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剧本,在各大影视公司文学部里兜转,次次都是一审都过不了的废稿,大多数人连个开头都看不下去,看过开头的觉得故事太平淡,看完故事的又觉得结局太扯淡,您真行,眼光和臧老师一样高,第一个夸这结局的人,是他。”

“哦”老坪其实没掂量出吴尔是夸他,还是看出他连剧本都没看,在嘲他,应得挺小心,龙七搭腔。

“还行啊,没到看不下去开头的程度。”

臧习浦朝她看着:“对演戏还感兴趣吗,龙七?”

“我对这角色感兴趣。”

“感兴趣哪儿?”吴尔问。

“跟我像。”她的指头往剧本上叩,干脆利落直达其意。

“但是你太好看,”吴尔说,“这戏可没法让你化妆。”

“你是没见过我不化妆的样子,比化妆还好看。”

老坪觉得她这答话的方向不太对,又往底下踹她一脚,补:“这点倒是放心,我们对镜头要求不高,艺人要求不会凌驾于剧本之上,一切为情节服务。”

“演技方面你也可以放心。”臧习浦朝吴尔侧额。

“这戏也没法让你拿工资。”吴尔接着说。

老坪这下没急着替龙七答话,龙七手底下的筷子戳着一块牛肉,臧习浦看过来:“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三秒后,老坪问,“意思是?”

“这不是一部能帮人赚票房的电影,我手头有五十万,臧老师友情赞助我五十万,能拉到的投资只有一百万,两百万用来凑一个剧组拍一部电影已经够呛,没有多余的钱支付演员足够的工资,目前组内已确定的演员都是新人,薪酬都低于行业标准百分之五十,本来我想自个儿扛主角,自导自编自演,省钱,所以根本没留多余的资金,但臧老师不同意,“吴尔耸肩,“他说主角得有魂,妈的我就不懂,我演我自己他还嫌我没魂,然后他给我推荐了你。”

“简单来说就是我很不靠谱,你愿不愿意跟着我玩?”

吴尔自若地陈述完情况,老坪没说话,龙七手里的筷子左右晃着,臧习浦说:“吴尔的本子很好,任何上升期且还没被定位的演员要是能演好这戏,对后期发展与定位益处很大。”

看得出来他挺喜欢吴尔的本子,而且话术上向着老坪的商业思维方面靠,老坪开口:“是的臧老师,本子确实很好,我觉得还是有可商谈空间的,薪酬方面的问题不大,但我比较看重后期回报。”

吴尔听懂了。

“你要跟我签合同的话,薪酬方面,我这边只能许诺你一个后期分成,除去投资商的大头就是你,但现钱,我拿不出来。”

很耿直。

老坪还想说,龙七打断会话节奏:“我能让另一个人看看这剧本吗?”

“谁?”

一个手头有钱但没处花的人。

五分钟后,吴尔这剧本的电子版发到了靳译肯的邮箱里,给靳译肯发去了一段语音,简单介绍目前的情况,让他看看本子,是不是感兴趣。

做这些的时候是在包厢外的走道中,早上发给靳译肯的照片还没收到回复,估计是坐了三个钟的飞机就紧赶着开会,这会儿正补觉,她推门回包厢,老坪已经跟吴尔聊到别的话题去了,两人前阵还根据薪酬问题你一刀我一箭的,现在聊到她念书时候的事了,笑得吴尔拍桌。

龙七坐下。

“原来你真是个这么带劲的人啊。”吴尔用小指擦笑出眼泪的眼角,“我还以为这是你走的路线呢,臧老师说你个小朋友以前在剧组的时候跟谁都正面刚,特别有意思,我还不信。”

她往臧习浦看,他闲坐着,淡淡回看她。

“我那时候跟另一个带劲的人混一起咯。”回。

“我就说嘛,”吴尔顺话就接,“说你真一出道就这个脾性,两种可能,要不家里有钱有势随时打道回府没在怕,要不就是被一个身在高位又比你更带劲的人惯出来的,这人不是爸就是男朋友。”

“瞎说,她天生就这臭脾气。”老坪回。

服务生叩门而进,上新一轮菜,这一家的牛肉还挺好吃,老坪又跟吴尔聊回电影话题了,而她的手机叮一声响,以为是靳译肯回消息了,低头看,是班卫发给她的一条微博链接。

后附文字信息:你知道这事儿吗?

什么事?

