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贴切的描述,很多对二三十万不屑一顾的阔太太,其实平时的生活也并不是多么超凡脱俗,大家终究都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接触富人阶层久了,胡悦早脱敏祛魅,她知道有钱人有时候也很无知,而且更担心自己被骗。她不知不觉地开始点头,“而且,该打针这是肯定的,但怎么打,打哪里,她也不知道,国内医生未必会给建议,而国外的医生审美又未必和她一样,交流也很费劲。”

“对,如果各方面条件不成熟,出国打针的成本是非常高的,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期望破灭的风险。而这时候,如果有一个机构可以为她们服务,美容旅游,什么都包办,我们有专业的医生给出咨询意见,直接和美国对接,签证、机票、酒店包办,翻译陪诊,甚至可以陪游——当然只是陪游而已,如果他们想要更有色彩一点的陪游,翻译也可以代为联系——”

袁苏明笑了起来,举起一根手指,“刨除其余支出,医疗费一针一万美元,你认为对她们来说会是负担吗?”

这当然不是,胡悦毫不考虑地摇头,这种出国吃吃喝喝玩玩的花费,本来也是要花的,一年半载去一次,对她接触过的客户来说算什么?她们不会去在乎这个收费和市价的差价的,买的就是服务,“一般这样出去,很少只打一针的。”

“是啊,所以,我怎么说这是个小而美的生意呢?”袁苏明笑了,“它的成本也很低。”

这样算的话,利润率确实是个恐怖的数字,毕竟签证、机票、酒店,这些对代理商来说也是有利润的,而这些所有资源里,比较难获得的也就是具有医疗背景的陪同口译而已,胡悦理解了盈利模式,也就明白袁苏明为什么找她了——这倒确实不是人情,或是异想天开,这门生意,她有客源和专业知识,袁苏明能提供渠道,他们双方的筹码是对等的,而且,她并不是师霁——以师霁现在的身家,这样的小生意对他来说,只是鸡肋了,而且还有吸纳J'S客源的嫌疑,客人虽然不会都去国外打针,对J'S来说总不如留在自己医院里打好,不是吗。

她沉吟着没有说话,机械地卷起葱油拌面,送进口中,袁苏明温声说,“这样的模式,一个月只要能做成三单,这就很赚了,而且我对市场还是很看好的,成本不高,而且并不耽误你的本职工作,我想,在适当的时机,这至少值得试一试。”

“分成……”

“这要看你想怎么合作了。”袁苏明剖析利益关系的时候是很清爽的,“目前来说,我们的资源都不是不可取代,所以我想我们谁也没必要多占太多——这样说吧,悦悦,如果你把它当作一个外快,我们彼此合作是很方便的,有一些客人,国内的玻尿酸不足以满足她的需求,你可以介绍到我这里,我给你提成。如果你把它当作一个事业来做的话,我们再来谈股份,你觉得合理吗?”

看起来,他并不急于让她现场给个答复,当然,这也很合理,不管怎么说这都毕竟是件大事,胡悦嚼着面条,仔细地思索着袁苏明的提议——确实有点突然,机遇的降临可能都是这样,没什么前兆,忽然间哐地一声就砸下来:一针一万,成本最多是一千了,就算签证机酒这些的利润不说了,九千的纯利润,一个客人打三针好不好,一次就是十几万人民币的营业额,而他们的成本呢?除了办公室打电话的采购以外,请个地陪导游而已……

一个主治医师跳槽出去,在私立医院每天做死做活,也就是五万到十万的底薪,业绩提成是有,但一样也有压力。这要是能做成,那就是躺着拿钱,而且袁苏明说得没错,并不妨碍她本职工作,最重要的是她的确认识了很多有钱的客户,她们对她也确实都很信任……

胡悦目前来说,不像是以前那么缺钱了,但经济仍说不上富裕,这样的收入前景让她禁不住舔了一下唇角,没有不顾一切,但要说完全不心动,这不可能,不过,她并没有像是一般人那样晕眩不已,而是探究地望着袁苏明,“非常的合理,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手里累计有客源的医生很多,不少我一个,Mingo,你是为什么选上我的呢?”

这问题并没能让袁苏明沉默哪怕一秒钟,他立刻笑了。

“为什么不能选你呢?”

