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医生再会。”袁苏明当然不知道自己已得到特殊待遇,笑着和师霁道别,“宋女士再见,宁宁再见。”

“叔叔再见。”

两拨人准备分道扬镳,胡悦堆着笑脸,“师医生再见。”

“嗯。”

从相遇到现在,除了眼神以外,这是师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上下看了看胡悦,眼珠向上翻了一下,很快,这表情不易被捕捉到,用微妙的语气说,“胡医生,其实,化妆品也不必多费心,买不买,没差的,可别收到反效果。”

这句话,语气并不严厉,要说是开玩笑也可,正说明两人关系好,胡悦微愕,宋太太也怔了一下,随即捧场地发出笑声,袁苏明跟着笑起来,气氛很活泼,师霁唇角亦露出恶劣的笑,胡悦顿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师医生真讨厌!”

女孩子都是这样撒娇的,宋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嘴巴还是这么毒。”

她对胡悦一笑,拉着孩子同师霁一起走远了,袁苏明目送他们离去,笑着对胡悦说,“要抓紧时间了,来,这半边眉毛你自己来画?试试看?”

他并没有提起胡悦暗示他性向的事情,虽然,她做得很微妙,但这选择依然显得绅士。胡悦看看镜子,忽然意识到自己顶着只画好半边的眉毛聊了这么十几分钟——眉心还有没擦干净的眉笔黑点。

她吸口气,对袁苏明露出热情的笑:虽然他兴起画眉的举动,不是那么礼貌,但终究她没有立刻叫停,也有责任。今晚已经有点对不起他了,这时候当然不能再给脸色看。

不但不能再给脸色,还要欢欢喜喜地把提到的化妆品都买走,胡悦结完帐,和袁苏明道别,回到家里把这些漂亮的化妆品从袋子里拿出来——有一瞬间她真想把它们全砸到墙上,但很快又止住了这不理性的冲动:这里几乎有两三千元了,她的经济实力不允许她这么浪费。

所以,不但没她那么精致,也没她那么宽裕,遇到了,他们吃什么饭,问也不敢问,还要上赶着澄清。

……呵。

而且师霁其实说得很对,买不买根本没差,就是想化个全妆去上班也不行,明天她有两台手术,口罩一戴,化妆会很可怕。

……

“胡医生早。”

“胡医生早上好啊!”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胡悦还是素面朝天——她实在也没有化妆的心情,还要含笑一一回应,“早啊早啊。”

“师主任早。”

“主任来了。”

在大办公室门口,此起彼伏也有一阵招呼声,她和师霁撞了个正着——从脸色来看,照她想的不差,师霁大概其实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只是昨晚她澄清得好,够低声下气,可能也因为今天并没化妆,所以,他也就勉为其难地,高姿态地,并没有给她太好的脸色,但还是点了下头。

“早。”甚至是难得地主动开口道了早安。

……挺开心的嘛。

胡悦把脸从谢芝芝方向处扭回来,脸色瞬间变得冷若冰霜,就当自己没听到也没见到师霁,翻个白眼和他擦身而过,如果她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她真的会把门甩上的。

真他x的,给你脸了!

第166章冷战

“刀。”

一把刀被迅速递到了手边,师霁从口罩上方瞟了胡悦一眼,她眉毛都没抬,动作没迟疑,可却没有任何眼神接触,显示出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师霁一起做手术,而非是某个不特定的资深上级医师。

这是……冷战?

挺有趣的,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如此,他本以为胡悦是绝不会对他发脾气的——事实上,很难想象她对任何一个人情绪失控,但在所有人里,师霁可以肯定,自己应该是离她的怒火最远的那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还因为他的性格:任何一个对师霁稍有认识的下位者,当然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对他甩脸子的后果会是多么的恐怖。

胡悦这是难以控制自己,还是肯定这种程度的冷待不会影响到她的待遇?她对自己的信心就这么足吗?

