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妇人,花白的发、枯稿的面容,浑浊的眼神却带着孩子似的光芒,正左顾右盼地在寻找着什么。

“楚家老太太?”

仅管她不像从前那样涂着厚重的脂粉,打扮得像只孔雀,顾琼琳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真是场意外的相逢。

她扬了唇,露出个带着嘲意的笑。

魏卓年闻言有些诧异。

楚家老太太,那不就是顾琼琳的亲奶奶?!

正纳闷着,楚老太太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第一眼看到了魏卓年,有些慌张地开口:“小伙子,永嘉超市呢?开在这里的永嘉超市呢?”

永嘉超市?

那是楚新润的父亲,顾琼琳的爷爷开的超市,早就倒闭了!

顾琼琳对着满眼疑问的魏卓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里没有永嘉超市。”魏卓年如实作答。

“没有!怎么没有呢,我老公和儿子都在里面呢,我还要给他们送饭…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苍老的声音尖锐起来,夹杂着哭腔,楚老太太忽然无助地哭起来。

顾琼琳拉了拉魏卓年的手,他蹲到她身边听她耳语。

“哥,她不太对劲。…”

可一句耳语没结束,就听楚老太太兴奋地叫了一声:“大阿琳!原来你在这里!”

顾琼琳还没回神,就被楚老太太给抱住。

“快,奶奶带你去上钢琴课,晚了要迟了。”她的哭腔转眼就止住,“不许调皮了,认真学琴。楚家的女儿,可不能输给别人家孩子。那些有钱人眼睛都长在头上,你奶奶我因为懂得少也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气,我可不能让你和我一样。”

“我不是瑶琳。”顾琼琳知道她认错人了,奈何她抱得紧,推之不开,只能扬声解释。

“要是你妈还在就好了,也能教教你,不至于让你小小年纪跟着我在这些人面前受人耻笑,被人看不起,还有你妹妹,她跟你爸一样倔,不知道在外头有没被人欺负。”老太太说着,忽然哭腔又起,“你乖乖的学好这些,长大了就没人小看你,走出去是个千金小姐,不要像我,不要像我…”

她说到最后,只拼命重复着“不要像我”四个字。

顾琼琳已有些怔忡,楚瑶琳的过去,她的过去,还有楚家的过去,忽然间全都浮上心头。

魏卓年见状,忙去拉老太太。

“老太太,先起来说话,别哭了。”他不太会劝,干巴巴地说着。

楚老太太没理他。

“我刚刚练完跳舞,有点累,过会再去学琴吧。”最终还是顾琼琳开了口。

“好,好,休息一下。”老太太又高兴起来,像个小孩。

“帮我打个电话给楚家的人吧…”顾琼琳话没说完,就听到叶景深的声音。

“阿琳!”他远远地已经看到这里发生的事,车子停在路边,人就直接跑了过来。

“你来得正好,她…”她指着孩子似的楚老太太。

“你没事吧?”他蹲到她身边,先半拥了她,在她发上落下一吻后,才又开始解释,“楚家老太太老年痴呆症,在星光慈善夜那天走失,瑶琳和楚叔已经找了很久,没想到被你遇上了。”

老年痴呆症…

顾琼琳看着楚家老太太苍老呆滞的脸庞,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记忆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老太婆,转眼形容已改,再也看不出半分往日影子…

“我找人送她回去。”叶景深心疼她此刻的怔忡,很快拿了手机拔了电话叫来了刘诚。

楚家老太太被送上车时,还在回头看顾琼琳。

最后一眼,她有些疑惑,然后咧开嘴笑了,说了句:“小阿琳,再见。”

吃过晚饭,叶景深送她回家。

车子停好,他准备开车门时,顾琼琳忽然拉住了他。

“等等。”

他不解地转身看她。

“头低下来点。”她的手攀上他的脖子,“你头上…有根白头发。”

叶景深眼眸轻眯,在她面前俯下了头。

她手一伸,却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抱,让他的头靠在了自己胸口。

“三十岁出头就长白头发,以后该怎么办呢?”她指尖轻轻一拈,从他顶上的黑发之间揪出了一根白发。

“你不嫌弃就可以了。”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舍不得离开她胸口的柔软和温暖。

顾琼琳摩娑着手里的白发,心酸酸涩涩地疼着。

最近这段时间,他真的伤透神了。

“下周五有空吗?”

“怎么了?”

