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麒这次却不依不饶起来,见李氏就是不松口,索性豁出去的在她怀中又是撒娇又是抵赖:“我不管不管不管,娘亲,我就是要跟十三老爷一起读书,我要去学院,你送我去好不好,娘亲,我求求你了。”

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十分动听清脆,李氏只有这个一个心肝宝贝,被他闹得烦了也不能罚了他,一天不成就缠两天,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看着小孩没有达成所愿一天天瘦弱下去,李氏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剐出来,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只愿你将来明白了,不会埋怨娘亲没有拦着你。”

李氏一腔慈母心肠,贺文麒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自己选择的路,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作为女人有什么好,嫁人之后又是管家又是生子,还得孝顺父母照顾通房姨娘,遇到个好一点的对正房尊重,至少也得生了儿子才站得住,要是遇到个不好的,那一辈子就苦了去了。但成为男子的,也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亲生子,那又如何,至少自己活得痛快肆意。

贺文麒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有些自私,但人世间走一场,要是自己也活得不痛快的话,那这一生又有何意义。再说了,自己成为男子,至少李氏的后半辈子有了保障,比作为一个必须嫁出去的女儿要好多了。

因为愧疚,贺文麒对李氏更加亲热,李氏也是懊悔自己不该松口答应,将来要是事发,一个跟着许多男孩一起读过书的女子,谁家还敢娶回家?为此更是将女儿当做心肝宝贝来疼爱,一时间就是绿荷也有些看不下去两人的黏糊。

既然答应了,李氏也不反悔,过了几天就让老王头去买了一辆驴车回来,这里距离书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孩子还小,李氏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寡妇,自然不可能每天接送的,老王头虽然年老,但还算健朗,每天赶着驴车来回倒是也不觉得辛苦。

第一次天不亮就被叫醒的时候,贺文麒深深的忧伤了,古代上学这个课程,绝对比现代还要凶残。

李氏看着迷迷糊糊的孩子,倒是好笑的说道:“之前死活要去,现在倒是起不来了,再不起来可就晚了,要是觉得太累的话,咱们就不去了成不成。”

听见这话,贺文麒立刻就跳起来,连声说道:“不成不成,我要去。”

李氏笑着给他穿戴好,又吩咐另一番老王头才站在门口看他们走远了,绿荷见她忧伤的模样,连忙说道:“夫人别急,少爷还小呢,过几年再打算也一样来得及。”

不说李氏如何的纠结,贺文麒却趴在车上看着外头的风景,这辆车可比当初他们去族长家的那辆好多了,至少有个车厢能够挡风,可见李氏当初坐着牛车过去,确实是存着几分心下那边的脸子。

因为太早,街道上也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些做早市的摊贩出没,不过都是往集市去,匆匆而过罢了。贺文麒见没有什么好看的,便要做到外头跟老王头聊天,谁知道老王头是知道他身份的,虽然对主子家的决定没有意义,却不让他出车厢门,弄得贺文麒只好坐在里头跟他隔着帘子聊天。

坐车驴车很快就到了地方,驴虽然走得慢,但好养而且稳当,李氏选择驴车也是考虑到这些。贺文麒被抱着下了车,老王头牵着他走进门,却见书院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了,贺文麒还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呢,谁知道如今的学子都起的比鸡早。

因为知道贺文麒今早要来,十三老爷吩咐人在外头等着,见他们到了就引了进去,老王头自然是吧李氏吩咐的话说了一遍:“夫人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门,以后少爷还要老爷子多多照看,只是束脩却不能少了。”

十三老爷倒也不推迟,知道贺家还没有穷到连束脩都捉襟见肘的程度,收下了也让李氏安心,便将学堂的时间给他讲了一遍,又认真考了考贺文麒,这才亲自带着他朝着学堂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已经日出,朝阳洒落下来,照得学堂分外的清新,贺文麒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

