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喝酒少吸烟,不要长残,开车的时候别看手机,还有,既然天气不好,车速就慢一点。”

“好。”他说着,收油门。

车厢内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雪粒击打车窗玻璃的噼里啪啦声,良久后,龙七问:“靳译肯,你饿吗?”

“不饿,还行。”

“那就别吃饭了。”

靳译肯听她这么说,看向她。

她的视线一如既往在他身上,说:“我们开个房吧。”

第四十七章 S□□e

事先说好了一件事,就是明早他走的时候,别叫醒她,她不想去送他。

那天晚上,靳译肯没睡。

他对她免不了有一些离别情绪,这种情绪被带到行动里,致使他一整晚都不肯放开她,龙七那晚特别好说话,他怎样她都愿意,她的指甲抠进他的肌肤里,喘息声发在他耳边,使他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她在靳译肯出国前给了他最爽也最难以忘怀的一个晚上,他说她挺有心机的,即使他俩最后没走在一起,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超越这晚上她所给予他的,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晚。

龙七那时在绑头发。

橡皮筋一圈儿一圈儿地绕着,将头发干净地束在脑后,靳译肯说完这话,她一言不发地坐到他身上,用手挽住他的脖子,用拇指抚他的脸,然后亲他,那会儿是凌晨五点,窗纱外暮光微显,离他出国还差四个小时,离他的手机静音已超过十二小时,靳译肯把她的橡皮筋扯下来,使她重新回到长发披肩的状态,然后用手臂圈起她的腰,抱着她转身睡下去。

他是七点左右走的。

他走的时候真的履行了诺言,没叫醒她,但给她买了一份早餐留在茶几上,然后带走了一根她用于扎头发的黑色橡皮筋。

他关门时,龙七慢慢地睁开眼,也没做什么,只是听着他渐行渐远的离去动静,随后继续将眼闭上,当做浮华一场梦。

“你会想我吗?”

寒假的前一天,靳译肯在班内男生的送别宴上问过龙七这么一句话。

当时龙七真的回答了。

她一边擦着他的脖子,一边因这句话而看向他,他的眼睛有点红,看上去醉得不轻。她没说话,只是将湿巾放到膝盖上,低头理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靳译肯,你觉得我的回答是什么?”

他没答。

她继续理着,说:“我之前想过你会问我这种问题。”

“其实我们两个的关系挺奇怪的,我一开始不喜欢你,就一直习惯于这个不喜欢你的状态里,你也习惯了这个状态。所以很多时候,一些应该认真回答的问题,我都敷衍带过。就像以前你提起出国的事情时,我一直挺无所谓的,你久而久之就不提了。”

“但现在我觉得我的心态有点不一样了。这几天,我对你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我还喜欢董西,但是我有点不希望你出国,这种模棱两可的想法特别不好。”

“可我没法无视这种感觉,”她终于将湿巾都叠好,说着,抬头叫他,“靳译”

靳译肯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龙七的话慢慢地停住,看着他,看了良久后,她继续低头将叠好的湿巾展开来,没再说话。

所以那一天,靳译肯错过的是他最想听的话。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龙七退了房。

她套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脸庞素净,拎着他买的早餐坐到酒店外的喷泉池子边上。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一家蟹粉汤包,最近的分店离这儿有至少半小时车程,也就理解靳译肯为什么六点半的时候出去过一次又回来了。

视线在这份汤包上定格一会儿后,她从塑料袋中拿出筷子,在寒风里咬了一口,默默地吃着。

天气很灰,云压得很低,这个城市的雪还未消融,依旧飘着细细的小雪粒,隐隐看见三万英尺之上飞机的飞行痕迹,转瞬又被厚厚的云层湮没,她一口口地吃着汤包,缓而慢,一声不吭。

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她也不接。

九点整,机场候机室。

航班因天气原因晚点半个小时,厅外盘旋着巨响的飞机引擎声,靳译肯无声地坐着,白艾庭坐他身边。

手续全部办好,行李全部托运,座椅后头是临时决定陪飞到英国的,正在聊天的两家母亲,靳译肯的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揉着熬夜一晚的脸,白艾庭在他身边轻声说:“你昨晚没回家,对不对?”

他不理她。

“你的衣服没换,手机也快没电了。”

他揉完脸颊,看着地板发呆,还是没回她的话。

她也安静了一会儿,两家母亲正在聊伦敦与这里的气候差别,她偶尔接一两句话,被靳阿姨淡淡地夸几句,随后继续安静地坐着,偶尔也会往他看,他没摆出任何一点对这话题感兴趣的意思。

不久后,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白艾庭再开口:“我知道,你最近对家里的逆反心强烈,所以不想和我在一起。”

接着,这种无奈的口气渐渐变成“没关系”的命中注定感,她说:“但我能熬。”

靳译肯眯起眼,侧头看她。

她也望着他。

“你现在喜欢龙七,可以,你蔑视家里的决定,也可以,我能熬,不管你现在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对你好,我会熬到你看清自己的那一天,熬到你成熟的那一天,四年不长不短,足够让你成长为稳重又负责任的男人。”

“只要我不放弃,”她接着说,“只要我不放弃,总有一天能等到你改变想法,而你到时也会发现异国恋没用的,你和龙七只要见不到面,那种虚浮得像泡沫一样的激情马上就会散了,因为你对于她、她对于你都不过是一时新鲜和相互利用而已,靳译肯。”

白艾庭说这些话时,他没打断,那时身后两家母亲已经聊到有关夏季的话题,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角,徐徐地问她:“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她做了多少次?”