他的语气很真诚,圆滚滚的脸上也露出了温暖人心的笑容,这笑容,和她印象中某个人偶然迸发的笑容有一点像,都是好像能点燃一整个房间的明亮,“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啊,悦悦,你身上有一种能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纠结了一会,放弃了,又喝了一口酒,“这种能量,吸引着人们来帮你,来给你机会,你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你非常的有魅力——就算没有救命之恩,我也会很喜欢你,更不用说,你救过我的命。”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选你?我得说,除了你,我能选谁,我对合作伙伴,可是很挑剔的。如果她不能让我信任,我怎么会和她合作?”他摊了摊手,举杯要和她碰一下,“不管你答不答应,先喝一口,遇到能相信的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庆祝。”

还是这么洋派……

胡悦抿着唇忍着笑意——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不少世面,但毕竟,没有人不喜欢被这样真诚的夸奖,如果她没有笑逐颜开,也只是因为这样实在不太谦虚——和袁苏明碰了一下杯子,但她没有松口,“这个提议有点大,我觉得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当然、当然。”

对她的顾虑,袁苏明完全理解,这种事本来也不是一顿饭就能决定的,他叉开话题,开始聊起别的事,也少不得问问李小姐的病情。两个人的对话,好像又比之前更熟稔了一点——毕竟,聊得来,和信任到足以提出合作,这无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们也算是又进一步了。

聊得愉快,吃得也愉快,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袁苏明结账的时候,胡悦才拿起手机看消息——她的微信一向忙,和朋友吃饭的时候每一条都看,那就没法聊天了。

两个住院总,有时候会拿不准该问谁,大部分微信消息都是他们工作小群里的问话,@了两个人,凌医生今天当班自然就回答了,胡悦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这些未读消息,心里还在掂量着袁苏明的提议,她确实想挣钱,但,精力够不够再顾一摊,这样做,师霁会怎么想——

划过了这些,解同和的名字出现在列表里,他上午应该是忙,胡悦回绝的话发过去以后就没回音了,看时间是一小时以前才给的回话,惯例是口花花,责怪她贵人事忙,约饭忙,又发了个链接让她去看。

胡悦点进链接,是一堆英文,她一时还切换不过来,揉揉眼睛一个一个单词读过去——

‘当啷’几声响,服务生和袁苏明都讶然地看过来,胡悦一下回过神,匆匆从地上捡起手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手滑了,还打翻了水杯——多少钱,Mingo你先和她算一下好吗?”

这不太礼貌,不过,现在胡悦已经完全想不到这些了,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抓坤包,“我——我医院有点急事,必须先走了——”

没给袁苏明一点反应的时间,她就站起来冲了出去,走下楼梯的时候,胡悦差一点还摔了一跤,惹得服务员稀奇地看了很久,才转头请示,“先生,这个水杯——”

袁苏明也是这才收回了凝视她背影的眼神。

“不好意思,”他吐口气,耸了耸肩摊开手,“照价赔偿吧……”

第132章希望

十年前A市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雾茫茫的天色,筒子楼的窗户前很快多了几个人影,“怎么了?瞎叫唤什么呢?”

纬度高,到冬天日照就短,六点多了天才刚擦点亮,路灯还亮着,只是灯泡老化,暗得看不清脸,楼下很快有人出声了,“死、死——死人了!”

治安再差,死了人也是大事,很多大老爷们本来只是醒了没动弹,一听说就从床上起来,纷纷披衣下楼,各自都走得小心:昨晚前半夜下了雪,这小区以前是家属楼,都是厂子请的清洁工,现在厂子自己都倒闭了,各家各户自扫门前雪哪有那么积极,现在天还没亮,雪踩实了就打滑,很多地方就没扫过,下面全是被踩出来的黑冰,冷不防就是一个打滑。

“冻死的?”这个天气,喝多了回来小区里随便一躺,第二天起来就硬了的有得是,有人在楼道里就嚷着问,“都看看自家的老爷们嘿。”

“不是,不是!”这声音是一楼老孙,一向是个老好人,出来扫雪最积极,他的声音是颤抖的,“是……是隔壁楼的那个、那个——那个女出纳吧?她、她、她——”

随着人数逐渐增多,惊叫声接连响起,“杀人啦!这是杀人啦!”

