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字,回“好”。

舒萌发来时间地点,是离她学校不远的一家高人气火锅店,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后,她切页面到龙梓仪家的实时监控,监控是最近才装的,为了能让她在学校的时候也看见悟空和七戒,这会儿讲师在台上讲课,她在底下看俩小家伙,七戒在立式空调口趴着,悟空在阳台边上晒太阳。

特别可爱。

抬头时,视线瞥到第五排,那个原本被她看中的座位仍空着,牛皮笔记本还摆在那儿。

没怎么在意。

只是后来临近下课时又看了一眼,笔记本已经被旁座的女生收起来,座位依旧空着,龙七的笔在手上转,撑着额头看那女生的背影,两三秒后,浅淡地收回来。

铃响。

下课。

走的人都三五成群,都是相互熟识了一年的同学,交友结构稳固,边走边聊着午饭吃什么,也有一些仍往她这儿注意的,到底还是没来打扰,龙七在原位坐着,膝盖抵着桌沿,忙着回吴尔发来的消息,吴尔仍在等她,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无声地打着字,等结束时教室已经空了。

收书走人。

回到宿舍,门半虚掩,里侧独立卫生间有水洗声,好像回来了一人,但也就一人,宿舍内仍旧空落落的,她到床位边上整理行李,把之前顺手准备的三件小礼盒拿出来,放原木桌上,回身继续整理衣服,但是步子走了没两步,停顿,重新回头往桌上看,三件小礼盒的左手边,放着刚回来的室友随身的笔记本电脑与书册,书册的最顶上,有一本棕红色的牛皮笔记本。

当时面上没表情。

慢慢地往卫生间走,里头亮着灯,水声淋漓,隐约见一个人影,等她到门口时,里头的人好像也察觉,说一句:“依珊,帮我递一下浴巾。”

门口的一排挂钩上挂着三条不同花色的浴巾,浴巾一角绣着不同的名字,一条叫“那林”,一条叫“伍依珊”,还有一条

葛因泞。

龙七的肩膀抵着墙,因为无动作,里头的人再问一句:“那林?”

好了,知道了。

她拿那条葛因泞的浴巾。

与此同时,里头的人开门,暖光与水汽漫出来,葛因泞倾出半个肩膀的同时,龙七抬眼,湿的锁骨,白的肌,冷的眉,无声对上的视线,相互没说话,没打招呼,葛因泞的下巴微微抬,龙七抱着臂,抬着手,慢条斯理递浴巾。

四五秒后,葛因泞接过。

关门,人影在里头有一些动作,龙七没等,留一句:“我带了些礼物放在桌上,不知道合不合心意,谢谢你们帮我领书,这学期我开始住宿,打扰咯。”

然后就走,身后的门开,葛因泞接一句:“书是伍依珊领的。”

水汽跟着漫出来,一股樱花沐浴露的香味,人裹了浴巾,头发半挽,漏的几根黏在后颈,越过她,走到床位边拿衣服:“你要送礼就送她,我无功不受禄。”

龙七这小暴脾气。

心内倒吸一口气,指骨节蓄着劲儿,蓄了足足三四秒,最后念着老坪那张老父亲一样的脸和班卫早一周前给她的“殷切忠告”,终究把这股劲儿收回,回:“哦。”

而后问:“你朋友没来上课?”

葛因泞侧头,龙七的下巴往笔记本淡淡一指:“这不是占着座吗?”

“哦,”她收回视线,往身上套长裙,抽开浴巾,“就是不喜欢旁边坐人,你别介意,她们都知道我这习惯。”

尾音收得特别快,一副摆在脸上谢绝交流的样子,偏偏龙七记得当时她的左手边坐满了人,心内一声笑,宿舍门突然开,打断一触即发的冰冻氛围,那女生还没进宿舍,一嗓子就亮出来了,跟一周前在清吧听到的一模一样:“哎?这不龙七吗!”

葛因泞到桌边,把桌上三个礼盒往门口一推:“依珊,她送你的。”

三个礼盒往桌面一滑,相互碰撞,次序都打乱,其中一个悬到桌沿边上,伍依珊手快,按住,齐肩短发,原宿打扮,一看就性格挺爽朗那种女孩,嘴和眼睛都大,笑起来牙齿特别白:“三个全我的?”