“空出来陪我吧。”她提了要求。

“好。”他不问原因便一口答应。

顾琼琳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下周五…她试镜。

网络之上关于顾女王众多版本的传说中,忽然有人发了一条长博,扒开了顾琼琳的身份。

她不是什么攀龙附凤的小明星,也不是毫无背景的人。

顾琼琳是楚家的小女儿,是个真正的千金。

女王前身必是公主。

关于顾琼琳的话题,再次掀起高/潮。

这对她而言,本不是坏事,但随着参与话题的人越来越多,关于顾琼琳的过往竟也渐渐被人扒开——

豪门千金,从小流落在外,抱恨而归,争夺家产,抢走亲姐的男人,最终被逐出家门,赶出s城。

叶景深,本该是她的姐夫。

这个话题,千里伏脉,抽丝剥茧般扒出顾琼琳的过去,真假揉和,又有所谓豪门朋友出面证明,等到魏卓年发现时,事态已经严重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101章 女王·混乱

周日,阳光大好,顾琼琳坐在阳光房里和孙文汉练口语。

“小顾,你今天的注意力不集中。”

在她第三次读错音的时候,孙文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顾琼琳歉然地笑笑,情不自禁地又瞄了一眼房间外面,才道:“真抱歉。孙老师,要不今天提早下课吧,我有点事。”

孙文汉见她一早上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多问,布置好作业又叮嘱了几句,便收拾东西离开。

送完孙文汉,顾琼琳微微皱眉,操纵着轮椅行至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半开着,她能听到他压低了声音在讲电话。叶景深已经和人打了一早上的电话,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叶景深沉冷着脸,敛眉收笑的他,身上又萦绕出危险而锐利的气息。

她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压下去,不计代价,不计后果。还有董家…”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顾琼琳,便马上收口,“行了,先这样,我有事,其它的再说。”

顾琼琳已经行至办公桌前,他的桌面上摊放着几本杂志,还有揉皱的报纸,叶景深见她目光扫来,很快就将杂志收起,报纸也被他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虽只有匆匆一眼,她也已经看到,杂志和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全是关于她和叶景深的“不/伦”恋。

什么劈腿小姨子,什么抢姐姐男人,以及争夺家产、赶出家门,写得要多狗血有多狗血,要多不堪有多不堪。

她才刚刚回温的人气,顿时又降到了冰点。

黑她的人手段略高,先捧后杀,塑造了一个隐形千金公主的形象给她,然后狠狠黑她,不止是文字,甚至还找了许多照片,包括当初她作为楚氏启润继承人的报道,还有楚瑶琳与叶景深的旧照片,甚至于她和叶景深五年前不知何时被人偷拍的照片,都通通放到了网上,再加几个s城所谓的名媛爆料作证,让这盆水脏不见底。

“这么快就上完课了?”叶景深很快从书桌后走来,径直蹲在了她身前,刚才还萦绕周身的肃杀冷然转眼间化作温柔笑脸。

“今天心静不下来,就让孙老师提早下课了。”她抚上他的脸颊。

他的手覆了上去,抓住那只爪子。

“阿琳,对不起。”

“对不起?”

“我的过去…对不起。”他心里懊恼着,一方面他担心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影响,他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也想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一方面他又担心她想起过去的事,会…会不理他。

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和折磨,他才终于能和她在一起,实在不想他们之间再出再任何波折。

正想着,他脸上忽有些疼痒。

顾琼琳正掐着他的脸颊。

“傻!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被这些影响,我只管未来,除非…你以后不要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他沉声打断:“胡说什么!顾琼琳,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分开、离别、不爱…任何与这些词搭上边的字眼,他通通不想听到。

她眨眨眼,看着这个比当事人还当事人的男人,倾身抱住了他。

“好吧,那就赖着你。”她无奈开口,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饿了,你答应带我吃午茶的,可以出门了吗?”

“好,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就算你想吃我的肉,我也满足你。”叶景深反手也捏了捏她的脸蛋,力道很轻,却仍旧被她一掌拍开。

他便笑了,什么烦恼都抛到脑后。这样的顾琼琳,有着他从前奢望的淘气和柔软,狠狠扎根在他心头,让他越来越丢不下。

命根子似的女人!

