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的人说了一遍,见自家主子毫无反应,只好又细细的说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便拱手站在那儿。

朱成皓沉吟半晌,才说道:“让人继续注意着,多派几个人保护贺大人的安全。”

下属连忙点头应下,这才退了出去。心中嘀咕着,看来主子对这位贺文麒大人不是一般的重视,看来保护那位的人,也得再用心一些才是。

等书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朱成皓才起身站在那副小像前,贺文麒的话他何尝不懂,只是皇帝将他放到京卫的位置上来,为的就是打击三皇子和二十皇子,从这一日开始,他们就是势不两立。朱成皓固然可以不作为,那样子的话,三皇子两人也不一定会跟他撕破脸皮,但那样一来的话,他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半晌,门口传来内侍的声音:“殿下,王子妃差人来问,您今日的晚膳摆在哪里?”

朱成皓微微皱眉,又想到自己的妻子,说实在的,老皇帝给他的这个妻子倒算是不错,出生大家,徐家养出来的女儿,不管是容貌气质还是性情品行都非常不错,只是正因为太标准了,在他的面前,也像是带着面具似的不真实。

即使心中并不十分喜欢自己的这位王子妃,朱成皓却明白,徐青山那边能给予自己不少的助力,他并不能只靠着边疆的军权夺那个位置。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去皇子妃的院子里头。”

内侍听了松了口气,虽然皇子妃看起来和气娴淑,但几个月下来,他们却都知道,这个女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在王子妃进门之前,皇子院子里头也有几个通房在,如今却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偏偏皇子对女色并不上心,对此甚至没有问起一句来。

贺文麒可不知道,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提醒,到了朱成皓这边就上升了高度,也许正因为朱成皓是这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人,将来他们的行走的轨道才会一次又一次被迫交缠在一起。

老皇帝到底是当了多年的皇帝,即使一直以来无所作为,但在夺取皇位这一点上,看看他当年的手段就知道,这位也是一位狠辣的主。不知为什么这位老皇帝像是认定了要送太子上台,大刀阔斧的开始折腾自己的三儿子和二十儿子。

二十皇子还好一些,他背后还有一个诚亲王府,作为异姓王能够屹立不倒,可见诚亲王府的实力。即使是看在诚亲王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对二十皇子下了狠手,毕竟诚亲王府在朝多年,所树立下的人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剪清的。

但三皇子就惨了一些,这位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大部分都是靠着所谓的学识,身边一群的读书人,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要打击这群书生,也比打击诚亲王那一派的勋贵也容易许多。

这些围着三皇子高言阔论的家伙显然没有想过,他们所谓的体面,都是皇帝愿意给的,说到底他们都是天子门生,而不是三皇子的门生,如今他们不但不帮着皇帝干活,还帮着三皇子一直戳太子的眼睛,皇帝焉能容忍了他们。收拾他们,连接口都不需要,随便造一个,谁能说皇帝不对。

不仅朱成皓对这些人动手,朝中忽然也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弹劾起这两派的人来,皇帝的实力第一次展现在贺文麒的面前,这位看起来已经苍老,甚至已经得了不治之症的皇帝,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蔼可亲,也是,真要是那么和蔼的人,怎么可能直接宰了自己的亲兄弟登上王座。

皇帝真的是沉寂太久了,当年废太子直接宰了十几个兄弟,给皇帝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皇帝对朝政的心思也远远不足,外加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让三皇子和二十皇子钻了空子,如今他狠了心要给太子扫空前路,自然就会下狠手。

京城的老百姓似乎回到了那一年太子叛乱的时候,刑场没有一日是空置的,不同于上一次的是,这一次被斩杀的大部分都是读书人,而且也少有牵连家人的。当然,这并不是皇帝多么的宽容,而是这些贫寒出生的学子,家人并无影响朝廷的能力,与其得一个杀名,还不如放过了他们,能被人称赞几声宽容。

这段时间,李氏也是心惊胆战,要知道她儿子也是读书人,还是个进了翰林院,之前颇得皇帝喜欢的读书人,越是靠近皇帝越是危险,虽然李氏觉得自家儿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傻事,但挡不住皇帝胡乱杀人啊。

