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千里摸摸她的头，轻声：“先找到你师兄的行踪再说。”
“嗯。”
离开祁山十余里，到了下一个小镇，三人才找地方歇脚。哪怕是隔了十里地，也看到了明月宫到处张贴的悬赏令，进了客栈，点了菜等饭，隔壁两桌人谈论的，都是明月宫的事。
“那段红妆的武功可是历代宫主中最厉害的，可竟被人一招毙命，我看这赏钱可不好拿。”
“若是好拿，明月宫的人自己上就行了，还费这事。”
“不过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刺杀段红妆。”
“谁知道…”
他们闲话未停，七七已经喝完一杯茶。她转了转眼，跑到门口揭下一纸追杀令，拿了回来。团团眨眨眼：“师姐你干嘛？”
“嘘。”七七把追杀令收好，一会看见去洗手的鱼千里回来，正好菜也上了，默不作声吃饭。
隔壁两桌边吃边说，三人倒是听了不少小道消息，尤其是对凶手的描述，简直跟亲眼看见似的。
“据说那一男一女长相丑陋，夜里在街上转一圈，连小孩都不敢哭。”
“而且还冒充南山教的人，倒真是大胆，看来是铁了心要得罪两大反派了。”
“李家和段家不是向来交好么？只怕是李家也要动手追凶了。”
七七腹诽，你们才是丑八怪！
吃完饭，三人回到房中，团团还惦记着她拿追杀令的事，关上门跑进里头：“师姐师姐，你拿追杀令干嘛呀？”
“防身。”七七把追杀令折好塞进腰间荷包，贴身带着。
团团不懂，鱼千里解释道：“如果明月宫有人追来，大可以把追杀令给他们看，证明我们跟他们一样，都在找凶手，让对方放松警惕。”他又偏头说道，“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我们都没有暴露真面目，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动手的。关键时候我可以亮明身份，我好歹是他们同盟的人，如果同盟看见追杀令都无动于衷，他们才会真的恼火。”
鱼千里了然，团团感叹道：“原来师姐不是笨蛋，心思很缜密嘛。”
七七唇角上扬：“我又想把你团成团丢出去了。”
团团脸色大变，躲在鱼千里背后：“师姐夫救我。”
这一抱，看得七七急了：“松手！你师姐夫身上有伤。”
团团急忙松开，刚放手就被她抓住了，又见她弯嘴一笑，这才明白过来被骗，气道：“师姐你赖皮。”
“不赖皮就不是你师姐了。”七七把他拎到一边，又摸了摸鱼千里的大腿，嗯，还好伤口没事。可为什么他的脸很诡异地红了…
团团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一会才道：“师姐，师姐夫，上回黑白双煞出现的事，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七七记得白煞长得很好看，还冲鱼千里笑得妩媚。可她却没机会朝她吼“看我男人干嘛！”
团团歪了歪脑袋：“我当时逃走，是以为他们来抓我的，因为他们曾败在我爹手上。可后来发现他们虽然是来抓我，但目的并不是为了害我，而是为了害师姐夫。如果没有我，那《天弘秘笈》的真假就无人能判定，师姐夫身为盟主无法处理好这件事，势必要被人诟病。所以有人指使黑白双煞前来抓我，最终目的是师姐夫。”
七七蹙眉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团团耸了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看似不起眼的事，或许是同一人所为。如今只是导丨火丨索，总要烧到炸药桶那。我爹…当年就是这么被害的。如果他警惕一些，就不会中计…”
他深吸一气，七七摇摇头：“不要说了，团团。”
团团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当年我们路过野外，有个怀孕的妇人说肚子疼，爹爹就送她回去。到了她的家中，她的丈夫十分感谢，留我们喝了茶。随后我们从山路离开，又碰见山贼。山贼很快就被打跑了，当晚父亲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住进客栈。又吃了小二送来的酒菜，第二天有人来挑衅，爹爹负伤，留在客栈休息。到了第三天，我洗完澡回到房里，却看见父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原来从那怀孕妇人开始，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是仇家安排来试探的，而吃的每一种东西，都有让人丧失内力的毒。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警惕，一切的事都顺其自然，所以根本没有防范心。”
七七摸着他的头，轻声：“团团…”