师霁是有一点诧异的,因为胡悦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很多,而她也的确全方位地处于弱势。像是昨晚那样,想方设法地侧面解释,这才是她应有的反应,就算她有理也是如此,更何况,昨晚完全是胡悦理亏:那个袁苏明,和J'S谈了这么久的合作,他就像是个死人一样一无所知,胡悦要么是缺乏政治敏感性,要么就是有意把这一次的合作机会当作筹码,和骆真交换了什么。

至于他们两人的交情,那是另一回事。师霁不去过多考虑,他不缺乏男性魅力的自信,更何况也没有因此生气的身份,就像是胡悦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一样,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真实的情绪和表现出的情绪,也许不会一样,但必须适合他们现有的关系,这可以说是他和胡悦的默契。谁先失态,事实上,谁就输了。

她就这么轻易认输吗?这么说的话,昨天他开的那句玩笑,有那么过分吗?甚至能让胡悦抛开所有这些厉害关系,在一夜之后,对他大摆脸色?

他的第一反应,的确是胡悦也许藏着什么计划,在他心里她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但经仔细观察,又不像是,师霁是真有点想不通了,这世界上能让他想不明白的事并不多:胡悦这是怎么了?

“注意患者出血。”

“好的。”

“现在你来缝合。”

“嗯。”

当然不会一言不发,交流的时候,胡悦的语气也很正常,但一整场下来,除了业务交流以外,没有一丝别的多余的表示。师霁总算可以肯定胡悦确实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这是什么,无理取闹是女人的特权?

他自然不会惯着这样的毛病,师霁也想看看胡悦到底能挺多久——胡悦从他身上,想要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总不可能这样无限制地冷战下去,到时候,她该怎么下台?

不过,如果有什么能让她突然变脸的话……

做完手术出来,师霁给周院长打了个电话,又打电话问祖父的好,他一向是多疑且谨慎的,虽然这案子如果有突破,a市警方不可能没收到消息,他自然会得知风声,但胡悦的表现,让他觉得多打一个电话也无妨。

回馈和他想得一样,案子进度一如往常,嫌犯的dna已经进入重点库,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匹配的数据。所以胡悦并不是已经知道了凶手,感觉从他身上得不到信息,所以就拿起乔来,她甚至是冒着再也汲取不到信息的风险在和他闹脾气。

……一句玩笑话,有那么好生气吗?

看看她的性格也好。

师霁的计划,是他平时常做的那种,胡悦心思很深,即使到了今天,他也不能说自己就完全认识她了,有这样的异常状态,当然是多观察一段时间最佳,如果条件许可的话,再加以刺激,也许他就能看到更多。只是她为什么生气他并不清楚,甚至她什么时候生气的,他都不知道,所以后者的计划,恐怕是要遗憾搁浅了——只可能是因为这个搁浅。

前者,他倒是有恒心实施下去,以他们现在的接触频率而言,师霁也蛮好奇,胡悦打算怎么隔绝和他的接触,她想在两个医院立足,处处都要狐假虎威,别人给的是‘师医生爱徒’的面子,这个人姓胡还是姓戴,他们其实并不在意。如果两人的疏远,被别人看出来了,她的工作怎么展开?

他当然有足够的底气等,也有足够的理由,那个袁先生的帐,总是要算的,他也很好奇,是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想和她做朋友,胡悦都会欣然接受,就这么不挑的吗?

但,师霁也没想到,胡悦这么能忍——接连三天,她都做得到,人前公式笑容,‘师主任’不离口,旁观者心就算再细,恐怕也挑不出毛病,不是每个人都会注意到‘师老师’这个称呼已消失。

至于人后……都没有独处,哪来的人后?份内事做完,胡悦掉头就走,看他的眼神冷漠而充满了仇恨,让人多少有点哭笑不得:都是成年人了,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真的好吗?

师霁有一千万个理由对她小惩大诫,也有一千万种手段达成目标——而且他当然不可能主动求和,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他没把她当场开除出十六院,已经算是够留面子了,甚至可以说是失常。让他堆起笑脸去主动找胡悦搭讪?那他不如从十六院楼顶跳下去。

“对了,怎么没看到胡医生?”

