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真没吃饭,tina就更慌了,身为助理,她该问而没有问,这是很大的疏忽,“好的好的。”

她赶紧把饭端进来,殷勤地开盖子抽筷子,师霁由得她去忙活,以前不在意,这个秘书现在是要敲打一下了。

“饭是谁点的?”他问,其实心底是知道答案的。

“胡医生。”tina一边讲一边观察他的表情,语气很小心,“她定好外卖,叫我过去拿的——我不知道——”

“没关系。”师霁打断她,他没什么时间看秘书表演,“以后你就听她安排好了,我在十六院的行程都是她管,她知道得最清楚。”

“好的。”tina还是慌慌的,“我晓得了,师总。”

其实,她早知道师霁在十六院的行程是胡悦来排——都排了两年了,这两个人当然对接过无数次,但这是老板第一次给定调子,以后,tina是要听胡悦的安排,现在她自然是慌的,毕竟,她在师霁身边做事,但却是骆总的人。现在胡医生连饭都管了,老家也跟着回了,老人跟着一起送了终,回头就接过了师总的办公室,这上位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医院的将来是怎么样,她该怎么做,tina自然有属于自己的一份思量。

师霁自己只顾着吃饭,这份外卖点得很合他胃口,以素食为主,口味清淡,没有一般快餐高油高盐的弊病,他看了一下包装袋,一边吃一边打开手机查价格,人均要两百多——这不是胡悦一向的消费习惯,看来,她是考虑到了他的品味。

愿意的话,她还挺贴心的,两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这种小细节还是不少见,车里多了点香氛,下车的时候也要塞来两盒切好的水果,师霁想想,微微一笑,他把饭吃完,喝一口还带着暖意的热茶,“帮我收掉吧。”

“好的师总。”tina比平时殷勤得多了,看着仿佛还有点想请他示下的意思——想要彻底收拢她,不说开价,信息总是要多给点,但师霁没搭理,这些事,他准备让胡悦自己去做。

“就当磨练一下手段吧。”下班路上,又思及此,不禁就说出口了,副驾驶座上,他的‘女朋友’不解地看过来,“嗯?什么?”

“我说,”师霁讲,“朱小姐今天怎么样?”

“还好,很客气。”胡悦倒是乐得把朱小姐回推给他,没受什么打击,还同他八卦,“从来不知道她还藏着这样一个男朋友,一直当她单身。”

“说单身也没错,这个男朋友可能不止她一个女朋友。”师霁说,“拿下那个试镜了,才能算是男朋友——影视圈这样的事情很多,侍奉得好,只能拿到入场券,有入局竞争的机会,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才会有后续的安排,这个角色不只是一个出演主角的机会,还是一次考试,考好了当然什么都不一样,后面配套的待遇,陆陆续续都会安排。”

他算了一下时间,“大概一年半吧,一年半以后,大众就可以开始听到她的名字了。”

演艺圈哪有什么新人,能被大众认知到的新秀,没一个是凭运气,全都早已走完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取经路,胡悦听着若有所思,却已不再感慨圈内的功利,“你今天话倒多,以前都不说的——肯定要我自己去猜。”

“那是因为以前你用不上这些知识。”师霁讲,他伸手去取水,手指不小心拂过胡悦的手背,也没拿开,从上面拖过去,被胡悦拍了一下,“那就是垃圾信息,现在不一样了——”

“我看过你的客户,不算太多,以后,你给我做前置,”他告知胡悦,“和常客户的沟通,都由你来做。”

前置分诊,这在大医院是很常见的岗位,毕竟,大医师时间有限,师霁在十六院就绝不会做那些简单的手术,如填充注射等等。而他在J'S的工作,主要分两部分,新客户的咨询与常客户的问诊,限于J'S的医疗条件,其实常客户的问诊大多数也都是简单手术,可以说,戏肉就在沟通上——长期客户,肯定都是看中了与师霁的沟通体验,这才愿意斥巨资到J'S来享受服务。而这份长期客户资源,也可以说是师霁本人在J'S的核心竞争力,设备没了可以再买,但高端客户没了,可就不那么容易找回来了。

把沟通的部分全都交给她,胡悦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诧异地瞪大眼望着他——这会儿,心思终于很好猜了,一定是在想他的用意,当然还有这对她的影响:如果能笼络好这些客户,渐渐让她们建筑起信任,甚至是移情,哪怕只是吃下三分之一、四分之一……

“你这个决定,骆总知道吗?”最终开口时,她问得却是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她……同意吗?”