“怎么回事?”男人们有些蛮横地分开人群,有人喊了起来,“大家都退开一点——保护现场!”

人群分开了一点,从上往下俯拍的话,就像是一个黑压压的圈子往外扩大,使得白雪中的人形变得更加明显——一个中青年妇女毫无生气地伏在地面上,暗红色近黑色的半固体从她身下往外扩散:这是血流出来,融化了雪以后,又结成了冰……

“根据天气台的记录,那场雪从晚上7点半开始下,下到12点过后结束,这有些不太牢靠的降雪记录,也成了当时判断凶杀时间的最重要证据——极端天气,让尸检变得不那么可靠,但下着大雪的现场,又给警方提供了不少线索。”

解同和说,他把一叠已经毛边泛黄的影印件丢到桌上,“这是当时我们拍摄的现场照片,当警方赶到的时候,雪地里已经遍布脚印,但根据第一目击证人老孙的回忆,当他出门扫雪的时候,并没有在女人周围发现太多的脚印。只看到几行浅浅脚印,从小区南门口蜿蜒进来,往西门方向过去。”

“从现场的血迹,以及死者身上的积雪情况来看,凶杀案应该发生在雪停前后的一两个小时,受害人去世以后最多继续下了半小时的雪——她身上靠近皮肤的部位并没有积雪,衣服上有薄薄的一层,这就说明在她体温下降以前,雪就停了。这也侧面印证了老孙的说法——半小时的降雪还不足以完全掩盖掉脚印,只会让它变得模糊。”

“当时的A市,治安案件频发,警力匮乏,也缺乏刑侦技术骨干,以及有效的刑侦手段,出警后现场已被破坏得比较厉害,在现场勘察中,我们并没有提取到太多决定性的证据,凶器找到了,是一把匕首,杀人方式是……”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胡悦接过文件夹,面无表情地翻阅了起来,“割喉。这是A市在两年内发生的第五起割喉案了,受害人包里的现金被抢走,手机留了下来,匕首上没有指纹,被抛弃在原地……是一把手术刀。而你,以及当时带你的老刑警方队,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唯二两名警力。”

解同和面现愧色,即使这不是他的错,他承认,“是的,我们的人手太紧张了。”

命案必破,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口号了,工人普遍下岗,生计无着,在那样的社会氛围里,维持社会稳定是更重要的任务,酒后斗殴、逼债、借贷、抢劫、勒索,当时的A市可不像现在那么太平。胡悦虽然没有去过,但可以想象,人在落魄的时候总是窘态毕露,社会也是这个样子。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你们还是尽力提取了现场证据,并且在走访中锁定了嫌疑人,努力推动案情进展。”她慎重地说,“师雩就是在你们的努力下被挖掘出来的,如果不是你们的走访调查,很可能这两件事,还未必会被联系在一起。”

“说实话,如果不是师家人报警的时候被我撞见,恐怕……”解同和却没有因此居功,他还是有点惭愧,“那时候正好是大学生放假回家的高峰期,人员的来往实在是太频繁了,除了家人,谁会注意到一个大学生的失踪?”

大学生,在案发当天以后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人间蒸发,“这个小区,是幸福街公交站往医学院的近道,以前门卫管得严,很少有人横穿小区,但厂子倒闭以后,门禁形同虚设,渐渐的就成为学生们往来交通的近路,而手术刀更是强有力的证据——不是医生,就是医学生。”

解同和叹了口气,“尽管师霁一直很抗拒,但警方并不是随随便便把矛头指向师雩,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有很强的嫌疑,而且,师家的经济也的确一直都很紧张。”

“割喉案也确实需要一些解剖学功底,不是屠夫就是医生。”胡悦点了点头,她突然笑起来,“你现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已经不那么抗拒了。”

“你第一次问这个的时候还太小了。”解同和嘟囔了一句,“而且,那时候案子还热。”

还在侦破中的案子,就会更警惕,更不愿告知家人细节,免得家人冲动之下打草惊蛇,这是警察的纪律。胡悦清楚地记得解同和当时是怎么在电话里敷衍她的,“你母亲的案子,我们非常同情,但侦破上确实存在难点,她是在雪地里被发现的,我们的尸检技术连死亡时间都不好确定……”