“你的肉又酸又臭,谁要吃啊!”她推开他,搓揉着他的脸,把他英俊的脸庞揉出各种形态的古怪表情。

“我是你的唐僧肉,你不吃我要吃谁?嗯,小妖精。”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唐长老,那我是什么妖?蜘蛛精,还是蝎子精?”她忍俊不禁,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

“狐狸精!”他拉下她的手,强势吻过去。

厮闹了半小时,顾琼琳才得以满脸通红地和他出了门。

取好车,叶景深小心将她抱进车里,扣好安全带,才关上车门,回身收了轮椅,跳上驾驶座,载了她往外开去。

吃饭的餐厅不算远,又是事先订好的位置,餐厅经理亲自服务,顾琼琳美美的饱餐一顿,脸上的笑都咧成花。

叶景深就爱看她餍足的模样。

一顿饭磨磨蹭蹭吃到下午两点,叶景深才结账离开。

这段时间出门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人,就像普通人那样约会吃饭看电影,他们过着惬意的二人世界。

但很快的,这样的惬意就要到头了。

才出了餐厅门,忽然间就冲上来好些人。

记者大军捕捉到了他们的行踪,像蜜蜂见了花蜜似的一窝蜂涌来。

顾琼琳只听到闪成一片的快门声,下一秒她和叶景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在叶景深的反应很快,迅速地将轮椅转了方向,以身体挡到了她前面。

他们被人团团困在了餐厅门口,进退不得。

“顾女王,你真是楚家的千金吗?最近网上传闻的关于你和叶先生间的不/伦感情,你有什么回应吗?”

“叶先生,听说你从前和楚家大小姐订过婚,是否确有其事呢?”

尖锐的问题不断抛出,四周的记者已挤到他们身边。

叶景深的脸色已经沉到不行。

他将顾琼琳拥在怀中,不让任何人靠近,一边怒道:“我们无可奉告。让开!”

“顾女王,你的事已经在网络造成很严重的负面影响,你真的不打算出来给公众一个交代吗?”有人忽然蹲下去,钻过了人潮,竟将录音笔递到了顾琼琳面前。

“交代?我自己的私生活,还需要向你们交代?”顾琼琳扒下叶景深的手臂,露出了一张素颜,白皙的脸庞清丽俏美,没有浓妆时的气势,但一开口,冷冽的声音却依旧带着她向来就骄傲的口吻,“你们写我新闻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向我交代吧?”

“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别靠过来!”叶景深见到那人已快要触碰到顾琼琳,怒上心头,抱着她连着轮椅向后方一挪。

可那个蹲在地上的记者竟伸手按住了轮椅,将轮椅往旁边重重一推。

轮椅被推得失衡,顾琼琳身体往旁边一歪,若不是叶景深抱得紧,她整个人就摔到地上了。

她咬紧牙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叶景深却已克制不了自己的愤怒,若是一拳一脚挥在他身上,他咬牙忍下也就算了,可眼前的是顾琼琳,他恨不得拿命去护的人…

“砰——”

他手重挥,将那记者手里的录音笔挥到地上,满脸的煞气让周围人都情不自禁一愣。

那人被他挥退了两步,又冲过来。

叶景深怒得握起了拳,迈步迎上。

拳刚想抬起,却遇到了阻力。

顾琼琳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不能中计!别出手!”

对付记者,顾琼琳的经验比他要多得多。

叶景深一听也就明白了,眼前的记者故意惹怒他,如果能闹出殴打记者的事件,不仅坐实他们的丑闻,以他们各自的身份,将来要是打起官司,必将受到来自舆论各方面的压力,不管如何,都无法善了。

那个记者看到叶景深渐渐冷静的眼神,眼珠一转,大概是料到他看穿了自己的诡计,便不管不顾地冲到他们身边,撞向顾琼琳。

叶景深见状,迅速将顾琼琳从轮椅里抱了出来。

那人撞上轮椅,连人带椅摔到地上,当场嚎了起来。

“打记者了!叶景深打记者!”

顾琼琳圈住了他的脖子,心头一片冰冷。这人无论如何都要达到目的,可见不是为了新闻,而是受人指使,非要给他们扣下这屎盆子。

“别上当,想办法离开。”她只能在他耳边轻声劝。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胸膛不断起伏着,身上充满了戾气,已到了濒临爆发的境界,可眼前的情况对他们极为不利,虽然这个记者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激怒叶景深,又假摔,但四周可都是记者,他们要是为了制造一个头条噱头,也极有可能众口一辞地站在控诉者那方。

再加混乱的局面,措不及防的情节,甚至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别说替他们说话,就是保持中立都困难。

现场除了摔倒的记者在喊之外,四周声音静下去,显然剩下的人都在观望中。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想着如何处理眼前情况。

不期然间,她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年轻的记者,正是她前几个月在街边遇过的时代娱乐的小记,那时为了躲避叶景深,她曾经坐上他的车,给了他一条新闻作谢礼。

她记得,他叫杨海。

杨海面有豫色地站在人群中,眼神闪了闪,忽然间看到顾琼琳望来的视线,他把心一横,挤到了人群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