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姗的家离C大只隔了一条街,她常开玩笑说自己就是在C大长大的,这辈子注定了要读C大。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名叫白玉兰的小区,里面种满了白玉兰花。

欧阳梵跟保安说明了来意,还将身份证押上,才终于进了门,却不知道她的详细地址,只好站在天井里给她继续打电话。

手机通了,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小区里回荡。

她一惊,挂掉了电话,铃声停了,再打,铃声又响了起来。顺着铃声,她走进小花园,发现草丛里有一只手机。

向姗的手机怎么会在这里?屏幕上有一道裂痕,莫非是从楼上扔下来的?

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她再次找到保安,把手机给他看,软磨硬泡一阵子,才问到了李向姗的地址。

夜已经有些深了,李向姗家的门却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黑暗从门缝里溢出来。不知从何处来的阴风,刮得人肌肤生疼。

她敲门,没人应,只得将门轻轻推开。

开门的刹那,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向姗?”她喊了一声,走进屋去,月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在地上印出一个方形的白斑。铁锈味更加强烈了,那白斑中似乎有点点黑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去摸那些污迹。

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举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欧阳梵看见映在地上的影子,大惊失色,转身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扭到背后。

“啊——”那人痛呼一声,欧阳梵愣住:“向姗?”

“欧……欧阳?”李向姗听出她的声音,忽然大哭起来,“欧阳,我杀人了!”

【5】

曹迎夏还在司法鉴定中心,她小心地将器官放回死者的腹腔,验尸之后,法医会尽量维护尸体的完整,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叩、叩、叩。”低沉的敲门声,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警察站在门口,模样英俊,漆黑的警服将他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他上下打量曹迎夏,迟疑了一下:“请问……今早送来的那具流浪汉的尸体,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你是?”

“我叫韦英东,是市局的刑警。”他说,“您是?”

“我叫曹迎夏,是司法鉴定中心的实习法医师。”曹迎夏脸上漾起笑容,脱下手套与他握手。

韦英东有些不敢置信,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法医,何况这么年轻,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曹迎夏将一份填好的文件交给他:“这是验尸报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6】

“什么?杀人?”欧阳梵抓住她的双肩,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室友,“你杀了谁?”

“萧爷爷。”李向姗浑身不住地发抖,“我,我爷爷的好朋友。”

“别急,慢慢说。”

“我在外面吃了晚饭,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开着,我还以为进了贼,就悄悄推门进去,拿起水果盘里的刀,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身体发抖。我喊了一声,谁知道他突然朝我扑过来,我吓得连忙往后退,他掐住我的脖子,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我还是挣扎了好一阵,后来一个不小心摔倒了,那个人摔在我身上,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萧爷爷,我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

“尸体在哪里?”

“就,就在里屋。”

欧阳梵打开灯,看到一条拖曳的血迹,从客厅一直延伸到里屋。她打开里屋的门,血迹一直延伸到床下,她掀开床单,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脸上的表情像是憎恨,又像是恐惧,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胸,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突然想起了下午所解剖的那具冻尸。

“他有你家的钥匙吗?”欧阳梵问。

李向姗不敢进屋,在门口点头:“我爷爷的几个老战友都有我家的钥匙。”

“那你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也许是你爷爷的朋友?”

“他们从来不会这么晚来我家,来了也不会不开灯啊。”

欧阳梵趴在地上,仔细观察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朝你扑过来的时候,神志清醒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吓傻了。不过,我刀子刺中他的时候,他从我身上翻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喊着‘冷啊,冷啊,好冷啊’。”

冷?欧阳梵仔细咀嚼这个字,那具神秘冻尸再一次钻进她的脑子。

“报警吧。”她说。

“不,别报警。”李向姗冲过来抓住她的手,哭得泪眼婆娑,“求求你,如果报警,我下半辈子就完了,我不想坐牢啊。”

欧阳梵推开她:“向姗,你听我说。死者手臂和足跟部有疱疹,嘴唇、指甲青紫,这是巴比妥药物中毒的迹象!恐怕他进你家之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

李向姗止住哭:“也就是说……我不用坐牢?”