贺文麒只能软语安慰,每日除了去衙门就待在家中,势必让李氏安安心,甚至陆清辉几次邀约都推却了,这个时间段,他也是很怕出一点幺蛾子。要知道最近被杀的大臣里头,也不全是那两派的,中立人士和太子那一派的人,也没能逃过这个圈子,三派人马厮杀起来,互相攀咬,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牵涉进去。

只是他再三小心,也不能躲过这次的事情,好几次都被人攀咬出来,幸好贺文麒行得正立的直,一直以来都没有真真切切的把柄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多不过是被人说道几句,外加皇帝有意偏颇,倒是一直没有被责罚。

老皇帝杀了一批读书人,似乎觉得够了,给下面不听话的人足够的震慑,让他们知道朝廷里头能做正事儿的人是谁,太子下去办事的时候,也不会遇到阴奉阳违的人了,于是稍微消停了一些,一时之间太子辅政,朝廷里头分外的和谐。

只是这种和谐,是建立在无数的献血上的,如果太子也有老皇帝的手段,能够弹压住这些朝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太子母妃出身低微,自己尚且年幼,即使老皇帝的心腹,对这位太子都报以怀疑的态度,更别说其他人了。

比起太子来,在这场风波之中,朱成皓也是得到了莫大的好处,即使背负着侩子手的罪名,但能够潜移默化的将京都慢慢控制在手中,却是怎么都换不来的便利。有老皇帝愿意替他背负大部分罪名,朱成皓怎么能不趁机渗透自己的势力。

疯狂的血腥过后,老皇帝终于也意识到,继续杀下去的话,不但会惹了众怒,朝廷也会没有人用了。老皇帝杀人也不能谁都杀,有些人根基太稳,动起来难免牵涉太多,除了几个倒霉催的,剩余被扫除的,最多不过是四品。

朝廷十分宁静,各司各职,效率达到了空前的高,这时候贺文麒忍不住吐槽,文人就是需要鞭笞才会好好干活,不然的话平日里都忙着弹劾谁,博得一个千古名声去了。不过这种大洗牌,中国历史上也只有几个凶悍的皇帝做过。

只是这样的宁静,分明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觉。三皇子与二十皇子经营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一点点被吞噬,就算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挨打。两个一直斗鸡眼似的的皇子,第一次因为一致的目标走到了一起,一直不被他们看在眼中的太子,因为皇帝的支持,终于成了他们首先想要打击的绊脚石。

而这个时候,挡在太子面前的,除了皇帝,还有一个朱成皓。不用贺文麒的提醒,朱成皓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上一次杀俘事件好不容易过去,下一次再遇到的话,老皇帝能不能保住他,会不会保住他也是问题。

这一日早朝,照旧看起来一派和谐,太子几次就政事发言,得到了皇帝好几声夸赞,甚至大笑说道:“吾子甚肖吾,将来必有作为。”

跟前几次不同的是,不管是三皇子还是二十皇子,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皇帝的夸赞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但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不对劲。

以贺文麒的官职只能站在十分后头,但也能察觉今日朝廷十分不对劲,心中暗暗为朱成皓担心,三皇子他们要动手的话,第一个对付的恐怕就是他,谁让他大大咧咧的挡在太子身前,成了名符其实的靶子呢。

第六感这东西十分微妙,在贺文麒觉得大事不妙的时候,朝廷里头果然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看似跟朱成皓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最后却导致了不可回避的后果。

历朝边疆辽阔,北方的胡虏是心腹之患,每年都要来袭,朝廷的兵力大部分都被限制在那一块,跟明朝一般,实行了重北轻南的方针。

但轻视南方,并不是说放弃了南方,这里所说的南方,自然不是鱼米之乡的江南,这种税收大地,朝廷怎么可能放开。但再往南去,前辈子的云南,这辈子的南中那一块,却成了十分棘手的地带。