“这是我业务范围内的事情,她管不了那么多。”师霁也早考虑过了,他当然一向是考虑得很清楚的,“她有意见,我会去和她说。”

他也的确有事情要和她说——而且师霁想让骆总主动和他开口,他也知道该用什么方法。

“简律师。”第二天上班,他给他的法律顾问打电话,“我想要把我手里的股权转让一部分给第三方——要麻烦你,给我找个懂行的来解决这问题。”

他的法律顾问有一点吃惊,但仍很冷静。“好,我明白了。可以冒昧问一下,这笔交易,急吗?”

师霁踌躇了一下。

“急。”

他说。“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人生很无常,想做就做,还是要活在当下。”

“是。”简律师依然很平静,“第三方是法人还是自然人呢?”

她问得也很客观,就好像纯粹出于业务需求,根本就不认识骆总一样——虽然,她们是关系不错的手帕交,骆总家里不少公司的顾问,都由她的律所在做。

“是自然人,叫胡悦。”师霁说,他一边讲电话一边估算——以他对简律师和骆总的了解,大概,一两天以后,骆真会来和他谈这个问题。

对人心,他一向猜得很准,这一次也不例外。

第183章霸总

“分诊都交给你了?”

“可以啊,悦悦,这是马上要做师太太了?连分诊都给你做——这真是爱妃,快看朕给你打下的江山啊!”

J'S的事情,可以不说,但十六院的工作安排变动,这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虽然胡悦一向都跟着师霁做手术,也经常为他打下手做方案,但过了明路还是不一样——手术算在谁的名下,对患者来说其实没什么,年轻医生的大手术,也一定要有上级医师指导,这指导完全可以说是主刀,而大医师的手术,也不乏小医生打下手,这打下手完全也可能就等于做完手术最难的部分——究竟算在谁名下,这也就是对医生本人来说有价值了,一个是绩效,还有一个,当然是本身的手术成功率,在业界的名气,以及日后参评高级职称时的履历了。

胡悦以前,和所有的助手一样,跟在师霁身边打下手,较简单的手术都是她做,但算是要算到师霁头上的,她只能拿助手的绩效。这当然也是大部分主治医师在面部结构这一块正常的成长轨迹,师霁说不上亏待她,但也谈不上给予什么特权,现在,就不一样了,所有约师霁的病人都由她来接诊,胡悦可以把能自己做方案的病人都留给自己,方案太复杂,自己觉得力有未逮的,再推给师霁——做手术的时候,师霁照样是要去指导她的,她现在没法独立完成这种等级的中型手术,必须要有上级医师指导,这一关自然是她的组长出任,这就等于是师霁的工作量实际上不会大变,但绩效几乎全算到胡悦那里,这明显是在割自己的肉,放血在养胡悦了。

两个人一起请假回东北奔丧,再结合一下师霁年过三十依旧单身,很容易就能脑补出‘为了让老人安心地走,病床前订婚’之类的狗血情节,谢芝芝问是肯定不会直接问,把这个当前提条件,“什么时候给我们看大钻戒啊?”

“医生哪个戴戒指上班?”

胡悦没澄清——这种事,澄清了那就显得着急了,这反问得半真半假的,倒叫谢芝芝对自己的猜测不那么自信,她不再追着要看戒指,又拐个弯,“没想到啊,都说师主任严厉——真的大人谈恋爱,老房子着火啊,一旦确认身份,那就什么都想给你了,居然是这种甜宠画风!”

“这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十六院版本吗?”申永峰插嘴,双手握拳抵在下巴上,一脸梦幻地喊,“哦,师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总~”

这一看就是没看过时兴的言情片,认知还停留在上世纪的琼瑶剧版本,大家发一笑罢了,倒也不会深谈,等吃完午饭,大家一起散步回医院,谢芝芝和胡悦两个人单独走到前面了,谢芝芝这才重新八卦起来,“悦悦,说实话,师主任是不是打算从第一线退下来,以后只做大案子,多发点论文——好接周院长的班啊?”

