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子却住了嘴,瞄王徽一眼,试探道:“老奴僭越了,不该私下里编排主人家事……”

王徽了然一笑,“嬷嬷放心,我这处没那许多规矩,我们坐一起谈天说地,谁也管不到我们。”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况苏氏绸缎富甲天下,我对这当世巨贾的轶事自然也是有兴趣的。”

赵婆子就放了心,喝口水润润喉咙,继续说八卦,“咱们夫人虽说是苏家独一份儿的嫡姑娘,但其实并不怎么得苏老太爷看重,不然也不会将她嫁到国公府来受磋磨。她头顶上有两个嫡亲兄长,虽是嫡子,但才干心胸也差了一筹,他们家最出挑的,说来还是三老爷。”

王徽听她特意点出“嫡”字,心中一动,问道:“哦?莫非……这位苏三老爷竟是庶出不成?”

“是了,三老爷是夫人庶出的弟弟,据说生母早丧,一直跟在苏老夫人身边长大,被老夫人视如己出,很是疼爱。”赵婆子说得兴致勃勃,“算来少夫人该称他一声舅爷的,但其实三老爷也不过比少夫人大个四五岁罢了。”

“天资聪颖,三岁就识数,五岁就能拨算盘,八岁就能帮着老太爷看账啦。就是听说近来跟家里闹了些别扭,常常外出单做生意,倒也算得风生水起,可又怎比得苏氏绸庄家大业大日进斗金?到底还是小孩儿脾气,苏老太爷和两位嫡老爷也是纵着他……”

王徽边听边点头,做出一副八卦妇女的样子,接着问:“既是都纵着他,又得苏老夫人疼爱,何以还会跟家里闹别扭?”

赵婆子一脸神秘兮兮,好像掌握了什么军国机密一般,“少夫人有所不知,苏家原先纵着三老爷,也不过是觉得他在小打小闹,待长大了,自会回去继承祖业,帮衬父兄。可去年五月上——老奴也是听夫人闲聊提起的——三老爷竟说要出海贩货,且并非是琉球扶桑那些近处,说是要出远海呐。去那红夷化外之地,据说那边没有生人,住的全是鬼怪罗刹,外皮黑如焦炭,青面獠牙……”

王徽差点笑出来,但好在多年修炼面皮功夫,早已臻化境,仍是不露声色,一脸心有戚戚焉地附和赵婆子。

“您说说这苏家还能不和三老爷翻脸吗?要老奴说也是,三老爷有才有貌,便算天天在家里坐着,也能令那苏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又何苦出远海犯险呢?那海上风浪滔天,无边无际的,一个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哎呀瞧我这老婆子,说什么浑话呢,该打,呸呸呸。”赵婆子一边说就一边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下。

王徽嘴上还在应付她,心里可就活动开了。

苏家(下)

这个时空虽自宋朝以后就跟史书所载全然不同,但如今的年月算来就是公元十五世纪初,差不多也就是明初。大明水师威震天下,楚朝的造船业也颇不弱,虽说女皇开国后施行海禁,但绵延三百年,到今日,海禁政策已基本形同虚设,但因物力所限,时人出海贸易,不过往返琉球扶桑诸岛,再远便望洋兴叹了。

平日京师闹市街头,来来往往的夷民胡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大多来自西域或柔然,鲜少有从东南海域过来的。

也就是说,对于现在的中原人来讲,南洋诸国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处女地,总有那高瞻远瞩的有识之士,思想眼界都远超时代所限,自然会把目光放到未知的蓝海市场里。

苏家三老爷,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出远海贩货呀……若能平安归来,可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王徽听着就心痒得不行,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若能在苏三老爷的生意里投一笔资金,那可就……

赵婆子一打开话篓子就停不下来,见王徽对这方面有兴趣,又细细介绍了苏家其他一些情况,不过都是些细碎琐事,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只知道这位苏三老爷单名一个锷字,表字唤作廷梅。

王徽想了想,又问:“不知这位苏锷老爷,跟母亲之间可亲厚?时常来国公府做客么?”

