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走到隔壁房间一看,果然看见自家女儿站在书桌前,一本正经的写字,嘴角微微抿着,似乎对自己的字还有一些不满意,浑然没有察觉门口多了人。倒是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崔景山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张嘴就要说话,收到李氏的眼神才继续守在那儿。

李氏叹了口气,带着绿荷回到房间,才说道:“这孩子真不知道像了谁,这么喜欢读书写字,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肯定吃不了读书的苦头,才松了口让他去,谁知道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如今孩子也大了,万一…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绿荷倒是觉得,自家小少爷虽然长得好看,却并不是十分女气,带着几分英气的模样,外加为人处世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倒是跟寻常女子大大不同,便说道:“奴婢倒是觉得不会有人发现。”

一听这话绿荷却更愁了,女儿不管说话做事都像个儿子,虽然能骗得了别人,但总骗不了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好。

绿荷瞅了瞅李氏的脸色,想到前几天儿子传递的话,忍不住提了一句:“夫人,我看少爷那劲头,像是真的要去考状元。”

李氏听了这话也是发愁,但想到女儿的个性,这孩子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恐怕自己就算是说了不同意也不会听从,顿时又是苦恼起来,懊悔当初被孩子缠的没有办法,就同意了这孩子出门读书。

绿荷也是满腔无奈,她家崔景山小时候看着是个傻的,长大了也没有聪明多少,别说跟小少爷的聪明劲头比,就是比他去世的老爹也是远远不如。幸好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随着年纪越大,身体也越健壮,有着一把好力气。若家里头真是有个少爷,凭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好歹也不愁一口饭吃。

贺文麒虽然知道李氏的担心,但她已经将自己的性别抛之脑后,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回复男儿身,即使将来第二性征会发育,她也有办法糊弄过去,毕竟古代衣服穿得多,而且一般人不会想到女扮男装这回事儿,谨慎小心一些,并不是骗不过人。

贺文麒原本请了三日的假期,打算陪着李氏好好跟外公家联络感情,谁知道除了第一天接风,第二天李氏带着他过去的时候,就差点没吃了闭门羹,李家除了一个老婆子在,其余人都去了李察氏的娘家,居然也没通知这边一声,李氏心知肯定是李孟氏动了手脚,心中气得不行,索性也不再过去。

这么多年来,除了重大的节假日,学院是不会放假的,难得有一日空闲,贺文麒也就没有急着去上学,反倒是带着崔景山出了门,崔景山跟他一起长大,算是半个玩伴半个小厮,比起贺文麒,李氏对这个从来不会说谎的家伙更加放心,以至于贺文麒凡是出门,莫不是要老王头跟着,就是崔景山跟着,这几年老王头的年纪越来越大,跟着他的人也就以崔景山居多。

贺文麒倒是十分喜欢崔景山,这小子虽然笨了一些,但胜在一个忠诚,大概是绿荷从小的教导,对于他跟李氏的话言听计从。大概也是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对着外人的时候,崔景山就是那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

走出家门自然先去了书馆,看见来人,书馆老板露出几分笑容,招手说道:“是贺小公子来啦,今天要些什么?”

贺文麒也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两人十分熟悉,也不客气的说道:“纸张和墨条,家里都用光了。”

老板点了点头,招呼旁边的小二说道:“去后头帮贺小公子去拿一些吧。”

贺文麒便对崔景山说道:“景山,你也帮忙一起去拿吧。”

崔景山也不觉得奇怪,乖乖的跟着小二走了。

等崔景山走出门,贺文麒才笑嘻嘻的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来,老板一反方才施施然的模样,急切的接了过去,翻了几页便忍不住说道:“小公子的文笔真是绝了,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这话本定然也会大卖。”

贺文麒挑了挑眉头,这话却要从几年前说起,那时候贺家生计困难,那一年正好遇到大涝,田地失收,虽然贺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李氏整日里生怕等孩子长大,李家就败光了,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向来是能攒一些是一些,那一年更是愁得多了不少白头发,跟着绿荷没日没夜的绣花,指望能把收支拉平。

那时候贺文麒深感无力,年岁小,李氏甚至都不放心他出门,脑袋里头倒是有几个化学公式,但她毕竟不是那专业的,挥挥手就能琢磨出来,但看着李氏操持劳累的模样,又实在不能什么都不做,最后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给别人抄书。

