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登山,毫无疑问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尤其是对朱乐来说,大董不再像水中花镜中月,不再像云端里的神仙,忽然变得可亲可爱,真实可触。她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讲话,摸摸索索地试探,开始放松心情和他聊天,然后,然后就发现大董以前对他讲的童年往事,绝对不是杜撰,即便是现在,他也有捣蛋的特质。

发现这一点,朱乐反而更坦然,平时里的机灵也回来了,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在同行的人眼里,俨然已是欢欢喜喜的一对小情人。

一起吃了晚饭,大董开车跟在她后面,直到把她送回家才调头离开,朱乐锁上车,哼着小曲儿进了家门,看到梅姨穿着家居服坐在客厅喝茶,笑着过去打了声招呼。

梅姨招呼她坐下,眼睛里也是笑意:“这次总是闹恋爱了吧,还不从实招来。”

朱乐心里甜蜜,但被她这么一问,反而又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哈哈:“八字还没一撇呢。”

梅姨摇摇头:“还想瞒我,不过你瞒我不当紧,非洲的事怎么办,难道你还要一走半年?”

朱乐顿时笑不出来了,是呀,还有两周就要去考察,如果项目中标,她就得担任总设计师,那是无论如何都要驻扎工地一段时间的,想想大董,还真是十分不舍。

“哎呀,还早呢,我下个月只是要考察,真正做项目至少得明年了,明年的事,到时候再说吧!”非洲,那是产鸵鸟的地方。

星期一上班,朱乐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就感到有些不对,室里的同事们像往常一样跟她打招呼,暧昧的神情和闪烁的眼神却十分可疑。

不会那么巧吧,难道周末自己和大董一起被人看到了?朱乐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等来到办公室一看,顿时真像大白。原来,她的座位上放了一大捧的鲜花,娇艳欲滴,香气逼人,跟她共用办公室的主任工程师陈工,站起来欢迎她的到来,酒瓶底似的眼镜片闪闪发光,上面俨然写着俩字:八卦。

朱乐心跳加速,怀疑是大董送的,可是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卡片。看看那一大束花,玫瑰百合满天星,花红柳绿地捆在一起,打心眼里,她不愿意承认这是大董的品味。

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确认,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原来就在隔壁的大办公室,小徒弟童丹也同样收到一束花,和她的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家花店,只是花束比她的更大,也更鲜艳。

同时认识她和童丹的,朱乐一下子就想到了叶铭磊,可是,难道风流倜傥的叶大少爷,就用这样的花束追女孩子?

朱乐想了一下,先打内线找童丹:“谁送你的花?”

“哎呀,不知道呀,这人可真俗,红玫瑰白玫瑰粉玫瑰,全是玫瑰,适合摘了洗花瓣浴,可惜宿舍不能泡澡,只好用来泡脚了。”话筒里传来童丹懒洋洋的声音,礼拜一的早上,年轻人永远缺觉,而且收到花对她来说也不是新鲜事。

童丹是不新鲜,也不在意,可对朱乐来说,除了获奖或被表彰,她还不曾收到过异性单独送的鲜花,尽管是这么恶俗的一束,她也想弄明白。

或许真是大董送的呢,他又没追过女孩子,当然不会选花。朱乐再看看那束花,觉得其实也蛮可爱的,至少颜色很丰富。

拨了很久,大董才接起电话,口气很急,显然在忙什么。朱乐不敢耽误过多时间,赶紧直奔主题:“大董,你今早送我花了?”

电话那端大董顿了一下,说:“你喜欢什么花,我明天送好不好?”

那就不是他了,朱乐一阵的失望,又怕他误会,赶紧道:“可能是哪个客户吧,没关系,你先忙。嘻嘻,喜欢什么花下次再告诉你。”

总不会真的是叶铭磊吧,那就太搞了,吃饭请她和童丹一起,难道花也要一起送?他想干什么,一箭双雕吗?

反复想了一会儿,朱乐还是决定确认一下。

“喂?”看来周一大家都很忙碌,叶铭磊也是在电话响了很久之后,她想挂断的前一刻才接起的。

“那个,你很忙哈。”跟他说话,可不能像对大董一样随意,不知为什么,朱乐居然还有心虚的感觉,好像哪里对不住他似的。

“怎么,难道你想约我?”叶铭磊的口气有些嘲讽。

“哈哈,”朱乐干笑两声,上周白吃了人家一顿,回请是应该的,不过她却更倾向于赖账,于是赶紧混过去,“想请叶总吃饭的人多了,我怕不够资格呢,那个,你和童丹周末一起玩的还开心吧?”

