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有喧嚣的车鸣声,人声,龙七眯着眼闲闲地看了看四周,当目光再转回来时,林绘向她摊开手,一串桃木挂饰安静地躺在她手心。

神色轻微变化。

林绘那时候牢牢地抓着她的表情变化,说:“是同一条对不对?”

抬眼看林绘,直接问:“董西给的?”

话问出口的一霎那,林绘的手抖了抖,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原本以为只是巧合,你的是手链,她的是挂饰,应该是不同的饰品,后来仔细看了看,这桃木根本就是同一块,董西不属龙,而你姓龙。”

“你掰扯这些干嘛?”

“你跟董西什么关系?”

林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龙七紧着的眉头松了一下,林绘盯着她,继续问:“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对不对?”

大概五秒左右的无言以对后,龙七慢慢地别过身,将苹果放进衣兜,背过林绘:“你好像误会了一些事。”

“我误会什么?”

“误会你跟我的关系。”

她答得很快,林绘还没反应过来,她重新侧过头:“毫无缘由地跑来质问我的交友圈,咱俩还没到这关系吧,我跟你认识多久?我跟董西认识几年?我送她根挂饰怎么了,你长这么大就没送过人东西?”

这一串话就把林绘说虚了,她的眼里有点慌神,龙七接着问:“东西是你自己拿的还是董西给的?”

她不说。

“找个机会还给她。”

林绘的手慢慢垂下,看上去还在犹豫,龙七补一句:“听见没有?”

这时候,酒店大厅内传出一声电梯响。

龙七别过头,林绘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遥遥电梯口响起门敞开的声儿,人还没出来,一个行李箱先缓缓悠悠地滑出来,随后靳译肯才慢慢地踱出来,他懒得拉行李箱,箱子在前头滚,他自个儿在后头走,边走边按手机。

没两秒,龙七的手机响。

他循着声看到后门这儿了。

叫她:“七。”

同时又好像开始打第二个电话,将手机搁耳边,眼睛仍看着她,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过来。

“他叫你”

林绘好像要说话,但话又似乎被堵住了,看龙七,但龙七没功夫看她,她的注意力全在靳译肯那儿,多的只说一句:“没其他事我先走了,有事给我发信息。”

随后朝着大厅走,而靳译肯挂完电话后朝林绘带了一眼,问:“谁?”

“杂志社的后辈,合作过,偶遇。”

靳译肯对林绘不感兴趣。

所以他之后没再多问,重新按电梯,去酒店的地下车库,但林绘一直看着他,直到龙七进电梯,她都长久地站在酒店后门的风口里,抿着唇,注视着这里。

电梯门阖上后,靳译肯的电话也打完了。

龙七在想董西那档子事,随口问:“跟谁说事呢?”

“老坪。”

思绪一下子抽回来:“谁?”

“老坪,”他重复,“今晚上订了场子,请他和他的团队吃顿饭玩一下,你这么不让人省心,他不容易。”

“哟少爷,”电梯门开启,她边往外走,边回,“笼络人心这招除你之外真没谁了。”

“可不是。”

“对了,”她想起个事,从包里拿东西,“你对看秀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

“你对我的秀感兴趣吗?”

“感兴趣。”

从包里拿出一张花里胡哨的票,塞靳译肯口袋:“下个周五晚上有场活动,是我出道那本时装杂志发行十周年的庆典,地点在昭华馆,离这儿特别近,你来的话,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这票你随身带?”

“不是啊,我又不会见人就送。”

“那你原本要给谁?”

靳译肯随随便便一问,龙七心里就咯噔一下,装镇定:“今早才拿到手。”

紧跟着问:“饭是晚上吃,那你下午要带我干嘛去?”

靳译肯没留恋上一个话题。

他自回国还没回过家,所以也没开车,叫了一辆Taxi在地下车库等着,将行李箱放进后车厢,说:“去视察。”

后来,他把她带去了市里一处金融腹地,离他的那套高档公寓住宅区隔着四条街,车程十五分钟,还算近,但建筑风貌不一样,全是成排如钢铁丛林的写字楼,好在是个创意园,集中着圈内有名的几家文化传媒和游戏公司,也算块新潮的办公区。

她跟着靳译肯进一栋楼,上电梯,到达十五楼,出电梯后,看见一间空阔的办公单位,没人,但很干净,整栋大楼设有统一安保系统,进门得刷卡,靳译肯又有卡,龙七槽他:“哪儿的卡你都有。”

他拉门,斜了斜额,龙七就进去,刚落眼到对面墙体硕大的玻璃窗和市里景观,他就开口说:“我打算开家公司。”

她回头,靳译肯的步子没有停顿,继续走:“娱乐公司。”

“什么?”

“花了点时间研究,跟圈里不少人讨过经,也跟做这行的长辈谈过,不出意外的话,打算明年开始干,你觉得这里的办公环境怎么样?”

“这一层楼你租了?”

“我买了。”

“”她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想法?”