宋太太问,她手里还拿着ipad,从机器上缘看了师霁一眼,“我还以为,她也会参与门诊。”

本来他也预算了如此,宋晚晴是师雩的前女友,两人甚至没有正式分手,胡悦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接触宋晚晴的机会。也正是因此,他和宋晚晴不谋而合:小孩子不必在方案决定下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要整容,所以第一次面诊,最好是约出来自然地进行。宋晚晴顾虑女儿,师霁不想让胡悦在场假公济私,一起约出来吃个晚饭,看来就是更合适的选择。不过,师霁没想到现在这已不是个问题:胡悦主动把宋晚晴在oa里转到他这边,也没有叮嘱行政将她作为副手添加进去,这样,排门诊的时候,她就不会被排进来。

是真的连宋晚晴都不在乎了吗……

师霁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想这是因为有些事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转念间就下了决定,“本来是应该来的——后续,会有很多工作需要她来参与,但是最近我们人手不足,她接了别的客户。”

宋太太对胡悦印象不错,她欣然说,“我知道,你大医生,指望不上你,既然胡医生还在这案子里,那我就放心了。”

确实,这么大的手术,总是有副手的,大医生也都很忙,很多时候,小组副手的工作也包含了和患者家属沟通——师霁也确实是个很忙的医生,他请人来,是帮他做事的,而不是来和他吵架的。

这已经是胡悦闹脾气的第五天了,就算再气也该回归现实,恐怕只是还少个下台阶而已,送走宋太太,师霁主动去敲她,“叫行政把你排进档案里,之后,和宋太太的联络工作,就由你来负责。”

她若是生气,恐怕有大半是气怒在他和宋晚晴私下见面上吧。虽然这很没道理,但师霁也只能如此揣测,这样的话,把和宋晚晴联系的工作交到她手上,也可视作是隐晦的让步与求和,师霁心想,胡悦总该明白他的意思——消息发出去以后,他竟然有了罕见地忐忑,她回了个简短的【好的】,可能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仍还有点气头,不愿这么轻易就放下架子,这也正常,再给点时间,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能看出区别了。

下次见面,按照常理,应该是下午四点多,他们都要从J'S出发回十六院大查房,以前,胡悦到点就往办公室找他蹭车,有时候或者是直接在车边上站着等他,这就让师霁有点尴尬——在办公室如果等太久,难保胡悦其实是决定在车边上等。

往常都是4点20从办公室出来,今天他特意缓了1分钟,一路步速都不快,留神观察四周:胡悦终究还是在楼上加入他的次数更多。

一无所获,完全没看到人,师霁心里已有隐约预感,他进到电梯时,外头忽然传来声音:“电梯麻烦等一等。”

是熟悉的音色,他抿了一下唇,深呼吸两下,按住开门键。胡悦跑进来,看到他顿了一下,“师主任。”

她又转向一边打招呼,“真真姐。”

师霁忽然意识到,骆真也在电梯里,他刚才可能在想别的事,太专心竟没注意。他转头用眼神和骆真打了个招呼,“你今天这么早下班?”

“晚上有饭局。”骆真说,她没有因为师霁没发现她而见怪。电梯里不止三人,她刚才是藏在较后方,师霁也才进来没多久。

“是从楼上下来?”

“嗯,刚才上去和周老师打招呼……”

他们断续且简短的交谈,胡悦一语不发,望着手中的提包,她这一阵子,穿着已有改变,但好像没见化妆。

师霁有点评她穿着的冲动——刺一下,看她能不能继续无视下去,但竟还是忍住了,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点忌惮,只是——当着别人的面,还是留点面子。

其实,她的态度已很明显,所以当电梯到了一楼,胡悦转头说声“真真姐再见,师主任一会见”,礼数周全地踏出电梯的时候,师霁并不诧异,骆真若有所思地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他。

她像是想问什么,又没问,最终微微一笑,“有点堵,你路上注意。”

很家常的话,她时常这样说,只是,今天听起来尤其的从容,看来,她心情不错。

师霁想到了许许多多,有一瞬间他想要说点过激的话,但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常,而这正是他不想透露的,所以最终,他也不过是笑一笑,“当然,你也一样。”

坐进车里,拧开广播,有那么几分钟,师霁都没有启动引擎,他在想许许多多的事,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不是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这个问题显然就没有,什么叫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人生中做了那么多个决定,没有几个在当时就呈现正确或错误,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他想要做这个决定。

还没想明白,他的电话响了。一个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联系他的人忽然打来了电话——就在刚才,她还坚定地对他表示出冷淡,是那种“我永远也不会再对你笑”的冷。

“师主任。”胡悦的声音里还有了一点傲,尽可能地在隐藏自己的惊慌,看起来,给他打电话是她的无奈之举,她本心依然不想和好,只是事态紧急,毕竟还是透了一丝急促,“你已经开出车库了吗?——我这里有个病人,可能需要你的紧急处理……”

第167章世界

“手挪开,我看看情况。”

“需不需要二次手术?”

