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没见吴姨,但闻到一丝奶香,下午三点,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客厅的餐桌上摆着新鲜的花,花上的露水闪着光。

她顺着香味走,到厨房门口,看见连芍姿从烤箱中拿出刚烤好的方形蛋糕坯,一股巧克力香散开来,奶香则是厨台上正煮着的一锅牛奶发出来的,厨台上规规整整摆放着各式的甜点模具,原材料,连芍姿挽着头发系着围裙,看见她,不疾不徐地摘防烫手套:“起来了七七?”

说着到厨台旁,开另一个锅子:“先喝点海鲜粥暖暖胃,晚上尝尝慕斯蛋糕。”

接过:“谢谢阿姨,我起晚了。”

“昨天夜里让你喝酒了,是该好好休息,何况昨天译肯还拉着你连视频。”

心里小小地波动一下,觉得连芍姿这都知道,但很快又听连芍姿头也不抬地补一句:“一开始打不进电话,接通后跟我说的,我批评他了,怎么能在深夜美容觉的时候做一些让女孩子操心的事情。”

“”

“帮我把冰箱里的蛋拿来。”

龙七回身拿蛋,连芍姿接过,敲碎,在碗中挑出蛋黄,加入牛奶中。

“去餐厅吧孩子,把粥慢慢喝了,别让胃空着。”

但龙七仍靠在厨台旁,用勺子舀着粥:“没事阿姨,我就在这儿,我想看你做蛋糕,我不会。”

连芍姿笑,很淡:“那你看着吧。”

海鲜粥特别鲜,她喝了一口,瞬间开胃,问一声:“吴姨呢?”

“她去买菜了。”

点头,看着连芍姿煮牛奶的样子:“以前我来这儿的时候,吃过一次冰箱里的草莓蛋糕,那时候是大夏天,那块蛋糕冰丝丝甜津津的,靳译肯说,那是你临走前做给他和弟弟当下午茶的,我一直记得,特别好吃。”

“草莓蛋糕”连芍姿抬了抬额,“译肯高二暑假的时候,对吗?”

“嗯。”

“那一年暑假他不肯跟我去法国,原本每年夏天都去。”

龙七又喝一勺粥,连芍姿摇头:“那阵跟他视频,看他脖子上手臂上老有一道道痕,问他,他说捡到了一只小野猫,很有脾气,给吃的才收爪,他想养那只猫。”

“他什么时候捡到过猫?”

脱口而出,但没差两秒反应过来。

“我说这爪子太利了,养着怕伤人,不准养,他说猫是流浪惯了才这样,给个家就很粘人,我随他,后来一个暑假过去,我回国,问他猫呢,他说养肥了,跑了。”

耳根烫。

连芍姿笑出声:“他那阵为了找猫,瘦了不少。”

烤箱轻微作响,默了几秒,龙七说:“不是有意抓他的,他老招我,手就从来没闲下来过,谁喜欢吃饭的时候突然被摸下巴。”

但说完就想给自己的一张剪刀嘴黏上强力胶,连芍姿什么都知道,正将蛋奶糊倒进巧克力酱中,似笑非笑。

龙二过来了。

大概是闻着海鲜粥的味道,蹬蹬蹬蹬跑到她身边,两只前爪哗地一下搭到龙七腰上讨吃的,连芍姿叫一声“Hans”,龙二才收爪坐下,哈着气看着龙七,一副忠厚老实模样。

原来龙二原名叫“Hans”,怪不得以前怎么训它都皮,它还没把改的名给认住,她问:“Hans今年多大?”

“快九岁,老狗了,译肯初中时养的。”说到这,连芍姿的食指往半空点了一下,解下围裙往外走,“有照片,Hans小时候很可爱。”

不差两分钟,一本相册就被连芍姿拿来放到厨房中央的置物柜上,龙七将粥放一边,跟着看,相册翻到中间部分,果然有Hans刚到家,在庭院内蹒跚学步的小奶狗模样,对比现在,可爱死了,再往后翻一页,就看到了初中时的靳译肯。

想起他之前说的一句“知不知道你老公初中牛逼成什么样”。

所以现在就真的看到他那时候的照片,刚放学的晚暮时候,他跟他弟都穿着私立学校的校服,他是初中的,他弟是幼儿园,他插着兜,牵着龙二的项圈绳,他弟啃着一块小面包,根本没在看镜头,那会儿他就已经挺高了,特别俊,身段挺,嘴却笑得斜斜的,一副智优生小坏蛋模样,庭院里有晚暮光,照在他的肩身上,还有点风,吹着他额前的头发和Hans的被毛。