十三老爷贺余庆,在贺家里面也有几分脸面,他出生不好,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一直被嫡母打压着,当年辛辛苦苦的考中了进士,就是打算带着自己的亲娘出去单过,谁知道一飞冲天之后,给他带来的不是好日子,而是亲娘早逝,自己被打压的抬不起头的场面,有时候十三老爷在想,自己若是表现的平平凡凡,不如嫡子的话,亲娘现在或许还活着。

因为这层原因,贺余庆对贺家的人也并不十分亲近,总觉得当年并无一人出来给他说话,否则的话他亲娘也不至于被人磋磨死。

这些年来,贺余庆没了当官的心思,安安心心的当自己的教书先生,谁知道倒是教出几个有分量的弟子,这年头十分重视师生关系,所以连带着在贺家他才有几分脸面。

当初贺钟明去世的时候,十三老爷知道消息,就觉得贺家那孤儿寡母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果然如他所料,贺家上门的那场闹剧,现在还有不少人私下议论,如果不是有人帮着那母子,说不准贺家还真的能指鹿为马,将家财霸占了去。

也许是觉得贺家母子跟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贺余庆对她们便多有关注,为此还去族长那边坐了一天,将贺家的名声重要性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又一遍,李氏跟贺文麒能过的舒坦,也有这位老爷的一份力在。

贺余庆一辈子有许多遗憾,最为遗憾的,就是生母早逝和无子。他老婆是嫡母给娶进门的,连小门小户也算不上,家里头破落的几乎要卖女儿,嫁进来之后倒是能生,一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儿,贺余庆不想要儿子跟自己一样,从丫头肚子里爬出来,临了受嫡母苛待,到底是没有纳妾。

在宴席上看见贺文麒的时候,白白嫩嫩的小孩一下子让贺余庆有些喜欢,尤其是这孩子虽然年岁小,但胜在乖巧懂事,旁边那几个都是比不上的。考校了一番,又见他口齿伶俐聪明,便起了收徒的心思,当然,也有几分是要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有自己看着,贺家总不至于连脸面都不要了。

原本只是收徒,等成了弟子日日见面,贺余庆倒是越看越喜欢了,这孩子专挑着贺钟明和李氏的好处长,颜色是少有的好看,眉目之间又带着一份坚韧,不会显得太过于娇气,跟普通寡母带大的孩子十分不同。

世家出来的孩子,聪明的多的是,能让贺余庆收下的,更是没有一个是愚钝的,但京城大部分人的日子过得不错,孩子却都有几分毛病,那就是娇气没有毅力,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吃不得一点点苦头,家里头老娘老婆齐上阵,就是男人有心思管教,也是下不了狠手。

对于这一点贺余庆是有心无力,他能管得住在学堂这点时间,最多不过是被人说道教导严厉,难道还能管到人家家里头去不成。但眼前这个满打满算三周岁,虚岁也就五岁的孩子,站着还没有桌子高,却有那份毅力在,上课的时候听得认真,作业从不弄虚作假,自己布置十篇,他也要写上二十篇。

贺文麒要是知道贺余庆对自己的夸赞,估计会苦笑一番,他这番勤学苦读,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在古代,可不是你会读三字经千字文就能考中状元的,什么在现代一无所成,回到古代就霸气侧漏,那是小说里头才有的,古人可都不是傻子,状元每三年才一届,天底下的学子共同争夺,哪里是那么好拿的。

贺文麒不想要作为女子的命运,那就得拿出成绩来,如果他没有足够能够打动李氏,或者让李氏不得不答应的成绩,将来说不定比一开始就别读书还要惨。随着他能够出门,越发明白这个年代对女子的约束,街头几乎都见不到年轻女子的身影,即使贫家也是如此,更别说富贵人家了。

如果这是唐朝,贺文麒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性别弄虚作假,但偏偏这里距离唐朝不是一星半点儿元,实际上在秦朝之后,这个世界的发展史就大大的偏离了,按照年代来算,这个历朝与宋朝十分相近,相对而言,对女子的约束也越来越大,贞节牌坊也成了一种荣誉象征。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头悬梁锥刺股算得了什么。贺文麒逼着自己慢慢适应现在的书本,背书倒并不是最难的事情,他并不是真正的三岁孩子,原本就比同年龄人聪明很多,上辈子又是惯常要背书的人,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只是比起读书,习字就难多了,别指望用惯了签字笔的人会毛笔字。