赵婆子道:“老奴跟着夫人这几年,倒也未曾觉得他们有多亲厚,不过是逢年过节走走礼,做做客,一年来府里也总有四五回罢……三老爷还是跟大老爷更亲。”

王徽就端正了坐姿,诚恳道:“如此,我这里有一事,还望嬷嬷相助。”

赵婆子一愣,随即又是一喜,她总觉无从报答少夫人的救子救女之恩,眼下既有机会能帮上忙,自然欣喜,忙道:“少夫人尽管吩咐,老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定要令少夫人满意才是。”

“嬷嬷言重了,”王徽笑着摇摇头,沉吟一刻,才缓缓说道,“待苏三老爷再次拜访母亲时,还望嬷嬷能知会我一声。”

赵婆子有点意外,但马上就收敛了表情,知道不该打听主子的事情,只是满口应承下来,“这事简单,少夫人放心便是。再几日便是九九重阳节了,想来三老爷应会登门拜访。”

“如此就有劳嬷嬷了。”王徽满意而笑,看了魏紫一眼,魏紫会意,从腰里掏出一两银锭子递过去。

赵婆子本待推拒,转念一想,不如收了钱,也好教少夫人放心,更显出自己帮她办事的诚意,于是就笑着掖到了怀里,又是一番行礼道谢不表。

“嬷嬷还要回去复命,我便不多留你了。”王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瞧着脸色不好,见了我差点哭出来,又瘦了一圈呢,”回了溶翠山房,赵婆子就开始跟苏氏信口胡诌,“您还记得她十六那天过来见您,还怪威风的吗?现下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老奴瞅着,那眉宇间都是一团黑气,可怕人呢。”

“啧,那智性大师怎的还不回来……”苏氏抿一口核桃酪,嘴里温热甘甜,心里却烦闷焦躁,眼见赵婆子一脸小心地站在近旁,就赶紧冲她挥袖子,“哎呀你,不懂规矩,从那腌臜地儿回来,还凑我这么近,回去多洗几遍,小满,去拿几炷檀香送到赵嬷嬷屋里,去去晦气……”

小满应着声跑出堂屋。

赵婆子心下暗骂,面上赔着笑后退了几步。

“你瞧着……铭哥儿受伤,当真与她无关?”苏氏又问,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看着都是油尽灯枯的样子,还一径庆幸昨儿世子爷没进她的房呢,”赵婆子说得绘声绘色,“说是世子爷醉得狠了,她又害怕,就没开房门,世子爷骂了几声便走了,后面的事就都不知道了。老奴看着也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她那身板,端碗吃饭都费劲,哪儿来的力气打人?至于请强人谋害世子爷,就更是笑话了。”

“哼……丧门星!”苏氏满脸嫌恶,觉得核桃酪也腻味起来,遂重重搁下碗,恨声道,“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都是她的错!我这些天没理她,她倒自在起来了,铭哥儿过去看她一眼,便遭逢这等横祸,再过几日,还不得骑到我和国公爷头上?不行,我得禁她的足,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东院!”

说着便要传令下去。

赵婆子额上微微见汗,她虽不知道王徽在打什么主意,但却隐隐觉得这位少夫人跟以前大不相同,恐怕是要有一番起色的,若在这当口被禁了足,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么想着就不自禁地着急,这一着急,倒还真的急中生出智来。

“夫人,夫人慢着点呀,”她一副忠心老仆的样子,满脸推心置腹,“您先别急着禁她的足,您想,世子爷不过是路过她的院子,过去申斥她几句,就遭了这等祸事,您若再下令不许她院里的人出入,这可……”

苏氏一惊,猛地看向赵婆子,半晌喃喃道:“这……这……她身上那东西,竟这般厉害?”

赵婆子心有余悸,“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依老奴看,智性大师回来之前,咱们还是得先忍下这口气,万万不可得罪了她身上那大仙,不然……”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恐惧地打了个寒颤。

苏氏偏头痛又发作起来,初秋凉爽,却出了一身的汗,再加上早间被孙浩铭的事闹的,早已心力交瘁,忍不住伸手按住额角,轻轻揉着。

赵婆子蓦地又想起一事,赶紧再添一把火,“老奴记着,当日是不是霜降那丫头献的策,说疑心少夫人撞邪,结果第二天可不就丢了?”

苏氏脸色发白,轻轻抖了抖,良久终于重重啐了一口,咬牙道:“也罢……就再让她逍遥半月!”