比起刚才的调笑,现在的语气才真心些,显然,谢芝芝也不觉得师霁是被爱冲昏头脑的性格,这个猜测倒是更符合逻辑——就像是朱小姐和她的男朋友,男人总是需要一个代理在外为他打点,而要倾注更多的资源,关系也必须更加密切。师霁对她一直算是栽培,但如果他想要集中精力往院长这方向去发展,那么,他在医疗第一线留下的资源,也需要一个人来接手,最理想的人选,当然也莫过于他的女朋友。

“这我就不知道了。”胡悦诚实地说,倒不是避重就轻,“你看从东北回来,忙了多久?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加班,两边都要我接手……都快累垮了,话都没说几句。”

“要你接手你就真的接了?也不问问清楚?”

“这话说得,这个机会给你,你不接啊?”

倒也是,谢芝芝笑起来——天上掉的馅饼,谁会不捡?“也是,总归是要和你说清楚的,可能师主任也确实是忙。”

忙是一回事,还有一点,他每次想要对她好,总是做得很隐晦,甚至板着脸,好事也要往坏里办,胡悦拿不准这一次是否也是如此,也许师霁就只是想要对她好,这份好里甚至可能参杂了许多亲情无法弥补,直到祖父过世最后都存在隔阂的遗憾,所以才这么的急,这么的过度补偿。亲人去世,对一个人的影响可能漫长而深远,性情大变说不上,但在一定时间内,都可能会出现种种反常的行为,目前,她忙于工作,还来不及考虑这些。

“这样也好,钱会花掉,衣服会旧,方案做完了可就是自己的了,这段时间累一点,学到的肯定多。”谢芝芝又安慰她,听得出来,她是很羡慕的,“总比叫你辞职回家当太太好——霸道总裁的爱,好多种的,还是这种比较好。”

“没想到你还挺女权主义的。”师霁这个话题,和谢芝芝没什么好深谈的,胡悦笑着扯开话题。

谢芝芝不以为然,“哎,我们这行干久了,谁还相信男人啊?女为悦己者容,满屋子的脸,不都是为男人整的——他们要是真可靠,谁还来我们这里呢?”

“这话说得好。”胡悦忍着笑给她竖大拇指,谢芝芝不干了,“嘲笑我?”

终究,人都是会变的,谢芝芝不像是会想这些问题的人,但在十六院做了三年,这些念头总会渗透进来,想不看清楚都难。不过,她是个善于折衷的实用主义者,发完感慨还是回头叮嘱胡悦,“就因为好男人少,遇到了更要抓紧——师主任自己那么看重脸,悦悦,你心里要有数……”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很容易伤到自尊心,她带过了一笔,停顿片刻就又笑着讲,“还有,马上要过年了,今年过年,你准备带他回家啊?”

他们已经去过a市,所以谢芝芝有此一问,胡悦怔了一下,“没有,我——过年都排了值班的,应该不回家。”

“还是要回去一趟好,有些事,趁热打铁。”谢芝芝隐晦地讲,“要么,叫你家里人来s市过年也好——可能这样更好,自然点。”

这也是为她打算,怕夜长梦多,师霁清醒过来,两人的事情有变,所以赶在现在见完父母,就真的好谈婚事了。谢芝芝这是全盘在为她打算,也侧面透出多不看好她的前景——又是脸不配,又是男人的激情不可靠……胡悦想她的看法,大概也代表多数人的角度,她和师霁,各方面差距确实太大,麻雀飞上枝头的感觉太强,一下改变的待遇,让人羡慕,却也让人觉得难以持久。

大概也就是这样,骆总才没把她放在眼里吧……

只是这话,她就不好和谢芝芝说了,胡悦回到办公室,先喝完一大杯咖啡,坐在那里想了有一会,这才打开软件,在公事之前,先给骆总回微信。

【股权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师主任的用意我也不是很懂,这些东西太值钱了,真真姐,我……有点看不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想了一会,又发,【有些话,按理我不该说,但我是这样看——我觉得,师霁未必是真的想把股权给我,可能,这是他对宋太太那件事的反应吧】