年岁小,臂力不足,握着毛笔的时候总是有些不得力,为此贺文麒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练字上,要知道这年头没有眷录制度,卷面分可能成为关键。一手烂字的话,恐怕监考官看都没心思看,直接给打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许是小小孩子板着脸写字的模样十分可爱,连一向严肃的贺余庆也忍不住和蔼了神色,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才带着几分满意说道:“你还小,力气不足,慢慢来就好了,别将自己逼得太紧。”

对贺余庆来说,这孩子写出来的字能够端正,已经十分了不得了,但贺文麒自己明白,这字别说跟那些书法大家比,就是学堂里头,大部分孩子都比自己写得好,这孩子练了一年的结果。

购买笔墨纸砚,对于贺家来说也是个大负担,贺文麒平时只是沾着水在桌子上书写,反正对于刚开始习字的人来说也够了,只是李氏觉得委屈了孩子,每天做绣活儿做得更晚了,弄得贺文麒十分内疚,琢磨着自己应该发挥穿越者的优势,先来赚个钱什么的。

贺文麒的想法倒是好,谁知道还没开口,直接被李氏打了回去,虽然女儿十分聪明,但毕竟是个女子,如今让他读书,李氏已经十分不安,更别说出门挣钱了。再说了,读书人清贵,将来或许还有人看得上,但商人低贱,她怎么可能让唯一的孩子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次无论贺文麒如何说,李氏就是不答应,连带着对王老头也几番吩咐,绝对不许他去除了学院之外的地方,弄得贺文麒十分挫败。只是一段时间之后,他也发现,随口一句话要赚钱可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唯一记得配方的那些东西,不是没有材料,就是如今的发展水平还达不到,再看看自己的豆丁身材,贺文麒只好先把这些念头打消了。

贺文麒从来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他对自己未来的打算就是,考中功名,让皇帝安排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一个小官,带着他娘过舒坦的日子,至于子女,将来领养或者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反正不能泄露了女人的身份。

晃眼五年过去,曾经的小萝卜头也成了半大的小孩,身为女子,贺文麒真心觉得自己发育的比男孩子还要更快一些,导致他比同龄的男孩子略高,加上他长得好,成绩好,待人又和气,在书院里头倒是有几分孩子王的气势在。

这天贺文麒刚刚踏进书院,就瞧见一人疾奔而来,一把拽住他说道:“文麒,你可来了,快快跟我走。”

贺文麒眼角一抽,看见来人就知道没好事,抓着他的人也姓贺,叫贺天宝,说起来跟他也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贺天宝瞧他一副施施然的样子就生气,跳脚说道:“不就是那几个人,说什么书院第一人非常玉山所属,哼哼哼,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文麒你可比那装模作样的常玉山厉害多了。”

贺文麒听了更是头痛,常玉山家里头是富户,家里头一个姐姐还是京城府尹的二房夫人,为人傲气而且小心眼,这样的人不是他现在可以得罪的。贺文麒看了一眼贺天宝,虽然都是贺家旁支,但贺天宝家中有钱,父亲又是捐了一官半职的,又是家中独子,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性子。

贺文麒性子沉稳,平时也不介意稍微哄着这些孩子,毕竟自己年纪比他们大多了,但要他为了一个书院第一的虚名得罪同窗却是不值当的,与其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看几本书来的实在,毕竟到时候科举,书院第一名可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想到这些,贺文麒只好说道:“第一便第一吧,何必争着口气,我要去老师那边,你去吗?”

