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亲手做的?”王徽就问。

濮阳荑脸红,偷看王徽一眼,点头称是。

“我四日前送你的东西,这几天你又每日都过来练武,所以……”王徽眼神不善起来,“你莫不是熬夜做的?”

濮阳荑眼底确有淡淡的血丝。

“少夫人莫要担心,我确是熬了夜,却并没有太晚,真的!”她有点慌乱,赶紧解释,“这些针线活计我也做惯了的,绣活又不多,不费事的……”她说着声音就矮了下去,最后惴惴看王徽一眼,闭了嘴。

王徽不语,只执了她手在灯下细看,原本纤细素白的柔荑,经过一月的打磨,掌心竟已有了薄茧,指尖也有细小伤痕,应是做针线所致。

她忍不住就去轻碰那些茧子,触手粗糙,不复柔滑。

濮阳荑有点痒,脸又红了,刚想抽回手,却看到王徽侧脸,专注的神色让那轮廓变得更加英挺峻峭,不由怔住。

“手都变糙了,”王徽轻笑出声,话语中隐有自嘲之意,“可曾后悔?”

濮阳荑抬眼望向她,轻轻摇头,眼神认真,“不悔。”

顿了顿,又绽开笑颜,“正相反,我很欢喜。”

茧子越多,证明练得越刻苦,练得越苦,自然进境越快。

王徽等人锻炼时日已久,体质强健,百病不侵,可就连濮阳荑,她一向是纤纤弱质,每年入冬必会病一场,今年竟也健健康康,即便熬了几晚的夜也只是略显疲惫,全无病容。

她习武不过一月,虽还未超过姚黄,但已强过了最弱的赵粉,可以和魏紫比肩了。

王徽就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放开她手,转而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道:“衣服我很喜欢,多谢你,只以后不许再熬夜了,这几日你辛苦,刚好冬至过节,我便放你们两天假,后天再开始训练。”

自从阖家遭难后,这些年,再没有人对濮阳荑做过如此亲昵又慈爱的动作,她不由恍惚了一下,眼眶有点发热,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巧笑着屈膝一礼,“如此就多谢少夫人了。”

王徽知她心意,也不说破,只是笑容更柔了几分。

这时赵粉探进脸来,笑靥如花,“主子,二姨娘,晚饭已得了,饺子都是热的,姚黄又出去买了猪肉羊肉,菌子豆腐,正在起锅子,魏紫烫了几两黄酒,今儿过节,咱们可得好好乐乐!”

吃饭人少,她们便没去西次间拉大桌子,只在主屋内室摆了小桌,不分主仆,同享佳节。

帘外就传来脚步声,笑语声,杯盘叮咚声,火锅热水沸腾声,好像隔着帘子都能闻到饭菜香气。

濮阳荑觉得自己眼眶又开始酸热了。

王徽就一笑,打起帘子,携了她手,一道走进那片喜乐祥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13章收到个评论,感觉很糟心。

改了下文案,顺便也贴到这一章来。

1.从后宅女子到九五之尊的升级故事。

2.全文120W字以上,宅门的篇幅大概有二十多万字。

3.当皇帝不是一蹴而就的,女主穿过来的身份积贫积弱,白手起家不是简单的事情。

4.觉得十几二十万字就可以王八之气全开万民俯首山呼万岁顺利登基的,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那是怎么个路数。

5.有第4条这种想法的,求你自己去登个基,然后把那么快就当上皇帝的心路历程公布一下,作者表示非常期待。

6.这个题材是我很早就想写的,我会严丝合缝按照自己的大纲、计划和喜好写下去,不论成绩如何,不管收益多寡,不论好评差评。不会坑,不会改变初衷,不会突然蹦出个男主来让文章歪掉。

7.嫌进展慢的,指点江山教作者怎么写文的,你有说话的权利,我也有让你滚的权利。你打我左脸,我没道理再把右脸奉上去让你继续打,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舒坦,咱不玩双标。

8.每晚19:00更新4000+,其他时间如有更新全部为修文,有事改时间或请假会提前通知。

第40章 明雪

一入腊月, 永嘉帝就着礼部、光禄寺、鸿胪寺等筹办除夕郊祀大典、元旦庆成宫宴之事。

许是真应了智性国师那句“福泽绵长”的考语,王徽一人的福气就荫庇了阖家鸡犬, 定国公府虽没捞着去郊祀,但庆成宴的旨意却早早宣到了府里。

前来宣旨的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张瑾,这位乃是司礼监掌印、皇帝大伴孔全禄的干儿子,平日在孔大伴面前最是说得上话,在司礼监里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 颇有权势, 故而即使是孙敏和孙浩铭这样的夯货,接旨当日也窝家里乖乖等候,不敢生事。

国公府的正头主子只有孙氏父子、苏氏和王徽, 四人领着一群下人跪了一地, 待张瑾读完圣旨,众人谢了恩, 孙敏就恭恭敬敬接过那卷帛书,脸上堆满笑容,“张公公辛苦, 不如入内吃杯茶水再走?”

