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贺文麒选定的庄子离京城并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庄头与贺文麒倒是熟悉的很,看见马车立刻迎了上来,看见多了一大一小倒是心中惊讶,只是低头行礼:“见过贺大人和两位爷,庄里头都准备好了。”

贺文麒摆了摆手,让他把马车和马屁安置好,这才带着一大一小往里头走,一边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你们可算是挑错日子了,知道今天是做什么的吗?”

迎上一大一小好奇的眼神,贺文麒微微一笑,忽然带着几分恶意说道:“今天可是要给地里头下肥。”

这话一出,贺亦轩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朱成皓的脸色却古怪起来,看了一眼贺文麒,见他眉眼弯弯,显然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倒是好笑的说道:“不过是下肥,又有什么见不得的,莫非在文麒的眼中,我就是这般吃不得苦头的。”

贺文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却是不知道,当年朱成皓从军队最底层一点点混起来的时候,什么脏的臭的没见过,难道你还指望行军打仗的时候,还给大家都准备好厕所不成,五谷轮回的事情,朱成皓绝对比贺文麒见识的多,甚至,他还曾经踩到过。

等到了地里头,果然已经开始了,远远的便闻到一股不怎么样的味道,贺亦轩瞪大了眼睛,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老爹。

贺文麒倒是好心情的给他拉下手,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如今你好好看着,粮食产出多么不易,将来可不要带上浪费的坏毛病。”

贺亦轩听了这话,立刻放下双手,小脸颊却憋得通红,一副想要呼吸却不能的模样,贺文麒看着觉得好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倒是没有让他去近距离接触,毕竟还有一个皇帝在呢,他总不至于让皇帝也去亲密接触一次吧。

虽然带着几分恶搞的心思,但看够了笑话,贺文麒倒是立刻带着他们爬上了附近的山,他买地的时候这一片的山林也买了下来,虽然不能产粮食,但种上果树倒是不错,春天来的时候,这边一大片一大片都是花朵,十分的美丽,如今倒是能看见小小的果子。

上了山,比起方才,贺亦轩倒是活泼了许多,贺文麒只让下人看紧一些,并不拘着他在身边,等孩子跑远了,才带着几分调笑说道:“白大哥觉得这里如何。”

朱成皓哪里不知道他故意作弄,但就是他这幅平常相待的模样,让他心中更加舒坦,索性也笑着说道:“肥料不够多,别到时候果子也不够吃。”

贺文麒听了倒是大笑起来,看着朱成皓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更加乐不可支,索性随手摘了一颗果子扔给他:“不如你现在尝尝看,味道够甜了没有。”

朱成皓瞧他笑容灿烂的模样,倒是皱眉问道:“方才还教你儿子不准浪费粮食,如今咱们自个儿糟践东西。”

贺文麒微微噎住,忽然拱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请皇上恕罪,微臣浪费了一颗未长成的小果子,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责罚。”

朱成皓挑了挑眉头,忽然将手中的果子递过去,笑着说道:“不如贺爱卿就把这颗果子吃了,这就不算浪费了。”

贺文麒顿时苦了脸,接过果子,一副要吞下去的模样,朱成皓见他动了真格,立刻将那果子扔开,皱眉说道:“怎么还认真了?”

贺文麒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不是微臣心中有愧,不忍让皇上失望吗。”

朱成皓哪里不知道他故意如此,忽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说道:“促狭鬼,这些年也没变。”

过分亲密的动作,让贺文麒心中微微一愣,朱成皓似乎也有些慌神,站在山头远远眺望出去,似乎还能看见寒山寺,他忍不住说了一句:“晃眼而过,都这么多年了。”

贺文麒摇了摇头,将方才瞬间的异样甩开,笑着说道:“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两人站着感慨人生没多久,便看见贺亦轩一脸兴奋的抱着一只小兔子朝着这边冲过来,一脸自豪的说道:“爹,你看,是我抓到的。”

贺文麒瞧着那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兔子,压根还是没出窝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倒霉被抓住了,他摸了摸贺亦轩的脑袋,笑着说道:“不错,这是要带回去吗?”