这年头读书人少,即使是京城,周围也不是人人都识字的,但书的价格却高,一般的读书人觉得给人抄书丢了节气,并不十分乐意干这一行,尤其是一些话本类的杂书,更是如此。贺文麒不在乎这些,这个老板见他年纪虽小,字却写得十分不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给的价格也十分公道。

只是抄书这行业又累又慢,且又得十分仔细,抄错了一个字就得从头再来,李氏知道之后心疼孩子,并不十分答应,最后贺文麒只说当做练字,也只让他在天色还亮堂的时候做一会儿,等天色暗下来绝对不许,生怕弄坏了眼睛。

贺文麒白天在学堂,回家都黄昏了,这样一来每天能抄写多少,算下来银子还没有李氏赚得多呢!最后他看了一下这些话本,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要写出红楼梦那样的旷世巨著来,他没有那个本事,但剽窃一些情节,东拼西凑一些脍炙人口的通俗小说来,倒是并不十分困难。

贺文麒不是什么文学大才,但挡不住她脑袋里头有着数不尽的狗血小说,虽然不能原原本本的记得,但将一些情节修改几分,用如今的文言文写出之后,倒是受到了老板的赏识,也不嫌弃他年纪小,便做起了生意。

算算时间,两人秘密交易已经有两年,老板自然赚的一个钵满盈,贺文麒也受益匪浅,这活计花时间少,耗损的精力也不多,但一次赚到的钱,可比李氏辛辛苦苦一年还要来得多。之前他一本话本被老板卖给了戏班子,在京城红透了半边天,这位老板大方的送了她一百两的银票,实在让贺文麒激动了一把。

贺文麒的产量并不多,这两年陆陆续续攒下的居然也近千把两,对于贺家来说,这可是一大笔的银子,当然,其中也有京城这地方物价高的出奇,有些好东西讨了贵人的喜欢,打赏就是真金白银的下来有关。

收到老板递过来的银票,贺文麒微微一笑,银子这样的东西沉甸甸的,而且不好带回去,李氏发现的话他实在是解释不了,所以每次大头都是换成银票,只带着散碎的回去,就这样李氏都觉得读书人就是好,赚钱的门道比其他人多。

收好银票,正想着是不是找一个时间对自家母亲坦白,以免她整日里操心银钱,却听见老板说道:“贺小公子,下一个话本也该准备起来了吧?”

当初为了不招惹麻烦,贺文麒每一个话本用的名字也不同,所以至今也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号,听了这话只是说道:“刚写完这本,也该歇一会儿。”

老板也并不强求,只是说道:“那小公子看看店里头的书册,若是有看得中的,老儿做主送了你。”

贺文麒听了这话倒是认认真真的看起来,只是挑中的都是科举要用的书册,老板也明白这个孩子的志向,心中倒是可惜起来,等将来他走了科举那条路,恐怕就不会再写话本了。

贺文麒将自己挑好的书放好,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进来,当下惊讶的叫道:“清辉,你怎么在这儿?”

现在可是该上课的时间,陆清辉看见他倒是不惊讶,笑着说道:“老师身体不适,便让大家先散了,我琢磨着时间还早,便过来这边看看,谁知道这么巧遇到了你。”

见到好友,贺文麒自然也高兴,倒是清辉见他挑中的书本,忍不住说道:“你这也太用心了,怪不得老师喜欢你。待会儿还有事儿吗,若是没事的话随我一起回家吧,我娘之前听我提起你,念叨了好多次。”

贺文麒听了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下来:“那行,正好我也没事。”

等崔景山出来之后,他便吩咐让他拿了书本和纸笔先回家,告诉李氏一声别担心,崔景山闷闷的说了一句:“夫人吩咐说要回家吃饭的。”

贺文麒心知李氏担心他身份暴露,但他若是一直不出门的话,那才容易暴露,再说那样扮作男子还有什么意义,便说道:“放心吧,这是我的同窗,你回去跟母亲一说,她自然明白的。”

崔景山并不知道贺文麒的身份问题,听了便答应下来,自己抱着书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家也是一门极品亲戚,不过因为是继母,李氏又是外嫁女,所以不会受到多少牵制哦~~~

☆、陆家

陆家距离书馆并不远,陆清辉带着贺文麒走路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远远的陆家的门房便看见他们回来的身影,连忙走出来说道:“少爷回来啦?”