白艾庭有一瞬间的怔惊,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压了下来,她的嘴唇在发抖,眼神和表情则强装淡定,回:“我没有问你,你就别说。”

“我自己也数不清了,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呼吸声,我很累,我很想她,我想现在就回去陪她补一个回笼觉,或者再做一次。”

“靳译肯!”白艾庭低声念他的名字,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仍在聊天的两家母亲,将手覆盖到他的手背上,“轻点,不要被你妈和我妈听到。”

他将手从她的手心下抽出来。

他的手上有一根黑色橡皮筋,从进机场开始,他就一直绕着它玩儿,现在吓到她后,他满意地低下头,继续饶有耐心地绕着这根橡皮筋。

九点半,靳译肯发来已登机的短讯时,龙七看着灰暗天空中的飞机身影。

这个城市离伦敦有九千多公里,时差八小时,来回一次二十六个小时,她坐在雨雪斑驳的喷泉池子前,看了许久,看得眼睛发酸后,才慢慢收回视线。

那时候,老坪已经打了她五个未接来电,从八点半陆陆续续维持到现在,还在打。

她不急着接。

后来走出了酒店,漫无目的地逛到市中心最繁茂的一带商业圈内,停顿在步行街的一处咖啡店招聘牌前。

天气冷,风大,吹散她的长发,吹得雪粒都刮到脸上,她摸着衣袋内稀少的现金,看着招聘牌上的薪资介绍,呼吸着生冷生冷的空气。

她没告诉靳译肯自己捉襟见肘的现状,她想他安心地出国,一点都别挂念她,也不要在她身上消耗资金,消耗他家里对他的忍耐值。

所以她也没有告诉他,她要在准备升学考试的同时做正经的兼职来养活自己,陪着他时她是被捧在手心吃好睡好的女王,他走后,她又回到单打独斗的狼狈学生样。

辜负他的希望了。

手机响第七次时,咖啡厅对面,广场中心大厦的LED屏幕里在播放音乐节目,主持人正以隆重的用词为一首来势汹汹的单曲做着首播前的铺垫,她从衣兜中拿出手机,低头看。

仍是老坪。

这时咖啡厅的门喀拉一声打开,服务员许是看她在外站了许久,以询问的目光看她,她即刻将手机收回衣兜,问:“你好,你们店还招不招人?”

“哦”服务员打量她,“是这方面的事啊,你进来谈吧。”

龙七走上台阶。

与此同时,中心大厦上的LED内开始播放单曲,前奏震撼抓耳,引得服务员往那儿看了一眼,但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立刻回头盯向刚进咖啡馆的龙七,龙七当时正收到一条新短讯,她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在她的脸上。

短讯是老坪发来的,他说:下次及时接我电话,收拾一下化个淡妆,我要带你去谈几个合同。

不到三秒,第二条短讯紧跟而来:PS.今天是你的MV首播日,记得看,连你都会爱上你自己。

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服务员迟迟没关玻璃门,外面的风一阵阵刮进来,龙七冷,皱着眉看过去,而看过去的那一秒,恰巧看到对面中心大厦上LED屏幕中,一个正好伴着主唱嘶吼出来的第一声强音盯向镜头的自己。

身子这才麻了一下。

第四十八章 董西

四月,开春。

最严寒的冬季已经过去,天气还是冷,戒得了及膝的大衣,戒不了有厚度的针织衫,高中的放学铃在湿冷空气中打响,学生一拨拨打着伞出来,各自踏入第五个阴雨连绵的放学时刻。

同班同学严妍叫董西的时候,董西没回头。

伞面儿上覆盖着雨声,她正慢慢地往前走,戴着围巾,拎着一个装书的纸袋子。严妍第二次叫董西,声音穿过三四个举着伞的学生群,叫得差点飚出破音,董西才回过头,目光在人群里稍微扫过后,徐徐定格到她身上。

“你今天没有车接?”严妍用手挡着额前的雨,到她跟前问,“怎么走地铁站那条路?”

