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声音很轻很低,说完就走,仍旧没有看龙七,至始至终都没看,龙七的手放在书柜上,看着她一个人孤单离开的背影。

放学后赶到体育馆,在看台一找到靳译肯就猛地将包扔他身上,他正用手机刷论坛的帖子,双腿搁在护栏上,龙七砸来的包直接打在他肚子上,他快反应地接住,看怀里的包,再抬头看她,一秒内搞清状况后又变回懒散的二世祖模样,还拉开她那包的拉链把手伸进去。

“人家怎么说她的你知不知道?今天中午一群女生在图书馆堵她你知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他回。

“你心理扭曲吧靳译肯!”

他从容地听着,吹了声口哨,用眼神提醒她注意看台底下的球场,卓清正在下面跟人打球。

龙七收回视线后,他已经从那包里找到她的钱包,翻开看了后说:“七啊,这几个星期我没照顾你,你过得真有点拮据。”

“放回去!”

他笑着从自己衣兜里拿钱包,从里面抽了几张红的放她钱包里,放回去后又掏到她的化妆包,嘴上说:“心疼她?”

龙七拿掉化妆包,靳译肯手上又空了,他依旧把手伸她包里继续掏:“心疼她的话我教你个方法,你把我们俩的床照发到论坛上去,保证舆论压力一秒转到你身上,舍己救人,效果一级棒。”

龙七讽刺:“你真舍得白艾庭。”

“这你就不懂了,”他说,“白艾庭才是我追董西的关键,她越造事,我追到董西的可能性就越大。”

龙七准备踹他,他事先收脚,翘二郎腿。

“人渣。”

“爷这人渣马上就要泡到你的妞了。”

他一边看着她一边从包里掏出第三样东西,龙七看到的一刹那立刻把东西连着包从他怀里抢走,所以他只摸到验孕棒,而没看到验孕棒,她快速走人,靳译肯浑然不觉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放进裤袋里。

“七。”

她不耐烦地回头。

“想解决这事很简单,你心里清楚我要什么,我不用非去糟蹋董西。”

她笑:“她连正眼都不会看你。”

“她的正眼也不会放到你身上。”他努嘴,“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可能得靠我的介绍才能跟她熟悉。”

“我没那么矜持,”龙七倒着走,一字一句告诉他,“你能做的我也敢做,现在不做是因为我知道时机还没到,我不会跟你一样,去吓她。”

“单纯你喜欢她这件事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七。”

她不再逗留与他说话,转身下看台,经过球场的时候被卓清看见,卓清喊她一声,她理也不理,只从包里拿出钱包,把所有靳译肯给她留的钱拿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后扔。

数张百元大钞甩在球场上空,散落一地,靳译肯的手肘搭在看台上,远远安静地看着她,而打篮球的男生不约而同发出一阵“碉堡了”的低呼声。

她走了。

第十三章 花圃

星期三的校论坛开始有人讨论龙七在体育馆甩钱的事情,一时之间确实消去了盘旋在董西这件事上的舆论风波,但是实际生活中,董西周身的压力并没有因此减少。

她身边的朋友倒还是在的,但比起白艾庭总显得势单力薄了些,体育课时还有人绊她脚,龙七知道得晚,她那节课被留在办公室听思想教育,班导劝她高三期间别再拍杂志或做活动,校风会遭影响,她听过且过,嘴上应了。

可是偏偏那时候白艾庭进办公室交作业,班导一个打拐儿把话题引申到她那边:“看看1班的班长。”

龙七气定神闲地看过去。

白艾庭向自班班导交完作业,临走时对上龙七的视线,但她很快移开,看向龙七身旁的老师,颔首说了声好,龙七坐着,眼睛一直放她身上,一直跟到她出办公室为止。

班导说她可以走了。

正逢下课铃响,龙七出办公室时,白艾庭还在她跟前五六步的距离,长廊里有各班的学生稀稀落落涌出来,两人之间隔着喧嚣与距离,白艾庭的步子比刚刚稍快一些,龙七若快一些,她就要比龙七还快,不着痕迹。