这当然是借口,想到往事,胡悦不禁牵了下唇,“总是在我考上大学以后才认真起来的喽。”

“真没想到你会因为这句话去考法医学啊。”解同和举起手为自己喊冤,“转专业我的错,我的错好吧,都说了给你付学费当报偿了,非得说是借的……”

“能借钱已经是情分了,怎么敢直接拿。”胡悦却并没有乘势数落她,她温暖地望着解同和,“不是每个警察都能把老案子记在心里这么多年的。”

“也不是每个小姑娘都会因为一句话去考法医的。”解同和看着她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有一点骄傲——就像是兄长对妹妹的那种,又像是老师对着学生,但也有一点点无奈,他拍了拍胡悦的肩膀,“师雩不可能是受害者,这一点,师家人一直不能接受,但事实如此——如果当晚师雩是现场目击者,那么他不可能不和凶手发生扭打,凶手一贯选择的受害者都是身材在一米六左右的瘦小女性,你母亲165,已经和他发生过较激烈的打斗,师雩身高180以上,如果不是被一刀封喉,那么凶手是很难制服他的——但,如果是割喉的话,现场的血量又太少了,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现场也太干净了。”

当然,还有很多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凶手杀了一个人,没必要把另一个人拖走,当然也拖不走,就算要拖走,也会选择较瘦小的女性受害者。而且周围的居民并没有听到争吵声,所以,除非凶手瞬杀两人,并且把师雩用化尸水处理掉,那么,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情况,能让师雩在这样的情况下凭空消失。

他不可能凭空消失,那么,这也就说明,师雩就算不是杀人凶手,也一定有重大嫌疑。当然,还存在另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那就是师雩非常倒霉的在同一天晚上,于城里另外某处被人杀害,或是意外死亡,而且尸体一直到十年后都没有被人发现。——只要他没有死,那么,就算不是老刑警也能判断出来,这个人,100%是有问题的。

这些可能,在之前都已被千百次地讨论过,解同和也是因此说服上级,将师雩列入通缉名单,对这个案件,他不能说是不尽力,但世事就是这样无奈,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师雩人间蒸发,这桩案子,和之前的几桩割喉案一起,沉睡进了故纸堆中,除了寥寥数人,再也无人知晓。

但警察总是记着的,那些所有没破获的命案,警察都永远记得,解同和就从来都没有忘记,“但希望是一直在的,技术永远都在进步,很多案子都是这样,尘封了很多年,忽然间,我们的技术又进步了,我们提取到了新的证据,又进入了新的侦破阶段——希望是永远在的,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一点点耐心。”

他翻开照片集,“当时提取到的脚印……能通缉师雩就靠的它,那是一年半以后了,我去B市学习,带去了脚印照片,找到脚印复原的专家老师,复原出了嫌犯的身高,180以上,那就是新软件、新技术。”

“血液喷溅的角度,复原出了犯罪现场,推测出了凶手的体型,年轻健壮。”这是两年以后,还是因缘际会找了专家。解同和当时是在警校实习,后来,他毕了业,正式入职,又考上研究生,从A市到B市,B市到S市,十年时间,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推动着案件前行,他的速度也许很慢,力量也许很渺小,但解同和从来没有忘记,从来也没有放弃。

“今年,我们鉴定中心引进了新的DNA提取技术。”他对她说,“可以从极少的DNA残留里提取出有效碎片,进行大量克隆与还原,就这么说吧——张家三凤的案子,你还记得吗?这个技术,就能从白骨化的残骸里,提取出受害人的DNA。”

“而虽然在你母亲的案子里,凶手没有留下太多的证据,但在友善路的三号案件,受害人的拉链扣卡住了他的——”

解同和与胡悦同时说出口,“一根头发——”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其实两个人也都明了,他们目光相对,解同和的微笑缓缓扩大,“那根头发,我一直保存了下来,原本因为毛囊不全,无法提取有效DNA——”

但,现在有了新技术,那么,新的证据,也许就会浮现出来。这个案件,也许,就又可以重启调查了。

“我已经和A市那边打好招呼,证物昨天就送到了,鉴定中心——”解同和拉长了声音,而胡悦,虽然知道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不然解同和完全无需这样表现,但却依然紧张得呼吸暂停。她期盼地看着解同和——