这一片土地各种名族混居,用中原人的话讲就是顽固不化,而且风俗习惯,甚至是气候都与其他地方大大不同,一直以来,那边的土司都比朝廷派过去的人更有话语权。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不是叛乱大事,也没必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治理,没看见北疆那边还乱着吗。

而这一次,却是以前的南中知府死了,是的,这位在南中憋憋屈屈待了不少年的知府,无声无息的就死了,等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估计这位知府的尸首都已经腐烂,无法得知真正的死因。

无论朝廷对这位知府的死亡有多少的疑惑,但那边传来的消息,众口一词都说这位知府去了南边一直水土不服,长年以来病痛产生,撑了许多年终于撑不住去了。皇帝就算是有所怀疑,挡不住没有证据,也实在没办法拿那边的土司怎么办,人家还是土皇帝呢。

若这时候朝中有余力,皇帝就不会轻飘飘的放过这件事,但偏偏北疆刚刚安稳,却正好遇到诸位之争正好激烈,自然也分不出多少手来。

皇帝长叹一声,到底是没有继续深究,只是这下一任的南中知府又成了问题。

都说清翰林富知府,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是个十分有油水的地方,下放下去当一个知府的话,那也是十分枪手的职位,一般人想要当上还不容易。只是南中却不同,这地方自古以来,那是被流放的地方,多少人直接死在了水土不服上。

邕州两岸水土尤恶,一岁无时无瘴,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月曰黄茅瘴,土人以黄茅瘴尤毒。

这说的就是南中当地的瘴气,就算是到了现代,瘴气这东西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应对方式,更别说在各种科技落后的古代了。

虽然南中知府,所处的位置并不十分偏远,还算是安全,但算上这刚刚死的这一位,已经有三位南中知府直接一命呼呜,要说其中没有什么蹊跷,连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

第一位知府在去的路上直接水土不服死了,第二位倒是好了一些,但到了那边也病倒了,一直到死也甚至没能入职。

在派出第三位的时候,皇帝也是精挑细选了一番,一定要身体强壮健康的,这倒也安安稳稳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临了还是一命呜呼,一时之间,南中成了一个棘手的地方,更棘手的是,朝廷还在内乱之中,腾不出手来收拾那边的土司。

而这一日,南中的问题再一次被摆在面上来,皇帝冷眼看着下头的人,淡淡问道:“哪位卿家愿意为朕解忧?”

性命攸关,众大臣纷纷低头,似乎压根没听见这句问话。

贺文麒自然也是如此,虽然在现代,云南那是旅游的好地方,但如今可是没开发的蛮荒之地,瘴气这东西,他自然也是害怕的,若不然的话,远远的离开朝廷,避开这个多事之秋也是一件好事。

正在这时候,却见一人出列,大声说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掌管南中最好的人选,非镇国将军莫属。南中多有刁民,不服管束,镇国将军铁血手段,才能让这群刁民服从朝廷调令。”

话音刚落,却见一群人跪倒下来,口中纷纷言道:“微臣附议。”

☆、第43章 流放?

大殿里头跪了一地的大臣,让贺文麒觉得心惊的是,不仅仅三皇子和二十皇子一派的大臣,就是太子那一派的,居然也在附议的人里头,要说这些人没有经过太子的示意,他却是不相信的。

前面的大臣跪倒一片,仅剩下的几个大臣便显得突兀起来,但贺文麒总不可能跟着一起跪倒下来,而部分只属于皇帝的大臣,也知道这件事有些棘手,他们摸摸的估量着,太子手底下的那些人,是听了皇帝的吩咐,还是听了太子的吩咐,虽说这两者以往一直是相同的,但如今,却是说不准了。

贺文麒大着胆子用眼角看了一眼皇帝,只见他的脸色铁青,见状他却略微松了口气,至少以皇帝的表情来看,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是他示意的。也是,皇帝把朱成皓拉出来溜达,还没起到足够的作用,怎么设置直接废了一颗好用的棋子。