贺天宝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文麒,你不会是怕了吧,凭什么让他们那么得意,不行,你快跟我过去。”

贺文麒心中有些生气,暗道他们的交情平时也不见得多好,这会儿倒像是至交。他看了一眼贺天宝,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过去。

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人冷冷说道:“贺天宝,在学院里头这幅模样像什么样子,若是老师看到…”

贺天宝脸色一僵,看了一眼走出来的少年,冷哼一声,瞪了一眼贺文麒就跑走了。

贺文麒也不在意,对着后头人笑道:“这次多亏你了,难得他们都怕你。”

后面的少年走过来,拉了拉他被扯得一团乱的袖子,淡淡说道:“你就是脾气太好,所以他们才敢一直缠着你。”

贺文麒只笑不语,他家是寡妇幼子,若是招惹了这些孩子,回家告状的话,势必会找上门去,他倒并不是担心李氏因此不让他再上学,而是那样的话,李氏肯定又要伤心,躲起来哭得眼睛红肿。所以在学院里头,对这些孩子也多有忍让,所幸小孩子,即使有些小脾气,哄着倒也是容易。

少年名讳陆清辉,说起来跟贺文麒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寡妇带着儿子生活,只是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如今已经成家立业,而且外祖家是个当官的,虽然只是个翰林学士,倒是也有几分清贵,平常无人敢去招惹他们。

陆清辉也知道贺文麒的为难,也不再说这话,只是笑着说道:“方才不是说要去找老师,那边一起走吧。“

贺文麒自然点头答应,他这次去找贺余庆却是要请假,请假的原因却是,他外祖家要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长大许多了~~第一次大跃进圆满完成

☆、李家

贺文麒的外祖,李氏的娘家,按道理说应该是很要亲近的,只可惜李氏幼年丧母,跟后头的继母相处的并不怎么好。当初李氏的父亲谋了一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不过是散阶,手中并没有多少权利,谁知道就这样还得罪了贵人,被人贬出京城,一走就是快十年,贺文麒还从未见过这个外祖父。

即使跟继母的关系不太好,但李氏还是惦记着老爹,在收到李家要回京的消息的时候,也是高兴异常,虽然如今李老爹被一撸到底,成了白身,但到底是亲爹,李氏心里头能不惦记着吗。

李家在京城的宅子倒是没卖,当初李老爹出京的时候,想着自己早晚能够回来,总不能到时候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这些年李家一直没有音信,都是李氏派人偶尔去看一眼,这才没有彻底败落了,从收到家书开始,李氏就将李宅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甚至一向小气的她舍得花银子将院落弄得稍微新一点,不至于太寒碜。

贺文麒回家的时候,就瞧见李氏在数银子,这些年庄子里头的收成十分不错,有孟辉特别的照顾,那边庄子的人也不敢肆意妄为,倒是比贺钟明还在的时候更好一些。贺家到底是主子少,如今应酬也少,李氏会算计,这些年下来倒是攒了一些。

瞧见贺文麒回来,李氏笑着拉过人,给他擦了擦汗,又觉得这孩子天天往外头跑好像是晒黑了,原本的白皮肤多好看,只是想到如今他的身份,只好说道:“十三叔有说什么吗?”

贺文麒做到旁边喝了口茶,才笑着说道:“十三叔倒是很痛快的给了我三天假,只说不能落下功课。”

李氏点了点头,对他的功课其实兴趣不大,她还是一直觉得,女儿就算是读书好,也不能去考状元。只是孩子站在面前,一身男装端是俊秀,李氏看着心中满意,笑着说道:“你外祖父下午就该到了,到时候见到你肯定会喜欢。”

贺文麒点了点头,对于未见面的外祖父有几分好奇,不过看见李氏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娘,我的身份,不要告诉外公,好吗?”

李氏微微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女儿。

贺文麒笑着站到李氏背后,给她揉揉后背锤锤肩膀,笑着说道:“娘,外公虽然不会害你,但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吧?”