“可能有感染危险,是不是该住院观察?”

“这会不会影响到她下个月的试镜啊医生?”

一如所有‘出事了’的问诊处,办公室里连病人带家属,大声小声,问题此起彼伏,唯一好的一点是没有人企图医闹——不仅仅因为是合作多年的老关系,也因为这一次确实和医生无关。朱小姐紧急就诊,原因大家都顾不得提起,现在最重要的是,假体移位了没有,需不需要二次手术,如果手术的话,会不会恢复期延长,影响到下个月的试镜?如果不手术,博运气的话,鼻子长歪了怎么办,还能补救吗?一辈子会不会就毁在这次的假体移位上了?

“如果程度不严重,可以不用二次开刀的。”

这是她主刀做的第一个高端手术,胡悦现在心情也不佳,她跟着师霁,几乎不用处理假体歪斜这样的问题——假体歪斜的概率本就不大,师霁自己做的手术很少出现这样的后遗症,顶多偶尔有一两个在别处做了手术,出了歪斜现象,回来找他修补的。大多也都是杞人忧天——术后轻微的鼻子歪斜,如果手术没问题的话,三个月内一般都能自行纠正,主要是组织血肿程度不一呈现的视觉效果而已。

没有案例,也就意味着没有经验,这状况,出在任何人身上都好,还偏偏是朱小姐。胡悦打电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她很不喜欢无能的自己,向上级,尤其是向师霁求助,好像是对难题的逃避,但话说回来,这样的情绪完全是因为她和师霁的私人关系,站在职业角度来看,经验不足,向上级求助,天经地义,这才是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她的挫折感,反而体现了自己的自私。

但,不论如何,这电话仍是打了,现在的重点也不是她,胡悦沉下心,语气沉稳地说:“不着急,师主任已经在路上了,他经验老到,这点状况是小事情,我先看看你有没有出血——疼吗?”

朱小姐放下手给她查看——鼻梁的确是歪了,和鼻尖一起,协调中的一丝不协调,在美女的脸上分外显眼。这是很明显的外力因素,一般来说,除非是放置l型假体,否则,鼻综合手术,术后歪斜一般都是鼻梁和鼻尖分开,这也是因为在手术中,一般会对两个部位分开处理。如果是医生手艺不好,那很有可能出现鼻尖歪斜,如果是之前就做过手术,这是二次手术,则可能鼻梁假体会因为腔隙过大,发生偏离,这种情况,除了进行二次手术以外,通常没有别的办法。

“不疼。”

想要混演艺圈,得先学做人,朱小姐没有如南小姐等病患一样,哭天抢地的宣泄情绪,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回答得也很简略,“就是呼吸有点困难。”

呼吸困难,这不是好兆头,按照常理,鼻头的问题不会影响到熟悉,这样看可能是内部已经开始血肿。胡悦脸色一变,想要安抚朱小姐,但也不能颠倒是非,最终只好简单说,“师主任一会就到了,让他看看吧,问题应该不大。”

她已算是颇有城府,可在演艺圈跟前,有什么信息能瞒过经纪人她们?更何况这根本瞒不住也不可能瞒,经纪人表情一变,强忍着叹口气,对朱小姐说,“你放心,不着急的,相信医生——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话都是挑好听的说,可她的表现也一样瞒不过人,胡悦和朱小姐目送她出去,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出来了,也都知道对方看出来了,但都不想讨论。胡悦扶她躺在,“仰躺着会不会好一点?”

终究是健康最重要,朱小姐的呼吸只是不太顺畅,但没有窒息感,换个姿势就有改善。胡悦松口气,“还好,有血肿应该也不太严重,你尽量别刺激到鼻子,还是先用嘴巴呼吸。”

“好。”朱小姐寡言少语,直勾勾地望着屋顶,上次见面时那鲜亮的野心,此时已全消散不见,她的眼神异常专注内敛,就像是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即使很确定自己不是她痛恨的对象,但如此激烈的情感,依然让胡悦有些忌惮,她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问——不过还好,就在这时,师霁回来了。

“是什么情况?”