电话那端沉默了,朱乐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可是除了这个,她一时还真找不到切入点,于是赶紧追加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候一下。”

“你不觉得问你徒弟更方便吗?说吧,什么事。”对方显然心情不太好,没有迂回的兴致。

朱乐在脑海里虚拟抽自己巴掌,她怎么那么笨呢!难道恋爱中的女人都会变笨,竟是真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童丹虽然是我徒弟,不过也只是同事,大家年龄差不太多,她的事我也不好干涉,所以,你如果想追童丹,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童丹迷倒少男无数,本单位多的是想从她这里走捷径的人,她一概用这个理由回绝人家。如果花是叶铭磊送的,同时送给她俩只能是这种用意,就算花不是他送的,自己先表明态度也好。

“朱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什么时候求你帮忙追她?”叶铭磊的声音像是来自数九寒天,把朱乐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立刻相信花不是他送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叶铭磊可能被她惹毛了,也是,他大少爷可不是院里的那些毛头小伙子,追女孩子的事,哪里用得着别人代劳,她脑袋秀逗了才找这么个理由。

“对不起,我可能是多虑了,您忙,我这里还有点事。”风紧,朱乐打算扯呼。

“你敢挂电话试试!”叶铭磊的语调持续之前的温度,并加了些名为威胁的调料。

“那您还有什么事吗?”朱乐偷偷做出苦相,她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惹谁不行,惹上这么个主儿!

“明天我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晚宴,你得陪我去,还有任务交给你,明天见了面再说。”温度有所回升,却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口气。

凭什么呀!如果是往常,朱乐肯定早吼出来了,别说她没空,就算有空,不是应该去陪大董吗?他算哪根葱!可是今天,得罪人家在先,抵抗的话总有那么一丝难以开口,就是这一丝丝的示弱,让对方占了先机。

“算是我求你,好吗?活动有酬。”叶铭磊又突然放软了语气,而且显得很真诚。

朱乐兵败如山倒。

十八章

得知送花的人是谁之后,朱乐鼻子都快气歪了。

“老大,我这可是从昆明空运过来的,好容易去趟云南,我啥都没买,就带了一箱鲜花!”小师弟毛冬摸着他的刺猬头,向朱乐表忠心,“怎么样,您老人家喜欢吗?”

喜欢个大头鬼!朱乐强忍着不去翻白眼,送花的人果然是想通过她来讨好童丹,可惜,她猜错了人,枉自去撞枪口。

朱乐把那番帮不上忙的理论加了些语重心长对毛冬重复了一遍,想不到那小子蒲扇似的大手挥舞着,摇头道:“老大,您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这种走后门的勾当我才不干!”

“那你…”无视他的豪迈,朱乐眼睛看向那束花。

“我只是觉得老大你也挺不容易的。”唉,年纪一大把,职位越来越高,听说又要升职,到时候恐怕就更没人敢追了,万一荷尔蒙分泌失调,倒霉的还不是做她下属的,自己指不定还要再出多少冤枉差呢。当下赶紧补充:“当然,您要是喜欢这束花,高兴之余顺便就想到了送花的人,能小小地放我一马,”说着还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让我少出两趟差,我就感激不尽了!”

面对毛冬的一脸谄媚,朱乐微笑着说:“这花是不错,不过我听说童丹晚上要用花瓣泡脚,怕她不够用,你肯定不介意我转送给她是吧?”说完脸一板正色道:“毛冬,你还想不想入党了?工作这么不积极!还有,我正帮你申请优秀见习生呢,还不抓紧表现?新疆那个项目很有代表性,你跟刘工一起做,能多学点东西。”

新疆?!毛冬惨叫一声,仿佛已经听到婚礼进行曲奏响,眼前出现穿着婚纱的童丹,当然,新郎不是他。

然而对于朱乐来说,欺负毛冬也不能弥补已经犯下的错误,该来的还是要来。

对于叶铭磊的邀请,朱乐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大董,说了怕他介意,不说又怕将来知道了误会,于是决定,如果大董打电话给她,就一五一十告诉他,如果他坚决反对她去,那就以此为理由推掉叶铭磊。