解同和停顿三秒,点了点头。

“其实,”他还要再吊一下胃口,慢吞吞地说,“也可以直接微信告诉你,不过,不确定你在什么场合,好消息我也喜欢当面说——鉴定中心已经提取出了有效DNA,现在正在做增殖培养。”

胡悦大喘一口气,肩膀整个塌下来,她想哭又想笑,挥手想打解同和,虽然毫无来由,手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什么好消息喜欢当面说——我看是因为微信没法吊胃口!”

“不是,不是,真不是。这不是微信说了不能蹭饭吗?”解同和为自己解释,但仍遭到胡悦残酷殴打,过一会,胡悦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她掩着脸坐了一会,又放下手笑起来,“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不用,我还有点事,得走了。”解同和说,他又笑了,“说蹭饭逗你玩的——我就是想看看你,我喜欢你听到好消息的表情。”

胡悦不禁摸摸脸,如果不是她和解同和太熟,气氛太纯洁,她都要想歪了。“什么表情这么好看?”

“充满了希望的表情。”解同和说,他摸摸胡悦的头,“很好看的。”

胡悦‘噗’地一声,从嘴巴里喷他一下,“滚!”

解同和大笑,站起身就滚到门口,站在门口遥遥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消息还意味着一件事。”

“哪件事?”胡悦的反应还是有点迟钝。

“凶手到底是不是师雩,这个谜题,终于可以获得解答了。”

解同和紧紧地望着她,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不过,这件事,我希望你暂时保密,先别告诉师霁。”

胡悦的眉头顿时紧紧皱到一起。

——不告诉师霁,怎么提取DNA进行比对?

凶手到底是不是师雩?

第133章DNA

“胡医生你好。”

“你好,请坐,我先看看你的脸。”

求美者赶紧闭上嘴,几乎是本能地坐正了,微闭双眼,抬起头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她皮肤白嫩、容颜清秀,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这副景象,正常的求偶期男性看到很少有不心动的,就连女性也许都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的诱惑感——

以前,胡悦一直是很懂得欣赏别的女性的,她自己说不上多好看,也没有太多爱美的心思,可她一直很懂得欣赏美,但现在,她渐渐地越来越能理解师霁了:整容医生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另外一种世界,他们知道什么是美,但一个好的整容医生永远也不可能放过美中的瑕疵,恰恰相反,他们的职责就是发现它、掩饰它,修正它。

三庭五眼的比例还可以,但说不上正常,有一定的颜面不对称,鼻形不好,真奇怪,这世上大概98%以上的人口鼻形都不能算好,鼻翼太肥大了,鼻孔形状也不好,眼睛如果做开内眼角和扇形双眼皮会更好看,下颚线不够明显,她拍照一定挑角度,这可以安排下颚吸脂,求美者不胖,但脸颊过分丰满,有点由字型的感觉,想要变成瓜子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面部吸脂,不过,如果她是模特的话,可能会要求取出颊脂垫……

一眼扫过,大致面部结构已经了然于胸,客户可能的需求也能猜到一点,胡悦说,“文小姐,你挂号是想要做下巴,请问是哪方面呢?”

“就是我的这一块。”求美者抬起头给胡悦指点自己的下颚线,“我觉得我有点下巴后缩,所以想要打点玻尿酸——”

看,就说是下颚线了,这是个自拍当道的年代,所以审美也越来越发疯地崇尚瘦身,尤其是面部线条,人人都恨不得和模特一样无可挑剔。胡悦不能说很赞同这种思想,但做久了也不可能永远持批判心情,大概是一个渐渐麻痹的过程。跟师霁出门诊久了,早已看得多,现在自己出来做门诊,更是不可能来一个劝退一个——求美者有权付出金钱改造自己的面部轮廓,医生只能给出专业建议,但想要打消这个念头,这确实属于非份。

“嗯,下颚线确实是个问题。”

想通了,就无谓给客户摆晚娘脸,胡悦站在整形医生的角度给她解释,“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线条问题都可以通过玻尿酸或者假体来解决,文小姐你做这个动作我看看。”