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没对胡悦的电话做任何点评,这让她多少也松了口气。“外力撞击,鼻子整个歪了,有呼吸不畅感,怀疑组织血肿。”

“你的处理意见是什么?”师霁一阵风地往里走,胡悦帮他脱外套,拿过白大褂。

“现在只能看能不能捏回来了,”她说,“如果不行的话,只能二次手术。”

手动纠正,这也是大多轻微移位会采用的办法,如果不是特别倒霉的话,因为固定不佳而产生的轻微移位,确实是可以捏回来的,但外力导致的移位就不好说,会很考验医生的技术。这也是胡悦为什么不敢自己上手,一定要向师霁求援的理由——师霁可以捏,但她是真不敢,从没有上过手,病人的鼻子怎么敢动?

“捏回来……”师霁顶起朱小姐的下巴,左右查看,又俯下去仔细观察角度,把大活人当3d头雕看待,“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你是怎么受撞击的?描述一下,我以为医生嘱咐过你,这几个月,千万不能跌倒。”

他一回来,经纪人立刻跟回诊室,听到前面几个字,脸色更难看,低头拼命发消息。三人都注意到,但没人发表评论,朱小姐闭了一下眼,轻声说,“我有一个朋友,和我是同一个演艺训练班的。今天上课的时候,她和我一起排练小品,里面有扇耳光的情节,一般来说,都是假打,但是,她……”

无需多说,活灵活现的画面顿时被勾勒出来,朱小姐没说自己的朋友是否故意,师霁也没有问,只是评论道,“那她的力气可真够大的,这是透支了毕生功力吧。”

他试着捏了一下鼻尖,朱小姐浑身一颤,虽然没有言语,但手指紧攥床把手,关节都泛白。胡悦和师霁对视一眼,眉头都皱起来:移位了,而且比较严重,现在等于是戳到本来没分离的腔隙里,就算假体不大,也一样疼痛。想要直接捏回原处,希望不大。

“最好还是手术,周期会短些。”师霁松开手,言简意赅地吩咐,“现在鼻梁我可以给你捏回去,但鼻头不好说效果,如果要等三个月恢复期,对你来说太漫长,现在马上动手术,应该还能赶得上你之后安排的试镜。”

这句话,太关键,经纪人脸上立刻多云转晴,“真的能赶得上吗,师总?”

“问题不大,最多是试镜的时候还有点不自然,化妆总可以遮掩的,不然那些蛇精脸怎么混。”师霁说,“和导演打声招呼就行了,到开拍的时候,效果会更自然。”

他是专业人士,意见有权威性,经纪人大松一口气,“太好了!不然,我也只能把这机会给vivian。”

朱小姐闭目养神,一语不发,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能砸死人,师霁起身安排朱小姐入院,“明早第一台给她手术。”

自然有护士带经纪人去办入院,胡悦赶紧打开手机和师霁对行事历,“您明早10点在十六院就有手术的,这一台要花多久时间?”

不是特别紧急的话,全麻手术以前都要禁食禁水,所以手术时间不可能一味提早,胡悦忙忙碌碌,出去忙一圈再进来,朱小姐孤零零躺在那里,住院部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就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费劲地呼吸着:现在不手术也不行了,那一巴掌肯定打得很重,现在一侧鼻翼已经显著血肿,朱小姐已经不便用鼻子呼吸。

“没事,明早手术以后就好了,基本不影响呈现效果。”

她欲言又止,还是泛泛地安慰了几句,其实朱小姐也许并不需要,但在她,不说又有点过意不去。

“嗯。”朱小姐点点头,她面色苍白,依然望着屋顶。“希望能如此。”

原本野心勃勃,想要大展宏图,可还没踏上的道路,就因为一个巴掌转眼危机四伏,朱小姐的心情,可想而知,胡悦叹口气,捏捏她的手,又一次有些无力地说,“都会好起来的。”

朱小姐抽出手,对她的善意没有一丝回应,胡悦也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并不介意,她想离去,给她多点空间。但刚转头,朱小姐幽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其实,这件事和vivian没什么关系——她拿不到那个角色的。”

“不然,公司也不会把机会给我。”

“vivian只是小虾米而已,把她推出来,只是给我找个假想敌。正好,婷婷和她关系不错。”