只是恐怕连皇帝都没有想到,他辛辛苦苦为了太子谋划,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个儿子,太子却不一定能领情。在大部分人的眼中,这段时间皇帝十分宠幸朱成皓,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其他三个儿子,太子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唯一的倚靠就是老皇帝的支持,这样长久下来,他自然也有一些想法。

太子身边,并不全是皇帝的人,皇帝这些年身心疲惫,即使关注太子,也不可能处处不留空隙。宫中如今是诚贵妃掌控,她经营宫廷几十年,在先太子还在的时候,就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让二十皇子躲过宣武门之乱,虽然碍于皇帝不能下狠手,但对付小太子,办法多的是。

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人,一句不经心的话,产生的效果绝对比可以谋划的还要更好,诚贵妃对此深信不疑,太子的身边,那么多的太监宫女,总有几个是皇帝掌握不住的,而这些人,就是她的机会。

如今太子听了旁人的话,直接在朝堂上给了老皇帝一个打击,却不知道最高兴的却是三皇子跟二十皇子,在他们的眼中,朱成皓固然是个绊脚石,但这块绊脚石不过是皇帝给太子准备的挡箭牌,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却是这个比他们小了十多岁的太子殿下。

低着头的两位皇子微微勾起嘴角,不知道父皇看见他一心宠爱,权利支持的太子,背着他动了这些手脚,甚至并不相信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朱成皓,反倒是想要先对付了他,心中是个什么想法。

两位皇子心中恐怕想着,若是经过这件事,老皇帝能从这位太子身上,看到当初让他痛苦欲绝的废太子的影子,那就再好不过了。瞧瞧,你不相信成年的皇子,想要扶持一个听话的傀儡上来,但这个傀儡,却并不是真的听话,随时都准备反咬一口,两位皇子甚至想要抬头看看,他们的父皇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老皇帝能有什么表情,一开始脸色难看过后,渐渐的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态,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若是连这点装样子的功夫都没有,当年他压根就坐不上这个位置。

但老皇帝的心中,这会儿也是惊涛骇浪,不管是太子的反应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还是慢慢一大殿跪下的朝臣,都让老皇帝觉得心惊,而心惊过后,是有心无力的苍凉。

老皇帝的手掌忍不住哆嗦起来,他下意识的将手缩进了衣袖,这才掩住了这个无法自控的反应,下头跪着的太子让老皇帝眼神发冷,他自问这辈子对这先后两个太子,都是仁至义尽,却不料人心不足,两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最后却都朝着他捅刀子。

朱成皓静静的站在那儿,只有在看太子也跪下来的时候,跟着一起跪了下来,只是沉默的跪在那儿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几分沉郁,让他去南中,不但想夺走他的军权,还要他的一条命,他这几位兄弟,可没有丝毫心慈手乱的意思。

几位皇子都跪了下来,即使不是附议的官员也得下跪,贺文麒眉头紧皱,如今是关键时期,老皇帝随时都可能失去自控能力,若是朱成皓真的被发配出去,恐怕将来难以回天,毕竟没了军权,就算是想要造反也不容易。

老皇帝的眼睛扫过群臣,让下面的一群人背脊发凉,知道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惹怒了这个皇帝,之前那段时间的血流成河还在眼前,如果不是迫不得己,他们也是不想直接跟老皇帝干上,但这次两位皇子拱了太子出来领头,他们想要旁观也是不可能。

贺文麒低着脑袋,觉得老皇帝的眼神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顿时滴下冷汗来,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什么主意,这样的场面,就算自己跳出来反驳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该把南中知府的人选定下来,只要皇帝执意不答应让朱成皓过去,不管是太子还是那两位皇子,还不是毫无办法。

半晌,皇帝淡淡的开口说道:“正因为是化外之民,以武力强压的话,是否要将北疆的军队都压在南中。”

不等下面的人说话,皇帝继续说道:“太祖早有言在先,对付南中蛮夷,当以理服人,教化为先。”

太祖时期,北疆战乱不断,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折腾南中,只好任由土司掌控,朝廷派去的知府不过是傀儡罢了,所谓的教化为先,不过是挂在面子上好看。幸好南中人虽然难以教化,一直以来却也只是窝在南中那块罢了。