赵婆子轻轻舒了口气,露出笑容,“夫人忍得一时之气,自有后福。”

东院的丧门星同志自是不知道溶翠山房这段对话,只是发现孙浩铭出了事之后,国公府也还是平静如旧,脑子一转,便隐隐猜到了苏氏的心思,不由一笑,继续带着妹子们习拳练武。

其实,她想见苏锷还有另一条因由。

眼下在国公府,虽然已经有了赵管家和赵婆子这条人脉,但他们终究还是下人,且面上还是孙敏和苏氏的人,许多事做起来极为不便。若能真正搭上府外之人的线,和苏家最出挑的人才有了交情,得到的可就不只是金钱方面的回报了。

单说马上就要临头的事,半月之后,那个叫智性的和尚恐怕就要回京,到时这所谓的驱邪之事该怎么解决……皇商苏家名动天下,苏锷又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就算他本人不认识智性,至少也该握着几条能搭上承恩寺的线才对。

时间悄然流逝,八月下旬的几天过得十分平静,就是魏紫一脸忧愁地叹气,安慰王徽说这个月虽然仍没来癸水,但下个月肯定会来,少夫人千万莫要担心。

……脸上愁得都能拧出水来,还让我不要担心呢。

王徽暗自吐槽,深知自己这身子诡异,在那方面肯定大有问题,但眼下并非燃眉之急,只能暂且不理,日后再作计较罢。

在王徽的担忧和期盼中,重阳节终于到了。

就如赵婆子所说,九月九这天一大早,苏氏嫡长兄苏钰、庶弟苏锷就带了礼物,叩开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廷梅

赵守德亲自迎到门口,指挥着小厮们给苏家两位爷卸车,又把礼物抬走,一面笑道:“给两位舅老爷请安,夫人一大早就等着啦。”

并不提要带两位舅爷去拜会国公爷的事情,反正国公爷这时辰肯定不在府,不知在哪处花天酒地,大家都心照不宣。

“赵总管辛苦了,”苏钰人到中年,身材有点发福,颌下蓄了短须,未语先笑,看着一团和气,一面说一面掏出个钱袋子塞到赵守德手上,“一点心意,算我请弟兄们喝酒。”

赵守德暗自掂了掂,竟有四五两之重,脸上笑开了花,赶紧谢过收好,殷勤带路。

不愧是苏家,每回过来探望夫人,出手都是如此阔绰。

只是那位三舅爷,怎的看着有心事的样子?

苏锷也才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身量高挑,肤色微黑,想是常年在外奔波给晒的,生得眉秀目朗,神清骨俊,就是微皱了眉,眼神有点空,显是心里装了事。

苏家兄弟三人,照着岁寒三友分取了表字,苏钰字廷松,苏钧字廷竹,苏锷字廷梅。老大豪爽和气,打理自家产业也颇有一手,但并无杰出才干,守成之辈罢了;老二略有小智,心胸却不宽广,常在家中挤兑庶弟,明里暗里给人使绊子。

唯有老三,虽是庶出,却眼有韬略,胸怀丘壑,十四岁就能独当一面支撑铺子、弹压掌柜、核查坏账,十六岁出外单跑生意,四五年下来,虽然还没有自己的恒产,却已积攒了丰厚私蓄,交游广阔,黑白两道的朋友更是遍布天下,道上人若提起一句苏廷梅苏三爷,那是都要挑大拇指的。

甚至在庆丰、茂通这样规模的牙行钱庄里,他也握了一小撮“工本”,也就是股子,每年光吃红利,便是好大一笔进项。

所谓苏记三子,独香一梅,说的就是他。

赵守德面上不露,心里嘀咕,却丝毫不敢怠慢了这位庶出的舅老爷。

那可不得敬着吗,这位是苏老太爷的老来子,据说苏家再往后三代的富贵,可全系于他一人。甚至国公府的兴旺显达,国公夫人能否继续锦衣玉食,他老赵家能否继续过得舒坦,也都跟他老人家有莫大关系。

单说怀里揣的这赏钱,虽是从大舅爷手里给出,可究其根本,到底是出自苏氏本家绸庄,还是出自三舅爷的资产,还说不准呐。

不一时,就到了溶翠山房门口。

苏氏亲自在门口等着,看到大哥身影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跌跌撞撞上前去,牵了手就是一通哭。

苏钰连忙扶住:“小妹这是怎么了?莫非铭哥儿病情有所反复?”心道那个搅屎的妹夫半点靠不住,他前阵子又忙,外甥手指被人折断都没能前来探望,国公府一应重担都压在妹妹身上。他这妹子虽蠢笨了些,如今看来,却也可怜。

白露也在旁抹眼泪:“舅老爷们可算是来了,咱们夫人最近过得难呐!”