“两年前。”

两年前,就是他俩刚开始好的时候,也是她刚开始在杂志有点小人气的时候。

龙七有多余三秒的时间没缓过神来,同龄人这个时候在干嘛,读书呢,玩儿呢,情情爱爱闹闹哄哄呢,而靳译肯已经计划着给自己套上一个娱乐公司老总的帽子,他一个只对物理感兴趣的少年天才,连他家老爷子都没说服他读金融,却在这时候要弄一个跟她的圈子搭边的公司,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保证以后只有他能潜她。

龙七刚想上手打,他往后闪了一步。

然后才正经回来:“这事儿干成后,我就和老坪谈谈,他多半乐意合作。”

“跟他合作什么?”

“你。”

回答就一个字,简洁有力。

下午两点的此刻,一道雨后初晴的日光穿透玻璃墙体,照射在靳译肯所站的地方,他的双手插着裤兜,阳光和阴影交汇,一半是当初少年时的狂放,一半是此刻沉淀后的稳健,说:“到时候你的路我给你铺,你不乐意做的事就不做,你想赚钱买房,我陪着你赚。”

龙七看着他。

良久后,问:“你为我做这事,家里不反对?”

“想太多了,七,”他说,“放心,我们家从来不反对赚钱的事,我们祖宗十八代都是奸商,从不跟钱过不去。”

“那你买这地的钱?”

“问老爷子借的,得还,有利息。”

行,父子俩挺明算账的。

“视察”结束后,靳译肯将行李放回四条街外的公寓,六点时和老坪的团队组饭局,郝帅也来了。

老坪这顿饭吃得特别舒服(和靳译肯暗搓搓地进行了好多利益交换),九点饭局结束,还没尽兴的都去了第二个场子,靳译肯在全市最有名的夜店包了场,场子内还来了他的一群纨绔子弟朋友和老坪的业内朋友,算是庆祝他归国的一个趴,靳译肯挺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会玩,也会聊,这边自个儿的朋友招呼着,那边没几下也熟络老坪那些人脉了,龙七在这场子里完全不需要说话,而她就爱不说话,心情好,所以那些公子哥各自带来的女朋友们想跟她凑关系拍合照,她也乐意给个脸。

后来班卫也来了。

班卫来的理由挺可怜的,作为一个夜店扛把子和酒鬼,他原本来最好的地儿找酒喝,结果发现场子被包了,夜店经理说龙七在里头,他就一个电话打到了她那儿,经理向靳译肯请示后,班卫和他的随行团队终于被“放”进来了。

在之前,龙七提醒靳译肯:“这人特别爱灌酒,等会儿他过来你就灌他,别让他有机会反应,猛点,别留情。”

“没事灌他干嘛。”

“他灌过我。”

龙七这话一落,靳译肯二话不说地往桌上成排的杯子倒最烈的酒,班卫笑嘻嘻地走过来。

特别容易嗨的班卫碰上靳译肯这种特别擅长引导人“犯错误”的小霸王,没两下就栽了,栽的同时还特别乐,当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典型人物,和靳译肯一副相见恨晚哥俩好的样子,服气啊,特别服气,各种要约着以后一块儿喝,然后就被靳译肯喝倒了。

后半期,班卫几乎都瘫在沙发上睡觉,靳译肯思路还清晰着呢,龙七坐在沙发上,撑着脸,看着他,他正站在桌子对面调酒,调适合她喝的鸡尾酒,有人勾着他的肩跟他说话,场子内电音震耳欲聋,他手上动作没停,耐心地听着对方在他耳边说的话,然后再侧头回一两句,红色的光覆盖着他整个人,对方似乎跟他谈成一件事,他懒洋洋地跟人击掌,斜嘴笑。

然后倒酒,把杯子挪到她跟前,人也坐到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睡着的班卫,龙七看着他,看他这幅混世皮囊和一身的游刃有余,那时候才好像有了种彻悟。

悟到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做了跟她过一生的打算来谈这段恋爱,这种打算弥足珍贵,是就算最年轻气盛时的自己,也无法保证能够给予一个人的。

“靳译肯。”她叫他。

他这会儿有些酒精上头了,眯着眼看她。

“同居呗。”

靳译肯没听清,侧了侧额,让她凑近一点。

龙七没有重复这句话。

她将手撑在班卫的膝盖上,以此为着力点,越过班卫,凑近靳译肯,与还在醒酒的他嘴唇相碰,轻轻辗转,靳译肯反应的空档,她将手放到他的脖子上,将他这副混世皮囊拉向自己,第二次辗转。

强烈的电音和深厚的红光覆盖在两人的肩身上,靳译肯的反应不慢,驾轻就熟地反作用向她,两人嘴唇紧贴,在一个狂欢的角落,默契地热吻,像是情到浓处,又像两小无猜,一句话都不说,一个旁人都不搭理,隔着一个烂醉如泥的班卫,长久地亲密接触,宛若热恋。