“咱家还有旨要宣,便不叨扰国公爷了。”张瑾神色淡淡,对着孙敏的时候总带了几分倨傲,却眼风一转,看向王徽,露出一丝笑容,“这位便是世子夫人吧?”

王徽不慌不忙行了一礼, “见过公公。”

张瑾半侧着身子受了礼,和颜悦色道:“干爹侍奉陛下,每年倒也能见国师几次,算是他老人家门下的挂名弟子。冬至节国师入宫说法,跟干爹闲谈时也提了少夫人几句,言语间颇多赞誉。今日咱家便讨了这宣旨的差事,来瞧上一眼,少夫人果然是个有福的。”

孙氏父子和苏氏的目光就齐齐朝王徽看过去。

孙敏万事不挂心,只是单纯好奇,孙浩铭眼里有几分惊讶,但更多还是厌憎。不知怎的,他自伤愈之后,心里便对这个“丑八怪”妻子有了些隐隐的畏惧,好像模模糊糊有那么点印象,总觉得这女人不是个好惹的,有时迷糊起来,竟会觉得自己那身伤就是老婆揍出来的,但这念头一起,便会马上被压回去,然后暗笑自己失心疯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对这个妻子是越发的厌烦。

苏氏的表情则晦暗不明,颇有点复杂。

王徽没在意这些人的反应,只微笑道:“公公谬赞了,您得孔大伴重用,大伴既是国师弟子,您自然也得列国师门墙,这是错不了的,如此说来,您和大伴才是真正有福之人。”

她语气从容不迫,表情自然,一点谄媚之色也无,反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说的全是事实一般。

这副声气取悦了张瑾,他尖着嗓子笑了几声,颇为开怀,又提点几句入宫赴宴的时辰、礼仪等事,末了垂下眼皮,状似无意道:“皇后娘娘坤宁宫赐宴,一应仪同圣上奉天殿庆成大宴,下至正五品嫔,上至从一品贵妃娘娘,都是要去的,还有诸位公主并外命妇们,都是尊贵人儿,可一定要小心,莫要行差踏错。”

他在“贵妃娘娘”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王徽心中一动,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未及抓住,张瑾已同孙敏和苏氏道了别,收了赵守德奉上的封红,带了一众黄门小火者离开了。

张瑾一走,孙敏和孙浩铭如蒙大赦,直接脚底抹油溜了,只剩苏氏和王徽婆媳两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苏氏阴晴不定地盯着王徽,憋了半晌,总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冷道:“别以为有国师给你撑腰,又得了阉人几句好话,你便得意忘形了!进宫是大事,你别笨手笨脚的出了什么错,得罪了万岁爷,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王徽忍住笑,淡淡道:“母亲多虑了,我晓得轻重。”而后又冲她点点头,“先告退了。”

说罢再不等苏氏开口,扬长而去,徒留苏氏一人愣在当地,气个倒仰,却终究还是没敢再叫住她。

王徽携了魏紫的手,徐徐散着步往东院去,走了半路,面上表情仍是沉静,不发一言。

魏紫揣摩主子心思,轻声问道:“少夫人可是为了进宫之事担忧?”

王徽不语,缓缓点了点头。

“二姨娘家世清贵,出……出事前或许进过宫,您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去问问她?”魏紫斟酌着说。

王徽笑着摇头,“濮阳家出事时她才九岁,就算以前进过宫,如今恐怕也记不得了。况且定国公府头回入宫,这种情形,司礼监都会指派教引宫人一路贴身伺候,这些都是不怕的。”

魏紫“唔”了一声,不解地看着王徽。

王徽就问:“你可还记得我那付家表姐?”