她比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手指从下颚出发,一直连接到鼻尖,“你看,你做这个手势的时候,手指并没有压入嘴唇,这就说明你的下巴结构是正常的,并没有严重后缩。一般来说,对你现在的这个脂肪丰满问题,我们只建议手指会陷入很深的人来丰下巴,或者是植入假体——这是骨骼结构的问题,导致正常的脂肪量也不能均匀分布,会在下巴这边堆积起来——”

文小姐想要改善的点其实很简单,经过触诊,可以判断出她的颊脂垫天生丰满,所以脸部的囊囊肉这是怎么都减不掉的,下巴上略嫌得鼓胀的脂肪层,也不应该是用玻尿酸填充下巴来遮挡,“我会建议你下巴这块做微雕式吸脂,如果一定要改善这个由字脸的话,也应该是去除颊脂垫,你身高165,这才100斤,其实算是很瘦削的身材了,脸上的脂肪层,可以通过吸脂去做的其实是不多的,颊脂垫去掉才能真正是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就是那种下颚线条干净利索,腮帮子这边也不鼓的瓜子脸。”

“但是,手术中存在的风险以外,必须提醒你的是,颊脂垫去除的话,是很容易瘪腮的,年纪大了以后,胶原蛋白流失得很快,到那时候你脸上的肉可能就挂不住了,你可以把颊脂垫理解成面部的缓冲气垫,它可以支撑起你面中部的线条,现在看起来,嘟嘟脸,太稚气了,也容易显得婴儿肥,但是到了中年,你也一样不容易显老。很多女明星为了上镜去掉颊脂垫,因为她们一般都非常极端的控制体重,胶原蛋白流失得比较快,可能一两年以后,整个面中部这边的线条就会垮掉,你甚至会觉得有点婆婆嘴,有点苦相,到那时候,就必须一直反复回来做自体脂肪填充,重新撑起这种线条……”

和同行交流可以拽术语,和患者解释就得深入浅出,胡悦自然是要把利弊都给文小姐说清楚,“还有吸脂肯定都必须全麻的,术后也要佩戴压力绷带,可能要两三个月效果才会稳定,还有可能出现凹凸不平的现象。这些都是存在的风险,你可以都考虑一下,如果还是选择打玻尿酸的话,我们也能给你打,但你一定要知道打玻尿酸可能是没法收到你想要的效果,而且甚至是适得其反——这些事情,我是都和你说过的。”

文小姐来挂号,本来也就是打的午饭美容的主意,玻尿酸的话确实是这样,顶多青肿个一周左右,戴个口罩什么的也就遮掩掉了,所以极受整容人群欢迎,胡悦一说吸脂手术、全麻,去除颊脂垫,她就有点吓着,但听着效果又不禁怦然心动,左右为难,一时间也定不下来,胡悦让她回去仔细考虑,友情提醒,“而且还要注意,去了颊脂垫以后,你的鼻子问题就会更明显了——”

“啊!我的鼻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说,又把文小姐勾起来了,她赶紧问,“是不是也需要做手术啊胡医生——”

说不需要,这就是在骗人了,如果真的去除颊脂垫,文小姐自己也能看出来——脸小了这不就显得鼻子更大了?人脸又不是乐高积木,抽几块不出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修正一下下颚线条,结果最后要动全脸这都不是不可能。胡悦简略地给文小姐讲了一下,“当然,不做肯定也是可以的,你自己看着舒服就行了。其实,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只要自己喜欢,那就是美的。”

这句话,让她不期然又一下想到了任小姐——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她可算是把这句话贯彻得最好的人了……

给文小姐大略讲了一下她的脸存在的问题,文小姐花容失色,捂着嘴一言不发,走得也失魂落魄,她当然没有马上下决定,不过胡悦也已习惯,对她来说,这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但对求美者来讲,整形科不是说进就进的,咨询过程本身,甚至可以说是对自信的一种摧残,有一些求美者走进来的时候自我感觉很良好,只觉得自己需要再精益求精一点点,但走出去的时候却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几乎到了可以破罐子破摔的程度。