陆清辉点了点头,只说道:“我带了客人回来,你去厨下说一声。”

那二十多岁的男子看起来十分机灵,应了声走了,陆清辉便带着贺文麒走进去,一边说道:“母亲这会儿肯定在,若是看见你定会高兴。”

陆家的宅子比贺家的还要大一些,里头花团锦簇,至少有几分富贵人家的感觉在,偶尔走过的小丫头规矩也十分严谨,可见当家主母的品性。

到了里头的院子,早有小丫头进去禀告,等两人进来的时候,便有一个婆子打扮的半老妇人走了出来,连声说道:“少爷可回来了,夫人正念叨着呢。”

陆清辉似乎对这个婆子颇为尊敬,笑着说道:“嬷嬷怎么亲自迎出来了。”

被称为嬷嬷的,在主人面前都是有几分脸面的,不过这位嬷嬷倒是并不做大,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文麒,笑得满脸说道:“两位少爷快进去吧,不然夫人可要等不及了,方才夫人还吩咐让我去厨房盯着,免得怠慢了贵客。”

贺文麒心中明白,自己哪里是什么贵客,不过陆清辉亲自带着回来,陆母疼爱这个小儿子,对自己才会礼让一二。于是跟着陆清辉进去之后,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这才抬头打量陆清辉的母亲。

这年头的人成亲早,生育也早,虽然陆清辉的大哥已经二十几岁,但陆母其实也不到四十,只是因为早年丧夫,一手带着两个孩子长大,陆母看起来倒是带着几分沧桑,只是这会儿慈爱的看着两人,见贺文麒的礼仪丝毫不乱,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快起来,哪里用得着这般多礼。”

古人说话客气,要是认真你就输了,尤其是读书人名声尤为重要,在这方面贺文麒从来都是注意的很,他毕竟有一个来自未来的芯子,一不小心放松露了痕迹,在旁人看来恐怕就是不知礼仪狂妄自大了。

贺文麒长得好看,为人处世又有一番自己的风度,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十分沉稳,陆夫人早就从小儿子的口中知道过他这位同窗,对于这个上进的孩子十分喜欢,又知道一些贺家的情况,想到寡妇孩子的艰难,对于贺文麒更是多了几分怜惜。如今一看孩子本人更是满意,拉着他的手就嘘寒问暖起来。

贺文麒微微有些尴尬,但论起哄人,她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本事,不然的话李氏能让他哄得团团转。不一会儿的功夫,陆夫人被逗得频频发笑,搂着贺文麒亲昵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这个才是他亲儿子呢。

陆清辉见母亲果然喜欢贺文麒,心中也是高兴,他性格孤傲,在学院里头这么多年,能谈得拢的也就一个贺文麒罢了,如今见母亲喜欢他,便想着以后可以多多邀请贺文麒回家来,他知道贺家生活不易,贺文麒还需要自己抄书来换书看,他家那些书放着也是放着,一个人是看,两个人也是看。

等看见自家母亲几乎要把贺文麒搂在怀中亲热,贺文麒一本正经的模样总算是出现了裂缝,尴尬的手足无措,陆清辉才忍着笑容说道:“娘,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看文麒都害羞了。”

陆夫人一看贺文麒红彤彤的脸颊,却觉得更爱了,自家大儿子不在身边,小儿子从小就是一副清冷的性子:“我都是老婆子了,哪里还讲这些。”

贺文麒好不容易离开陆夫人的怀抱,听了这话便笑着说道:“夫人若是说这话,可不让外头那些人无地自容了。”

陆夫人被他哄得开心,又要心肝宝贝的搂着,吓得贺文麒赶紧躲在陆清辉身后。

陆清辉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娘,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先用饭吧。”

陆夫人听了这话才笑着说道:“是是是,你们也该饿了,瞧我高兴的都忘了时间,要是饿着你们,我可要心疼死了。”

虽说陆夫人是个寡居女子,但到底贺文麒只有八岁,再加上陆家虽然比贺家稍好一些,但也不是规矩多么严苛的人家,陆夫人便同他们一席用饭,桌上对于贺文麒自然也是重点照顾,弄得陆清辉也忍不住说道:“娘,莫非有了文麒便把儿子都忘了?”