团团趴在她的怀中，握紧了拳：“如果不是师父路过，我早就死了。我不想再看见同样的事出现，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
“不会的。”七七抱着他，眸光冷厉，“谁敢坏我的好事，我就宰了他，丢进茅坑填一百遍。”
鱼千里：“…”
团团：“…”师姐，我真的是在说很严肃的事好么。他揉了揉眼，高悬的心已经被丢到茅坑去了。他的师姐根本没有变，还是那个笨蛋师姐。
楚厉一行人并没有走远，鱼千里交代的事很快就飞鸽传书回来。正好是午时用饭，鸽子扑腾到桌上前，七七一把抓住它的腿，阻止了它捣乱。取下腿上纸条递给鱼千里，这才把鸽子放了。
团团凑近了问道：“有笨蛋师姐师兄的消息了是吗？”
七七捏了捏他的脸：“你才是笨蛋。”
鱼千里看了一眼字条，抬头说道：“你师兄…回南山了。”
七七扶额，她一点也不想回去挨打：“现在回去我娘一定会把我关起来，然后乱棍把你打出去。”
台词怎么听得这么耳熟…鱼千里夹了菜给她，问道，“你师兄一般什么时候会外出？”
“要办大事的时候。他可是首席大弟子，最得我娘倚重了，没有什么事肯定不会下山。”七七眸光微亮，“我想起浮游子要过七十大寿了。”
浮游子是无量教教主，门派建在一座岛屿之上，与南山教、明月宫并称江湖三大反派。
鱼千里深谙武林世家的事，自然知道。听闻浮游子七十大寿时，所有邪门歪道都前去贺寿。如今无量教势力较之十年前壮大一倍，这次想必也会去得很齐全。
“到时候人多，要混进去并不难。我们也大可不必进去，只要在半路找个机会拦截我师兄就好。我娘向来不喜欢去那些地方，这次应该也不会去，不怕碰见她。”
“江湖传闻你母亲确实很少离开南山，所以上一次她出现在炼剑山庄时，众人都很惊讶。”鱼千里说道，“她是为了带走你才亲自来的。”
七七笑了笑，让他揣摩不透这笑容的意思：“是啊，上好的练功牺牲品，怎么能落入他人之手，当然是要自己带回来用的。”她恹恹说着，儿时被逼迫练功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哪怕是她寒毒发作，异常痛苦，她也不许自己偷懒一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寒毒彻底发作，才将她丢到医谷…
这一丢，就是七年。
再出现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上的人是鱼家后人，前来阻扰。
只是想起往事，她的手心已渗冷汗。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无量教在西北面一座孤岛之上，门下弟子留岛的有三千余人，散布江湖中的弟子也有五六百人。这次教主寿辰，八方齐聚，进岛的船舶都已备好，而临近的路上镇子都能看见前往的武林中人。
团团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了一圈，买了一支糖人，又走了回去。跑进客栈进了房间，咬着糖人把门关好，边从怀里掏出门派令牌边放桌上，坐上凳子才把糖人取下，喝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三张。”
七七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盈盈道：“真乖，身手越来越好了。难怪师父带你出去时敢放心把你丢下，有这门手艺，饿不死。”
团团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看向鱼千里正色道：“师姐夫，我师姐就是个披着正派皮的反派小人，你不要想不开娶她。”
鱼千里说道：“你们两姐弟真是相杀相爱。”
“…师姐整天扬言要把我团成团丢去填茅坑，一点也不疼我。”
七七捏捏他的脸：“不要黑你师姐。”拿过令牌，前后看了看，脸上一僵，“螳、螳螂教？”她大怒，“不是让你偷一些名字好听的吗，侠客的形象你还要不要了？”
“他们脸上可没写着是哪个门派的。”团团舔了舔糖，“要不你自己去偷，而且师姐…你不要再说自己是女侠了，我脸皮薄，听了脸红。”
鱼千里看着两人，性子如出一辙，褚逍遥教的徒弟跟他真是一模一样。果不其然，七七又去欺负团团，揉他肉呼呼的脸。他拿过令牌，说道：“我让楚厉去找你师父了，告知他有人冒充他，让他多加小心。”
“师父不知道会不会去孤岛上。”七七歪歪嘴，“希望他会去，我都半年没见他了。”
鱼千里走到窗户前，往外看去。下面是喧闹的街道，要去孤岛必须要经过这个小镇，而这条路，是进镇的唯一通路。看了看下边没有异动，他离开窗前，倚身说道：“明月宫的人来了。”
“这么快？”七七也走到他一旁，探头往外看去，果真是明月宫的人，而且她看见来人中有慕清清和阿碧，“连门下大弟子都来了，只怕护法圣姑都来了。你说他们是来贺寿的，还是来抓人的？”
“抓人。”
“为什么？”