她点进去。

页面转入微博的同时,消息栏跳出积累的上万条AT与评论信息,盛况就跟之前她被诬陷未婚生子时一样,明明早上已经清空过一次消息栏了,这时候老坪的电话也响,女助理打来的,他出门接电话。

班卫发给她的这条链接转进了一个狗仔工作室的微博主页,是一条发布于二十分钟前,时长一分钟的视频信息。

臧习浦正与吴尔聊剧本方面的细节,龙七放筷子,点击视频,看。

视频开头是背景介绍。

记者自称执行常规任务跟拍一位大佛级人物,跟着大佛的行程远赴法国,从十月份蹲到十二月份都没拍到什么动静,正要惨淡收工之际,却收获“意外之喜”,联系起今年四月初传出的一则谣言,觉得颇有意思。

随着背景阐述完毕,镜头里出现法国某医院院门,隔着远距离拍的,挺晃,镜头内是一穿一身高级时装的女士,看不出年龄,身材与气质都很好,走得步履生风,一眨眼就进了医院大门,消失在镜头内,视频左下角出现字幕:此为11月份所摄画面,记者在执行任务途中偶遇连芍姿女士。

科普:连芍姿,曾任著名金融杂志《杰》中国版总编,八十年代著名传媒人,现任华革集团总经理,生有两子,长子靳译肯。

轻怔。

倒退回去重看一遍,是,视频里的人确实是靳译肯的妈妈,龙七看过照片,而去年十一月份他妈妈也确实在法国。

但是拍他妈妈做什么?

不对。

她往后靠一些。

靳译肯的妹妹是去年十二月末出生的,那么十一月份他妈妈应该还在养胎才对,但是视频里

不显肚。

想起班卫早上所提及的那个料,本来以为是高中时候的事儿又被人翻出来,偏偏没想到这回是冲着靳译肯的家事去的,臧习浦与吴尔的对话渐渐消淡,视频接着播,左下角字幕切换:12月末,记者准备收工时再次在同家医院偶遇连女士。

这一次的镜头稳多了,拍到的是通过自动感应门走出医院的靳母,她的身材依旧如前,还穿了双显眼的蓝色高跟,身姿笔挺,戴着墨镜,手中提包,身边跟着一个女生,女生怀中环抱婴儿。

龙七看着这一秒的视频画面。

记者放大了女生的脸,但即使不放大,她也认出来了,她对这人的脸不能再熟悉了。

这是白艾庭。

销声匿迹在异国他乡数月,爱靳译肯爱得死去活来,承包了她半个青春的怨恨的白艾庭,现如今抱着一个婴儿,身材略显浮肿,在靳译肯他母亲的陪伴下出入法国医院。

视频介绍,这家医院是法国当地的妇产科医院。

手指力道有些虚。

画面很快切换,记者又扯回四月初的私生子疑云事件,没定性,没下结论,但并排放出她和白艾庭的照片,在中间“孩子生母”的字幕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指意性极其强烈,荒谬得不行,她看不下去了,老坪这时候推门而入,她正好烦躁得撩头发,在通讯录里找靳译肯的手机号。

没有掩饰的动作幅度惹来臧习浦的注意,他看她,老坪朝着臧习浦歉意点了点额,到龙七耳边说:“待会儿要有记者打你电话,你都别接。

吴尔这会儿在看手机。

而龙七根本没心思搭理老坪,靳译肯的手机是忙音状态,连打了三个都是这样,她拨第四回 时,起身拨开椅子在包厢内走动,吴尔盯着手机说:“咦,你怎么又被挂热搜上了。”

臧习浦接过吴尔的手机。

还是打不通!

手机离开耳边时夹带着一股气,脖颈边的头发被拉扯,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让靳译肯回电话,与此同时,臧习浦看完了视频内容,老坪正欲拉她,他用手势止了止,龙七紧接着翻手机通讯录,本来想找司柏林,但是手指滑到“白”的备注时,一顿。

之前为了防范她搞事情,特意存过她的号码,方便拒接。

而此刻,她的手指在这个号码前停着,眼睛盯着,轻缓呼吸,臧习浦正朝她走,她按下拨号键,搁到耳边。

嘟——

是通的。

白艾庭还在用这个号码。

而后那方每响一次,她的血液就沸腾一下,脑子很热,踌躇等待对方接电话,但又有一种背着靳译肯自顾自做事的负罪感,缠绕着越来越强烈的求知欲,终究变成一个没法熄灭的火球,老坪再次为龙七的失态向臧习浦致歉,他回:“没关系,她的事要紧。”

咔。

白艾庭接了。

接的下一秒,龙七就单刀直入地问:“你在哪里?“

“哪位?”

白艾庭明知故问!她百分之一百背得出她的手机号,龙七推开一脸想让她冷静的老坪:”你姑奶奶!”

吴尔啧嘴,臧习浦往桌沿靠着,她接着问:“你在法国干什么?”

“跟你有关系吗?”白艾庭进入她的话题,顿了一顿,慢悠悠地回,“他是什么都没跟你说过,是吗?”

“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

“你到底在法国干什么!”

“你问这个想知道什么?”

龙七捋头发,在桌边走着,徘徊着,那句话在心里早已形成,冲撞叫嚣,但就是迟迟问不出口,服务生再次叩门送餐,刚进半个身子,就在臧习浦打手势的示意下退出,将门关好。

“靳译肯的妹妹跟你有没有关系?”

终于,她甩下手,问出口。

白艾庭那边很安静。

包厢内也很安静。

空调冷风咝咝地打着,手机麦克风收着对方的呼吸声,她像等待一份判决书一般,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僵硬,五秒后,白艾庭说:“有。”

“什么关系?”