苏钰不禁叹了口气。

苏锷皱了皱鼻子,恍若未见苏氏的眼泪,走上去端端正正一礼,“给长姐请安。”

苏家男女分开序齿,这辈只得苏氏一个女儿,苏锷便叫她一声长姐。

苏氏这才收了悲声。她身为嫡女,对这个庶出弟弟是本能的不喜,奈何他受爹娘信重,苏钰苏钧面上也敬着他,她便也不敢太过怠慢,换了笑脸,“三弟也来啦。瞧我这丑样子,吓着你了罢?”

苏锷进门心不在焉,此刻却收了心事,彬彬有礼,“未曾。大哥长姐不如进屋再叙。”

几人就进了堂屋,丫鬟们上了茶点,互相寒暄一番,又问过各自亲人近况,苏氏这才屏退了下人,对着苏钰又掉了泪,眼巴巴问道:“二哥呢?怎的没随你们一同过来?”

“爹爹让他去杭州督货,要月底才能回京,”苏钰殷殷而询,“莫哭了,前阵子我忙,没能亲来探望,铭哥儿可还好?府里可还安生?”

苏氏方抽抽噎噎地把近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重点突出姓王的扫把星身染邪祟,那上身的大仙有多么厉害,宠爱的丫头霜降走失、孙浩铭无辜被揍何等可怜,自己日夜担惊受怕头发又白了多少根,接下来岂非要连累到国公爷头上,甚至还担心娘家亲人出事云云。

苏家兄弟俩本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但听闻那个叫王徽的甥媳确是性情大变,短短半月府里接连出事,也不由相顾愕然。

苏锷少年心性,一时忘了自己心事,饶有兴趣道:“听长姐所言,这少夫人身上怪事确实不少。我去年走关东贩皮货时,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当地也有几位德望颇深的萨满,若长姐有意,我可为你修书一封,请他们来京看看。”

苏氏拿帕子揩揩眼角,略带矜傲地说:“不劳三弟费心了,我已打算延请承恩寺智性大师来府内讲法,到时会给家里递帖子的。”

苏锷长长“哦”了一声,那嘴角微微下撇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轻蔑,“智性国师年高德劭,长姐竟有法子请到他老人家,小弟真是班门弄斧了。”

苏氏不由暗恼,她最近本就为这事上火,休说智性还云游未归,便算他回来了,也不是轻易能请到的人,到时还不知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这小妇养的,不说帮忙出谋划策,竟就说起风凉话来了,真真可恨。

但到底老大哥苏钰在旁坐着,苏氏不敢造次,只恨恨剜了庶弟一眼,勉强咽下这口气。

苏锷看到苏氏表情,心里也就失了趣味,不再说话,只听着苏钰闲扯些杂事。

临近晌午,苏氏又留饭,说是已在荷池吟风亭上备下筵席,有肥蟹黄酒,佐以秋菊香花,方不负九九重阳之意。

苏钰欣然应允,苏锷却起身拱了拱手,淡淡道:“小弟俗务缠身,恐难陪大哥长姐尽兴,这便去了,下次定当设宴赔罪。”说罢袍袖一拂,扬长而去。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国公府用过饭,每次都是说走就走,至于所谓的“设宴赔罪”,更是从未兑现过。

虽是年年如此,苏氏却并未习惯,加上方才被苏锷气着了,顿时冒火,冲苏钰怒道:“他平日在家也对你们如此无礼?”

“好啦好啦,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连爹娘都纵着他,你我又有什么法子?”苏钰团着张笑脸,弥勒佛也似,乐呵呵打圆场,“他小孩儿脾气,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苏氏犹自恼恨,“仗着有几个心眼子,便耀武扬威了起来!那上好的阳澄蟹,一壳子的红膏,当我舍得与他吃么?”又问:“他这般急,又是去做什么?最近又捞了不少银子罢。”

妒恨旁人的才干,还眼热人家的富贵,苏氏就是这样的人。

苏钰对这个妹妹也有点无奈,敷衍道:“左不过是捣鼓那些码头啦船行啦,或是找市舶司的人套近乎,他闹着出海也有一两年了,成不了什么气候,讲他做什么?咱们还是快去吃蟹,听你说的,我肚肠都咕噜叫了。”