“全你的。”

龙七还没说,葛因泞把话回了,把洗完的内衣晾架子上。

到此为止,龙七的火都没有冒出来。

手心在桌面上撑着,转了身,从上至下地看葛因泞一眼,而后被形成强烈反差的伍依珊热情拉住手:“谢谢你啊,你这学期搬来住了?”

下午的课恍恍惚惚地过了。

伍依珊是真的热情,拉着她尬聊了大半天,回过神人葛因泞已经走了,下午的课她没来,伍依珊说她见男朋友去了。

关于葛因泞的话题,龙七没表现出很想听的样子,所以姑娘后来也没多说,听课的听课,玩手机的玩手机。

六点多,到了跟舒萌约的时间,出教学楼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人开着她那辆保时捷来了,专门来接的,特别惹眼,龙七插着衣兜在过道上候着,周边放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往这儿看,她把帽衫的帽子往头上撂,等车到跟前,在车窗边上俯身,舒萌把副驾驶窗降下:“上车啊宝宝。”

“怎么进来的?学校里不能进学生的车。”

“我说我教务处的。”

可嘚瑟死她了。

上了副驾驶,拉安全带,舒萌的车里放着一首小语种歌,一脚油门就往校外开:“这你都嫌,那靳译肯送你上课不更惹眼?”

“他回国那会儿我没上过课,你怎么想着吃火锅了?”

“我都减肥半个月了,今天特别想吃。”

“彭子呢?”

“廖寺彭在他爸公司实习,加班,得晚点儿来,他妈妈老拿靳译肯鞭策他,他正一头烂呢,你说你家那位怎么能把玩儿和做正经事平衡得这么好?”

开到十字路口,一辆车闯红灯横穿马路,舒萌因此踩了一脚急刹,路怒症犯:“开车不要命啊!”

龙七最近听不得高分贝噪音,扯话题:“我最近认识一朋友,跟你应该有聊头,她某些方面跟你特别像。”

“哦,”舒萌顺完气,“改天介绍我认识呗,叫什么,指不定我见过?”

“方璇。”

“好像听过她名字。”

“这圈儿不大。”

调转方向拐进一条小道,舒萌接着说:“司柏林也来,他校区在附近。”

说到司柏林龙七就来精神,坐起身一点:“你叫雾子了吗?”

“对啊,”舒萌立刻回,“我也想问你呢,他俩现在什么情况啊,雾子跟蒸发了一样,我之前还听廖寺彭说,司柏林在弄雾子。”

“什么意思?”

“就是,弄啊,不念旧情那种弄,说是雾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雾子自己也认。”

“能是什么事。”雾子那么爱司柏林。

“也是前段时间的事了,你那时候自己不也泥菩萨过河吗,我就没烦你,免得你触景生情,事情已经翻篇儿了,而且,”舒萌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他现在有新女朋友了。”

龙七侧头。

“那他这次带吗?”

“不带。”

“不是一个校区的?”

舒萌笑:“他现在把那女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说怕你惦记上。”

“怕我惦记上?!”

“消消气宝宝。”舒萌一边这么说,一边继续笑,明摆站司柏林那边,紧接着又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前段时间你们不是在海岛吗?”

对那个时间点有些敏感,她的情绪平下来,往椅背一靠,膝盖一抬,听戏的模样:“嗯。”

“就靳译肯弄姓虞的那晚上,不事先在圈子里放风声了吗,司柏林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他知道虞朋在哪儿,没说,叫着彭子直接打飞的去你们那儿了,海岛不是我们常玩的地儿,他俩怕你们吃亏。”

“?”,龙七看向她,“那晚没见他们。”

“我告诉你,他俩当晚下机之后,在路上看见一家当地什么特色面馆,就特么去排了个队,等吃完面一看,事情已经结束了。”说到这里的舒萌已经忍不住笑到狂拍方向盘,“哎笑死我了,他俩后来嫌丢脸没跟靳译肯说,我还以为彭子背着我去海岛干嘛,后来他把司柏林搬出来我就信了。”

想笑,但龙七还没发表听后感,车子突然又一个小急刹,到火锅店外停车场了,舒萌刚刚顾着说话开得慢,后面一辆车估摸着等不耐烦,一个超车就踩油挺进入口,弄得舒萌措手不及,车子引擎声低沉,是辆超跑,龙七瞅着那车牌号眼熟,舒萌眼尖,使劲摁一记车喇叭,直接喊名儿:“司柏林!是不是男人你!”