只是老皇帝将太祖拉出来说话,下面的人一时之间反驳不得。又听见老皇帝继续说道:“尔等满朝文臣,可有人愿意为朕分忧。”

说话这话,老皇帝只冷冷的看着下头的人,眼光一点点的从下面的人身上扫过,只是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去,南中,那可真不是好地方,平常官员被流放,一般也就是去了这地。

一时之间,原本跟菜市场一般吵闹的大殿变得死了一般的寂静,贺文麒也是低着头,他也不想去南中,瘴气这东西实在是不好解决,再说家中还有一个李氏,若是自己远去南方,李氏怎么会放心的下,若是一起去,李氏年纪大了,临了还要吃这样的苦头不成。

正在此时,左御史上前一步,低头禀告:“启禀皇上,微臣推举贺文麒贺大人,贺大人探花出生,才学出众,是前往南中的上上之选。”

如果无人敢去,最可能的就是两位皇子一派的人被迁怒发配,还不如趁机将一直碍眼的贺文麒打发出去。

话音刚落,大殿之内又是一片附议,若是有人当了这个替死鬼自然是最好,南中这样的地方,即使能够升官,在场的人愿意去的也是绝无仅有。

贺文麒脸色一变,没料到自己再一次扫到了台风尾,心中大叫不妙,抬头正要说话,却看见皇帝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

贺文麒微微一怔,显然是明白过来,在皇帝的眼中,朱成皓是值得一时护住的棋子,那自己就是随手可丢,随便可取代的棋子,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也懒得费心费力来护住他。再有一个就是,南中虽然是险地,但毕竟地域广阔,又跟各种名族混居,若是落到几位皇子的手中,恐怕老皇帝还不放心。

贺文麒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却猛地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响了起来:“贺大人不过是文弱书生,去了南中还不是送命的份儿,不如随了各位大人的愿,让本宫前往南中,也好看看,传说中的瘴气是否就那般的厉害。”

这话自然是朱成皓所言,在他眼中,自己去了南中,早晚都能回来,若是贺文麒的话,以那家伙瘦瘦弱弱的样子,还不被人连骨头都吃了。

老皇帝显然也没有想到,朱成皓会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南中是什么地方,多少人避之不及,这家伙倒是毫无所惧。

一旁的三皇子却笑着说道:“二十一弟果然大义,若是有弟弟亲自前往南中,那历朝南疆无忧矣。”

二十皇子朱成昀更是笑着说道:“二十一弟为国为民,其心可敬,让为兄实在是惭愧。”

老皇帝却不乐意了,冷笑一声说道:“昀儿这般惭愧,不如就替你二十一弟去了南中,如何?”

一句话,成功的让两位皇子都闭了嘴,皇帝看着朱成皓说道:“皓儿原意是好的,只是京卫还需要你打理,南中不过是弹丸小弟,哪里用得着大材小用。”

朱成皓还要再说话,却见贺文麒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启禀皇上,微臣愿意为皇上分忧,前往南中教化蛮夷。”

无论他有没有站出来,恐怕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的大臣,都想让他去南中,既然注定了这个结果,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反倒是惹得皇帝不悦。

见状朱成皓眉头紧锁,冷着脸就要说话,却见贺文麒已经跪倒下来,继续说道:“微臣从小饱读诗书,只为报效朝廷,无论是刀山火海依然不惧,何况是区区南中,若是能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天大的福分。”

听到贺文麒的话,皇帝果然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本他还想着,这个小子今日不懂事,早该站出来,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他倒是忽然想到,贺文麒家中还有一个寡母在,恐怕他方才的犹豫,就是因为孝顺母亲,不忍长离的缘故,这般一想,方才的不悦也散了大半,索性笑着说道:“罢了,贺卿家忠义感动天地,御封为南中知府,其母教子有方,贤良淑德,特赐为淑人。”