李氏见他调皮的小模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叹了口气说道:“娘自然是知道的,若是你外婆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瞒着爹,只是现在…”

贺文麒知道他未说完的意思,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他外公虽然没有如此,但防不住枕边人的存在,李氏对她那个继母是一星半点儿也不信任的,理所当然的,对于亲爹的信任也少了一半,女儿的身份,还是瞒着来得好。

母子俩达成了一致,李氏还要再劝两句,贺文麒已经笑嘻嘻的说道:“那我们现在过去吧,要是外公他们先到倒是不好了。”

李氏见状也没有再说,带着一个儿子一个绿荷出门了,两个小丫头早早的就被她派了过去收拾。

李家的宅子其实还没有贺家的大,贺家好歹是有底蕴的,虽然如今子弟不成了,但先头总还有成的,但李家说起来只是暴发户,李氏的爹靠着自己的本事发家,最高的时候也是从五品的官职,虽然是散阶,但也算十分不错了,谁知道得罪错了人,一下子就给打回原地,这栋宅子也是他从五品的时候买下的。

宅子虽然不大,但也五脏俱全,周围都是武将人家,比起贺家周围的人,李氏内心深处觉得,还是这一块的人更加好相处,大家有话说话,没事也不会兜圈子糟践人。因李氏失常回来,旁边倒是还有人识得她。

那夫人似乎也要出门,正巧看见李氏带着孩子过来,便笑着说道:“早几天听见里头叮叮咚咚的,就想着肯定是你,怎么,你要搬过来住?”

李氏连忙笑道:“大嫂子说什么呢,是我爹要回来了,我先收拾收拾,免得住不得人。”

那妇人倒是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奇怪,李家当初因为什么事情出京的,不少人知道内情,如今倒是敢贸贸然回来,不过想到事情过去十多年,上面的都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也说不准。想到这里,妇人看见贺文麒夸赞了一番,便径直离开了。

李氏心情好,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带着贺文麒走进门,亲自到处又看了一遍,觉得差不离了,才让两个小丫头停了手,院子里头连吃上十天半月的蔬菜粮食都准备好了,可见为了李家进京,李氏还是费了心思的。

在等的那功夫,李氏拉着贺文麒,忍不住嘱咐道:“你外公那人是个公正的,对我也多有疼爱,只是你那后外婆,不是我说,是个面不慈心不善的,她那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倒是都学了她那样儿。”

李氏对继母和她那几个孩子都看不上眼,这一点从小贺文麒就知道了,即使是绿荷,对那位继夫人也并不十分尊重,据说李氏还小的时候,没少在那位继母手底下吃苦头。贺文麒倒是有些想不通,以自家老妈这么彪悍的架势,也有人能让他吃苦头。等将来贺文麒更加了解内宅的时候,便明白在这个孝字大过天的年代,继母要折腾前头的孩子,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等到午后时分,李氏他们只是简单的吃了饭,坐在那边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一直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跑了进来,放出的碧云碧水已经被家里头赎身嫁了人,如今这两个小丫头还是李氏后来买的,名字也懒得改,还是叫碧云碧水,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倒是比前头两个更加机灵一些。

叫碧云的小丫头有一张红彤彤的苹果脸,长得不好看但十分喜庆,李家不苛待下人,小丫头吃得饱,整个人看着倒是有些胖乎乎的,李氏平时也疼爱她,见她无状的样子只是笑道:“跑什么,瞧你喘的。”

碧云却笑着叫道:“碧水姐姐让我进来告诉夫人,少爷外祖一家似乎回来了。”

听了这话,李氏连忙带着贺文麒走过去,刚到门口便见两辆马车停了下来,前头有人撩开帘子走下来,李氏倒是一时没认出来是谁,只是随之下来的那位,虽然苍老了不少,可不是她那老爹。

“爹。”李氏叫了一声顿时落下泪来,当年她老爹虽然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也健健康康,力气大的能打死老虎,如今却满脸沧桑,伛偻着后背,看着倒像是垂暮的老人,十几年没见,李氏哪里还忍得住。

李老爹看见女儿也激动万分,顾不得忌讳扶住女儿,左看右看,确定她并没有吃太大的苦头,才松了口气,叹声说道:“梅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李氏知道,她爹是因为当年自己丧夫,但父亲却没能回来撑腰而感到愧疚,只是连声说道:“女儿不苦,倒是爹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李老爹只是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回了老家,又有田又有房的,怎么会不好?”