可是整整两天一夜,连大董的短信都没收到一条,朱乐有些郁闷,想主动拨,又记起昨天早上他匆忙接电话的情形——或许他是真的忙吧。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联系,朱乐怕他觉得自己过于粘呼。

一个女孩子,对男人告白已经够不矜持了,再那么热切,实在不是多么荣耀的事,如果被母亲和外婆知道,只怕又要挨骂了。

她这边愁肠百结,那边叶铭磊倒是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进来,嘱咐她应作的准备事项,以及在哪里等他过来接,连衣服首饰鞋子都给她准备好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专业化妆师。

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坚决抵制的,可叶铭磊一句:“活动有酬”打消了朱乐部分疑虑,倒不是想着能赚钱,只是觉得雇佣关系会让她更心安理得。叶铭磊不会缺少女伴,也不是肯拉下脸求人的主儿,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而对于朱乐来说,如果别人有求于她,只要不太过份,她都会乐于帮忙,这也是她在单位人缘比较好的原因之一。

朱乐对着镜子看自己焕然一新的形象,忍不住啧啧称叹,本想说化妆师能化腐朽为神奇,又觉得自己还没差到“腐朽”的地步,不过还是感觉很神奇。

镜中人典雅却不做作,庄重却不老气,一身行头将气质烘托到最佳,俨然就是一个妙人儿,如果在街上碰见这样的自己,她可能会忍不住一再回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乐从小被妈妈指责,说她长得丑,结合了父母的缺点。连疼她的奶奶都叹气,说她既不像英俊过人的美男子爹,也不像天生丽质的大家闺秀娘,整个一基因突变,越变越回去。听得多了,她也就信了,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穿衣打扮,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搞“内在美”,搞得恨不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却迟迟嫁不出去。

现在的她仍然说不上多么美貌无双,却自有一种独特的风韵。朱乐疑惑了,叶铭磊这是要带她去哪儿?总不至于包装好卖掉吧!

叶铭磊再见到她后盯着看了很久,听到她的疑惑之后却嗤笑:“把你卖了,别人会买椟还珠。”

这个缺德鬼!朱乐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也真没自信价值能高过这身行头,因此也懒得计较他的语病——就算是椟比珠花哨好看,真正值钱的其实还是珠。

叶铭磊带她来参加的是一场寿宴,当晚的老寿星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宴会的规模却没想像中的大,据说寿星不愿意招摇,只邀请了亲朋好友,算得上家宴。

朱乐心中暗想,怪道叶氏地产能做的顺风顺水,原来亲戚中还有这等人物,不过那寿星和叶铭磊并不同姓,而且两人被安排的位置也很一般,显然不是至亲。

寿宴开始,大家轮流祝酒说祝福词,并献上寿礼,寿礼大都不怎么贵重,但显然都是花了心思的,有个男童的礼物是涂鸦的水彩画,有个女童则拍着手唱了一首祝寿词,看她字斟句酌的样子,肯定是家长教了很久,老寿星笑得合不拢嘴,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好一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图。

寿宴的地点是一座四合院,刚到的时候,朱乐就注意到院子大门乃是独立的一间,前后进深相等,大门框上,顶瓦之下,赫然饰有雀替和三福云,低头看宅门前的门当,果然是素面的,没有任何图案雕饰。

四合院的院子宽敞洁净,种着海棠花,有人造的池塘和假山。朱乐心知这座宅子必定是古迹,以前是官宦人家,现在的主人虽然对其进行过大规模的修萁甚至重建,但那“官家”的气派却还是保留着,或许还是刻意地保留着。

进到屋里,朱乐留意观察,愈加发现主人的与众不同,整个宅子古朴厚重,几乎没有混入现代的舒适和奢华因素,有的只是深沉的怀旧情怀和含蓄的清高风貌。

朱乐想了想,轻轻凑近叶铭磊道:“你准备的礼物大都贵重有余而匠心不足,不如大巧若拙,就送那刀旧纸吧。”

叶铭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那一叠白纸?”老爷子还健在呢,送一刀白纸算什么事儿?他得确定这女人是不是想整他。

朱乐觉得自己一身淑女装,不适合做翻白眼的动作,只得耐心跟他解释:“你说过老爷子爱好收藏书画,但看现在的情形送名家画作会显得太刻意,而且他们是官宦人家,不管是真是假,清廉的名声总是要的,太贵重的东西不合适。你那刀纸可不是普通纸,乃是几百年前的玉版宣,用来修复古籍善本和名家字画最好不过。老爷子既是同道中人,肯定有这方面需要。说实话这纸其实也贵重,而且难觅,但不是行家不会明白,你这么做其实是取了巧……”

叶铭磊不等她说完便做出决定:“好吧,我信你,如果弄砸了你负责就行。”

朱乐立刻被还没出口的话噎住,这奸商!她是圣母,是烂好人,才会真心实意帮他!