兔子长得倒是可爱,但这么小的兔子,怕是不太好养大,没等贺文麒想着兔子要是死了,自家儿子该伤心了,就听见贺亦轩信誓旦旦的说道:“爹,我再去多抓几只,剥了皮给奶奶做小袄子。”

看着贺亦轩再一次飞快跑开的脚步,贺文麒整个人都僵化了,旁观这一切的朱成皓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看重的这个人,就是这般,看着似乎对谁都无情,其实比谁都柔软,就是这个人,在他被所有人都背弃的时候,也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只为换的自己的安稳。

当然,若是贺文麒知道这位的心思,恐怕会吐槽一句,亲,你真心想太多了。

☆、第109章 贺青天

等秋天的时候,即使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番薯土豆玉米的亩产量也让众人大吃一惊,土豆平均达到了一千斤每亩,而番薯更多一些,将将一千五百斤,玉米倒是少了一些,但也有五百多斤。

这些数量,比起现代时候听到的相差了好几倍,但放到这个时候,已经是非常让人吃惊的事情了,即使是耐干旱的小麦,每亩产出能到四百斤,这一年就算是大丰收了。贺文麒对这样的产出还不满意,也是他们种植过程中并不熟练,糟蹋了许多,虽然后期有陆续补上一些,到底是有些不如。

但就是这样的成绩,拿到朝堂之上,让那群大臣们也是大为惊愕,番薯土豆的种植要求不高,即使是旱地产出也还可以,一亩地能产出一千斤,这可是听都没有听过的事情,若是能推广下去,老百姓第一个就是不愁吃了。

虽然还是有些保守的大臣担心,只是今年试验了一次,若是推广下去,百姓们都种了这个,若是产出不好的话,岂不是遭罪。

但这样的声音,在大部分赞同的意见下被打压了下去,比起其他的政策,贺文麒农作物的推广,受到的阻力反倒是最小的,毕竟一来没有踩到任何人的底线,二来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想要推广全新的农作物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这可不是就把种子发下去就可以的,百姓们不知道如何种植,若是盲目的跟风,反倒是糟践了东西。对此贺文麒早早的设计了一套方案,将种植的办法深入浅出,用大白话书写了发放下去,连带着,要求各地秀才功名以上的,轮流为当地百姓讲解。

朝廷对于这些讲解的秀才举人会有所奖励,当然,这个奖励并不多,但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能够被朝廷下旨奖励,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这道命令一下去,上赶着来为百姓念文的人倒是不少。

这些东西的推广,以京城为中心,北方贫瘠的地区为重点开始,相比于南方鱼米之乡,这些地方是最需要的,而皇权在这里的控制力度也足够大,百姓们愿意接受这些新事物。

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贺文麒驾车在周边走了一圈,不少的村落已经开垦出新地,就为了种植这些东西。

朱成皓直接大手一挥,让他负责农作物的大推广,粮食这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出成绩的,贺文麒也是不急,除了做这些之外,他买下的那个庄子也没有停下来,努力的研究如何增大产量,对于过年时候收到的厚厚红包,大家都满意着呢。

不得不说,与名声有关的事情,确实是耍老百姓好感值最有效的办法,一开始的时候,即使他是户部左侍郎,但老百姓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大人物。但自从开了海禁,便陆陆续续有人知道这位一力主张开海禁的大人起来。

等到粮种一点点的蔓延出去,新种下的粮食开始生根发芽,老百姓更是急得,为了他们带来粮种的大人,也是叫贺文麒。

一开始贺文麒还担心,土豆这些毕竟是外来物种,当地人不知道怎么吃,但没等他霸气侧漏,用后世的知识指点厨娘,他带回来的两筐子粮食,就变成了美味的点心。

古代人们的智慧是无穷的,在干旱的时候,就是树皮都能拔下来吃光,更别说这些东西了。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吃法单调了一些,渐渐的,厨娘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变着花样,就是贺文麒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请来的厨娘也是个人物。

三样粮种里头,番薯是最受欢迎的,一个是因为经过实践,这种食物产出最高,对土地也不是很挑,虽然哪里开出一片地方来,种上了就能发出一大片来。第二个就是,番薯这东西,春天的时候可以吃嫩芽,秋天的时候可以收果实,对土地人来说,比其他两样更加实惠一些,而且吃多了,也不会跟土豆似的撑得慌。