陆夫人难得看见小儿子这幅作态,也是欢喜的不行,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最爱吃的烤肉,笑着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文麒好不容易来家里一次,莫非你还吃了他的醋,要是这般小气的话,看以后谁还把你当朋友。”

陆清辉被她说的尴尬,看了一眼贺文麒,好吗,正在旁边幸灾乐祸呢,也不知道自己出言是为了谁解围。想到这里,陆清辉索性说道:“是是是,是儿子的不是,既然这样,母亲你只照顾着文麒就好了,他平时吃得少,所以才瘦成这样。”

陆夫人一听,果然觉得贺文麒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可着劲的给他夹菜添饭,弄得贺文麒哭笑不得。其实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说是他,学院里头大部分学生都是偏瘦的,只有小部分营养过神,现在倒好,成了陆夫人心疼的对象了,也不看看陆清辉又比他胖的了多少。

等从饭堂出来,贺文麒只觉得自己撑得走路都走不动了,陆清辉忍不住笑着扶住他,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怎么样,我就说母亲一定会喜欢你的。”

贺文麒摸了摸肚子,十分认真的说道:“伯母再喜欢一点,我可要撑死了。”

陆清辉笑得不行,等到了书房,后头便有一个小丫头端着茶水进来,一看见贺文麒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少爷,贺少爷,夫人说你们方才吃得多,怕是会积食,让奴婢端了消食的山楂茶过来。”

“嗯,你放下吧。”陆清辉打发走小丫头,自己走过去倒了一杯,端给贺文麒喝了,贺文麒忍不住说道:“伯母果然想得周到。”

陆清辉也笑着喝了几口,果然觉得好了一些,这才说道:“不如歇一会儿,再陪我看一会儿书?”

贺文麒到底知道自己是个女孩,要是在这边歇息,说不定这位会来一个抵足同眠,他倒是觉得都是孩子没什么关系,但若是李氏知道的话,非得疯了不可,便摇头说道:“早知道你家藏书多,趁着这机会赶紧让我瞧瞧吧,待会儿要是回去晚了,我母亲定会担心。”

陆清辉见他这般说也就不再坚持,带着他在书房里头转悠起来,一边说道:“这边的书大部分都是我父亲留下的,剩下一些是大哥读书的时候添置的,你若是看中哪本尽管拿去,记得还回来就好。”

贺文麒也不客气,这年头书册都是珍贵的东西,一般的书馆能找到四书五经就不错了,一些典藏非得是从大世家里头找。陆家这个书屋显然也是费了力气的,没一会儿贺文麒就看见几本用得着的书,顿时高兴起来,也不见外的说道:“我先拿走这一本吧,等抄完了,你再把那几本给我带来。”

陆清辉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倒是更高兴,笑着答应下来,又说道:“你别急着抄书,小小年纪可别把眼睛弄坏了,书放着慢慢看就是,如今我大哥在外省,我一个人四只眼睛也看不过来。”

贺文麒自然是答应,陆清辉的大哥早年就谋了外放的职位,虽然官职不高,但地方官有时候比京官更能收到好处,陆家如今的光景,大半都是这位大哥一手挣来的。当初陆大哥也想带着寡母幼弟一起走,但陆夫人却觉得京城的书院更好一些,便带着小儿子留了下来,只让新进门的媳妇陪着一起去了。

贺文麒私下觉得这位陆夫人倒是个明事理的,若是他们一家都跟了去,固然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但那位出生比陆家好许多的陆少夫人恐怕会觉得不舒坦,毕竟自己当家作主,跟被一个婆婆整天压着十分不同,大儿子的前途大半还在这个媳妇身上,陆夫人自然乐意放手让小俩口自己去。

选好了书,陆清辉又拉着她下了一盘棋,还没下完,就见有小丫头进来禀告道:“少爷,贺少爷,外头有一个老头驾着马车过来,说是贺夫人让来接贺少爷回家。”

贺文麒微微一顿,便知道肯定是李氏不放心,派了老王头过来,便笑着放下棋子说道:“肯定是母亲见我久不回家,心中担心了。”

陆清辉原本还要留下他吃晚饭,听了这话也不好强留,只好带着他去跟陆夫人告辞,又亲自送了贺文麒出去。

等贺文麒到了外头,果然看见老王头有些急躁的等着,见他出来才松了口气。

贺文麒也不说话,只是上了车,等回到家果然看见李氏就在大门口等着,见他下车才松了口气,却板着脸直接走了进去。

贺文麒连忙追上去,等到了房间里头,才劝解道:“母亲,我只是去同窗家里头做客,不用担心。”