淑人对应三品,也就是说,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将贺文麒从正七品换到了正四品,直接跳了六级,这在古代可谓是比坐飞机还要快了。李氏更得不了,以贺文麒的官职,最多不过是恭人,如今她却是淑人,就算是在京城里头,也是十分难得了。站出去别人都要给几分脸面。

皇帝金口御封,谁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几个还要唧唧歪歪的御史,直接被皇帝一个瞪眼瞪了回去。贺文麒心中对去南中的事情还是有些恍然,但皇帝既然已经给了枣子吃,他也只有谢恩的份儿。

早朝终于结束,贺文麒走出大殿,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虽说当年他也打算找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窝着,但挡不住南中危险性太高,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去无回。

偏偏有人看他还不顺眼,南中他们不乐意去,看见贺文麒一下子变成了四品,一跃在许多人之上,自然也有人嫉妒,忍不住出言讽刺:“恭喜贺大人,此去南中,可要为了朝廷多多照福百姓啊。”

贺文麒微微一笑,自然说道:“这是为臣的本分。”

那人讽刺不成,冷笑一声说道:“咱们可都羡慕贺大人,这才多久就到了四品,以后可谓是前途无亮啊。”

贺文麒还未说话,却听见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说道:“若是诸位大人这般羡慕,不如随本宫去见父皇,南中知府虽然难得,但诸位都是有识之士,说不准父皇会改变主意。”

一句话成功的让围着贺文麒的大臣作鸟兽散,贺文麒倒是微微一笑,看向身后的人:“多谢殿下解围。”

朱成皓脸上可没有半点开心的意思,只是皱眉说道;“本宫不会让你去南中的。”

贺文麒心中略微有些感动,无论将来如何,他跟朱成皓之间,到底是有过纯粹的友情,只是这件事是老皇帝定下来的,若是朱成皓执意反对,只会对他不利。

贺文麒想了想,便说道:“南中并非全是烟瘴之地,不然的话,南中百姓如何安居乐业,瘴气之毒,恐怕也是人们多有误解。”

说完这话,贺文麒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已经有了决断,殿下不必为了微臣惹怒了圣上。”

朱成皓却听不进去这话,皱眉说道:“不成,就算不是瘴气,南中那些土司,哪一个是好糊弄的。”

贺文麒却忽然笑着说道:“殿下难道不相信我吗,虽然不至于做出多少政绩来,但要抱住性命,对微臣来说也是不难,只要有回来的一日,微臣并不惧怕。”

朱成皓抿紧了嘴角,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却见贺文麒微微一笑,勾起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暖意,白皙的脸庞跟往日的记忆依稀重合不变:“若是殿下相信微臣,便让微臣走这一朝,只是母亲独身一人在京中,难免受到委屈,还请殿下多多照顾。”

朱成皓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说道:“放心,你的母亲,也是本宫的长辈。”

☆、第44章 跟随

贺文麒回到家中的时候,李氏尚且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她毕竟只是个妇孺,外头的事情除非是闹得天下皆知,不然贺文麒不说,她想要知道也是困难。

看见贺文麒回来,李氏高高兴兴的拉了他进来,先让他喝了几口茶水,才笑着说道:“方才看了花样子,今年时兴的几个花样好看着呢,只是你老是没有时间,这会儿便让为娘量好尺寸,回头也能吩咐下去。”

贺文麒当官前后,改变最大的大概就是家里头的生活,虽然还是住在贺家老爹留下来的宅子里头,但住着的人大有不同,那些上门来的人自然也水涨船高。要是放到以前,李氏就是想要成衣铺子上门,他们还推三阻四的懒得来呢。

因为李氏担心贺文麒身世的秘密,贺文麒也不是个喜欢许多人伺候的,家里头如今只是又添了两个小丫头,帮着碧水碧云做些事儿罢了。这一来,李氏自然松快下来,她闲着的时间多了,唯一的爱好也就是折腾自家儿子。

贺文麒好歹是天子近臣,前段时间皇帝没少赏赐,其中最多的就是绸缎布料,因为家中只有寡母跟男丁,皇帝倒是细心了一回,送过来的都是适合他们用的颜色清淡的。当然,皇帝的细心可不是那么好享受的,这不是,就要他付出代价了。

贺文麒心中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对李氏开口,只是等他量好了身段,才笑着说道:“母亲先帮我做好,等将来儿子从外头回来,立刻就能穿上了。”

李氏一听这话就是一怔,随即奇怪的问道:“麒儿,你要外放了?”