等这一年的秋天,新发下去的粮种渐渐有了收成,老百姓们自然是欢喜异常,原本对官府那些话有些疑虑如今也烟消云散的,有些太过于谨慎,没敢第一次就种的,看着人家家里头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地窖里头搬东西,心里头也是悔的很。

粮食大丰收,对于百姓,对于历朝来说都是大好事,尤其是粮仓再一次丰满起来,让朱成皓也难得龙颜大悦,对跟在贺文麒手底下,可着劲研究这些东西的小官员大方了一次,个个都升了半级,虽然职位没变,但对于这些一辈子跟田地打交道的人,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朱成皓原本还打算再提一提贺文麒的品级,但却被贺文麒拦下来,别开玩笑了,他去年才刚刚升职到了中书省,如今再往上走的话,岂不是太招人眼睛了。

朱成皓还觉得委屈了自家文麒,过年的时候,又是大肆赏赐,又是赐了福字,在除夕宴上,再一次点了李氏的名字表扬了一番,可把李氏高兴着了。

粮食毕竟是举国大事,贺文麒这次确实是立了功,众人都以为皇帝会再把他往上提一提,谁知道左等右等也没来,心中倒是另有一番计较,比较明显的是,贺文麒在朝中的人缘更好起来,过年的时候,下帖子请他喝酒品茶的也多了起来。

李氏如今也算是老封君,年纪又有些大了,过年的时候,除非是宫内推不掉的夜宴,不然贺文麒也不让她到处跑,这时候天冷地滑,万一出点什么事情的话,他可是有要后悔一辈子的。

李氏见儿子孙子一脸担心的样子,也只好担心下来,又怕自己不给面子,那些夫人心中有气,凡是送了帖子上门的,定是要随一份重礼的,若是重要的人家,她还是会亲自上门,请了李知礼的夫人作陪,黄氏是个左右逢源,贴心细致的,有她陪着出去走走,贺文麒倒是也不全拦着。

黄氏自然也乐意做这样的事情,李知礼如今还在翰林院,但谁都知道,翰林院这地方虽然清贵,但多少人就在下头熬了一辈子,虽然有自家叔叔提拔着,但叔叔如今年纪已经大了,又是户部的人,谁知道还能照应多久。

黄氏去年生了儿子,在李家也是生了根,一心一意为着李知礼打算起来,李家到底是单薄,她自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跟李氏打好关系。再说了,陪着李氏到处走走,认识的达官贵人多了,对自家也是只有好处的。

有黄氏在,李氏便能轻松许多,当初她也是有带着李察氏走过几次,但李察氏到底见识浅,见了那些贵人便有些说不出话来。黄氏却不同,她自小是宫中嬷嬷教养着长大的,在厌恶自己的婶婶手中,还能留下一个好名声,可见她为人处世的功力,几次下来,倒是让人重口称赞,对李家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内宅的事情贺文麒并不管那么许多,就是外头的应酬也让他焦头烂额的,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酒气,李氏看着担心忍不住说了几句,但也知道这般的应酬是难免的。唯一让贺文麒庆幸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给人的印象太过于周正了,这些人倒是没把他往青楼妓院的地方带。

让贺文麒有些无奈的是,也许百姓都喜欢用青天大老爷来表扬自己喜欢的官员,在他做出几件事之后,在百姓的眼中,贺文麒也成了贺青天,第一次他还是从自家下人口中听见了这个名字,看着那下人与有荣焉的表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别说,总比背上各种骂名来得好。

这一年的春节,是朱成皓上位之后过的最为平静的一个春节,国库丰满了,皇帝满意了,百姓手里头有吃有喝了,心里头也踏实了,官员们也都得到了一些好处,娇妻美妾好不自在,只可惜,这样的平静却并未能持续很久,刚刚过了元宵节,第一日上朝的时候,程允便一个奏折,直接捅破了天。

重新丈量全国土地,按农民人口进行重新规划,这样的办法,原本是好的,但问题是,历朝这个时候,土地私有制已经渐渐形成,大部分的土地,其实都掌握在“地主”的手中,就如同朝中,不管是七品的翰林,还是超品的王爷,手中都有不少的土地。