而医生可以做什么呢?医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胡悦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变得冷酷了,但事实如此:她一个下午的预约就有30个号,平均分到三个半小时的出诊时间,210分钟里,一个号最多也就是7分钟,能和和气气地分析利弊,已是极致,要她更多的关注求美者的心理健康,实属强人所难。

人是真的会习惯的,文小姐的反应,没在她心里激起什么波澜,甚至连印象都没有,也就这么过了。这样的对话,胡悦一个下午要经历30多次,才送走文小姐,十几秒以后,“胡医生你好。”

“你好,请坐。”

……

今天她值班,所以门诊时间更加不能拖太晚,至少是不能误了大查房,胡悦尽量加快节奏,把客户都打发了,急匆匆地回住院部,赶紧问谢芝芝,“几个老师都来了没有?”

“没有,都还在忙。”谢芝芝满脸很想八卦的样子,悄声细语地和胡悦说,“师主任的那个警察朋友又来找他了。”

嗯?胡悦一下竖起耳朵:解同和来了?

屈指一算,差不多也该到时间了,培养DNA大概也就是几个工作日的事情,当时解同和让她不要告诉师霁,现在又主动找上门……

看起来,解同和是想要利用DNA比对的事,再试探一下师霁,这种事,当然是面谈效果最佳,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所以他才会叮嘱她不要事前对师霁漏出口风。

当然是面谈效果最佳……解同和是不是因此才一定要当面和她说这个好消息?他也想要利用这个出其不意,看看她现在的心意?

不过,这个猜测的前提,是他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些怀疑。接下来就要想他在怀疑什么了,胡悦不去细思,她就完全当自己不知道解同和的来意——按照她一向的作风,听说解同和来了,前去打探凑热闹这才是正常表现。

“时间快到了,我去问问师主任今天查房不查房。”

她看了一下表,和谢芝芝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抱着文件夹跑到小办公室门口,“那个,师主任,你今天要不要大查房——解警官,你也在啊?”

在屋内交谈的两个人都转过身看她,解同和还是一脸满不在乎、又皮又滑的笑,他冲她挤眉弄眼,“胡医生,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两个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师霁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先对她说,“去,你等我几秒钟。”

接着转头对解同和说,“没错,你的说法很对,如果DNA查验出来不是师雩,也等于洗刷了他的污名,我是应该积极配合调查——也一样有这个打算,不过,这些年来,我和你们警察打了太多交道了。”

他的脸就像是戴了一层严霜铸就的面具,让人完全无从猜度他的念头,师霁继续说,“所以,想要我配合调查DNA,可以的,你可以直接和我的律师谈。”

律师……确实,虽然这也是办案需要,但警察也不可能肆意侵犯公民的隐私,而公民的DNA信息,也完全属于隐私权的一部分。在调查中,公民聘请律师保护自身的合法权益,这确实无可非议,甚至应该大肆提倡。

但这也说明一点:师霁不想让警方迅速得到他的DNA进行比对。

他对师雩是不是凶手恐怕并不是那么有信心。

胡悦垂下眼帘:或者,他很清楚师雩是凶手,也明白他即将重新正式被警方通缉,拖延的这段时间,只是为了方便他安排师雩的去处……

垂下来的眼神,落到了师霁的手上——他的脸当然平静无波,手指也只是虚虚握拳,肢体语言,挑不出任何不是。

但胡悦还是本能地注意到,师霁的手指传过一阵轻微的颤抖。

——当然,任何一个人的手指都会颤抖的,如果玩多了手机游戏、打多了键盘……只要是让手指肌肉长期绷紧的活动,都可能在后续造成指尖轻颤。

但,外科医生的手不会,外科医生的手,要拿起手术刀从事最精细的操作,任何一个顶尖在役外科医师的手,都从来不会颤抖。

她抬起眼帘瞥了师霁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好像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她是有什么破绽,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顾不得激动,也没有紧张,强烈的应激反应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收缩了起来,胡悦本能地露出微笑,扮演起了平时的自己,很好奇地问,“啊,什么什么,我错过什么了,什么DNA……”

第134章苦海行舟

“师主任,你今天到得早啊。”

“你起得也很早。”

清晨六点半,就算是医院也还没有都醒,尤其是十九层的病人,普遍贪睡,也很少需要有人陪床,住院部人烟稀少,两个人要彼此忽略都很难,胡悦陪老师一起走到办公室,殷勤地帮他开灯开电脑,又要接师霁的公文包,嘴里找话,“这么早来,是打算准备今天的手术吗?”