贺文麒点了点头,却见李氏笑着说道:“那好呀,这京官不好做,整日里的提心吊胆,看看你如今都瘦了多少,外放出去虽然苦了一些,但到了地方,你最大人家还不都听你的,再说了,咱们家的情况,外放一辈子才是最好的。”

如果外放的地方不是南中的话,贺文麒也会这般想,只可惜他当初想要的外放倒是实现了,外放的地方却没得挑。

贺文麒带着歉意看着李氏,有些犹豫的说道:“母亲…”

李氏见他脸色不太对,并无任何高兴的模样,皱眉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外放是件好事儿。是不是那地方偏远,哎下放出去,哪里能跟京城比,只要咱们娘俩在一起,哪里都是好的,难道你还担心母亲吃不得苦头。”

贺文麒叹了口气,握住李氏的手说道:“是南中,圣上钦封我为南中知府,不日就要上任。”

李氏心中一惊,脸色也变了起来,南中是什么样的地方,就算她是深闺妇人也是听说过一二的,若是真的去了那里,谁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那一日。

贺文麒见她脸色苍白,连忙说道:“母亲放心,虽然都说南中穷山恶水的,但上一任的知府,也并不是因为瘴气而亡,儿子去了那边,只管小心翼翼,总有能回来的那一日。”

李氏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的说道:“圣上怎可如此,南中那样的地方,我儿如何去的。”

贺文麒听着心中一跳,看了眼屋内只有一个碧云在才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娘,皇恩浩荡,儿子一下子升作四品,是别人怎么都羡慕不来的。”

李氏却明白,四品的官职有什么用,性命却是最重要的,但她若是口出恶言,被皇帝知道的话,却只会给儿子惹祸。

李氏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外头小丫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连声说道:“夫人少爷,外头来了宫里头的大人,说有圣旨。”

贺文麒便猜测是李氏的诰命下来了,为了安抚自己,皇帝可见是没少花心思。

若是没听说去南中的事情,李氏听见圣旨恐怕要高兴坏了,如今她的诰命,整一个贺家家族里头,除了那边忠勇伯府的老夫人和少夫人,就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的。更别说这是皇帝亲口封赏的,还有许多的赏赐一起送了过来,但如今李氏却对老皇帝生出一些怨恨来,他儿子才几岁,这不是拿命换了诰命吗!

即使心中怨恨,李氏也不敢露出分毫来,该谢恩的谢恩,该塞银子的还得塞银子,等天使走了,碧云碧水几人才围了上来,看着那些赏赐高兴不已,碧云到底是知道一些底细,不敢太表现出来,偷偷的拉了一把兴高采烈的碧水。

几个下人这才注意到,主人家的脸色似乎并不是非常欣喜,纷纷低下头来不知道缘故。贺文麒看了一眼李氏,叹了口气说道:“碧云,你先带着他们将东西收拾了,御赐的东西放好,千万别损坏了。娘,我们进去说话。”

等到了里头,李氏忍不住落下泪来,连声说道:“我宁愿不要这些诰命,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南中那是什么地方,难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贺文麒叹了口气,搂着李氏让她痛哭了一顿,才说道:“皇上的命令,谁能违背,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李氏却忽然跳了起来,连声喝道:“莫非你还要撇下你老娘去上任不成?”