“我生的。”

“靳译肯的妈妈,”她一字一字,继续问,“带你去法国生的?”

“对。”

“为什么?”

“他妈妈陪着我在法国生产,又把孩子带回靳家,你觉得,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昭然若揭,显而易见啊。

“什么时候的事?”先前的戾气仿佛瞬间没了,被抽干了,但即使气若游丝,即使根本不想听,她还是问,“你们两个。”

“你往前推算啊。”

“我要你说!”她回一记身,老坪被她突然其来的情绪震得后退一步,“把起源过程细枝末节都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不信!”

“我会在乎你信不信?”

白艾庭回这一句,而龙七紧接着回:“往前推算任何时间都不可能有这事,他他妈不喜欢你!”

“我无所谓。”

她说着,缓慢地补:“或者,你去问他试试,听听他提起这孩子时的口气,是光明正大,还是避重就轻。”

白艾庭话落的时候,手机有来电插播。

靳译肯回过来的。

龙七的手指轻微发抖,有点儿低低的耳鸣,接了来电搁到耳边,他还没说话,她就问:“那个孩子是不是你妈妈亲生的?”

他那方有多人嘈杂音,顿了一下,回:“你也知道了,不是。”

呼吸着。

再问:“孩子是不是白艾庭的?”

靳译肯这次回得快:“没她的事,你跟她通过电话?”

“那么孩子是谁的?你不说她一直在英国吗?那她在法国干什么?你妈为什么陪着她!”

一连几个问句砸过去后,臧习浦扶住她的手肘,靳译肯在那端听完,说:“你等一下,我有个电话,待会儿再回你。”

接连几日的小雨终于在此刻酝酿成一场暴雨,跟着台风一起降临这座热带岛屿城市,空调的冷风吹着脖子后颈,包厢窗玻璃噼噼啪啪地响,龙七听着他这句“避重就轻”的回应,没有表情,眼内无光。

“骗子。”

在他的电话还没挂之前,她说。

而靳译肯的动作明显暂停了一下,他没挂,他就听着这两个字,隔着两千多公里的电波,安静地听着这两个字,仿佛能感觉到他这一秒的皱眉,感觉到他悬在半空的手,但是她也在燃烧,烧得脑内砰砰咔咔响,反身将手边的餐盘甩到地上,对面的吴尔起身,老坪喊一声她的名字,她揪着餐布,压着哽音,用力地说:“骗子!”

第九十六章 绝崖

暴雨如注。

车子驶过沿海公路,油门紧踩不放,仪表盘指数飙高,指甲紧紧抠着方向盘,全身都发冷,副驾驶没人,整部车就她一个人开着,用最快的速度开,左侧车道的车呼啸而过,手机在后座哔哔震动,老坪的电话一个两个三个打进来。

半个小时前,她拿走老坪车钥匙时,老坪没注意。

满脑子都是白艾庭轻描淡写吐出的那些话,想去年一整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想靳译肯和她孤男寡女的异国留学生活,想他刚出国时经常打不通的电话和延时回复的短信,想那个某一日被她发现却从未提及的腰部咬痕!

这一切关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情绪网,卡在喉咙口,堵在胸腔里,积酿成一股需要即刻发泄的气,油门踩得很紧,越来越紧!后头紧跟的车辆在雨雾中闪灯,像在警示她的失控,但她不管,没法管,血液里的冲动盖过理智,降都降不下来。

所幸没死。

后来整整飚了四十分钟的车,才因为油耗而偃旗息鼓,在临海的荒芜码头旁停下,雨刮器还在左右打着,她卧着方向盘,后头的车辆也缓缓停下,车门砰一声关,臧习浦冒着雨到她的车门旁,指骨节叩了叩窗玻璃。

她在出神。

臧习浦用力叩第二次,才三心二意地侧头。

车外的雨势极大,有风的呼啸声,码头的海浪一浪高一浪,臧习浦眯着眼弯着腰,短短几秒的功夫就被打得肩身湿透,龙七开车锁。

臧习浦打开车门,俯下身问:“没油了?”

“”

他接着说:“上我车。”

她没做动作,臧习浦又说:“等一下。”

车门关上,车厢内再次安静,他返身到后头那辆车拿伞,淋得都湿透了,还想起拿伞,龙七从后视镜看着他,他来到车旁,车门再次开,外头一阵凉意,雨打在小腿上,但很快被撑起的伞挡住,他说:“出来吧。”

可能因为她仍旧没反应,他再说:“现在是台风期,逗留码头不安全,你先出来,我们去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视线在她手上,她松开方向盘,盘上有一道血印子,手掌心轻微裂疼,刚才甩餐盘时刮着的。

对于她飙车这回事,臧习浦没说什么。

对于餐桌上情绪失控这回事,臧习浦也没说什么。

他开的是吴尔的车,一辆旧SUV,五分钟后,龙七坐在了副驾驶,车内开着暖气,她的手掌朝上放在膝盖上,臧习浦则撑着伞在后备箱找医医药箱,一边找,一边给吴尔打电话。

吴尔说她车上没有医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