就像是谢芝芝觉得师霁有意往十六院院长的位置发展一样,每个人都会本能地把别人的举动合理化,用自己对他的认知去套用逻辑,猜测原因。很显然,在骆总的认知中,胡悦的这个猜想,也远远比师霁为爱失了智,要把她捧上高位更合理。她很快地回了一行省略号,【和你讨论这件事,是有点怪……】

是挺怪的,她们如今大概算是坐实了情敌的关系,但对话的氛围却并不紧张,这大概是因为师霁本人就很奇怪的关系,这两个女人的关系有些微妙,惺惺相惜算不上,但在应对师霁突如其来的安排时,竟隐隐有点同仇敌忾,胡悦也觉得很怪,但这合乎她的利益,【我也觉得他太急了,交给我的东西很多——但是,我没和他说海外出差的事情。】

骆总在a市对她提出的转职offer,是很诱人的,也是一记阳谋,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胡悦如果把师霁扯进来,再巧言令色地搬弄是非,骆总心里对她的评价大概也会调低,但现在她们倒互相有了一丝信任,【嗯,我知道你没有说,这件事,我交给别的医生去做了,你现在发展更好,他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对你的事业终究是有帮助的,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

【那股权的事……】

胡悦对J'S的股权构成了解不清晰,按她想,师霁过渡股权,可能是必须要告知骆总,甚至取得她的同意,所以她才会预先给自己剧透——甚至她还有个很大胆的推测,那就是师霁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把股权给她,只是想要利用股权的转移,逼得骆总出面反对,可以籍此和她吵翻,最终的目的,大概不外乎是撕扯清楚两人的关系,师霁现在感情上有了新动向,而且,骆总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手腕,他恐怕也忍耐很久了。

她能想到,骆总当然也能想到,所以她拖着不去见师霁,不和他吵,转而来找她,一个破局的方法是骆总不表反对,由胡悦出面婉拒,当然,这也要她私下能开出让胡悦满意的筹码,毕竟,J'S的股权有多值钱,两人心里都有数,想要护住这个盘子,恩与威,少了一个都不行。骆总会过来剧透,大概就是有这样的打算,胡悦这,等于是在询价了。

骆总本人却似乎仍在纠结,师霁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其实胡悦真不知道师霁为什么值得她做到这一步,这股权,给了就给了,师霁让的是自己的份额,她不肯,不肯的只是个面子:只是不肯承认,师霁很快会有一个人尽皆知,能公开代表他的女朋友,争的就是这口气,不肯让这个步,不肯坐实胡悦的身份,一点实际上的意义都没有。而想要争到这口气,她要付出的代价,怕是连骆总都要感到肉痛。

就算是再感情用事,牵扯到这么巨额的财富,商人的一面应该也会出来作祟,她停顿了很久都没有回,胡悦却是没法再等下去了,弄完文书,立刻就去手术,她说最近累得要命,真不是吹的,师霁以前还有点旧社会大师傅的架子,很多手术上的技巧,要胡悦自己去揣摩、偷师,自己学不来了,再磨着才肯教,但现在要捧她上去,手术要一个个教会,主动传艺的次数比从前多多了,还给布置家庭作业,她是真的都快学不过来了。

从手术室出来,累得瘫在办公椅上,休息了几分钟才重新打开手机——从时间来看,骆总是足足考虑了一个多小时,这才给她发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今年过年,你多陪陪师霁,他总是一个人过年,今年的心情应该不会很好。】

……这是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私下买断这口气?还是决定拖一拖,希望师霁在流程走完之前改变主意?亦或者是思绪起伏间忽然惦记起这件事,于是又忘记了和师霁的勾心斗角,情不自禁地转而关心起这个冷血无情、用过就丢的‘渣男’?对她,师霁是太无情了一点……

骆总到底是什么态度,胡悦现在实在想不明白,但她和谢芝芝今天不约而同提起的这个点,让她不由也注意到了过年的问题——这些年从来没有正经过过一个年,倒是对这些东西都看得淡了,实习的时候,除夕、初一她都自告奋勇的值班,也是到了今年,好像才觉得这个年有了一点别的意义。

【马上就要过年了。】

思及此,她心念一动,就给师霁发起了消息,问得也很有技巧。

【这个年,你打算在我家过,还是在你家过?】

她的家,他之前就来过几次,但……他们从a市回来以后,各自忙翻天,从未约会过一次,更谈不上登门拜访,他的家,她可还没有去过呢。

师霁回得也很慢,但胡悦笃笃定定,她知道他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只有红灯才能看信息——果然,大概十分钟以后,他回了一段语音。

很短,就两秒,语气也很不耐烦。

“你傻呀?”