当然,达官贵人们是不可能自己下地种田的,这些土地又被租赁给当地的百姓耕种,不过历朝中兴时期,收成不错,剥削的程度也不算深,百姓的日子便还算过得去。

土地买卖盛行,是资本主义萌芽的状态,如今资本主义都还没发展起来,程允大笔一挥,倒是想让所有人都进入*。

贺文麒当然也知道,他口中描述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但问题是,时间向前发展一千年,那个世界都达不到这样的公平公正,更别说现在了,让所有的达官贵人将口中的土地吐出来,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朝臣们原本对程允还有几分忌惮容忍,但如今显然是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时期便说过一句话:“朝廷拓地,譬如私家买田,倘无所获,徒费钱本。得之何益?”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土地买卖,只要朝廷的税收有保障,百姓的日子过得下去,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对土地属于谁,并没有多大的关注。

若是这时候历朝奄奄一息,积弱不堪,程允提出这般激进的办法还是情有可原,但如今的历朝,分明是欣欣向荣,不说别的,如今四海安定,海上贸易带来极大的利益,而新出现的粮种,又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希望。

不说别的官员,就是贺文麒自己,也是不希望土地全部归与国家,到时候百姓分一分就没自己啥事儿了,好歹他积攒了多年的家业,凭什么直接无条件的让给了别人。就是他这个思想先进的都这般想,更别说其他土生土长的官员了,不说别的,就是程家内部,恐怕这个时候,跳脚痛骂程允的人也不少。

偏偏程允集结了一批愣头青,揪着这件事便开始没完没了了,也不想想看,朱成皓是要用他来当刀,但如今这把刀显然是已经伤到了自己的手。如今谁的私产最多,谁的土地最多,那还不就是皇帝,是不是宫闱内库里头的东西,都要拿出来分给百姓,按他的意思,是不是皇帝也该跟百姓似的过日子。

哪个世界没有特权阶级,朱成皓心中也是憋了气,这件事程允完全没跟自己打过招呼,再有后宫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纷纷以为是皇帝指使的,一个个又哭又闹的想要求情,弄得朱成皓更加暴跳如雷。

事情越闹越大,程允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无论朱成皓明示暗示,愣是权当是听不见,带着一批人每天揪着有地的官员打,甚至是贺文麒也被提到过几次,原因就是,他在郊区买了不少的地,甚至还买了一座山,在程允看来,那简直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贺文麒觉得这个人有些疯魔了,就是□□时期,估计也就是这个劲头,偏偏历练了两年,这家伙的口才是一等一的,若是在朝上较劲,居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丞相于拾是个快七十的老臣,经历了三任皇帝,这还是第一次被对着骂。

这一日程允再一次在朝上痛骂,朝廷倒是成了这个人的表演场,饶是贺文麒一开始对他有几分赞赏,如今看了也是皱起眉头。程允给他的感觉,与其说是想要为百姓牟利,还不如说是想要豁出性命一搏,能够千古留名,这般激进的动作,对百姓也是百害无一利。

看着程允滔滔不绝的样子,贺文麒忽然出列一步,冷声说道:“程大人既然这般有信心,不如这件事,就从程家开始。”

不等程允反应,贺文麒对着皇帝拱手说道:“凡是新发,都要取例先行,若是确实有利百姓才可推广,既然是程大人提出的想法,那就先从程家开始,若是确实利国利民之举,下官也愿意配合。”

能当官的都是人精,纷纷反应过来,程家是什么地方,那是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家里头虽然没有出过大官,但家业确实是不少,虽然程允是嫡长孙,但也不能压下所有人的声音,程家那些巨富,在程允得势的时候愿意攀附,等程允成了他们的断头刀,怎么可能还会支持。于是一听,纷纷暗道自己钻了牛角尖,还是贺大人有办法,纷纷出列表示支持。

朱成皓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了一眼贺文麒,才施施然的说道:“既然如此,便从程家开始,程爱卿,这件事便全权交给你去办,只是一切要从长计议,断不能失了和气。”

程允张了张嘴巴,似乎才发现,自己拿到了个烫手山芋。

☆、第110章 忤逆

山东程家,在京城或许是名声不显,但在当地,却是个非常大的家族。程家代代以文传家,凡是程家的子弟,到了年纪都会入家学读书,只要你有天分,程家宗族就会供给这个人一直读下去。