欧阳梵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这个是你的?”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身上?”

“我在楼下草丛里捡到的。”

“楼下……那估计是我和萧爷爷推搡的时候不小心抛出去的。”

“这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短信?”

欧阳梵把短信翻出来给她看,她满脸惊异:“这不是我发的,我的生日是在3月份。”

欧阳梵抽了口冷气,脸色凝重起来,如果李向姗没有撒谎,那么手机被扔进草丛之后,有人捡起了它,用它给她发了一条奇怪的短信。

那个人是谁,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巨大的阴影像浓雾一般弥漫过来,罩在她的心头,令她看不清来时路。

【7】

“也就是说,这不是冻死,是谋杀?”韦英东诧异地问。

“初步验尸结果是这样,我在死者胃液里发现了未溶解的药片,是巴比妥没错,药量还不足以致死,但能使人神志不清,体温下降,肢体软弱,甚至昏迷。”

说到一半,韦英东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他沉着脸:“曹老师,又发现了一具巴比妥类药物中毒的尸体。”

【8】

一个警察在给欧阳梵和李向姗做笔录,李向姗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但握着水杯的手还是不住地发抖。

“通知她父母了吗?”韦英东朝李向姗看了一眼,一个警察说,“她母亲已经过世很久了,父亲在国外做医生,联系不上。”

曹迎夏跟着韦英东进来,吃了一惊:“欧阳,你怎么在这里?”

“曹老师?”

“她是我请来的法医师,局里的法医出另一个现场去了。”韦英东向几个现场勘查的同事解释。

警察们都朝这个年纪太轻的女法医投来不信任的目光。曹迎夏不以为意,仔细检查尸体:“死亡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死因是被利器刺穿心脏,引起心脏骤停……”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一愣,将死者的手翻过来,“他的手上有冻伤的痕迹。”

“五年前萧爷爷登双月山,被大雪围困一个月,这个伤就是当时留下的,我爷爷身上也有。”李向姗说。

“你爷爷?”

“我爷爷和萧爷爷是战友,他们几个老人家一直酷爱登山,以前常常结伴同游。”

登山,那个无名冻尸也有登山留下的痕迹。

曹迎夏和韦英东互望一眼,韦英东激动地问:“你爷爷在哪儿?你有他们登山的合照吗?”

李向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带着他们来到另一个屋:“我今天回家没见到爷爷,估计是出门逛街了吧,这是我爷爷的房间。”说罢,打开灯,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相框,“这是他们登山的纪念照。”

照片发黄,似乎很有些年头了,一共四个人,背景是连绵不绝的雪山。曹迎夏指着其中一个人说:“没错,就是他!”又问李向姗,“他叫什么?”

“那是余爷爷,全名余耀华。”李向姗奇怪地问,“他出事了?”

曹迎夏盯着她的双眼,说:“他流落街头,被冻死了。”

“不可能!”李向姗高声叫起来,“余爷爷是退休的民政局局长,我一周前还见过他,他精神很好,怎么会流落街头?”

曹迎夏沉默下来,仔细地看着相框,又抬头观察屋子,墙上挂着不少相片,年纪大了,都会格外怀念自己的人生,有老旧的结婚照、全家福、旅游照,但奇怪的是,没有一张登山照。

“向姗,你爷爷酷爱登山,为什么把登山照放在抽屉里?”欧阳梵问,看来她也发现了。

“那次被大雪围困,他们差点死在山里,救出来后就再也没登山了,原本挂在墙上的照片也都收了起来。”

曹迎夏微微皱眉,按理说登山虽然刺激,但很危险,常常九死一生,如果只是普通的大雪围困,应该不会反应这么大才对。

莫非,在那座雪山里,曾发生过什么吗?