“当然是我家!”

第184章椰子鸡

“哇——呃——嗯……呀。”

起承转合、抑扬顿挫,这四个语气词生动表达胡悦头一次造访金龟婿大宅的心情,一开始总想做得好看点哄他开心,初进豪宅,夸张点喊声哇,表示对品味和装修的钦服——随着眼神越来越往深,200多米大平层一面墙也没有找到,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就算是表面文章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呃’地拖延时间。

等到把整个房子都看过一遍,也无法回到‘哇’的节奏,只能以意味深长的‘嗯’作为结尾,胡悦最后‘呀’了一声,“连厨房都没隔断,怎么做菜啊?一屋子都是油烟了。”

“有抽油烟机。”师霁说,差一点还口误说成‘抽风机’。

“这些年来你用过一次吗?还能正常运转吗?”

“应该可以吧……好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过来维护的。”

从师霁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他多数是从没自己亲手打开过抽油烟机,“餐具呢?”

“入住的时候好像买了一些。”

倒是齐全,看着也贵,细白的骨瓷在橱柜里摆了好几套,锅子也有两三个未拆封的摆在柜子里,甚至连电高压锅都有一套,师霁请的钟点工还算勤快,擦拭得挺干净,但胡悦忍受不了,赶紧把估量着要用的餐具都送进洗碗机,“洗碗机开过吗?”

这个倒是天天开的,师霁每天吃早饭的咖啡杯和吐司盘都送进来洗,耗材也有,摆进去开洗,她拉师霁去超市买菜,顺带买点洗菜盆什么的,“你的桌子是实木的吧?”

“是。”

那就还得买餐垫,否则桌子随便就能烫出印子,两个人推了一个购物车,胡悦看到什么都想往车里放,最后还得是师霁扯着她,“太多了,放不下的。”

“这个盆很难看,又大,不要买。”

“这个实用!”胡悦和他争来夺去,“你不要,用完以后就丢了,或者给我带回家——哎呀别争了,人家快关门了,除夕呢!赶紧买赶紧买。”

都是上到除夕前最后一天的人,别的医生没那么忙了,上班也只是磨洋工,他们不同,工作量都欠了一周,之后又遇到工作范围调整,连轴转忙到昨晚才算是告一段落,也把住院部的分管病人都送出院——可以择期的话,大多数客户也不愿意在医院过年。胡悦一觉睡到今早10点还觉得腰酸背痛,那还有赶市场买菜的功夫,超市里捡着什么就是什么了,好在城市超市这种进口超商,货源一向充足,配个双人年夜饭还是绰绰有余。

“有白萝卜哎,萝卜干贝排骨汤,怎么样?”她拿起萝卜和师霁商量,“我看看,三文鱼腩、牡丹虾、北极贝,做个刺身冷盘,那边有鱿鱼,爆炒一下,有点辣味,你看怎么样?”

“我想吃螃蟹。”师霁很有主见。“避风塘做法。”

“那个很麻烦的,”胡悦皱眉讲,“你不要因为做饭的人不是你就乱开条件——且不说这个要油炸烟雾大,哦对了,你家有油吗——就说面包糠什么的,要买都是一大包,你家哪里放得下?”

师霁没得好说,他家是极简主义,不像是一般家庭,做足了储物空间,房间看着大,可橱柜就那么几个,实在并不生活化。胡悦也很好奇,“当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装修,一般的房子,至少承重墙要有几面的啊。”

“这栋公寓,当时主打的就是完全定制化,承重墙都是做在建筑外墙,屋内的布局,可以由业主自行定制。”师霁也有点尴尬,他仿佛为自己辩解,“——当时没有想过会在屋内烹饪,有什么饭不能在外面吃?”

“有什么饭一定只能在外面吃?且不说这个,你这是完全没打算在屋内留宿第二个人啊,还好,洗手间是做的隐藏式,不然岂不是客人想登门造访都不行了?”