李氏却板着脸说道:“你明明知道自己…”

贺文麒却打断她的话说道:“母亲,我只知道,作为男儿,不可能一直窝在家中,同窗情谊,对我将来只有好处。”

李氏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冷冷说道:“你还小,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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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议

自这一天起,李氏就生了女儿的气,虽然每天照旧是送她出门,看见他回来才能安心,但即使是在餐桌上也不跟她说一句话,任由贺文麒如何的讨好,依旧无动于衷,明摆着一副要她认错的架势。

贺文麒也知道李氏的担心,却不能按照她想要的去做,只是从这一日开始,他就别想跟同窗有任何的交流,一旦下课王老头必定在门口守着等他回家,几次之后,学院里头的孩子也笑得没有断奶,只有陆清辉当年大概也受过这样的待遇,只让他回家好好跟寡母商量一番,让家里人安心也就是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贺文麒苦口婆心的那些话,李氏只当是耳旁风,认准了一件事就不松口,就是绿荷看不得他们母子俩闹别扭,在旁边劝解了几句,还被李氏骂了一顿,绿荷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贺文麒心有愧疚。

这一日贺文麒回来,照旧是吃了一顿安静的饭,吃饭完之后李氏就径直回房了,一副不想要跟他商量的模样。贺文麒叹了口气,让小丫头熬了一碗八宝粥上来,推开门走了进去,李氏还以为又是绿荷,只是冷哼着说道:“再给那臭小子说情,连你一起撵出去。”

贺文麒也不生气,将温热的粥放到旁边的小茶几上,笑着说道:“娘,生气也不能饿着肚子,方才儿子见你没吃多少,不如喝点粥,一来不会克化,二来也养生。”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李氏虽然心中还是有气,见他讨好的模样倒是没有一口拒绝,只是说道:“你倒是还会心疼我这个当娘的。”

贺文麒叹了口气,拉了个凳子在她床边坐下,看着依靠在床头的人,李氏因为守孝生育的晚,但那也是相对于这个年代来说的,生他的时候,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三岁,如今过了八年,也不过是三十出头,在现代的时候,那可还是正好的年纪,三十一枝花的岁数。

只可惜现在是古代,古代三十岁的女人,早就已经是豆腐渣了,更别说李氏这些年来十分操劳,看起来比同年龄的人还要更老一些,就是精神气,其实也没有前几日看见的刘夫人来得好。贺文麒心中愧疚,帮李氏慢慢的捶起大腿来,让她能够舒服一些。

李氏享受了一会儿,以为女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才慢悠悠的说道:“别以为你这般讨好就成了,这件事没有商量。”

贺文麒却叹了口气,忽然开口问道:“娘,在你的心中,女儿的将来应该是怎么样的?”

李氏微微一顿,下一刻却认真的看向女儿,从小到大,这孩子从来只把自己当男孩,这还是头一次,文麒用女儿来自称。李氏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扶着他的头发说道:“当年你还未出世的时候,你爹爹便起好了名字,若是男孩便叫文麒,若是女孩便叫文萱。若是男孩,我们便好生教养着,让他能够光耀门楣。”

说到这里,李氏又是满怀愧疚,如果不是贺钟明早早的去了,他们那里需要玩这一出男扮女装:“若是女孩,就得娇养,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等到了年纪,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指望你嫁进高门,但未来女婿一定要找一个上进有出息,对你好的。”

贺文麒听了更是在心中叹气,握紧李氏的手,忽然笑着问道:“那娘亲觉得,女儿将来有可能嫁的风风光光,找到那样一个好的夫婿吗?”