果然,当叶铭磊把那刀纸送到老寿星面前,老人家眼睛都亮了,小心启开封条,见那纸洁白如玉,没有一丝杂质,却并不像新纸一样刺眼,显得有些淡旧,触之柔软如绵,却又坚韧紧密,老爷子忍不住反复摩娑,又仔细查看暗纹,许久后才道:“太贵重了,太贵重了,叶小子你太破费。”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那纸。

叶铭磊笑道:“舅公您跟我客气什么,我什么人您还不了解。这东西是前段时间拆迁旧房,从一堆杂物里刨出来的,据说有些年头才留下来,今天拿给您老鉴定,既然不是废纸那您老就留着吧,搁我那里写便条我都嫌它太大还得动手裁。”

朱乐听着险些喷了,多少文人墨客求之不得的极品古纸,被他这俗人如此糟蹋,真真令人发指。

老爷子显然也是这么认为,听他说“裁”的时候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又客气了几句便笑纳了。爱屋及乌,再看向叶铭磊的时候便亲切了许多,又注意到旁边的朱乐,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

朱乐情知他误会了,心想他们两家是亲戚,以后肯定还有来往,这么误会着可不好,正想变着法儿地解释,忽然人群一阵安静,又有人进来了。

朱乐回头,却见来者正在和宾客交谈,只看到一个背面,便已觉得此人风采不俗。

等到那人回过头来,两颗寒星似的眼睛向这边扫过,朱乐禁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片刻的愣神,心道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出彩的人物!

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朱乐这下可算明白了,而且这人还是那完美无缺的和田羊脂白玉。其实长相出色的男人朱乐也算见过不少,远的不说,自家老爹据说就是一枚极品,可惜朱乐自幼看惯,早已审美疲劳,还有大董,也是俊美无陶,但和这人一比,都输了阵。老爹输在年纪过大,身材略微发福,大董输在阅历不足,气场不够强大,至于叶铭磊之流,跟他一比,都成了顽石。

但是顽石却不甘被忽略的命运,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擦擦口水,这是老寿星的小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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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老寿星今天过八十寿诞,因此即使身为他最小的女婿,此人看起来也已年近不惑,他笑着走过来向寿星拜寿的时候,眼角微微显现出鱼尾纹。

但是男人如酒,不到一定的年限,那种醇香厚重的味道无法酝酿出来,此人显然正处于鼎盛年代,不管是事业还是风采,因此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魅力波及之处,男女老少均被猎杀,无一幸免。

刚才唱歌的女童见到来者,高兴地挣脱寿星的怀抱,鱼雷般射向此人,被他高高抱起,咯咯笑着叫“爸爸”。

朱乐此时才回神,想起叶铭磊刚才的揶揄,忍不住白他一眼,她就算好色,也不至于没品,这等有家室的男人,再有十个她也仅限于远观,更何况,她已经有大董,也算有主了。

叶铭磊则开始无视她,等那人放女儿下地,立刻上前问候。

被叶铭磊称之为栗先生的那人态度十分和蔼,但不能近看,近距离观察,会发现这人眼神过于锐利,似能看透人心,绝对不是可亲可近的人,等得知那人的身份之后,朱乐顿时觉得可以理解了。

身处他那样的位置,能做到表面平易近人已属难得。朱乐也立刻明白叶铭磊今晚来祝寿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眼前的这位栗先生,才是掌握他们这一众奸商命脉之所在的人。

栗先生的女儿看起来很乖,牵着爸爸的手一声不吭地看他和别人寒喧应酬,自己觉得无聊,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到处打量,看到朱乐的时候目光停顿了下来。