“他们在到处张望，只是贺寿的话，不会如此。”
七七恍然，再仔细看去，果真是在东张西望。
“而且以明月宫的财力，门下大弟子过来，肯定是坐马车，而不是徒步挤在人堆中。”
鱼千里只分析两点，七七已经信服。沉稳平缓而又不让人有质疑余地的嗓音听来分外舒服。眼底突然色沉星海，面色严峻起来。七七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又看见一行车队，往前行去。
饶是没有人开路，两边的人仍是自觉闪开，恭敬站在两旁，目光时而有交接，却无人敢吱声。原本喧哗的街道，突然就沉寂下来。
能威慑人到这个地步的，唯有鱼家和南山教。而鱼家是绝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下的，唯有南山教。
七七抓着鱼千里胳膊的手力道已不自觉做大，她紧盯那紫色流苏遮掩的车厢，看不见里面坐了什么人，但两边的弟子，却都是教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我娘没有来。”七七认得她的马车，明显这个不是，“师兄来了，车里的是师兄。”她回身冲团团摆了摆手，“团团，跟上去，看看他们住哪里。”
团团立刻起身：“得令。”
跳下凳子，团团不急不缓地出门了，跑到楼下混入熙攘人堆中，跟上那数十人的队伍。
夜幕已至，正是十五的日子，圆月悬挂天穹，星辰似宝石碎在夜空，景色实在不错。
这样好的景色，苏云开肯定不会错过。拿了酒站在廊道栏杆前，眺望远处，所望的地方，正是无量教所在的孤岛方向。
七七见天色已黑，跳上屋顶准备摸去苏云开住的客栈，刚跳上去，就见屋顶坐满了赏月的人，熙熙攘攘，简直跟白天的市场一样，她愕然。
晒着月光喝着酒的众人瞧见她窜上来，齐齐看去，语重心长道：
“小姑娘黑衣蒙面的，这是要去刺探什么敌情呢？”
“都是黑道出身，姑娘这种伎俩还是快收起来吧，不要丢人现眼了。”
“这里的都是你的前辈，你这是何苦呢。”
七七伸手抹汗，不带这么鄙视人的。她往四下一看，真是…屋顶上都是人啊，这种放着屋里的桌凳不坐，偏偏跑来屋顶聊天吃酒的，怕只有在武林中人里才能看得见了吧。
她抬了抬脚，横冲直撞：“借过啦借过啦。”
一时怨声载道“小姑娘你要厚道啊”“你哪个门派的，叫你首领出来”“再踩我手我就放暗器啦”！
七七忍无可忍，索性下去，这一到地面，百里无人，立即通畅了。前后看看，空荡荡的，她揉揉眉心，还能不能悄悄溜过去了。
小镇百姓家家大门紧闭，生怕有人来扰。那江湖人又都在屋顶上，七七完全不用隐藏，很顺利地走到了南山教所住的客栈。
她刚走到门口，苏云开已经看见了她，弯身低头，笑唤：“玲珑。”
七七心头陡然一顿，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他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暗暗咽了咽口水，这才一跃而上。
苏云开左手执酒，右手去拉她。触及她的手拉过来，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谁想她却一步贴近，转眼脖子上已经抵来一柄冰凉匕首。他轻眨眼睛：“师妹，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师兄一点都不喜欢。”
七七紧握匕首，盯着他说道：“段红妆是不是你杀的？”
苏云开笑了笑：“当然不是，我知道你当时在那里，我怎么会杀她，陷你于不义。”
“那百灵草呢？”
“不见了。”苏云开伸手抵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推了推，没推开，反倒是这个举动像是惹得她更加警惕，刀刃已划破脖子，雪白的匕首立刻见了点点血迹。他唯有放弃，“那天我在等段红妆拿百灵草过来，谁想一直没等到。等我过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百灵草也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空盒子。”
“证据。”
苏云开眼神微动：“没有证据…只是玲珑，你这样质疑我，师兄很难过。”
“质疑你的我更难过。”七七咬了咬唇，“为何你能私下会见段红妆，你跟她很熟络？”
“我跟她当然不熟识，但她和师父却常有往来。而我去之前，师父先让人送了书信，说我要过去，所以才顺利见到了段红妆。在我发现她死于非命后，我就走了。”苏云开声调平缓镇定，“我本以为杀死她的是你，如今看来不是。”
七七皱眉，匕首仍没离开他半寸：“你真的是直接走了，没有去禁地？”
“我去禁地做什么？”苏云开低头看她，笑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错，看来鱼千里将你照顾得很好，这样师兄就放心了。”