师霁不肯把公文包给她,“这么讨好,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胡悦会过来搭讪,肯定是已经想好了应对,她实话实说,做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嘿嘿嘿,就是昨天说的DNA……是又有什么新的案子了吗?”

这么说其实也只是个话头而已,就算是一无所知,也能从对话里轻易地推测出来,不过胡悦一向爱管闲事,也很喜欢八卦,尤其是八卦师雩的案子,这是她一直以来给自己树立的形象——如果不是管了那么多闲事,她这么关心师雩的事必然会显得突兀。昨天师霁和解同和都没有接她的话茬,今天有机会再探问一下,甚至是缠着一起吃个早饭都很正常。如果不是怕太过刻意,昨晚她都想要微信搭讪,问点什么了,又或者是拉师霁出去吃吃饭,看看他是不是急于回家安排点什么。

当然了,她是住院总,住院总的生活总是单调又千篇一律,永远都在值班,而且胡悦的考试就在下个月,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就能顺利地卸任住院总,转为主治医师。胡悦现在的夜晚应该在努力读书才对,而且,得益于现代社会发达的通讯工具,想要私下联系谁,可以做得很隐秘。——解同和要的可能也就是这份安全感,警方当然不可能监控师霁的通讯工具,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这是侵犯隐私权,至少是不能用监控来的聊天记录做证据……但如果师霁联系了师雩,而警方又恰好‘通过种种手段’,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师雩……DNA信息一对,那还要啥聊天记录的自行车呢?

当然了,这些细节解同和并不会和她说,胡悦也只是猜测,她唯独能肯定的是师霁心里显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也不像坚信杀人案和师雩无关。至少,清晨六点半就到了医院,这严重地跳出了师霁的常规行程,他的心是真的乱了。

“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吧。”她还想问师霁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饭的时候,师主任的耐心已经告罄了,他确实反常,都没有常规地鄙视她,而是仿佛不耐地叹了口气,居然给开了个口子——如果不是她很熟悉师霁的傲气,胡悦会说,其实师霁多少也是希望有个人聊聊的。

胡悦想问的当然就是那件事,师霁随便解释了两句,“他想要我去检验DNA,如你所见,我没答应。”

“啊,为什么不答应?”正常人都会这么问,“你不是坚信师雩不是凶手,也是被害者吗?检验DNA,也能够还师雩清白啊。”

“这还有任何意义吗?十几年没出现,人已经死了,你觉得警察还能找到他?”

师霁一边敲电脑一边和她聊,似乎很忙,但胡悦有种感觉,他只是用手上的动作来掩饰心情,“别又给我灌毒鸡汤,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的失踪,再也没有出现。十年,骨头都烂光了,找不到的。”

胡悦和他在这方面互相杠,也是例牌节目了,这一次她没有反驳,反而引得师霁异样的眼神,“你不说话,难道是同意我的说法?”

“当然不是。”胡悦说,她有点小心翼翼,“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肯定……师雩已经死了。”

“你是想说我更希望师雩死吧?”师霁哼笑了一下,“这不是情理之中吗——如果他没有死,人还活着,只是隐藏了十年,那你不觉得,这比他在十年前死了更可怕吗?”

“这么说,你宁愿他是个无辜枉死的受害者,也不愿他是个活蹦乱跳、丧尽天良的连环凶手?”胡悦的语气很客观,并不含任何批判的味道,仿佛只是好奇地讨论,就事论事,但这也无法掩盖这问题的刁钻和诛心,究竟怎样才是更爱自己的亲人,是宁愿他清白的死去,还是宁可他虽然是个恶魔,但也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只要活着就好?

师霁确实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会儿,倒不是不知道怎么选,更像是这个答案过于私人,不像是他会和胡悦分享的范畴。他们两人的眼神,越过电脑上空交接在一起,胡悦带着点无辜的笑意和同情,而师霁则有些不悦与低沉——但大体来说,他们的情绪都还算得体。

他们的视线胶着了一会,不知是谁先中断转开,师霁没有回答胡悦的问题,而是反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