还真跟傅宇敖有着质感上的差距,傅宇敖已经算是她初中时候最帅气的小男生了。

盯着这张看了半天,连芍姿从柜下拿朗姆酒,回身继续做蛋糕,龙七将相册往前翻,看到他那阶段的很多日常照,看来资优小坏蛋的人设那会儿就很讨女孩喜欢了,有一张班集体的野营活动照,他低着脑袋研究帐篷,后头半数或远或近的女同学都在悄摸看他。

再往前,看到岁数更小的照片,说一句:“他小时候太可爱了。”

“他还有掉牙期的照片呢。”

“我看过,”龙七立刻笑,抬头,“以前司柏林发在校园网上,把他给气得,不过前提是他先发了一张司柏林十岁被剃头的照片。”

“柏林的照片也不少,他俩一道玩到大,你往前翻。”

照着做,果然看到很多靳译肯,司柏林,彭子和舒萌的玩闹合照,说起来他们四个算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关系,舒萌那会儿穿得像个小公主,玩得比他们仨男孩还投入,那动作幅度压根不在乎走光,笑死她了,后来还翻到一张靳译肯,司柏林,彭子呈一排靠墙罚站的照片,彭子可逗,站着哭。

“他们小时候皮,不爱跟女孩玩,萌萌又爱跟着,他们就用水枪打萌萌,被家里发现,挨了一顿揍。”连芍姿将用好的朗姆酒放入柜中时,给龙七说一句。

“太皮了。”

“译肯直到高中以前都不爱跟女孩玩,我还担心他不解风情,以后不交女朋友。”

“怎么可能阿姨,您儿子招女孩儿这方面厉害着呢。”

连芍姿又笑,龙七再往后翻一页,看到他小学时候的小模样,紧跟着就看到他跟另一个女孩的合照。

和前面青梅竹马四个孩子不同,这张照片里,连芍姿和那女孩的妈妈也入境了,靳译肯没看镜头,被连芍姿牵着手,百无聊赖的模样,那女孩坐在她妈妈腿上,四人像在一场老友叙旧的茶会上。

动作有一两秒的停顿,连芍姿看一眼:“这是艾庭。”

想起来了,白艾庭跟靳译肯也算是青梅竹马,也想起来连芍姿以前很喜欢白艾庭,龙七的手在桌面上局促地点了点:“白艾庭好像不太跟彭子他们一块玩。”

“这孩子比较文静,不爱跟男孩一起玩,她经常跟在译肯后面看着,俩孩子的性格不太合。”

连芍姿背着身,在模具中缓缓倒入调好的慕斯糊。

手下的相册继续翻页,然后,居然看到一张他在沙发边痛哭的照片,三四岁的模样,眼角边有道抓痕,哭得满脸通红汗津津的,她还专门问一句:“这是哥哥还是弟弟?”

连芍姿探一眼:“哥哥。”

“他还会哭成这样呢。”

龙七撑着脸颊看,拿手机准备拍,连芍姿把做好的慕斯蛋糕放入冰箱保鲜:“少见吧。”

“有生之年都见不到一次。”

“他被幼儿园的一个女孩打了,老师说他做了个小玩具,那女孩觉得厉害,跟着看,他不让,跟对待萌萌一样,结果就挨了一下,把他打懵了。”

“那小姑娘这么彪啊。”

“对方妈妈也厉害,觉得女儿做得完全正确,还把因为这事就叫家长的老师训了一顿,隔礼拜就找了新学校,带着女儿转幼儿园了,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可爱,我印象深。”

听到这,突然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莫名熟悉,连芍姿口中那彪妈的做法也尤其亲切,指腹无声地在相册上磨着,龙七问:“阿姨,那个幼儿园叫什么名字?”