七七真想捂眼睛，笑得这么纯良无害，她简直要心软了：“别打岔，我要证据。”
“没有证据。”苏云开默了默，“如果说段红妆是鱼千里杀的，你会不会信？哪怕不用证据，你也绝不会怀疑他，对吧？所以啊…师兄很难过。”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这种笑容是七七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满布危险的意味。
“玲珑，你该不会是忘了，师父本来是将你许配给我的，如果没有鱼千里，你我就是夫妻。”苏云开往后稍稍退步，那匕首总算没有再追上他的脖子，“你以为我对你只是同门之情，可我并不愿只做你的师兄。而今你却对我刀剑相向，以后你要我怎么安心待你？”
七七愣了愣神，不得不说她的确一直没有发现苏云开竟是喜欢自己的，只因他对谁都那样笑，那样说话，甚至语气也一样，根本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待谁真心，对谁假意。可现在的一番话，分明有怨气，还有满满醋意。那怨气和醋意，指向的人不是她，而是鱼千里。这样一来，只怕师兄是记恨上鱼千里了。
苏云开一步上前，捉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腕，目光如炬：“师兄最不高兴的不是你和鱼千里在一起，而是你和他在一起后，就不再相信师兄。”
“这两者没有联系。”七七挣扎脱手，那紧握的力气却异常的大，她抬头冷盯，“我只知道段红妆死后，我所发现的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你。哪怕他当时不在身边，我也一样会怀疑你。”
苏云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屋檐下跃进一人，如风的影子般迅速到了面前，转眼自己的手骨也被捉住，像要将他的手骨握碎。鱼千里冷声：“松手。”
七七诧异：“你怎么来了？”她急得心跳直达三百，“这是南山的地盘，你跑过来被他们看见是找死吗？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鱼千里轻声，只说了两个字：“担心。”
七七微怔，饶是再美星辰，也比不过在她眼里独一无二的他。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入夏的夜晚晚风并不会让人觉得凉爽，反而有点闷热。暴雨前夜，闷得让稍有动作的人汗流浃背。
苏云开盯着从容镇定的鱼千里，脸上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你受伤了，身上都是草药的味道。这整个客栈都是我南山的人，你确定能顺利逃出去？”
七七声音已冷：“拼上我一条性命可能逃出去？”
苏云开半有恼怒：“玲珑！”
“我信师兄没有杀段红妆。”七七抬眼看着他，“也没有拿百灵草，更没有闯禁地。”
说谎和不说谎的时候，神情语气是不一样的。自小就和他熟识的七七分辨得出这细小的不同。
苏云开说道：“你只是想让我放他走，所以才改口。”
“师兄这样又何尝不是不信我？”
苏云开愣神。
七七无奈一笑：“今日一过，你我是再没有彼此信任的机会了。”不知是谁的错，像是和兄长翻脸，一世心里都有疙瘩般不痛快，“可如果你敢碰他，我也唯有动手。”
苏云开怔了片刻，没有叹气，也没有再笑，缓缓松手。七七的手腕上已经被握得紫红。鱼千里见他松手，也将手收回。
“走吧。”苏云开看着她，“趁我还没有改变决定之前。”
一旦他下令，客栈里的门人都会涌来，到时候也着实棘手。七七微微点头：“谢过师兄。”
苏云开见她转身要和鱼千里离开，又道：“我们来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给浮游子贺寿，而是因为收到风声，有人要将百灵草献给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浮游子，让他多活两年。”
七七低眉想了片刻：“谢谢师兄提醒。”
鱼千里随她一同离开这里时，又抬眼往廊道最里面，木门紧闭的地方看去。据团团说，这整间客栈都已经被南山教的人买下，以他们高傲的脾气，肯定不会容忍闲杂人等住下。但是刚才每间房都隐隐有刀剑声响，唯有那间很安静，但灯火通明，里面明显有人。可南山首席大弟子有危险，那里却没有动作，里头的人的身份必定比苏云开高。
在南山教中，比他地位高的人，唯有沈柔和七七。
所以…那里头的人，是沈柔？
街道上仍没有人走动，还都待在屋顶喝酒，时而听见争吵和叫嚷声，吵得心烦。
“七七。”鱼千里见她走得越来越快，要不是手牵得紧，几次都差点脱手。
七七忙停下步子：“你伤口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