大家成长的环境不同,概念真的不一样,对一般人来说,在家吃饭才是常态,但师霁从小吃食堂长起来的,出门吃饭对他来说大概才是正常,胡悦不多争辩,随口讲,“这样不行的,以后肯定要重新装修。”

没听到师霁回答,她才忽然意识到,这话说得很暧昧,赶紧想分辨,又知道只能越描越黑——但她确实只是在闲谈而已,没有多的想法,一句话卡在舌尖,说不出吞不下,噎得脸都红了,看都不敢看师霁——他现在肯定是就等着嘲笑她,不可能有第二种反应。

还好,师霁没有穷追猛打,这么大的破绽居然都放过,胡悦东摸摸西摸摸,自己的尴尬差不多缓过劲了,他才天外飞来一句,“那你打算怎么装修?”

手里拿着的朝天椒,差点没滑落指尖,胡悦偷眼去看师霁,他的脸扭着,没看向她这里,耳根好像有一点红,但也不是太明显,胡悦想看得更清楚点,但她也有点不自然,咳嗽了一声,“装修……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装修过几套房子。”

“随便聊聊而已,你是不是想歪了?”

“……我想歪到哪去?你是不是想歪了?”胡悦撑着说。

这个话题就像是鸡生蛋、蛋生鸡,是可以永无止境循环下去的抬杠,两个人都长大了,不至于这样幼稚地表演,但有了这个借口,稍缓一下,倒是能用局外人的口气,就事论事地讨论,“基本功能空间总是要分割的吧,卧室、书房,还有厨房,要做中式餐点,厨房一定要隔断的,只有小户型才需要开放式厨房,假装客厅很大。”

“怎么不规划个客卧?——照你这样讲,岂不是有一天还要规划出宝宝房?”

这话题实在太敏感,天瞬间就被聊死,胡悦抿着嘴,他们两个大概都一样,局促却又不愿中断这个话题:在这个年纪,有了这样的事业和经济,要说,已经不该因为任何事局促不安,真要忐忑反复,自己都觉得太浮夸,所以都还端着仿佛很从容,全压到嘴角——但这种局促并不是想要逃离的情绪,恰恰相反,就像是新上手的电玩,一面在心底大呼小叫,一面却又还想去开新地图。

“这是你的房子,怎么都是你的规划,说说而已,一般人家里规划个客卧不也很正常?”终究,她还是强行装着没事。

“那是他们,不是我。”

“你最厉害了,你家的橱子是小叮当的口袋吧,什么都能放得下,你家的菜会自动洗好沥干。”胡悦怼他,“你吃人间烟火吗?”

人间烟火,师霁当然是吃的,而且还吃得很多、很刁,他有一点点尴尬,“就你话多。”

怼不过那就只能换个话题了,“炒螃蟹要不要买咖喱粉?”

如果是泰式风味的话,要的,拿好咖喱粉,又去椰青,提到咖喱蟹,胡悦就忽然发了兴致要做椰子鸡,师霁说,“吃得完吗?不是已经要炖一锅汤了?”

胡悦拿两个椰子在那里掂着比分量,“明天中午也要一顿的呀,噢,还有,汤圆买了没有?她们说s市这里,大年初一要吃汤圆的。”

这个意思,她今晚是要在这里守岁——也就是要过夜了。

气氛又暂停一瞬间,另一个问题浮现在谈话逻辑里:这样的格局,客人该怎么住?

不论谁情愿谁不情愿,现在都该开口了,他们的眼神碰到一起,又闪开去,师霁咳嗽了一声,“还讲究这风俗?我们过年还吃饺子呢。”

“饺子是真的不好包,你那里连笊篱都没有,我看过了,这里也没饺子皮,唉,还不都是虚应故事,也不要什么习俗都满足。”

胡悦也就絮絮地接了下去,就像是建立起了无形的默契,他们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反而加倍投入到采买中。“你喜欢吃竹荪吗?”

“还可以,但这要高汤才能烫入味吧。”

“椰子鸡很清香,烫着味道不错的,蘸料要打点小米辣。你去看看有没有。”

“什么是小米辣?”