贺文麒忙说道:“娘,南中不但有瘴气之毒,局势也不甚明朗,待儿子先去探探路再说吧。”

李氏明白他不愿意自己跟着一起冒险,但她怎么可能看着唯一的儿子独身上任,还是南中这样的鬼地方,无论生死,他们母子俩都该是在一起的,李氏咬牙说道:“这些我都不管,麒儿去哪里,为娘也要去哪儿,若是你敢背着我独自上任,当娘的就直接一头碰死,省得活着让你嫌弃。”

贺文麒只觉得头大,但好说歹说的,李氏这次就是不能答应,比起当初他要考取功名的时候还要坚决。贺文麒暗暗知道,若是自己真敢偷偷走掉的话,李氏就能干得出随后跟上的事情来,心中顿时头痛不已,但除此之外,却又觉得感动,他来到这个世上,得到这般全心的亲人,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老皇帝给出的时限十分紧张,几乎让他即时上任,但在古代,出远门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李氏要跟上,那就至少得准备一辆马车才行。幸好老皇帝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知道主人家要去南中,院子里头的几个丫头也紧张的很,李氏索性见他们的,卖身契都拿了出来,言道要走的自己绝对不拦着,还给发一些遣散银子,两个新买来的小丫头纷纷拿了身契走了,碧水已经有了一个谈婚论嫁的表哥,之前也已经打算赎身要走,这会儿虽然舍不得,也只好离开。

碧云却不同,她当初是被后妈卖出家门的,只说若是回去,也防不住再一次被卖,如今她年纪大了,说不定还会被卖到脏地方去,还不如随着两人去南中,好歹也不是没有活路。

林大爷林大娘年纪大了,李氏做了主,让他们留下来帮忙看着宅子,若是将来他们能回来,宅子也不能一直荒废着。

唯一的问题就是崔景山,李氏对他也是视若己出,又是绿荷唯一的子嗣,心中也怕他去冒险,若是有一个万一的话,她岂不是对不起死去的绿荷。但崔景山却是个死脑筋的,死也不答应跟林家老俩口一起看宅子,生怕李氏跟贺文麒丢下他走了,睡觉的时候也在马车上守着。

李氏这会儿倒是没了脾气,想着自家麒儿听见自己要跟着的时候,心情恐怕就是这样。最后到底是没有扭过崔景山,只能带着他一起走了。一行人只有四个,倒是轻车简从,李氏忙着归纳家中物什,贺文麒便拜访了几个好友和老师,告知自己远行的消息。

贺余庆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听见最心爱的弟子要出远门,心中也是感慨了一番,不知道自己临终之前,还能不能见到这位弟子。但皇帝决定的时候,他们也无话可说,只细心吩咐了一些,还让人将自己搜集的,关于南中那边的书册拿了出来,全部赠与了贺文麒。

贺文麒知道贺余庆对自己的恩德,心中也是感激万分,只能忍着眼泪,让这位老爷子好好照顾自己,若是还有再见之日,自己也定不会让他失望。

比起贺余庆,陆清辉那边倒是大哭了一场,年前那场大乱,他家兄长也受了牵连,原本已经能回京,如今还得在老地方窝着,谁知道没过多久,自家朋友也得走了。

贺文麒还是第一次看见一派文人气度的陆清辉放声大哭,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忍着笑容说道:“瞧你哭丧的样子,难不成觉得这辈子再难见到我了。”

陆清辉却脸色一变,连声说道:“我呸,这话如何能浑说,你定能安安稳稳的平安归来。”

贺文麒倒是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倒霉催的,安慰完李氏还得安慰陆清辉,一个大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实在是不好看。

幸好陆清辉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好歹恢复过来,只是对着贺文麒,一腔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朋友老师这头倒也罢了,难为的是朱成皓那边,贺文麒私下觉得,那人这般喜欢钻牛角尖,这会儿不知道如何懊恼。再有一个就是,关于老皇帝的病情,他一直没有说出口,离开之前,怎么样也得说给他听。

再一次来到学无涯的时候,贺文麒还想着透过掌柜的安不安全,若是中间被有心人得知,怕是会对朱成皓不利。谁知道进了门,掌柜的却神秘一笑,低声说道:“贺大人,之前店里头正好得了一个好东西,不如您进内院看一眼。”

贺文麒心中一跳,随着掌柜走了进去,果然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院中,暗叹这次倒是也不用愁了:“殿下。”

朱成皓伸手扶住要行礼的人,皱眉说道:“没有旁人在,何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