也是程家一直以来气运不足,虽然考中的举人进士不少,但大部分都止步于五品,寸步难进。五品官,放到京城自然不会有人放在眼中,但在山东这地方,却是已经非常不错了,程家开口说自己是当地第二望族,第一的位置,还真没有人敢夸口拿下。

百年传承下来,程家的家族已经十分庞大,别说那些旁支末系,就是近代的嫡系也不少,有人曾经说过,半个城里头都是姓程的,可见程家家族之大。

当初程允考中了状元郎,一步成为天子近臣,虽说官职并不高,但胜在是个皇帝身边露脸的职位,不愁不能升官。

因此,程家对程允的期望是巨大的,程允却是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虽然脚步激进了一些,但这些年下来,官职从七品升到了正五品,已经是如今程家升职最快,官职最高的人了。这样的进步,让程家上上下下,心甘情愿的供给这位嫡长孙,只希望他给家族带来更大的荣耀。

而现在,程允带着这样的目的而来,当初程家的人对程允抱着多大的希望,如今就有多大的失望,程允是嫡长孙,程家的东西当然都是他的,他要把程家积攒了这么些年的东西分给普通老百姓,他们也是无话可说,但要知道,这只能代表程家嫡系一脉,其他的人,可不会卖这个面子。

程家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一直自愿出资供给族里的孩子读书,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飞黄腾达了,会对族人有所照顾。程家嫡系一派,向来都是读书的时候多,有想要一个清名的名声,这样的人家,注定是没有多少结余的。

当年程家老太爷便发现了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便将家里头的庶子打发出去做生意,有程家作为靠山,果然是顺风顺水,每年带来的红利,足以供给嫡系在清名里头,还能过的舒舒服服的,不用因为钱财两字而受制。

这个习俗一直被延续下来,庶出的孩子,除非是读书天赋出众的,否则到了年纪之后,就得出门打拼,他们做生意需要程家做靠山,而程家需要他们给予的钱财作为资本,这些年来,或许两方心中都有计较,但面子上都是和和气气,相互体谅着走下来,比起其他的家族,程家算得上是和睦万分了。

程允带着自己的新法回来的时候,是带着几分强硬的,在他看来,庶出旁支不过是依附嫡系而活,如果没有嫡系的支持,他们这些年来怎么可能顺风顺水。如今自己只要说服了家里头的老爷子,作为全国的表率,庶出的压根就不用在乎,千古留名的诱惑挂在前头,自然让这位状元郎心动。

程家老爷子一听孙子的话,差点没有直接撅过去,程家的田地,那是几代人,近百年才积攒下来的,那是立族的根本,怎么可能白白的分给那些佃户,不说别的,单单祭田那些,也不是只属于嫡系的,而是属于整一个宗族,就算是家破也不能卖出去的东西,如今孙子空口白牙的一句话,直接要扔出去。

程允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法子会带来的震动,但在他看来,自家爷爷应该是能理解的,爷爷一辈子最希望的是什么,那还不是光耀程家的门楣,如今这般大好的机会,爷爷还有什么犹豫的。

看着老爷子气得发抖的样子,程家娘子连忙上前帮他揉着胸口,一边皱眉说道:“允儿,不是我们不答应你,这件事绝不可能,那是程家的家产,祖辈们用性命拼来的,怎么可能白白留给了别人。”

程允向来有些看不起女性,但眼前的女人是他的生身父母,他倒是解释着说道:“娘,又不是让程家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不过是几分田地罢了,程家又不用靠着那些田地庄子吃饭。”

程家老爷看了一眼儿子,暗恨当年只让儿子可着劲读书,倒是忘了教给他人情往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若是被其他族人知道了,他们岂能罢休,连忙说道:“若是没了这些东西,程家哪里来银子让族人们读书,这件事绝不可再提。”

程老太爷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总算是明白孙子这次闯了大祸,这样的变法,可与前几次不同,别说那些大臣们,就是皇上也不能答应,皇室里头,那些公主皇子,哪一个名下没有这些,程允的一句话,可能会得罪了所有人。

程老太爷到底是沉得住气一些,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问了一遍,知道是贺文麒的提议,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只有这位贺家大人,才是皇帝的亲信,如今贺大人开口,可见大半还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为什么让程允先拿程家开口,程老爷子心中计较着,想着皇上对程允或许还有几分照顾,毕竟先从程家开始,程家总不可能与程允闹得不死不休,等程允知道,这法子在程家都施展不开的时候,便会知难而退,到时候虽然得罪了人,倒也不至于落得身死说的下场。