“我去买点东西。”

“你真不去班级聚会?她们都叫我劝你呢。”

“不去了。”

有人在叫严妍,严妍往后瞅一眼,朝那边打了个手势,随后再向着她说:“既然你真的不想去就算了,我跟她们说一声,你回家路上当心点,好好复习吧。”

“嗯。”

目送严妍走后,她收了视线。

车站、马路、栏杆上布满雨迹。

从喧闹的校门口拐入商业区的步行道,在一家文具店买了素描本,两个学生在杂志区讨论八卦,柜台前的男员工穿着某某后援会的会服,董西看了一眼,男员工随着她的视线看自己的衣服,她这时低头拿钱包。男员工将本子装进袋子,说:“六十九。”

董西接过袋子。

出了文具店,雨还在下。

隔壁的音像店放着爵士乐,合着雨声,曲调听着更清冷一些,她在店外的橱窗前缓缓停住,从衣袋中拿出作响的手机。

搁耳边听了几秒后,她轻轻说:“嗯,我坐地铁回来。”

“嗯,不用接我了。”

“好。”

挂完电话,人却没有往前走。

她仍举着伞,伞面遮挡着旁侧的光景,周遭车鸣四起,人来人往,独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久后,她慢慢侧过头,透过雨迹斑驳的透明伞面儿,望向橱窗内的海报。

龙七爆红的那一日开始,这里的区域就被她的海报占着。

很大一幅,几乎占着整个橱窗。

路过的大学生会停下来,站在董西的周围看一会儿,行人也会侧过头,注意那么一两眼。

唯有她安静地凝视这块区域,没有怨,没有厌,一言不发,只有一阵阵的风把她脖子旁的长发吹到眼前,后来收视线时也如初始的状态,她准备离开。

这时,音像店走出一个人。

那个人走得急,急到撞了一下她,她的伞与那人衣内的唱片碟同时掉到地上,董西回头,他也往地上瞅了一眼,恰时,马路边响起一声刺耳的车鸣,她听他说:“倒霉。”

音像店门口的防盗系统突然作响。

董西看他,他则立马看向追出音像店的两个柜台小哥,董西手中的纸袋再次被两人撞到地上,她措手不及地扶住路旁的栏杆,而男生直接被两人狠狠摁到橱窗玻璃上,他衣服内的数十张唱片碟噼里啪啦落到地上,脑袋被死死摁着,两名店员骂他,扯弄他,他的脸紧紧贴在玻璃壁上,龙七的海报受玻璃振动,啪一声滑落在店内的地板上。

她看见了。

三人推搡中溅起的雨水落到她身侧,她别过头咳嗽,男生被其中一人擒住双臂,另一人趁此时报警,而店内的海报皱成一团,没人收拾。

细雨落在董西的发隙、肩头,她一边咳嗽一边起身,店员在翻对方的皮夹子,抽出身份证时大声讽刺:“刚成年呢!”

因这句话,正要进店的董西朝他看,他正喘着气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舔了舔嘴角的伤口。

而因为董西看他,他也才看了一眼她。

两人对上视线,眼周都是水雾汽,那么几秒过后,董西眼内的情绪突然发生轻微改变。

男生却面无表情。

他好像没有认出她来。

他似乎只当她是个围观者,吊儿郎当地站在雨中,像展示胜利品一般地动了动自己那被束缚的手臂,不太将人放眼里,身后的人推了一下他的脑袋,训他安分点,他才收回视线,兴意索然地冷笑一声。

董西当时没与他说话。

但两天后,他的消息就来了。

那是四月初的雨季,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全校师生正处于最紧张复习阶段的时候,高三年级转回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淤青,脖劲处贴着不少创口贴,他的归来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已久的河面,瞬间激起巨浪,搅起水底下的无数小漩涡。

他曾经在这所学校“名声大噪”,也曾经在这所学校“身败名裂”,他转回来的头一个上午,校园论坛上已经有了数条科普贴,每一条帖子都极尽所能地述说着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整个热闹氛围仿佛回到靳译肯与龙七仍在校的时期。

有一个帖子说,他叫顾明栋,被北番录取过,但高一参加完一场军训后就被学校劝退了。

有一个帖子说,他这几年都没上学,在外面混了很多条道儿。

有一个帖子说,他家里有背景。

还有一个帖子说,他把龙七追到手过,龙七有一段时间曾爱他爱到能死的地步。

第四十九章 顾明栋

董西将严妍发在班级群里的消息设置了屏蔽,消息记录停留在论坛的帖子截图上,手机提示声终于安静下来。

彼时,大半个教室的距离,三条过道,五排座位以外,顾明栋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

后桌的人向董西借笔,董西回过头。

那时他正低着脑袋,在膝盖上摆弄着某些被课桌遮掩住的东西,他的长相很阳刚,不太像个高中生,身上有些社会气息,但脸上的淤青又似乎提醒着他也不过是个会惹祸的少年。坐他前边儿的严妍仍旧在发消息,严妍恰好抬了头,看到她,朝她笑一笑。

她回过身子。

手机上收到严妍的私信:要不要我把前几天班级聚会的照片发给你?

董西继续写着数学试卷,半节自习课后,回:嗯,发我的邮箱,谢谢。

严妍:下一次聚会你来吗?下个月周六。

她没有回。

下课铃响后,她将手机放进包里,抽出一叠英语卷子,后桌的女生喊她:“董西,去楼下上体活课了。”

“我晚一点去。”

“你在帮老师记分数啊?”

“嗯。”

“让我看看我几分!”

桌前迅速被几个人围上,她一言不发地将记分表格展开,承受周遭一片嘈杂,十分钟后,嘈杂声才随着上课铃响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