白艾庭向来看低她,但无形之中好像也怕她,甚至怕的成分居多。

老师面前,学生面前,靳译肯面前,她总是一副出落大方从容镇定的模样,可一到独处时就对龙七隐隐生出一股怯意,比如说有次在洗手间的盥洗台前碰上,龙七慢条斯理地捋发,白艾庭则会匆忙洗手,连镜子都不看一眼就走人,即使碰上面,两人的眼神碰触也总不会超过三秒。

或许是被培养成一名太过标准的淑女,天生被告诫远离不好的人,所以对龙七身上的妖气产生一种无来由的惧怕,怕沾染更怕被误伤,考场胖子事件时她也是躲得最快最远的一个。

这种依附别人的眼光与憧憬来生活,一旦离了这些就仿佛被扒了层皮,走在路上都失去一半气势的人,是龙七最不能理解的。

到了楼梯口恰好碰上体育课归来的班级,其中,董西扶着楼梯走上来,她的左腿膝盖部分有一块红红的破皮伤口,由一个女生陪着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走得很慢。

龙七想过去,白艾庭的速度却突然加快,她几步走到董西身边,跟那女生说一声后由自己来扶董西的手臂,董西侧头往她看,龙七也停在原地看着两人。

白艾庭对董西说了些话,口气貌似亲和,随后挽着她的手臂向阳台走,董西没拒绝,但依然走得慢,用另一只手扶着墙,一路被白艾庭送回了教室。

这路上的学生都在看。

龙七进教室时,白艾庭刚走,董西已坐在位子上。

正是下课时段,班级里吵闹得很,董西一个人理着桌上的书,膝盖处的伤口还红肿着,而她周遭的女生正讨论:“白艾庭这人还是挺好的”

龙七一言不发地回座位,从自己包里找出创口贴,正要过去时突然被前门口进来的一道身影卡住,靳译肯提着个小型的医药箱进来,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董西位置前,将箱子搁她桌上,董西还未反应过来,他蹲下身说一句:“膝盖给我看。”

那一个小组稍稍安静下来,董西被迫将身子从课桌底部转出来,靳译肯的手放到她左膝盖受伤处位置,随后从医药箱里拿药水和纱布替她处理,动作虽慢,但细致,全班都减少说话声,董西的双手分别握住椅背和课桌边沿,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他处理完伤口后起身收箱子,不再做多余的,只说:“放学后留教室里等我,我送你回去。”

说完就提着箱子走了,压根没给她答复的时间,全程也超不过五分钟,董西周遭的女生挑高眉毛看对方,传递出一种“他们暧昧死了”的信息,只有龙七单独站在过道中,还被同桌默默不语地打量着。

“看什么。”良久,她坐回座位,旁边的同桌转移视线往窗外看。

那天放学,龙七比任何人走得都早,只因不想亲眼看董西做出留还是走的决定,但后来没想到董西也提前离校了,接走她的不是靳译肯,是白艾庭。

白艾庭劝动董西的理由尚不清楚,但明显给她下了把刀子,当天晚上有女生将一张“无意”拍到的照片传上校园网,标题欲说还休:商场偶遇的一幕

照片中,三名银饰店销售员围在柜台处,柜台上放着一根没包装的项链,董西环着臂倚在柜台旁,还有一名保安站在她的隔壁用对讲机讲话。

她脸上的表情很淡很淡,只看得出来并不开心,环臂动作带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身旁没有白艾庭。

这张照片当天晚上就在校内转发过百,女生面对众多询问模棱两可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根项链貌似是从董西的口袋里拿出来的那什么,好像是说她忘记付钱了。

好了,一个诋毁就这么完成了。

即使项链的事在后来有查明情况,但显然看热闹的人更喜欢另一种结论,董西在之后的周四周五两天都被置于暴风眼中心,压在她身上的词除了“第三者”外又多一项“偷窃癖”,

再如何淡泊名利的人都有被逼疯的一天,董西就在周五的第二节 课后垮了。

龙七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圃里找到她时,她在哭。

那种哭泣是无声的,藏着一股即使到了最窘迫的地步也要一个人安静渡过去的倔强自尊,她一侧的长发从耳后漏了下来,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手背上,又从手背滑至膝盖,制服领口和裙摆在风中微微发抖。