程老爷子到底是几经沧桑的老人了,年轻的时候也是当过官,自然知道程家或许是程允唯一回头的机会,苦心劝导了一番,只可惜程允就像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愣是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中,只觉得家里头以前最疼自己的爷爷爹娘都不支持着他,最后居然直接甩手去了。

看着他这样的架势,程老爷太差点没有再一次撅过去,程老爷皱眉问道:“爹,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程老太爷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年过半百的儿子媳妇,心中也是一片焦虑:“等他吃了苦头碰了壁,就知道不可行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劝劝,如今我也不图允儿光耀门楣,只要能够全身而退就好。”

程家娘子抹了抹眼泪,点头说道:“只能如此了,这件事之后,逼着允儿辞官吧,再不然,回到山东,当个小官也是好的,远在京城没有人看着他,我还真是放心不下。”

程家父子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在程允出去之后,事情便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程允想当然的,先从自家的田地开始,直接带着管家下地,将自己积攒了多年的田地直接给分了,就当场分给了在场的佃户,要知道程允是程家的嫡长孙,又是如今官职最高的,往那儿一站就是官威凛凛,管家们都知道,这位是家里头老太爷的心肝宝贝,哪里敢不听他的话,等程家知道的时候,家里头的田地已经被分了大半。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程允做了这些还不罢休,直接带着人去庶出旁支那边走了一遍,目的当然是游说这些人将家里头的田地庄子也分出去。

程家要说富贵,其实还是从商的庶出支脉更加富贵一些,这些人的手中,自然田地庄子也更多一些,如今程允一句话,一个所谓的,后面皇帝会有的表扬,就要让他们豁出自己的家产!

对于庶出的家庭来说,他们已经从商,注定了不再能考科举,原本对着嫡系便有几分怨念,只是平常还要依靠着嫡系,便也不能多说什么,等程允当了大官,他们原先也是高兴的,家里头的官越大,他们从商的时候也越有好处,谁知道这位侄子却是个铁面无私的,别说帮忙疏通,别故意卡着他们,昭显自己的清明就不错了。

这般一来,其实庶支对程允已经有了怨言,只是这个怨言还没有到爆发的程度,而现在,程允却是亲手将这个鞭炮点燃了。

庶出能有什么,他们有的,就是手里头的生意和那些土地,要让他们将自己的钱财撒出去,为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名头,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

程家平静百年之后,终于爆发了一次大动乱,有些庶支的,觉得自家一直辛辛苦苦的赚钱,供着嫡系的花销还不算,平常还要被人看不起,他们可觉得,自家如今并不靠着嫡系撑腰,要说当官的,到底有几个是嫡系出来的,再说了,族里头的孩子,说说看是祭田所处供养着读书,其实还不是他们出的钱,就是祭田,那也是庶支出钱买的。

第一天就有人直接找上门来,对着程老爷子就是一番哭诉,哭完又是叫嚣,言明自家是绝对不会配合的。

程老爷子早知道自家孙子做的事情,一天之内气得晕过去好几次,如今被几个庶出的弟弟一吵闹,直接就躺在了床上。

程家连忙请大夫,那几个庶出的也不敢再吵得过分,谁知道等大夫上门一看,程老爷子居然直接就中分了,这般一来,倒是显得他们几个上门来的人没理。

程允得知此事之后,对庶支更加厌恶,手段也更加强硬起来。

土地的契都在各家的手中,他们不愿意拿出来,程允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罢了,还是不行,那就只能强压了。但庶支这边,辈分比程老爷子还大的都在呢,程允说到底还是晚辈,能把他们怎么样。

闹闹哄哄了大半个月,程老爷子撑不住就去了,没等程家发丧,几个程家庶支的老爷子,联名就把程允告到了衙门,以忤逆不孝之罪要求朝廷惩罚。

忤逆不孝是旧时候官府的第一重罪,这个罪名,是读书人最不能背上的,而现在,程允就陷入了这个深坑。

一般而言,忤逆是针对父母或者直系亲属来说,这几位老爷子虽然是程老爷子的庶出弟弟,但要真的说起来,都快出三服了,但他们一起联名上告,口口声声都是说程允忤逆不孝,直接气死了程家老爷子,还有几个大夫作证,证明程老爷子确实是被气得中了风,之后又直接丧了命。