“好什么好!”没等李氏接话,后头一个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冷冷的说道,“乡下地方,连买个东西都找不到,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死鬼,我怎么会过这种苦日子,倒是你这个女儿,自己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一点不惦记着你这个老父亲。”

李氏脸色微微一变,后头走过来的这人可不就是她的继母,继母的年纪比父亲要小很多,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也苍老了一些,只是那阴郁刻薄的样子如出一辙,她想要认错也不成。

李老爹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当做没听见这话,看了看跟在李氏身边的少年,笑着招手说道:“这就是麒儿吧。”

贺文麒自然是要上前行礼,李老爹夸赞了两句,看见后头的女人还要再说话,冷声说道:“进了门再说吧。”他不想回来的第一天,就当着门闹起来,说他女儿没良心,却不想想看,三个女儿都是嫁在京城,另外两个家里头或许还要更好过一些,但自从家里头出了事,只有这个大女儿惦记着他。

李氏听了也不理会继母,直接扶着老太爷进门,贺文麒眼神一动,索性扶着老太爷的另一边进门去了。继母气得脸色通红,最后头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走过来要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临了还是那男人走过去扶着她:“娘,刚回来就别闹了,如今还靠着大姐呢。”

李孟氏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能让儿子搀着走了进去,只是进了门之后看这里也不好,看那里也觉得破旧,每一处挑不出毛病来,即使贺文麒也气得要死,光是这些,他娘就废了多少功夫,他们如今又不是大户人家,哪里来这么多的讲究。

最后还是李老爹看她闹得不成样子,冷哼一声说道:“你若是不满意,就自己回去老家,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这才把李孟氏的一腔怨言堵了回去。

李老爹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以女儿现在的身份,能做到这般实在不易,安抚了两句,又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见面礼来。

李氏刚要推脱,李老爹就沉下脸色:“怎么,嫌弃你爹穷,连给外孙的见面礼也不拿了。”

有了这话,贺文麒自然是收下了,不过以他看来,李家倒是并没有穷到那样的程度,至少他们能坐得起马车,而且后头也跟着两个小丫头,虽然几个人的穿着并不华丽,但也不见有补丁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缘由

李氏虽然对继母十分不满,但碍于老爹的情面,还是愿意做一些面子工程,实际上李家的情况也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继母李孟氏是个精明的妇人,当年李老爹打算给唯一的儿子找一个书香世家的女子,这样一来,能跟清贵之家搭上关系,以后不管走哪条路子都有助力,只可惜李孟氏不答应,那些文人看不上她家,她也看不上那些两袖清风的。

后来李宝成,也就是李老爹唯一的儿子,娶回家的是一个商户的女儿,虽说是商户,家里头除了没有功名,也是家财万贯,如果不是对方疼女儿,舍不得将她送做人家的妾氏,而当初李老爹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官员,说不准还轮不到他家。

李察氏当初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当年带进门的嫁妆不知道有多少,只可惜是个苦命人,遇上一个恶婆婆。刚开始的时候,李宝成还疼媳妇,只可惜随着李家败落,李孟氏将嫁进门的李察氏当做了丧门星看待,对她横鼻子竖眼睛的挑剔,日子久了,连带着李宝成对这个发妻也多有不满。

李察氏刚开始还有些硬气,毕竟她带来的嫁妆比李家的家产还要多,只可惜进门十多年,她也只生下了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十岁一个七岁,生第二胎的时候还伤了身子,大夫只说好好调养还有可能,但就一直没有动静。

为此李孟氏自然十分不满,吵嚷着要让儿子纳妾,只可惜那时候李家已经出事,家里头里里外外大部分还依靠着李察氏的嫁妆,李孟氏是个没良心的,李老爹也不愿意这么糟蹋媳妇,再说他儿子如今还不到三十,确实也不太急,只说再等等。幸好李孟氏对这个丈夫多有畏惧,只是私下折腾媳妇罢了,再不敢明目张胆的提起来。