叶铭磊过河拆桥,朱乐自然也是无聊,忍不住开始用眼神和那女孩交流,女儿像父亲,小女孩自然也很漂亮,看起来大概五六岁,乖乖的样子很惹人怜爱,只是没见着她妈妈,不知寿星的小女儿又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小女孩受到她的眼神鼓励,竟然从爸爸身边走向她,而栗先生因为又要迎接新的一波寒喧而无暇它故,考虑到反正是自家院子,且警卫森严,也就放她去玩。

“你刚才唱的祝酒词真好听,是谁教给你的?”朱乐小时候也经常被人围着问话,一般上来就是“你好可爱呀”,“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之类的问题,答多了就烦了,这些问题她们明明早知道答案,属于没话找话。而且按照自己的理解,她小时候一点也不可爱,就算长得可爱,也不是她的功劳,那样的夸奖毫无意义。

也因此,面对这个小女孩,朱乐一上来就问实质性的问题,以己推人,她知道小孩子也是有思想的。

“是李老师”,女孩看向朱乐的表情还带些怯意,不过不是胆怯,而是羞怯,被朱乐夸奖的有些害羞,她继续说道:“可是姑姑说外公肯定更喜欢明明的画。”

明明肯定是那个男孩了,小姑娘不太自信哦,朱乐立刻给她打气:“怎么会,明明的画没有你外公画的好,可是你的歌声肯定比外公好听。”八十岁的老寿星,还能否唱歌都是未知。

小女孩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立刻高兴起来,露出和她父亲极为相似,却明显更加真诚的笑容。

“姐姐,你喜欢唱歌还是画画?”这女孩应该是比较活泼的。

对于她的那声姐姐,朱乐小小旋晕了一下,心想这孩子家教可真好,立刻用同样欢快的语调回答她:“唱歌呢,姐姐也喜欢,但嗓子不好,没你唱得好听,所以姐姐就决定更喜欢画画了。”尽管面对的是孩子,朱乐也不愿意欺骗她,但同样的事实,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

果然,女孩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感兴趣地问:“那姐姐和明明谁画的更好?”看来明明是她经常比较的对象,自己比不过他,找到别人比他强,也是很值得开心的。

朱乐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女孩忽然眼珠一转,跟她说了声一会儿见,就独自跑开了。朱乐没了说话的人,就独自回到座位上吃东西,想不到很快那女孩又跑回来,旁边还跟着个保姆样的女人,手里拿着笔墨颜料之类的向她走来。

朱乐有些错愕,这孩子,可真是较真呀。

“姐姐,你给我画一副画好不好?省得明明总在我面前炫耀,姐姐画的肯定比他好。”女孩对她倒是满怀信心。

朱乐有些哭笑不得了,即使她画的比一个小学生好,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可是看着女孩那满怀期望的眼睛,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她这边考虑的功夫,小女孩已经指挥保姆收拾出一块地方,朱乐骑虎难下,只得接过纸笔。她善画山水人物,可今天时间空间都不允许,要是画的太抽象,泼墨泼彩之类的,小女孩未必领情。

看着女孩焦急的神色,朱乐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开始动笔,凭着扎实的基本功和绝佳的记忆力,将刚才寿星搂着两个孩子的情形,用白描的手法还原到了纸上。

中国画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像西洋油画那样纤毫毕现,可是朱乐笔下的祖孙三人,形似,神更似,小女孩立刻拍手道:“我知道,你画的是外公、明明和我。”接着又看了朱乐一眼:“嗯,比明明画的像多了。”后面这句有安慰朱乐的意味。

朱乐听出她的潜台词,这孩子虽然对她不能画的更略微失望,但不直说,并且不任性,知道给人留面子,已经是少见的乖巧,可见家长的教育实在成功。

朱乐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国画就是这样,肯定不能像照片那么像。能打发掉无聊时光,兼博得小女孩一乐,已经算值得。

“姐姐,还有字呢,你还没写字呢。”小女孩煞有介事。

朱乐笑了笑,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珠珠,我叫珠珠。”

朱乐失笑,看来还真是有缘,立刻下笔:赠珠珠,友小朱题。末了还摸出包里随身携带的印章,盖上自己自己大印——一副大作就此完成。

“珠珠,你又缠人了?”柔和的声音里透出严厉,将玩得开心的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珠珠,立刻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父亲,解释道:“我没有缠人,只是想让姐姐帮我画画。”

朱乐有些尴尬,也帮着说:“珠珠很乖,我们在一起玩。”