要怪就只能怪程允得罪的人太多,当地的知府直接将他锁了关进狱中,倒像是将罪名压实了一半,即使程家的父母不肯这般作践了儿子,但程家族里头异口同声,就是要死了程允气死了老爷子,还要威逼叔叔伯伯们拿出自家的钱财来做名声,直接将程允打入了谷底。

这样的发展,一来是程允的动作实在是不得人心,二来也是程家庶支被嫡系压迫已久,谁愿意帮忙赚钱,毁了后代的出路,还得别嫡系看不起。以前压得住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一旦压不住,便反弹的厉害。

程家不少的庶支,在发现程允虽然身居高位,但却六亲不认的时候,便起了分宗的心思,他们又不是傻子,谁家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是分宗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闹得不好,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如今程允白白的将借口送到他们手中,几个庶出的老爷子一商量,才有了这次的状告忤逆之罪。

要说以程家的势力,就算程允犯了罪,也不该直接被下了牢狱,更别说事情还没有弄清,就先把人关押了起来,但在程允回家之前,京中便传来了消息,要这边的知府这般那般的对付,知府大人自然知道,程允在京城里头得罪了不少的大人物,如今有把柄落到手中,自然乐意从严执法,让上头的人高兴。

痛打落水狗,向来是最常见的,程允落进牢狱之后,关于他的罪名更加躲起来,忤逆不孝为主,更有什么侵占田地,恃强凌弱,甚至还有告他故意侵占良家女子的,说的都是有证有据的,就像是程允原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再有那些得了好处的佃户,原本倒是感激这位大老爷,谁家白白得了几块肥地不开心,但谁知道,程允是个五谷不分的,只空口白话的分了地,地契还在程家里头呢,程家娘子哪里肯这般,第二天又让人说了回去,这般反复,只让佃户们心中怨恨起来,对着程允也偷偷吐口水呢。

等消息传回朝中,自然引发了再一次对程允的弹劾,看看大臣们那得意的嘴脸,就知道这件事里头,没少人往里头插一手,程家那些老爷子的背后,有没有这些人的主使也不一定。

贺文麒心中黯然,这是第一次,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他开口一句话,收拾了一个可以说无辜的人,只是身在朝中,有时候大局比正义更加重要。

☆、第111章 秋猎

程允变法案,最后以一个闹剧的形式收场,族中长辈状告程允忤逆不孝,气死程家老太爷,虽然有程家父母帮忙游说,但却有大夫为证,也算是证据确凿。变法从开始到结束,只持续了短短的半个月,对朝中大臣而言,几乎是看了一个笑话。

朱成皓原先是欣赏程允的能力,但从一开始便将他放到了风口浪尖,可见也是没安好心,等发现程允已经超乎自己的预料,开始不受掌控开始,这颗棋子被丢弃就是早晚的事情,而程允提出变法,就是导致他甩手的直接因素。

忤逆不孝,最高的刑法可以处斩,不过朱成皓显然并不打算杀了程允,好歹这个人也替他做了不少的事情,当然,在朱成皓的心中,没有任何的同情可言,之前的那一切,也是他愿意给,程允自己也愿意做罢了。只是贺文麒到底是心软,发生程允案之后,私下虽然没有求情,难免透露出一些意思来。

放过程允,对朱成皓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最后不过是罢官外加革除功名,程家在山东是大族,虽然如今得罪了大部分的旁支,但家里头到底还有田地出息,维持吃喝不愁也不是难事儿,不过对于程允来说,这般声名狼藉的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

程家因此没落下去,程家的父母更是为了颓废下来的儿子操碎了心,最后黯然失望,只好把心思放到了孙子孙女的身上,这些与朝中却已经没有大关系,没有了程允,自然还有其他人自愿成为皇帝的那把刀,皇帝,从来不会是缺刀使唤的人。