仆婢们就簇拥着他们起了身,浩浩荡荡往荷池开去,唯赵婆子落后几步,把翠翠唤了过来,低声嘱咐几句,就打发她走了。

毛遂

翠翠到东院的时候,被直接请进了内房回话。彼时魏紫正服侍着王徽穿一套海青直缀,头上已梳了男士发髻,姚黄和赵粉在旁红着脸,眼巴巴地看。

王徽本就身量高挑,容貌俊逸,面部轮廓糅合了男性的硬朗和女性的柔和,颇有中性之美,穿了这一身,乍一看就像个儒雅书生。

不过她毕竟是女子,明眼人只消多看一眼,就不致混淆性别,嗓音虽然低沉磁性,但到底还是女声。

然而也正因为知晓她是女人,这一身俊美的男装扮相才更添了几分奇异的魅力,直把姚黄和赵粉看呆了去,心里有种奇怪的羞涩,只觉得主子这样打扮,比女装好看多了。

翠翠也怔了一下,不过她性子质朴,想得少,很快就回过神来,禀道:“苏三爷方才已离了溶翠山房,嬷嬷遣婢子特来相告,少夫人从东角门出去往南走,当能赶得上人。葛婆子被换了值,如今门上的俞婆子是嬷嬷密友,可以放心。”

“多谢你了。”王徽点头微笑,让姚黄抓一把铜钱给她。

翠翠一走,姚黄就大呼小叫起来,“少夫人真好看!这样出去,万一招惹了女孩儿家可怎么办?”

王徽不睬她,赵粉扑哧一笑,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少夫人这般虽俊,但总能看出是女儿身。男装式样简洁利落,穿出去好方便行走办事,可不是为了装男人。”

王徽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姚黄冲她做个鬼脸:“行行行,就你精!”

她二人虽已捐弃前嫌,但还是喜欢没事斗嘴玩。

魏紫给王徽系好腰间络穗,又为她戴上一顶方巾,便算大功告成。

王徽站起身拍拍手,拿起个小巧行囊挎在肩上,“行了,莫要闹了,我这一去,总得晚饭前后方能回返,你们照着我上午交代的任务,重新再练过两遍,不许偷懒,回来我要考较的。”

三个妹子互相吐吐舌头,福身应下。

王徽对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成果颇为满意,时日虽短,但她们每个人都很刻苦认真,眼下已度过了初期最难的时候,不论是体质还是手底技巧,都在稳步提升。

包括她自己在内,四个人的身高都比前段时间高了一指多。

体育锻炼一日不能废啊。

王徽拿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又带了五十两的银锭子,再拿些散碎银子零花,都塞在行囊里。看着匣子里剩下不到四十两的余钱,她只能安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上次匣子里只剩几个铜子,转眼就换回了两百两雪花银,但愿这次能收获更多吧。

她匆匆出了东角门,到底朝中有人好办事,守门的余婆子只冲她使个眼色就放了行。

这是王徽穿越以来第一次离开定国公府,东角门外就是街市,十分繁华热闹,但她无心观景,只顺着公府外墙一径朝南而去。府里有客一般都是从大门旁边的小门出入,正门在南侧,只要脚下快,当能赶得及。

所幸她一直锻炼不辍,眼下不顾他人眼光,撒开腿狂奔,跑到公府正门时,恰看到一个颀长少年正在跟小厮说话,手里牵了匹枣红骏马,显然是马上要走。

王徽急忙瞥一眼国公府,见大门紧闭,门房也都回去了,应该没人能认出自己,于是深吸口气,略微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发型,冒险高呼一声:“苏三公子,慢走!”

苏锷正打算上马,听到这声呼喊,就回过了头。

王徽微笑上前,拱手一礼,“三舅好,我叫王徽,是你的外甥媳妇。”

苏锷一脸错愕,半晌方犹豫着开口:“……哦……我知道。”

一边说一边扭头跟他的小厮交换眼色,王徽看他俩表情就知道,这两人就差没把“这女的果真是中邪了”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不过她面上还是十分平静,“许久未见,我道三舅忘了我,就先自己引介一番。”

苏锷狐疑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戒备之色,言辞也变得疏离客气,“锷并未忘记少夫人。只是少夫人如何这般就跑出来了?还……如此打扮?长姐可知晓?”

王徽微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此间非说话之所。三舅可有急事?若不忙的话,不如我请你喝杯茶水?”她一歪头,伸出右手拇指指了指不远处一间茶馆。

苏锷戒备之色更浓,觉得这次恐怕那个愚蠢的长姐没说错,这女人就算没撞邪,也是有点疯疯癫癫。

可他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这位甥媳虽大不同以往,但举止坦荡,即便是向自己求助,也丝毫不见卑躬屈膝之态,反倒是不卑不亢,行止大方洒脱,令人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

莫非这撞的鬼也有好鬼坏鬼之分?

但毕竟多年行商,还是谨慎心理占了上风,他冷淡摇头,“不必了,少夫人请回吧,锷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说着一只脚已踏上了马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