李察氏显然也知道这些,对于公公十分孝顺,对于婆婆却大部分都是面子情,自己的嫁妆自己死死的捏在手中,家中的开销她也都是要看过才松松手。她是商户小姐出生,对于算账倒是有一手,即使李孟氏占着婆婆的份子,这些年来,愣是也没有占到多少好处。

这些事情如今李氏和贺文麒却是不知道的,李氏对唯一的弟弟并不亲近,小时候弟弟出生,这个继母没少仗着生了儿子给自己脸色看,她稍微亲近弟弟一些,就一副生怕她害了弟弟去的模样,加上长大之后,这个弟弟倒是将亲生母亲的架势学了个全,李氏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连带着对李察氏也并不亲近。

中午的接风宴是李氏准备的,虽然没有多少珍贵的东西,但看着模样十分不错,只是李孟氏坐上去就开始挑剔起来:“怎么都是些青菜白汤的,莫不是家里头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李氏气得肝疼,只是冷笑着说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自然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见女儿和老婆又要吵起来,李老爹只是咳嗽一声,碰了碰饭碗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李孟氏憋了憋嘴没有再说什么,但见李察氏也要坐下,顿时瞪了她一眼:“什么规矩,做媳妇的不在婆婆后头立规矩,难道还要坐下来吃?”

李老爹见媳妇一脸为难的样子,两个孙女吓得战战兢兢不成样子,唯一的外孙也露出几分尴尬,猛地放下碗筷说道:“你要吃就吃,不吃就滚,别闹的家里头鸡犬不宁。”

李老爹生气的时候十分吓人,即使如今年老,当年他拿着棍子揍人的模样还是深入人心,李孟氏明显哆嗦了一下,只捧着饭碗吃起来。

李察氏这才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旁边似乎无知无觉的丈夫,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坐在李察氏身边的李元娘伸手握住母亲,笑着说道:“娘,吃饭。”

李察氏笑了笑,这才照顾着两个女儿吃了起来,旁边的李氏看在眼中,也是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弟妹的日子实在是难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初嫁进其他人家当妾氏呢。只是继母后弟的事情她也懒得多管,只是照顾着贺文麒多吃点,这样好的饭菜,在家中李氏也不舍得经常做。

贺文麒知道李氏的心思,也就敞开肚子吃了一顿,只是两辈子的习惯,他也做不到甩袖子大吃大喝,看起来分外的文气,两相对比,李老爹是武将出生,不在乎这些,李孟氏更是小家小户,吃饭还咧嘴,李孟氏虽然在意这些,但不敢在饭桌上教导女儿,不然婆婆会以为自己讽刺她,反过来磋磨他们母女三人。

一顿饭吃下来,李老爹自然注意到外孙的模样,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原以为自己女儿寡居,只带着一个儿子,会把孩子宠的不成样子,谁知道今日一看,倒是比自家两个孙女还要懂事一些,看着也是个机灵的,以后若能有些出息,女儿这一辈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李老爹对李氏与李孟氏以及李宝成的关系心知肚明,曾经他也打算拉拢过他们的关系,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罢了,最后反倒是成了仇家,索性就放开手不管了。他也明白,等自己故去,指望李家给李氏撑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贺文麒越是出息,他自然也越是替女儿高兴。

等吃过饭,李察氏带着两个女儿进去安置,李孟氏懒得见李氏,自顾自进了主屋没再出来,李宝成倒是没走,只是坐在李老爹的身边捧着茶杯也不说话。

李老爹对贺文麒招了招手,将人带在身边怎么看怎么喜欢,笑着说道:“麒儿如今在家做些什么?”

贺文麒对于这个看起来十分严厉,但望着自己的时候却充满慈祥的外公倒是印象不错,便笑着说道:“麒儿每日跟着老师读书,偶尔在家便帮着娘亲做些事情。”

李老爹倒是惊讶了起来,笑着问道:“梅儿,麒儿上了学堂吗?”

