客人,你待在书房,勿要出去。不然若出了什么事,我也保不了你。”

丫头的笑容渐渐收起,难过地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小姐叹了口气:“别怪我狠心,你这副容貌着实麻烦,以后我若出阁,你可如何是好…”小姐摇了摇头,转身便出了书房,门外候着的侍女立即簇拥上去,为了见客,她们需要快点给大小姐换装,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偌大的书房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磨墨的丫头一人。

“唉…”安娜支着下巴靠在窗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想起窗户没关,外面的人能看见她,于是连忙关起窗户继续叹气。

做大家小姐的丫鬟真的好无聊啊,而她居然坚持做了五年,真佩服自己。

李安娜越长大就越招人,容貌往艳光四射那方面靠拢,奈何是个丫头命,古人又很保守且等级意识浓厚。像她这样漂亮的小丫头,只要被人看上,随时可能被送人的。

宋明雨有心护她,不让她和人太多接触,总让她待在书房,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听她的口气,出家的时候是不会让她陪嫁的。

毕竟她的地位是个丫鬟,但是血缘上却是她妹妹,很尴尬的身份。

唔,不知道左丘容成现在怎么样了。

安娜开始有点后悔当时没跟他一块走。

那夜在桥洞下守了他一夜,早上又匆匆去给他买了东西,因为务必要在他醒来之前回去,才能到达贴心小棉袄的最佳境界。大小姐要求她早上去她的书房报到,安娜一度想过干脆直接跟着左丘容成,不回去算了。

但是左丘容成却对她下了逐客令。

当然他的语气依然很温柔,把那个精致的小香囊放到她手里,微笑道:“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个小香囊你好好收藏,下次若见到我,尽可拿着它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必会满足你。”

“回去吧,小姑娘。”

左丘容成不愿意带她走。且不论他刚刚经历过最亲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安娜一个瘦骨嶙峋的七岁小女孩,身无长物,反而眸色显眼招人,他如今落魄,行动不便,带着她只会有麻烦。

安娜也曾提出要求,她身世可怜,没爹疼没娘爱,一边哭诉一边请求“大哥哥你带我走吧”,那模样还是很招人疼的。

但是左丘容成拒绝了。

“跟着我未必是好事,回去吧,小姑娘。”

安娜无奈,一步三回头,怯生生望着他:“那、那我明天能再来看你吗?”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可是第二天,安娜翻遍古城,却都闻不到这个男人的气息,显然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也罢,安娜摸了摸自己平板的胸部,这副模样如今对男人太没吸引力。就算跟他走,也会被当成女儿养大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左丘容成迟早会回古城的,因为夜哭城的城主令在这里,他需要这个。

就在李府。

于是安娜收好那个充作信物的小香囊,耐心等着再次相见。

这一等就是五年。

今天的客人好像真的很重要,李府居然为此换了新灯笼,主厅和客房都刷了新漆。这几个客人似乎会在李府住一段时间,见过这几位客人后,大小姐李明雨几次在书房作画都发呆走神,脸色微红,听几个仆人的窃窃私语,来的居然就是夜哭城的三位护法,两男一女,皆是青年才俊,人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