路怒症又犯了。

司柏林还就偏偏开她前头了,而且随着舒萌狂鸣笛,他那儿的车窗降下,将一只手臂懒洋洋地搭到窗沿,掸了掸烟灰。

舒萌当即气到尖叫,转头就喊着问:“靳译肯什么时候回来啊!没人治他了还!”

“靳译肯要在,你更巴着他赶紧滚伦敦。”龙七回。

舒萌从小跟彭子他们一起长大,以前逗她的主力军就是靳译肯和司柏林,现在好不容易走了靳译肯这个混世皮囊,还剩个司柏林大魔王。

“消消气宝宝。”龙七安慰。

后来等舒萌找完车位停好车,怨气满满进火锅店的时候,司柏林已经在包厢点上菜了,而且彭子居然也到了,俩哥们已经聊上了,酒叫上了,代驾也预约了,一副不醉不休的鬼德行,司柏林这人跟靳译肯一样,有越长越帅的趋势,以前靳译肯带着龙七跟他吃火锅的时候,他吃过一次龙七调的酱料的亏,这次不用说,所有的酱料都他亲自调,他一根筷子都不让龙七碰。

这人在吃上有强迫症。

而彭子这平时酷爱穿得潮爆玩哈雷的人,今天乖乖穿着西装与西装裤,插着裤兜笑嘻嘻问:“我兄弟这回真得大半年不回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这一句“身体怎么样”问候地别有深意,司柏林叼着根筷子,笑,笑过后一本正经看向廖寺彭,帮龙七回:“他能照顾好自己。”

然后廖寺彭又爆笑。

这他妈两个低级恶趣味的男人,龙七往他们俩身上一人赐一颗香菇:“海岛的面好吃吗?”

彭子笑意一收,司柏林拿筷的手一顿,反应比彭子快:“咱俩商量件事儿龙七。”

然后这俩终于乖了,一顿饭始终好声好气,龙七没怎么吃火锅,她用筷子将菜夹进碗里,又转用另一双筷子吃,舒萌看到,调侃她洁癖严重,她笑了笑,没说话。

后来又来了些人,彭子特别坏,还打电话骚扰在英国时差下睡觉的靳译肯,给他发数张聚会图,靳译肯没怎么搭理他们,电话接了半分钟就挂了,后面怎么打都不接了,直到彭子拍了正跟舒萌聊天的龙七,电话才回过来,给面儿跟彭子聊几句后,使唤彭子把手机递龙七,她接,靳译肯昨天熬夜打游戏,这会儿声音还倦着,问:“你宿舍有没有门禁?”

她想起来了。

十点的门禁。

现在九点三刻分。

立刻起身,司柏林正啃着个苹果,看她那样,拿过手机听,边听,视线边往彭子那儿扫一眼:“舒萌没法送你老婆,彭子断片了。”

而后说:“我送她回去,放心。”

司柏林没喝酒。

“彭子不是要跟你刚酒吗,怎么结果你一滴不沾。”在车上,龙七往副驾驶坐着,自个儿喝得有点多,犯晕,司柏林刚好上车,把从便利店买的解酒牛奶放她手边上,启车转方向盘,“送完你要接女朋友,她十点结束活动。”

要不是喝了那么多酒,她还真的很有精力去撬关于他那新女朋友的消息,但偏偏晕得话都懒得回,神经也不敏感,只顾把额头抵着车窗:“到了叫我一声”

十五分钟后,学校到了。

门卫刚好不在,司柏林一路开进校区,把她送到了宿舍楼附近,她下车后首先吐了一轮,夜风凉,吹得脑袋疼,但还记得让司柏林走,不用管她,别让女朋友等,司柏林走后,她的脑袋才稍微清醒过来,校园道上亮着橘黄色的灯,夜风徐徐吹,吹着她的头发和T恤的袖口,这才想起外穿的帽衫落司柏林车上了,有点儿冷,抚手臂,拿手机,屏幕光照着脸颊,慢慢地打字,给靳译肯发去四字:我好想你。

只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在发出消息后,终于结束一天的强撑,自动关机,黑屏。

最怕狂欢过后的独处。

最怕陪伴过后的寂寞。

捋头发,继续走,朝宿舍楼大门去,但上了阶梯才发现生活还可以更加操蛋一点,十点零一分,眼前的铁门已经锁上了,宿管阿姨不在。

叹一口气。

敲了一分钟的门,在风口站了四五分钟,始终没人开门,没辙,她下阶梯,准备去学校附近的酒店过一夜,缓慢走着的时候,身后一声男生的叫唤:“你想进去?”