李氏也是高兴,笑着说道:“可不是,是他们十三老爷亲自让去的,他爹跟女儿都没有读书的天分,谁知道这孩子天生是个通透的,十三老爷都说,要是能一直读下去,以后肯定能考一个功名回来。”

李老爹听了倒是高兴万分,如今是太平盛世,虽然边疆偶有小打小闹,但武将的地位还是下降了不少,而且晋升十分艰难,远远不如文人的路来的好走:“孩子既然有这个天分,自然要一直读下去,要是缺什么就来问爹,能帮上忙的,难道做爹的还能推辞了去。”

李氏先是高兴李老爹还是疼爱自己,疼爱外孙,但随即想到贺文麒的身份,心中又有些复杂,就算女儿读书读得再好,也不可能真的去考状元,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李氏只好想办法准备糊弄过去。

贺文麒却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笑着说道:“多谢外公,麒儿会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母亲挣来诰命。”

李老爹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摸着孩子的脑袋满意的不得了。

旁边的李宝成却听得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几人的话:“爹,你不是有话要跟姐姐说吗?”

李氏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李老爹,李老爹叹了口气,却还是开口说道:“我们这次能回京,也是你二弟谋了一个差事,你弟媳那边出了不少力气。”

李氏隐隐约约也知道一些,暗道李察氏为了这个家可拿出了不少银子,如果不是察家疼女儿,不舍得女儿一直住在乡下,他们想要进京也不容易。就是这样,李孟氏还敢那般对李察氏,可见这母子俩的没良心。

李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察家虽然为了女儿愿意吃一个亏,但却见不得他们不善待女儿,自然不会让李宝成一步登天,说是谋了一个差事,但却无官无品,不过是打打杂的闲职罢了,一来没有实权,二来没有油水,李宝成还看不上了。

李氏对武将的职位略微知道一些,李老爹一说就知道了内里,心中暗道你们这么对待李察氏,也怪不得察家做小动作。

李老爹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儿子,也觉得他不争气,当年贸贸然的得罪了贵人,连累的自己也不得卸职回家,如今却还是眼高手低:“我们离京已久,对京城的贵人也不熟悉,知道姑爷当年在军中有些好友,若是方便的话,能够引荐一二,让宝成探探路也是好的。”

李氏一听,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她是寡居之人其实并不受欢迎,但指指路倒是可以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李宝成却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大姐,若是能拜见忠勇伯府,见见那几位大人,弟弟以后也能一帆风顺。”

李氏却冷笑一声,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怨我,当年出事的时候,去世的老爷舍了面子,去忠勇伯府求见了多少次,只是人家哪里把我们这样的旁支末系放在眼中,就算我带着麒儿跪在门口,也求不来你的青云路。”

原来当年李家出事的时候,贺钟明对岳父还是有几分敬仰,想尽办法想要将事情盖过去,只可惜他自己官职不高,身边也没有位高权重的朋友,最后只好厚着脸皮去求忠勇伯府,只可惜忠勇伯府哪里会为了他们这些人得罪贵人,最后自然是无疾而终。

李氏自觉他们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不是这个弟弟得罪人,李家也不会出事,但偏偏李宝成跟李孟氏都觉得他们不够尽心,话里话外的找法子挤兑。

李老爹叹了口气,摆手说道:“忠勇伯府我们高攀不上,宝成,这次你就踏踏实实的做事,若再惹出事情来,可没有人救得了你。”

李宝成只好点头答应,只是怎么看都有些不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

因为继母后弟的态度,李氏心中也觉得憋气,索性也没有在李家过夜,事实上,李家的房间也不够住,以前她当姑娘时候住的那间房,如今给了两个小侄女。回到自己家,李氏总不能去住下人房的。

回到家中,绿荷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也别生气,老太太那性格,多少年前您不就知道了,何必为了那样的人气着自己。”

李氏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跟那个屎糊弄脑子的家伙争气,最后能把自己气死,只是说道:“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儿。”

绿荷笑着给她捏着肩膀,等李氏觉得舒坦了一些,才笑着问道:“麒儿呢,怎么一回来就不见身影了。”

绿荷倒是说道:“肯定是去练字了,这些年小少爷一天都没有停过,我听小山说,小少爷出门之前吩咐了,看着时间先给他准备好纸墨,回来就好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