靳译肯终于把他高中时没亲到的都亲回来了。

第七十章 枭雄

董西的绘笔笔头,长久地停留在素描纸前0.5cm的地方。

窗外有风,徐徐吹拂,卷起纸张页角的悉索声,盖住笔尖与纸面摩擦的细小声,下午两点半的时光,阴晦欲雨的天气,开着灯的画室,十几名绕圈坐的学生,没有人说话。

圈子中央,人体模特抱膝而坐,上身遮着一块白纱,半截光滑的后背露着,被人刻在眼里,徐徐地描绘到纸上,而董西长久地看着自己的画板。

看着十分钟前在画板上完成的作品。

隔壁的女生将一本精装册子递到她的膝上,轻声说:“董西,这是艺术周作品集的纪念册,共印了一百册,章学长让我给你带一本,你收着。”

视线扫到她的画:“咦,模特的背怎么”

铃声与董西收画纸的声音一起响起,她将素描纸二次对折,夹进纪念册,周遭的人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准备下课,她背起包拿着册子,第一个离开画室。

艺术楼正门的对面,是学校的宣传板,板上横七竖八地贴着各类艺演活动的宣传单,中央位置,最新腾出的一块区域,贴着今天晚上要在昭华馆举办的某杂志十年盛典的海报。

龙七作为首席模特,成为海报上占据最大篇幅的人。

“董西。”

有人在叫,董西的注意力从板报转移到后方,林绘从艺术楼正门走出:“下课时就喊你了,你走得真快。”

“我没听见。”

答完话,视线落到林绘的包上,看见堂而皇之挂在那儿的一串桃木挂饰,林绘随着她的视线看自己的包,笑了笑:“七送的。”

“听说她也送过你一串,你的还在吗?”

林绘这么问。

董西说:“没了,不在了。”

淡淡补充:“在宿舍里丢的。”

“最近宿舍里经常丢些小东西,我的面霜和耳机也老是不见,”林绘往后看了看,往四周扫一眼,继续说,“注意点吧,我觉得有人手脚不干净。”

董西没应话,将走时,林绘又说:“罗欣有没有给你发信息?”

她顿了顿。

从包里拿手机,划开锁屏,里面确实躺着一条三分钟前的最新信息,来自罗欣。

——西西,下课后麻烦来北门的咖啡屋啦,我要请你们吃东西么么哒。

她还在细看的时候,林绘笑出声:“她不好意思说,其实是我给她介绍了一个男生,约着这会儿北门见呢,你别看她平时豪爽,在这种事上胆子挺小的,希望我们寝的女生过去给她壮胆,顺便一起观察观察。”

董西听着,手指缓缓地按过键盘,给罗欣回:好。

这个点的咖啡屋人并不多。

罗欣的座位在最里头的六人座,宿舍里另一个女生已经到了,林绘坐下的时候,她们正在热聊,林绘随口问:“聊什么呢?”

“聊今天晚上昭华馆的盛典活动啊,”罗欣说,“我刚才问了下,我们系好多女生今晚都打算去,哎林绘你有票源吗?现在票特别难买,价格也炒得高,沈忱雀从她朋友那儿抢到一张票花了八百,还只是看台座。”

沈忱雀是在座另一个女生。

“你们早说啊,”林绘拿过甜品单,边看边说,“之前杂志社送了我几张,我都给认识的模特朋友了,早知道你们感兴趣,就留给你们了,还是前排。”

说着,将单子传阅给董西。

董西略看一眼,侍应员正好过来服务,她说:“热的摩卡。”

“卡布基诺。”林绘接话,再以眼神询问其他人。

“不用了我们点过了。”

“不行,我的肉突然好疼。”沈忱雀叫唤,推搡罗欣,“都你,不早点问林绘。”

“是你要去好吗,又不是我要去,哈哈你有病啊。”

“换话题,”沈忱雀说,“不想聊这个了,小心脏痛痛。”

“你是有多穷啦哈哈哈哈。”罗欣虽然笑,但也乐意换话题,撑起脸颊,脸上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夹着点欲盖弥彰的好奇,“物理系的事你们想知道吗?”

服务员将四杯饮品端上来,话题被打断一秒,林绘淡淡问:“什么事?”

“最近物理系特别燥,范馥宁你们知道吗?就那老标榜自己全系最美的小白莲。”

罗欣是直肠子,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直接显露在称呼里,林绘听笑了。

“呐,物理系这段时间不是出了个男神吗,搞得我们院女生老往那儿打听。”

“我见过我见过,”罗欣还没说完,沈忱雀就打断,面红耳赤地比划,“我上回去物理楼看见了。”

“如何?”

“还真的挺帅啊我的天,”她将身前的杯子移开,“而且一看就特难搭上话那种,也不是说不爱说话,就是他看你一眼,就感觉能把你心里各种小九九给看垮了,不敢跟他搭话,长得真是帅得不得了,特别潮,跟那楼里男生画风不符。”

董西拣起小勺,匀了匀杯子顶部的奶油。

“也就你幸运,”罗欣说,“你撞上那天他正好在,听那边说一星期只有一节课能看见他,也不住宿舍,根本神龙见首不见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