极日常的对话,很容易让男人感到琐碎,师霁的无知,也在撩拨主厨的耐心,脾气差一点会发怒,再好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享受,但今天不同,两个人居然乐在其中,一两顿饭买了一车的料,明知道超市赶着下班,还卡在最后过去结账,最后大半个小时都没买什么,只是站在酒水区细看标签、喁喁闲谈。结完帐几千块钱,售货员习惯性看向胡悦,胡悦一伸舌头,向师霁要手机,理直气壮地,“支付宝拿来。”

师霁在另一头装东西,隔着档杆对她笑一下,有一点嘲笑的意思,但递手机的动作不慢。“喏。”

售货员刚要扫码,胡悦又叫一声,“哎——等一下。”

她拿了两根口香糖,“忘记买了。”

售货员赶忙扫码添上去,胡悦手机还没递给她,又踌躇着问师霁,“那个,你家里还有吗?”

摆在口香糖旁边的是什么,这个属于常识了,这句话问得很自然,但胡悦是回避了眼神接触的,售货员的眼神在两个人中间扫来扫去,师霁停顿片刻,清了清嗓子,“好像是还有。”

胡悦的眉头舒展开来,表情跟着变,“噢——”

有的话,那原来是准备和谁用的呀?

这话没问出口,她一撇嘴,“那买单吧——啊。”

时间过得有点久,手机锁屏了,她冲师霁一亮,“密码。”

当然,他也可以把手机拿回来直接用面容解锁,但师霁求生欲还算强,至少是懂得读气氛,乖乖报了六位数字给她,这件事大概也就略过不提,上车以后,不知怎么又谈起装修的话题。

“如果重新分割的话,可以分成几个房间?”

“不是早说了,”胡悦有点诧异,“卧室、书房,这就两个了,还有宝宝房,最少一个吧,如果打算二胎的话——噢。”

他们谁都没说话,默默地开了一会,除夕的s市,其实没什么年味,反而异常冷清,就连这段最经常堵车的cbd,都是畅通无阻,一路的绿灯。胡悦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不管怎么说,你当时为什么选那样的装修,这就是你一个人住也很不方便啊,这么大的空间,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话题又回到安全范围内,师霁笑了一下,“大概我和一般人不一样吧。”

他说,一只手撑在椅背上,随意地拨了一下头发,“可能一般人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才有安全感。”

“但你不同?”胡悦一愣。

“嗯,我不一样。”他的声音变轻了,“发生过那么多事以后……我只有那样才能安心。”

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所有地方都要能一眼看到,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哪怕是有一点阻隔,有一个房间,都会禁不住地想,在这房间中或许隐藏了什么阴谋,什么不利于他的、有害于他的东西……

胡悦没有心理咨询证,但就算是她,也知道‘家’在心理学中的象征意义,看起来,师霁的信任关系的确存在极严重的问题,他甚至连自己的家都无法信任。她忽然有一点难过,但又很快提醒自己,应该振奋起来。

“大年下,不说这些了。”她讲,“不吉利!”

“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师霁反而不以为然,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案子办得怎么样了……最近几次找解同和,他都没理我。”

“你和解警官……我还以为你会问上次那个,那个——”

“老家那个副队长?”他们到了,买的东西太多,光是两个椰子就重,师霁要叫物业来帮忙拿,胡悦却觉得大可不必,大年下的,他们还要值班也不容易。话都是边搬边说,“他现在也不知道什么了,专案组把消息封锁得很紧——好像我听说,上级对他们警方很失望,再加上那个刘宇犯案太多,a市不能算是主要案发地,督办起来不方便,可能要异地办案。”

“他都不知道什么,那解警官就更不知道了。”胡悦不以为然,“难道是要移到s市来督办?”

“至少那个刘专家是s市过来的关系,你忘了?”师霁问她,“解同和怎么也是s市这边的中队长,要搭关系也从他这边近一点——这个都能忘,不应该。”

胡悦心里一紧,看他一眼,确认他只是随口一说,才讲,“你自己摸摸良心,我最近做了多少事,现在还要做饭!你还要我把什么事记得清清楚楚?”

她现在拿捏了做饭的把柄,还不是怎么说怎么赢,师霁赶忙举手投降,“算了算了,你最辛苦,你最辛苦。”

“本来就我最辛苦!”胡悦理直气壮,“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来打下手好吧,我们来规划一下啊,晚上到底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