韦英东见曹迎夏不说话,拉着李向姗回到客厅:“来,你再给我描述一遍案发时的情景。”

李向姗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拒绝,指着墙角:“我进来的时候,萧爷爷蹲在那里,我还以为是贼……”

“等等。”曹迎夏打断他,“你说他蹲在哪儿?”

李向姗吓了一跳:“就,就在那儿。”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墙角立着一台冰箱。

从李家出来,曹迎夏问欧阳梵:“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欧阳梵沉默了一阵:“四个曾困在雪山里的人已经死了两个,另外两个恐怕没法置身事外。”

“李向姗的爷爷李雄至今未归,他身上没有手机,警方已经开始搜索。至于另外一个,你猜另一个是谁?”

“谁?”

“宋旭,市内某高官的岳父,现在市里限期破案呢。”

“不关我的事。”欧阳梵耸了耸肩。

“你真的以为与你无关?”曹迎夏眼角挑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欧阳梵皱起眉头,又是这个笑容,每次她这么笑的时候,她就会不寒而栗,感觉自己的心思全被人看穿了。

【9】

第二天一早,曹迎夏将欧阳梵从被窝里叫起来,让她陪自己去警局保李向姗出来。

警察局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曹迎夏找到韦英东,说明来意,韦英东说:“她已经被人保走了。”

曹迎夏愣了一下:“被谁?”

“宋旭。”韦英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李向姗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曹迎夏接过来,是一张请假条。

“她要请几天假?”

“她是该请假。”韦英东说,“发生了这种事,谁都受不了。”

曹迎夏沉默了一阵,似乎若有所思。

“走,我们去宋旭家。”

“你怎么知道她在宋旭家里?”

“宋旭这么迫不及待将她保出去,你说是为了什么?”

欧阳梵一愣:“他害怕向姗说出五年前的秘密?”

“没错。”

“向姗有危险?”

“那倒未必,让她闭嘴的方法很多。”曹迎夏握紧纸条,眼神冰冷,“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能让一个老人如此惊慌,那场暴风雪中一定隐藏着可怕的秘密。”

【10】

敲开宋家的门,看到的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

“你们找谁?”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疑惑地打量二人,曹迎夏笑道:“宋旭先生在吗?”

“谁找我?”屋里传来低沉苍老的嗓音,曹迎夏推开门,大声说:“宋先生,我是李向姗同学的辅导员。”

一个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拉长了脸:“李向姗不在我家。”

曹迎夏嘴角上扬,朝玄关排列的鞋子看了一眼:“那她的鞋怎么在你家呢?”

宋旭脸色更加难看:“她现在需要休息。”

“我是她的辅导员,有义务关心她的安全。”

宋旭冷笑一声,语带讥讽地说:“不就是个大学辅导员吗?我和你们C大的校长上个星期才一起喝茶,是该劝劝他谨慎聘人了。”说罢,朝那女孩咆哮,“这地是怎么扫的,这么多灰,还不快去再扫一遍!”

欧阳梵用看笑话的眼神瞥了曹迎夏一眼,看她怎么收场。

曹迎夏微微眯了眯眼:“其实,我今天是来找您的,宋先生。”

“找我?”宋旭愣了一下,“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关心您的安全。”曹迎夏快速走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说,“当时被围困雪山的四人,已经死了两个了,还有一个失踪,您就不怕吗?”

宋旭怒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曹迎夏笑得更加灿烂,声音也压得更低:“您难道忘了,住在您家里的那个人刚刚杀了你最好的朋友,而她的爷爷也失踪了,这些让你想到了什么?”

宋旭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树皮一样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眼底有一丝恐惧一闪而过。

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曹迎夏满意地笑了笑:“好好保重,宋先生。”

【11】

从宋家出来,两人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欧阳梵问:“你在暗示他,向姗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