李氏脸色一变,咬牙说道:“为什么不行,我的女儿聪明伶俐,长得也好,到时候你老爹留下的东西,都给你当做陪嫁,谁敢对你不好。”

贺文麒却摇头说道:“娘亲心中向来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吗?世上男子多薄幸,若是我有强势的娘家,或许男子还会给几分体面,但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即使有大量的嫁妆带进去,将来恐怕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见李氏脸色难看。贺文麒继续说道:“虽说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如此,但真要是家世良好有上进心,对待妻子还能一心一意的,恐怕也轮不到女儿。这些年来,女儿冷眼看着,身为女儿身十分不易,几位伯母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尚且父母双全,有儿有女傍身,还要忍受小妾和庶出子女的存在,这年头凡是有权有势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如此。”

李氏想到自己嫁过来这些年,虽然吃看许多苦头,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贺钟明从未有过纳妾之心,顿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这时候她或许该教导女儿贤良,但身为女子却明白,所谓的贤良人,不过都是被逼的没有办法罢了。

“女儿立世不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句话就将女人一辈子绑死了。”贺文麒眼中带着一丝悲哀,即使过去几千年,女人的日子也总比男人更加艰难一些,当年她闯进律师圈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性别歧视可不是嘴上说说众生平等就可以消除的,那种一种深刻在骨子里头的,时不时就会出现的东西。

贺文麒见李氏的脸色变幻莫测,却还是继续说道:“娘亲想想女儿以后,若是幸运的话,遇上一个还不错的男子,或许能够和和美美的过一生,不过这一生却也得指望着那男子不变心,上头的婆婆也得是个好说话的。肚子还得要争气,能够生下男孩来。”

贺文麒真心觉得,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这年头的女人受得了委屈,大部分都要受婆婆磋磨,即使是李氏,当年进门的时候,还被婆婆指着脸面骂过丧门星,差点没把她休弃,幸好那老婆子死得早,不然的话,李氏的日子恐怕还没有现在来的舒坦。

不是贺文麒冷心冷肺,血脉亲人尚且有靠不住的时候,何况是古代一个婚前素未相识的男人。与其将自己的一生,像是赌博似的扔给一个男人负责,还不如拼命一搏。想到这里,贺文麒压低了声音,忽然笑道:“若是运气不好,上头有婆婆日夜磋磨,丈夫整日里勾三搭四,说不定一辈子膝下无子,带过去的嫁妆最后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贱人的孩子。”

李氏听着这话整个人都挺了起来,女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让李氏想要忽略都不行。她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好友,正是因为膝下无子,如今过的如下人还不如,文麒还小的时候,她还能出门走动走动,如今据说一直卧病在床,被几个小妾庶子欺负到了头上。

李氏不让贺文麒出门,大部分原因还是怕损伤了他的闺誉,将来不好嫁人,只是想到女儿将来嫁出去,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若是那女婿有个不好的话,恐怕真的会过上比自己小姐妹还不如的日子。想到这里,李氏哆嗦着嘴唇说道:“何至于此?”

贺文麒却握紧她的手说道:“母亲,我不愿如此,既然如今除了您之外的人,都以为我是贺家小少爷,何不就让我当一辈子的贺家小少爷。”

这是贺文麒第一次在李氏面前,清清楚楚的说明白自己的想法。

李氏以前也猜测到一些女儿的想法,听了之后还是吃了一惊,连声说道:“一辈子有多长,难道你要一辈子假装男子,孤苦无依的活到老?”

贺文麒却笑了:“什么叫孤苦无依,母亲,若是我能考中功名,将来带着母亲谋一个外放的职位,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们母子俩岂不是过的更好。就算我不能亲自生儿育女,抱养一个孩子养大,将来也不愁他不给我养老送终。”

李氏显然没想到自己八岁的女儿,居然将事情想得那么远,听到科举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吃惊,揉着额头说道:“你还要科举,你知不知道,若是被朝廷知道你女扮男装,就是欺君犯上,抄家灭族的罪名。”

贺文麒倒是笑起来,摇头说道:“母亲,贺家的那些人,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即使真的发生了这件事,他们恐怕也有的是办法脱身。这个世上我在乎的,从来只有母亲一人。但若是我女子的身份被人知道,恐怕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们的就是贺家,到时候跟欺君犯上比,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文麒继续说道:“朝廷科举,虽然有搜身,但却不会让人脱掉衣服,只要儿子不说,母亲不说,绿荷不说,谁会知道我的身份?”

“谎话说了一百遍也就成了实话,更别说孩儿出生的时候,可是已经被验明正身过,从小以男儿身长大,又有谁会无缘无故的怀疑孩儿?”