等入秋之后,朱成皓便动了心思想要秋猎,在他上位之后,因为国内一直不平静,倒是真没有好好进行过这项活动,秋猎,也是皇帝昭示对大臣信任的时候,若是能随行,也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贺文麒虽然是文官,但显然所有人都不会为他随行而觉得奇怪,倒是他的顶头上司于大人已经年老体衰,并不在出行的队列。虽然是天大的荣誉,但秋猎也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就是先帝时期,第一任的太子,还曾经趁着秋猎的时候,打算对皇帝动手,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是有目共睹的。

知道儿子要随行之后,李氏便开始担心起来,秋猎少说也得去半个月,那段时间,怕是正好撞到他的小日子,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那就糟糕了。幸好多年下来,贺文麒已经习惯隐藏,家里头甚至研制出简易的卫生经,用着比这个时候的月事带可简单多了,也不容易引人怀疑。

准备好一切,出行的队伍自然是浩浩荡荡的,朱成皓这次还带上了几位皇子,最大的大皇子如今才十二岁,最小的四皇子如今是七岁,再小的,带着也是遭罪,自然不在其列。

贺文麒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几位皇子,因为这几位年纪还小,都还在宫内勤学苦读呢。

大皇子似乎继承了朱成皓高壮的长相,小小年纪便已经身材颀长,看着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据说这位皇子十分喜武,皮肤也晒成了麦色,看着十分健康,一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显得十分悠闲。

二皇子其实也是十二岁,不过比大皇子晚出生了三个月,看着稍微文弱一些,不过骑术也是不错,看起来跟大皇子的关系也还算亲密。

三皇子如今十岁,整个人还有些胖嘟嘟的婴儿肥,十分爱笑,看着倒是十分喜人,但就是这位,据说私下却是个暴躁的脾气,身边的宫人被直接打死的时候都有。

相比起前头的三个哥哥,嫡出的四皇子看起来便小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到了徐皇后的小骨架,这样小的孩子,显然是骑不了高头大马的,所以他□的,是四位皇子里头唯一一匹小母马。

贺文麒对几位皇子了解一些,这几位皇子自然也知道他的存在,对于这位父皇的亲信,自然都是客客气气的。

出了城之后,大部分人包括皇子在内,其实都进了马车,毕竟这里去秋猎的地方怎么也得走好几日,若是一直骑马过去,到了那边,大部分人怕都要坚持不住了。

以贺文麒的官职,原本该是在中间的位置,毕竟随行的人,大部分都是宗室,这些人或许没有实权,但品级却是实打实的高,谁知道刚上车,皇帝那边便传令过来,让贺文麒去前头伴驾,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趁皇帝的马车了。

朱成皓对女色一般,这次出行也就没有带上宫中女眷,除了皇后之外的宫妃们倒是失望透顶,毕竟皇后是注定要留下来看家的,但她们不同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出宫看看,谁知道最后还是没捞着,不过也没有其他任何人捞着,对她们而言,也是一点安慰。

皇帝没有带妃子,下面的官员自然也不可能带上夫人小妾什么的,秋猎的队伍里头,除了几位长公主和公主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女子了,当然,宫女侍女们不算。朱成皓膝下的公主,贺文麒就真的不熟悉了,只知道几个名号罢了。

看见贺文麒上马车,朱成皓兴致看着倒是不错,笑着招手说道:“过来看看,朕的这把弓好不好。”

皇帝的马车自然是最好的,不说那金碧辉煌的风格,就是一上来,行走的时候也更加文档一些,几乎感觉不到震动的频率。

贺文麒施施然的走上去,他对弓箭并不在行,只能左看右看,一副无奈的说道:“皇上的东西,自然是不错的。”

朱成皓显然也知道他没说实话,笑着说道:“这把弓还是当年朕在军队时候,曹老将军送给朕的,多年过去,弓箭锋利依旧,曹老将军却已经…”

朱成皓说话的时候眉色淡淡的,似乎只有几分伤感,贺文麒脑中一转,便想到这位曹老将军是谁,朱成皓上位之后,只封了一个安国公的爵位,而这个爵位就是给曹家的,只可惜曹老将军戎马一生,没等到朱成皓登基就已经去了,虽然追封了国公的爵位也是枉然,曹家后代不成器,如今也不得重用。

贺文麒微微一笑,知道朱成皓不过是感叹一声,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便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到时候皇上可要好好试一试身手,微臣也好沾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