闻声,回头,头发随着夜风扬。

把头发捋到耳后,才看清五六米之外站在橘黄路灯下的男生,他穿一身夜跑运动衫,胸口起伏,正缓着呼吸,摘下耳机挂在脖上,一半阴影一半光,抹一把下巴处的汗,像老友一般叫她名字:“龙七。”

她仍在灯下站着,望着略微有点眼熟的这个人,没回话。

他的脑袋往宿舍楼一偏:“后门开着。”

但是女生宿舍楼并没有后门。

没搭理,继续走,男生好像知道她想什么,笑一声,声音提高一些:“我管那儿叫后门,靠南的墙,从西数起第三个窗户,上回来台风时碎了还没修,你从那儿能进去,比风餐露宿好。”

脚步停顿。

回头,男生朝那处方向再次偏了偏脑袋:“我跟你同班。”

“你讲左右,别讲东西,”她终于出声,“我现在分不清西是哪边。”

男生笑。

五分钟后,带着她找到那个地方,果然有那么一扇窗,用黑布罩着,窗沿边上有碎玻璃渣,他把布扯开,清理掉边上的玻璃渣,向她伸手:“我借你力,你踩着我膝盖上去,别跳,里面放了把椅子,你踩着椅子下去。”

说完,加一句解释:“椅子是我女朋友放的,她每次错过门禁,就从这儿进。”

龙七的手搭到墙上。

就不搭他的手,踩着膝盖站上窗沿,随后看到房间里头的椅子,她握着窗框往下踩,男生扶了一把她的手肘,她头也不回:“不用。”

他放手。

就这么进入了房间,肩头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轻跃起,终于不受夜风吹了,情绪稍微好一点,说一声谢谢。

说完就要走,男生叫她:“龙七。”

放缓步子,再回头,走廊上有光,她背光而站,他看着,平静问:“你真没认出我?”

眼睛斜了斜,抱起臂,还真认真扫了一下他的脸,看着昏暗光线下他的眼眉,他的发型,他的眼睛里某种灼热的情感,三秒后:“哦。”

“你是一周前唱歌的那乐队主唱?”对陌生人的警觉,因为有过一面之缘而稍微松懈,“原来你也念这学校的?”

男生没回,低头,从兜里拿手机,开屏幕光,他的脸一下子被照亮,随之抬眼:“那现在呢?”

这男生的五官轮廓一下子清晰。

有别于灯光流转的清吧,有别于橘黄色路灯之下,有别于昏暗光线,随着他如此刻意的人工提醒,终于带着一些久远的泛黄记忆劈头盖脸地朝她冲过来,垂着的手指尖细微抖了那么一下,一颗心上下一悬,但很快平静,面上没表露,眼神也没变,只有嗓子略微干痒,脱口而出两字:“你啊。”

傅宇敖。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宇敖

初中时候龙七鲜少有印象的男生就两个,一个是对她死缠烂打的同桌方杨,虽然高中不同校,虽然压根就没怎么搭理,但这人就像间歇性牛皮糖综合症,就算她跟靳译肯开始勾搭那会儿,依然不折不挠地远程短信骚扰她,总是在她差不多把人忘干净的时候又冒出来蹦跶几下,烦得不行;而还有一个,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连消失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手机号都来不及存,社交账号都没互关,脸和名字都快忘得彻底,但偏偏总有些一碰就绽的回忆时刻待机中,激活只需一秒,醍醐灌顶与久别重逢倍尴尬的切换,也只需一秒。

龙七的那种心理变化没有在脸上表现,清醒三四秒后,酒精的余劲儿还在,微眯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傅宇敖插着兜:“你这几年交了多少新朋友?忘记一个旧同学,居然可以这么快。”

“哦”终于回,“上高中后,初中同学办过几次聚会,没见过你来。”

“我被通知得比较晚,来不及过去,但我后来打听了,你也没来。”

没回话,夜风吹得咝咝响,转话题:“那你女朋友是不是叫葛因泞?”

“你们认识了?”

“我跟她同宿舍。”

傅宇敖笑:“这么巧的。”

“是挺巧的。”

走廊的声控灯因长期无声响而暗下,房间内又一片黑,她正转头的间隙,傅宇敖打开手机照明,照亮她身后的路:“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早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