李氏只看见女儿一双眼睛说着这话的时候烨烨生辉,似乎带着无尽的光华,又带着满满的坚定,她这一刻觉得,这孩子除了样貌之外,执拗的性子也是自己跟贺钟明的拼在了一起才有这般。

李氏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只能说道:“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贺文麒并没有逼问的很紧,端着八宝粥让她喝了,这才说道:“母亲好好想想吧,孩儿这辈子,是绝对不愿意拘束在红墙之内的。”

李氏看着他稳步离开,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十年,为娘只给你十年,十年之后,你若是真的能考中功名,那当娘的也会帮你,若是不能,我们便偷偷离开京城,安安稳稳的找个人家过日子。”

贺文麒回头,却绽开了绝艳的笑容,这一刻李氏忽然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好,即使蹉跎到十八岁,到时候也不愁嫁人。下一刻,李氏却听见孩子清脆的声音,坚定的说道:“孩儿绝对不会让母亲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给大家一个穿越的机会,回到古代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做跟贺文麒一样的决定,哇咔咔,若初惨了是学渣..估计是不成了...

☆、出门

从这一次母女密谈开始,贺文麒更是对读书上了心,虽然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的,但比起之前来更努力了不少。

一开始的时候李氏还有些生气,但等看见孩子没日没夜的看书,生怕她小小年纪伤了身体,忍不住劝了几句,母女俩才终于和解了。

其实贺文麒哪里真的努力到如此,读书也是要方法的,真要是过度劳累的话,记忆力反倒是会下降。她上辈子为了被那些厚厚的法律书籍,没少找各种办法,自然不会做这种事倍功半的事情。事实上他将自己的时间安排的很好,在读书的时候也不忘记每天锻炼,养生功也一直勤练不缀。

养生功虽然不能让她飞天遁地,但却是让贺文麒的身体比一般的孩子好许多,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偶尔的伤寒一碗姜汤下去也好了大半,甚至贺文麒觉得,自己长得比同年龄的人高一些,也有这个养生功的功效。上辈子他也算功成名就,谁知道就输在身体上,这辈子自然会分外的爱惜。

只可惜李氏并不知道这些,觉得孩子整天读书,怕他读的狠了反倒是伤了身体,到时候自己可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便每天给他熬鸡汤,炖排骨的,生怕孩子吃的不好虚了身体。这样一段时间下来,贺文麒的脸上哪里有勤学苦读的青黑,只显得更加面色红润有光泽,走到哪里都是个俊秀小生,惹得大家都多看几眼。

李氏为自己这个“儿子”骄傲而担忧着,倒是李老爹十分喜欢这个外孙,因为李察氏一直都没能生下儿子,这个外孙也成了稀罕物。每过一段时间,李老爹总是想孩子,有时候让李氏带着孩子回去走走,有时候却亲自上门来看,每次从来不会让贺文麒空手而归。

贺文麒知道,这是这位外公变着法儿补贴自己孤儿寡母的,只是每次去李家都要被李孟氏冷嘲热讽一番,别说贺文麒,就是李氏也不愿意多去。李老爹身上倒是有几个钱,但贺文麒却不愿意他们为了自己闹开,每次都会推脱,慢慢的李老爹也知道为什么,嘴上不说,只给他买了笔墨纸砚。

贺文麒其实挺喜欢这个看起来严肃,为人有些固执的老外公,但要说十分深厚的感情还真的没有,要为了他去李家每次都被人话里话外的骂,他也实在是做不到,所以索性走的并不太亲近,生的李孟氏整天以为自家占了多大的便宜。

对此李氏也知道,只是她更加看不惯李孟氏,虽然对老爹心疼,但偶尔上门,也是挑着李孟氏不在,或者大节日的时候。李氏上门也不空着手去,但带着的东西多是她家里老爹能用上的,每次都把李孟氏气得够呛,反过来越是骂得厉害,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除非李孟氏改了性子,或者李氏那天忍气吞声了,否则绝无可能改变。

这几日因为贺钟明的忌日快到了,李氏忙着准备祭奠的东西,这些年来,贺家门前冷落,李氏那些闺中姐妹也都是各自有了人家的,偶尔来往还好,这种日子自然是不会掺和的,自然只有母子俩祭祀。其实算起来,贺钟明在贺家的辈分还高,真要是按照规矩来的话,大部分人都得过来上柱香。

追究这些无济于事,李氏也从来不指望着贺家,每年都烧得多多的纸钱,想着那个狠心抛下他们母女不管的男人,也不愁钱花。有钱花就好,到了那里,有钱也受不了多少罪。等将来她也下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遇到。