“伊竹私立幼儿”连芍姿抬额说到一半,顿了顿,“那小女孩也是个小混血。”

这种天杀的巧合,龙七心里简直日了鬼。

幼儿园的回忆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一片模糊画面,但被这张相片和连芍姿的回忆提醒,还真想起有那么一件事存在,当初龙梓怡在外护着她,回去却饿了她狠狠两顿,之后转到了一所公立幼儿园,把她丢在龙信义家让舅妈照看,这样对比,靳译肯惨不过她。

但真没想到她跟靳译肯曾经同所幼儿园,连芍姿看着她,额头斜了一下,龙七将刚刚拍的照片从手机里删除。

这时,厨房窗口处有车灯闪过,有辆车穿过前院往车库去,连芍姿的注意力被挪走:“吴姨回来了。”

“我去帮吴姨拿东西。”转话题。

然后立刻朝外去,往门廊走,刚要开门时,门也咔擦一声从外头开,她的手把上门框,但紧接着入眼的不是吴姨,一片阴影罩在她的肩身上,挡住玄関口的灯光,来者明显比她高,她抬额,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对上对方的视线。

一下子就认出他是谁,往后退半步,也正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会面,胸腔里的心抖了一下,紧接着循着厨房的声响回头,连芍姿也出来了,环着臂在走廊站着,看着来人,淡淡说一句:“回来了。”

龙七再回头。

靳译肯的爸爸在看她。

她也望着他,从前在白艾庭的相册里也看过一两张与靳父的合照,这回第一次见到真人,总算知道靳译肯为什么顶天叛逆,却仍屈从家里大部分安排,老爷子气场太强大,如果说藏习浦是那种闲云野鹤的涉黑大哥气场,靳译肯他爸就是安如泰山深不可测的白道大佬气场,他以前老说娶她回家会被他爸扒皮。

“这是龙七,译肯的女朋友,来这住几天。”

连芍姿接着说。

“伯父您好。”

“哦,龙七啊。”他徐徐接话。

像早熟知她,将手插进西装裤的兜,没进门:“饭吃了吗?”

“”

“吴姨在买菜,还没回来。”龙七还没答,连芍姿说。

“跟吴姨说别做了,儿子女朋友第一次来家里,这顿晚饭出去吃吧。”

靳爸这么说着,侧头,朝向车库方向:“老顾,车子不用停了,开出来吧,去餐厅。”

龙七后颈一僵。

她真没准备好独身赴一场和靳译肯爸妈共进晚餐的聚会,话都说不利索,又不好拒绝,回头看连芍姿时,连芍姿松开挽着的头发,继续不紧不慢地抱起臂:“那七七,你去楼上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吃晚饭。”

一上楼,她就火速连靳译肯的视频,靳译肯一接,她由不得他正在干嘛,低声而快速地砸话:“你爸回来了,要叫我出去吃饭,我第一次见你爸妈就要一个人跟他俩吃饭,有这样的初次会面吗?我要疯了!”

“你这么牛?”

靳译肯居然听完就笑,斜斜坐在桌前。

“我牛个头,我怕死了,你爸不厉害着吗,三秒钟看穿我不学无术。”

“我爸对女孩子很温柔的。”

“你想办法把我支走,我不想吃晚饭。”

“没事,你不说挺有意义的。”

简直崩溃,但虽说一边抓狂,一边还不由自主地换着衣服,靳译肯坐正,终于正经地说一句:“别紧张,我爸刚回来,第一顿晚饭叫你出去吃,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冲我妈来的,你就在那儿顾着吃就成,谈话的事交给他俩。”

想起来他俩在闹离婚。

靳译肯云淡风轻的口气像是在说别人的家事一般,龙七换好衣服,拿手机:“你昨天还跟你妈打电话了?”

“嗯,聊了点你的事。”

“你安定了,不着急回来了?”

“你有福气了。”

靳译肯偏偏只说这么一句,随后靠向屏幕:“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出门,你去吃顿好的,我爸口味跟你挺像,他挑的餐厅你一定喜欢,还有,他要是送你见面礼,你别客气,收,全收,他好东西多着,你拿一样是一样。”

龙七分明听出这话后头“反正快分家了”的潜意思,白靳译肯一眼,他笑嘻嘻地挂了视频。

此刻的网上应该还在针对她的艾滋话题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着,而她在靳译肯的房间里忙碌地梳妆打扮,连芍姿与靳爸在楼下客厅等待,她迅速地穿衣服,顺头发,戴耳环。

同样的电闪雷鸣,同样焦心难耐。

第一百二十章 疾风

晚餐是法国菜。

就餐地选在了市中心僻静处的一座老洋房中,人不多,位置很大,靠窗的一处,窗外是大片的法国梧桐,窗内光线幽而不暗,位置周围有纱幔做遮挡,隔出私人空间,氛围静谧。

餐前的肉桂吐司已经抹着黄油吃了一片,前菜的碳烤牛舌特别嫩,主菜M8澳牛是靳译肯的爸爸点给她的,连芍姿帮她点了一份低温三文鱼和一份柑橘奶乳冻,剩下的沙拉,辅菜等,都是按照龙七的想法点的。