栗先生看了眼女儿手中的画作,脸上现出讶色,问道:“朱小姐全名如何称呼,师从哪位?”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朱乐这幅画虽然看似简单粗糙,但出手不凡,隐现名家风采,栗先生家学渊源,业内顶尖高手及其重要弟子,说出来他不会没听说过。

朱乐摇头笑道:“我叫朱乐,不过是小时候跟着长辈学了些雕虫小计,不是专业人员。”见对方又看向她手中的印章,那是嫩黄的一方青田石,外公赠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上面的刻字更是出自名匠之手,因为喜欢,所以随身携带,但在懂行的人面前,显然是有些招摇了。

所幸栗先生并没有再说什么,脑海里搜集着朱姓且书画兼修的大家,一时未果,又不好意思继续深问,看着朱乐把印章收起,对随后赶来的叶铭磊道:“我说你怎么忽然对古董字画感兴趣了,原来是认识了朱小姐。”

叶铭磊笑笑并未反驳,朱乐却不干了,这奸商总是这么似是而非地混淆别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立刻撇清:“叶总思维缜密,考虑周到,因为喜欢我的小徒弟,连我这个师父也一起讨好了。”哼哼,哪壶不开她就偏提哪壶,不能总让他得逞!

想不到栗先生闻言眼睛一亮,又看向朱乐:“朱小姐还收有徒弟?”

朱乐立刻明白他误会什么了,想要解释,叶铭磊却忽然插嘴:“是呀,她耐心不错,挺适合做启蒙老师。”

这又是哪出?朱乐顿时一头雾水,而旁边的珠珠见大人们又说起话来,还把朱乐也扯了进去,心中早有不满,但她又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是不能插嘴的,好容易发现朱乐有了空闲,就轻轻拉住她的手,指指外面,示意两人出去玩。

朱乐面对陌生而又压力感十足的栗先生有些紧张,还要谨防叶铭磊的陷害,待在这里也不是多么令人愉快,心想还不如陪珠珠玩呢,于是匆忙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跟着珠珠向外走。

此时筵席接近尾声,很多人都已经告辞,院子里的人也不多了,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拿个九连环在玩,那个叫明明的七八岁男孩则在一旁观看,见珠珠走近对她做了个鬼脸:“小胖猪,你平时话都说不利索,居然还唱歌,唱得真难听!”

朱乐一听就不高兴了,她最烦别人说女孩子是“小胖猪”,不知道有婴儿肥呀,而且珠珠比起她小时候,可真不算胖,珠珠那么有礼貌,这孩子跟她不是姑表就是姨表兄妹,也算出自一家,怎么家教差这么多?

但是看看珠珠却没有生气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心知是被他们欺负惯了的,立刻就想打抱不平,看到那个九连环,笑道:“珠珠你看哥哥那么为难,好孩子应该互相帮助,你去帮他解开好不好?”

明明一听立刻炸了:“你开玩笑吧,这小笨猪哪会这个,她除了吃就会睡,切!”说完又做了个鬼脸。

朱乐却继续道:“珠珠,你去帮他!证明我们不是小笨猪。”

珠珠还是不动,看着朱乐,眼睛一眨不眨,朱乐也是一动不动,用眼神鼓励她,对那两个男孩子的叫嚣完全不予理会,很久之后珠珠终于转过头去,向大些的孩子伸出手:“给我!”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珠珠,然后便和明明一起抱起胳膊等着看好戏,这个东西很多大人都解不开,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声明:“小笨猪有本事你自己解,别人帮忙不算。”

珠珠手抖了一下,险些失手丢了九连环,朱乐赶紧来到她对面,先对那两个男孩说:“你们放心,珠珠很聪明,我保证既不动手也不动口。”

朱乐说对了一点,珠珠是很聪明,她严格遵守承诺,只是蹲下来看着珠珠的眼睛,然后随意地看向九连环的一点,珠珠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动手去做,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环就解开了。

那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可是朱乐就在他们眼皮子低下,确实没动手动口指点,虽然觉得肯定有问题,但一时也无话可说。

朱乐得意了:“看吧,珠珠多聪明呀,以后可不能随便给我们取外号了,你们是哥哥,应该爱护妹妹才对。”

两个男孩子讪讪的,这时那个明明忽然又开口:“爷爷说我们是,珠珠什么都不会,我才不要她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