她像是自言自语,解释性的话不多,但可以很容易听出来,婷婷是那个扇巴掌的同学,vivian是潜在的竞争者,很可能三个人都是一个圈子的,这也正常——应该都是一个公司的签约艺人。胡悦听着不禁问,“那是——”

“是谭老师。”

朱小姐闭上眼,语气虚弱却坚定,“我偷看过婷婷的微信,她和谭老师的经纪人有联系,当时,还以为是她想赚点快钱。现在想,线索其实好明显,胡医生,你还记得吗,我们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在电梯厅撞见了谁。”

记忆被点醒,随着话语翻滚,画面渐渐清晰,她和朱小姐在电梯厅撞见了谭老师,谭老师打量朱小姐的眼神若有深意,又看了看她手里抱着的文件夹一眼……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不禁脱口而出,惊愕不已。

“因为我和她长得像吧。”朱小姐轻声说,“又被带到了这里来……她怎么能容许公司想试着捧一个和她路线相似的新人呢?”

她语气平淡地说,“就算是一点点可能,也要扼杀在摇篮里——我只能怪自己,给机会了。”

“但……”胡悦很难想象这样的动机,“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年龄阶层的——谭老师比你大了小二十岁吧——”

“对,我们的戏路,最多再重合个两、三年。她就再也没法演小旦的角色了。”朱小姐说,她闭上眼。“冲突并不存在,但,可能我令她不开心了——这对她,也许已经是足够的理由了。”

世界上真存在这样的人吗?

胡悦知道答案的,只是每次面对的时候,都沉重得不知该说什么,她噎了很久,“那你的经纪人……”

“她也猜到了吧,她认识谭老师可比我久。”朱小姐的语气依然淡淡,“只是,她怎么会为了我去得罪谭老师?”

当然不会,甚至对经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下一次试镜,她要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候选人,这个人是朱小姐还是vivian都不要紧,朱小姐自然更优秀,但——vivian也比没有强。

“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性呢?”

朱小姐没有问明天的手术,没有向胡悦索取什么保证,汲取什么信心,她甚至没有央求胡悦,让师霁多美言几句,不叫经纪人就这样放弃她,甚至连试镜的机会都失去。她只是斜靠在手术床上,望着天花板轻轻地、惆怅地说,好像都不是在为自己感到难过,“这个世界怎么是这样子的呢?”

胡悦没有办法回答她,她叹口气,慢慢地走出去。

“病人情绪怎么样?”

师霁居然还没有走,坐在电脑前写病案,见到她来了才关上系统。

“还好,算稳定,应该不影响明天手术——她应该不会哭的,我也和她说过了。”

和鼻子有关的手术,是很忌讳流眼泪的,液体进入鼻腔,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师霁嗯了一声,和她一起走出去,“她很聪明,应该能克制住。”

病房的门没有关,师霁应该是听到了一些——而且,从他的语气来看,对朱小姐的猜测,他并不感到惊奇,甚至也许和经纪人一样,事前已经多少有了点感觉。毕竟,他认识谭老师,应该也有至少五六年的时间。

“她的话你都听到了?”

这些事其实说出口没什么意思,但胡悦还是问了,师霁嗯了一声,也答得自然。“听到了。”

“什么感想?”

“人之常情。”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师霁按了-1楼,“世界怎么是这样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世界就是这样子的,就是存在无缘无故的恶意,就是有这样的人,朱小姐也许不易接受,也许这个事实让她感到难过,但对师霁来说,也许对胡悦来说也是一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胡悦没有说话,她理解朱小姐,就像是她也理解师霁,只是情绪不会因为理解而高昂,胡悦闷不吭声,师霁问她,“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他鼓励,“都释放出来。”

这说的是对这个事故,还是对他们之间的争执?胡悦扫了师霁一眼,“都释放出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师霁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想说的可多了去了,这几天累计下来的怒火,在刚才的紧急情况中对自己能力的焦虑和不满,还有那天晚上遗留下来的难堪——

这些情绪,很难化为言语,师霁还这样若无其事地让她释放?释放你个鸡儿,胡悦气不打一处来,万般恨怒,化为暴力倾向,恨不得暴打师霁一顿,菜能发泄出她的感想。

“你真是讨人厌啊!”她不禁就说出口,“真的,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