靳译肯就在这个时候来到董西面前。

他的双手放在裤袋中,低头看着她哭的样子,似乎没看到龙七,或者说根本没打算往龙七这边看,他将手从裤袋中伸出来,蹲下身,握到董西的手上。

董西慢慢看向他。

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就像偶像剧中温柔的女主角与浪子回头的男主角,董西眼睛那一圈是红的,手背和膝盖也几乎是湿的,连伤口处那块纱布都快被浸湿了,靳译肯看着她,伸出右手擦拭她脸颊旁的眼泪。

董西稍微别开头避了避,眼泪又轻轻掉下一颗。

掉在靳译肯的手背上。

他向她说话。

靳译肯这个人要是演起戏来那就是连台词都会提前精雕细琢打量好,所以龙七即使听不到,也猜得出他说了多深情的话,董西在听的时候,嘴唇稍微抿了抿。

他又为她擦眼泪。

紧接着,他站起身,将董西也扶起来。

再紧接着,他将董西的双肩拉向自己,拥她入怀,而董西的额头全埋在他肩口,手也轻轻放到他的腰间。

是依赖,是被成功安慰后的情感宣泄,是正式接受了他这个人与这段呼之欲出的关系,所以才做出这样的配合。

龙七懂。

一个女生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最容易被攻陷的时候,由靳译肯间接造成的伤害三番两次袭向董西,再由靳译肯直接替她消化,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心机比海还深,不谙情事的董西就这样被深谙情事的靳译肯攻破,他这时候才向龙七的方向看过来。

对,他一边轻轻拍抚着董西的后肩,一边,盯着她。

第十四章 卧室

靳译肯搞定董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她“翻案”。

他们两个的事并没有在当天公开,但是那天晚上,当初发照片的女生删了相册又在校园网上公开道歉,将原本夸大的事情始末重新陈述一遍,表明误会一场,舆论风波经过两天时间早就有所平息,学生们刚开始的脑热已稍稍被理智掰正,现被女生一提,不少人都出来表示相信董西,原本就站在董西那边的好友也渐渐发出声音来,一个一个为她说话。

也是那天晚上,董西的账号多了一个好友,就是靳译肯。

女孩子要是向男生打开自我世界的第一扇门,离掏心掏肺也就不远了,靳译肯是这方面的老手,自身条件远胜于大多数人,又替她暗着做了些事情,这种情况下想让董西死心塌地是有可能的事。

这个双休日浑浑噩噩地度过,卓清发了条短信,问她下个星期六要不要参加一个热闹的班级聚会,她没回;而龙信义从发短信改为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吃顿饭,她说:“别打主意了,我光听你声音都烦。”

“别这样,妹,我特想你,你要是不想我也想想我妈呗,她真的念着你呢,天天都怨自己那天脾气爆。”

“我知道舅妈的脾气我不怪她,但是你龙信义也别往舅妈那边扯,谁造的事谁负全责,别以为拿到个主机就以为我服软了,我态度硬着呢,真想让我回去你来我这儿跪三天三夜。”

龙信义不动气,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口气问:“靳译肯跟你到底什么关系?跟哥说呗。”

龙七隐忍着吸一口气。

他瞎猜:“你俩全垒了?”

“情敌关系!”她挂掉电话。

周一早上进教室的时候,董西已经在了。

龙七进门时她正在整理书籍,桌上放着一个保温瓶,龙七单从保温瓶就看出稍许名堂来,那时候心内切实有股荒芜感流淌过,而长久伫立在门口的模样吸引董西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晨光中安静地对上。

龙七不避开,就这么看她。

或许是被最近压在身上的流言蜚语影响,董西这一次比龙七先收视线,她继续低头理书,手指轻轻将纸张的页角抚平,而桌角的保温瓶存在感刺眼,像是某人对领地归属权的低调宣扬,不变的只有她依旧寡言少语的模样。