她吃到第一口食物的时候,紧张到快抽筋的胃绽放第一朵烟花,连芍姿和靳爸分别坐在桌子两头,顶上的低光照在她动着刀叉的小臂上,她往嘴内递进第三口牛舌的时候,两人仍旧没说一句话,小提琴乐缓缓流淌在餐盘刀叉之间。

龙七也不说话。

就这么维持了十分钟的默不语,连芍姿准备往牛排撒盐粒,但盐瓶已见底,她别头正要唤服务生,龙七准备把自己的盐瓶递过去,而另一边桌头“咔”一声响,靳爸抽开椅子,服务生走进纱幔,也被他一记压在空气中的手掌提示着停步,他拿着盐瓶站到连芍姿的椅旁,单手插着兜,食指在瓶身上敲击两下,白色细小的盐粒无声地落到牛排上,量,力道,都好像是夫妻间的默契一般,龙七看着这幕,嚼牛肉的劲儿都放缓了,连芍姿抵着额看着,叉柄在她另一手的食指与中指间摩挲着。

完事,靳爸将盐瓶放到盘子跟前,拿走空的那瓶,回身递给服务声,抬了一记额,服务生点头退出,去换了。

龙七咽牛肉,切第二块,递进嘴。

“龙七今年大二?”

第一个问题就在这时候猝不及防地来,刀尖划过牛肉,在盘面上“兹”了一声,她放刀叉:“嗯,我跟靳译肯同级。”

“她跟译肯小时候还读同一间幼儿园。”

连芍姿搭腔。

连芍姿居然看出来了。

龙七的那块牛肉还在嘴里,很慢很小幅度地嚼,靳爸已经入座,看过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一丝感兴趣的表情:“这么有缘分?”

“七七今年是二十”

连芍姿边说边看过来,龙七接:“20整。”

“译肯21。”靳爸说。

“我比同龄人早一年入学,我妈当时比较忙,没空带我。”

靳爸低头切牛肉,递进嘴后,说:“那译肯离法定还差一岁。”

随后抬头,连芍姿正好也看他,两夫妻就这么笑一记,好像在打趣儿子一样,压根儿不像什么在闹离婚的人,龙七的奶乳冻上来了,连芍姿说:“你尝尝,这个口味女孩儿都喜欢。”

“经过她肯定的甜品可不多。”

靳爸喝一口红酒。

龙七尝完,点头:“特别好吃。”

“那么,现在的规划是做艺人?”

一句话又回到主线,她回:“工作这方面今年放下了,想把书念好,我读的是表演系,想做演员。”

“专心学业很好,很多事,成在基础硬,厚积薄发。”

“天赋和运气也很重要,七七能吃这碗饭。”

“还得有一定的推动力与保护罩,”靳爸接,看龙七,“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三个月前译肯打电话时,你的情况听着很严重。”

叉子在空中顿了一下,回:“好了叔叔,我完全好了,一直没机会向叔叔致谢,特别感谢叔叔对我及时的帮助。”

“他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子从小到大开过几回口,难得有忙可帮,何况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连芍姿这么缓缓地说着,看过来:“所以七七,别放心上。”

正要应的时候,连芍姿的目光却折过她,好像看到了纱幔外的什么人,额头轻轻地撇了撇,打一声响指:“Galina?”

纱幔外正流动着的高跟鞋声戛然而止,干练短发,提着大牌手包的女人循声探头进来,随之而来的是跳出红唇的一句大惊喜:“Elaine!你怎么也在这儿用餐呢,真巧。”

龙七放刀叉,跟着连芍姿一起站起来,连芍姿很轻松,与对方握臂寒暄,看上去像打过许久交道的好友兼生意伙伴,龙七估摸着自己要叫人一声阿姨,但对方穿得又实在时髦,一看就是有特大来头的职场老妖精,正寻思时,Galina也看到她,而且认出她来了,那手朝她这边抬了一下:“哎”

然后又看到桌子另一头的靳爸。

“哟,”手又放了下去,“这,打扰你们用餐啦,看我这一下见你给激动的,本来以为明天才能见到你呢。”

“一个人?”连芍姿问。

“不,约了客户,约的八点。”

“你在这坐下跟我们一块吃会儿,这才七点半,我们刚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