每年到这个时候,李氏的情绪都很低落,贺文麒看着觉得心疼。在她那个时代,丈夫过世八年,别说每年祭奠了,还能不能记得住都是问题。但在这个时候,女子为了亡夫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她一辈子守寡,还被当做一件可以嘉奖的事情。

这般想着,贺文麒倒是想到,自从自己落地开始,李氏出门的时候也少得可怜,虽然要好的几位夫人口头说不在意,但她们的家中,也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李氏一个守寡的人,出门做客多有不便,偶尔遇到一些讲究的,对她更是冷嘲热讽,后来索性就出去的更少了。

贺文麒眼神一动,笑着走上前说道:“娘亲,我听说城外的寒山寺十分有名,不如今年我们去那边给父亲做个法事,这些年来,也没有像模像样的祭奠过父亲。”

寒山寺的名头李氏也是听说过的,跟只接待皇孙贵胄的玉光寺不同,在这里做法事费不了多少钱,而且据说十分灵。

见李氏有些心动的模样,贺文麒再接再厉的说道:“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出行也是方便,娘亲这些年来操持家务,也该出去走走散散心,虽然寒山寺比不上玉光寺漫山遍野的红枫,据说也别有一番情味。”

李氏听了便知道他的打算,笑着打了一下说道:“按你这么说,给你爹爹做忌倒是其次,要让我这个当娘去看景致。”

贺文麒连忙一本正经的说道:“给爹爹做忌日自然才是最大的事情,只是娘亲一直以来为我辛劳,若能开心一些,做儿子的自然高兴。”

李氏如今也不挑他口口声声儿子的错了,听了这话倒是也有些心动,其实武将的家庭规矩没有那么大,李氏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出门,即使后来嫁给了贺钟明,但贺钟明自己也是个在家待不住的,有时候也会带着她出门游玩,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即使李氏想要出门,也得注意自己的名声,这么多年下来,居然忍着忍着也习惯了。

现在听着儿子熨帖的话,李氏倒是想到那句女儿都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若真是个儿子的话,恐怕是想不到这些的。想到这里,李氏第一次觉得,生了个女儿也是有自己的好处,想了想只是笑着说道:“算啦,等你再大一些,你爹爹十周年的时候再去吧。”

贺文麒知道她的担心,便说道:“娘,这次就去吧,以后每年我们都去。”

不等李氏拒绝,贺文麒便说道:“我知道娘亲担心什么,但我们是给父亲做忌日,寒山寺向来规矩严格,论谁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李氏其实心底也想出去走走,到底是拗不过贺文麒,没一会儿功夫就缴械投降了,跟绿荷兴致勃勃的讨论明日带些什么东西出去,倒是将贺钟明忌日带来的苦闷散去了大半。贺文麒看着放了心,又早早的去学院请了假,知道他要给亡父做忌,贺余庆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

出行的这一日天公也作美,秋高气爽,偶尔飘过的云彩透的天空蓝色更美,马车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因为老王头年纪大了,要是赶马车去城郊的话,万一出点事也应付不过来,李氏便去李家要了一个人过来,为此还被李孟氏说嘴,不过因为久未出门,李氏对此似乎也不在意了。

留下老王头和老王媳妇看门,剩下的人都坐上了马车,车厢并不宽敞,两个小丫头索性一左一右的坐在车把式旁边,笑嘻嘻的看着周围。这两个碧云碧水是三年前,前面碧云碧水被赎身的时候买回来的,据说是家乡糟了水灾,家里头娘老子为了养活儿子,就把女儿都卖了。

当时李氏正愁无人可用,便让牙婆带了几个过来看看,见这两个长得端正,人也老实肯干,都是家里头的老大,看起来就像是做过事的,当下就买了下来。签的都是长契二十年,倒也不是死契,将来想要赎身也是便宜。

等进了李家,李氏虽然是个精明的,但对下头的人却不坏,至少让她们都是吃饱喝足的,几年过去,两个小丫头倒是实心实意,对李氏和贺钟明十分忠诚,从未想过回家。用碧云的话就是,回家之后吃不饱穿不暖的,说不准娘老子转手又给卖了,还不如留在这里,以后求了夫人嫁个好人家,都比靠着娘老子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