龙七回座位坐着,再往那边看去时,董西刚好拧开保温瓶的盖子,喝了一口温茶。

接下来连着两天,靳译肯都没把董西与他的关系挑明出来,他似乎不急,悠哉得很,而董西身上也看不出一丁点儿浮躁,唯一的变化大概只有桌上多了总是温度适中的饮料。

但是每到放学时刻,她会留在教室做作业,如果龙七跟着留,她就会早走。

好了,到此大致明白些什么了,靳译肯这浑球压根就没打算把董西带到台面上,他泡到董西归一码事,承认她又是另一码事,某种程度上甚至还说服了董西,不然她不会避着外人。

而他的本事还不止如此。

周四的自习课上刷董西的主页,刷到一条靳译肯在她相册的留言,所评论的是很久之前董西上传的一张卧室一角的照片,而他留的话是:这不就是我上回来的房间?

龙七的大脑轰一声沉沉炸开来。

当即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椅脚摩擦地板的声音使班内的嘈杂减弱,四周一圈视线盯到她身上,同桌看向她,前排的董西也转头朝她的方向注意过来。

龙七的胸口起伏着,她朝董西的方向看,因为被如此注视,董西的表情从刚开始的淡然慢慢转变成眉心的一丝疑惑,董西周身的同学也顺着龙七的视线看她,但是龙七没有多停留,她从位子上拿了包和外衣往教室前门走。

她早退了。

早退后去了体育馆。

每周四的这个时候靳译肯都有早退来打球的习惯,龙七一进场子就看见他,他正准备投球,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引他回头看过来,她则毫不停顿地走到篮球推车那儿,将包和外衣扔进去,抄起里面放着的一根棒球球杆。

“喂。”他说。

她提着球杆大步向他走。

篮球从他手里脱落到地上,龙七每向他走一步他就倒走着往后退一步,两人越来越逼近,后来靳译肯往篮球架子后面闪了一下,架子替他挡住龙七抡来的一棍子,紧接着的一棍子又被他斜了肩膀险险地避开。

“喂!”

“动她哪里了?”龙七跟着他,用球棒指他。

靳译肯眯着眼啧嘴。

她又一棍子划过去,他往后一倾身子避开,将右手放进运动裤口袋,游刃有余地倒着走。

“哪里!”

他伸出手指比三:“三垒信不信?”

龙七的脚步停住,瞪他,猛地把球棒向他掷!

他侧过身子避开,等球棒落地,她手中再无袭击物,才咧着嘴角对她改口说:“二垒。”

“二垒也不行!“

“她房间很香。”

“你少扯这方面的事。”

“头发也很香。”

“别激我听见没有?”

他倒吸一口气像在回忆那种享受的感觉:“就是太生涩。”

龙七从推车中抄球准备砸他,他走上来快速从身后抱她,她的手臂一下子被箍住,人也被他从推车上抱下来,他挨着她耳边刺激:“心如死灰吧?”

“松手!”

“我知道用钱就能买到你的时候,也是这个心情!”

龙七转过身子从他怀里挣脱:“我和她是两回事,靳译肯你有本事就堂堂正正追她!别用我都看不起的手段!”

“你呢?你连话都不敢跟她说。”

“轮不到你管!”

龙七往后退时踩到地上的篮球,一下子往后摔,摔坐到篮球架后面的体操垫上,靳译肯幸灾乐祸地笑,向她伸手时被她拍走,而正当他准备俯身抓住她手臂时,体育馆门口传来一声轻喊:“靳译肯。”

他回头看。

龙七这边被一座高大的跳马器械挡着,她刚被他扶起一半身子,又被他倏地放手,致使她重新摔回软垫上,而他一边看着那儿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器械挪过来,结结实实挡住她的身体。

听声音,是董西。

靳译肯和她在“避人耳目”这点上的默契还是有的,董西发现得早的话对两人谁都不利,她噤声往里坐,而靳译肯走向董西。

两人碰面,挨着的距离很近,靳译肯的身子挡住了董西往这里看的视线,董西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手放在她肩上。

她向他讲话。

初始,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靳译肯挨着她跟前回话,讲的内容也听不到,直到后来董西的声音微微响:“可是怕别人会误会。”

龙七听着。

董西说:“我觉得已经有人误会了。”

“谁?”

董西并不说是谁,只问:“能不能先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