魏紫神色有些茫然,琢磨了半晌,不确定道:“婢子也不大记得了……表姑娘比您大了八|九岁,您顶小的时候她就入了宫,素日里和您也没什么话讲,先头太太去了之后,往来就更是疏远了。”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东院,裹挟着一身风雪进了屋,姚黄和赵粉忙给两人除了大毛衣裳,魏紫又端了热水帕子给王徽擦手脸。

屋里地龙烧得旺,温暖如春,几人又都有武艺傍身,本就不惧冷,很快也便暖和了过来。

姚黄端了盘金黄的蜜桔过来,魏紫拿了一个剥开送到王徽手边,王徽让三个妹子坐下一起吃桔子,一边说道:“我那付家表姐,你们都知道些什么,赶紧回想了说与我听。”

赵粉是定国公府家生子,对这事自是一无所知,只捧了桔子,一边吃一边眨巴着眼望她们。

魏紫姚黄就拧着眉毛苦想起来,回忆许久,又各自交换了一下情报,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各自所知说了出来。

原来这位付家姑娘闺名明雪,比王徽大八岁,是鸿胪寺左少卿付庭礼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十三岁时便入了宫,当时位份是从六品才人,入宫几年依然跟王家有来往,但在那几年中似乎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以致两家关系急转直下,很快便断了联系。

之后几年,王徽原主就再没得到过任何跟付家人有关的消息。

鸿胪寺左少卿是从四品文官,品秩虽不低,但上有寺卿把持大权,下有寺丞主簿跑腿打杂,付大人素日事少,俸禄虽不多,但胜在清闲,他又是退思守拙之人,即便有女为妃,也从不宣扬招摇。付明雪入宫几年,他只擢升过半级的品秩,此后再没变动过,甚至比女儿入宫之前还要低调几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付明雪位份一直提不起来的缘故。

不过,以前王徽或许可以这样想,如今可再不能作此想法了。

张瑾那句“贵妃娘娘”云云,由国师和孔大伴做了话头引出来,恐怕不是闲得无聊随便说说的,多半意有所指,想点拨她几句。

那么十有八|九,这位贵妃娘娘就是表姐付明雪本尊。

这次入宫是肯定会见着的,那么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两家闹僵,便至关重要了。

“表姑娘在宫里的事,夫人也是知道的,您刚过门的时候,夫人还、还不像后来那般……”魏紫语气有点小心翼翼,“后来——夫人知道表姑娘和咱们断了来往,又从没听说过有哪位得宠的贵人姓付,便、便觉得咱们失了倚仗,才……才渐渐对您不好了。”

王徽嘴角微翘,苏氏这智商自然能做出来这种事,不必多管,可这位付表姐,倒还真有点意思。

十三岁入宫,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十年,便从才人做到了贵妃,样貌不用说,必定是极美的,能在后宫虎狼环饲之地杀出一条血路,智谋手腕自然也是极为厉害,可竟还能在步步高升的同时韬光养晦,在宫外声名不显,父母也从不显于人前,就好像她完全不曾得过宠一般……

当然了,孙敏赋闲在家,孙浩铭只顾美色,苏氏困于后宅,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闺蜜,都是消息闭塞之人,哪怕付贵妃不行韬晦事,他们知道她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即便如此,付明雪此人还是很不简单。

元帅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就皱眉回想当年之事,然而在原主记忆库中搜寻许久,也只能约略想起那是在原主八岁的时候发生的事,其余剩下的印象,就只有一片汪洋大水,渐渐晕染开来的鲜血,以及刺骨的寒冷和恐惧。

大水?鲜血?寒冷?

王徽隐隐有了些想法,但还无法笃定。

又问了两个丫鬟几句,却失望地发现她们全无印象,只记得自家姑娘八岁那年进了一次皇宫,回来之后就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就忘了宫里发生的事,而那次陪着入宫的丫鬟婆子也都被打杀发卖了。

她们当时年纪和王徽差不多,虽说是一同长大,但只拿了三等丫鬟的份例,正是因为那次出事,姑娘身边的奴才死的死卖的卖,她们俩才顶了上去。

唯一确凿的就是,王付两家确是在那一年断了来往。

眼看话已问到了头,再说也是不得要领,王徽便暂时放开了此事,领着妹子们练了一会儿武功,濮阳荑就过来了。

随王徽习武日久,她手底功夫也是越发精进,早已无需日日过来点卯,让王徽手把手授艺,现下是每日上午在硕人楼自己练一个时辰,临近午饭时再来东院。

“子絮又长高了。”王徽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这姑娘原先个头只到她下巴,然而锻炼饮食双管齐下,不过短短几月,就已抽条到了她耳根位置。

不仅如此,濮阳荑整个人看着也都不一样了,面色红润,步伐轻快矫捷,双眸湛然有神,虽还是清丽无匹,但早已不是往日那种娇娇弱弱一敲就碎的样子。

濮阳荑红着脸给王徽行了礼,刚要说话,冷不防姚黄一记直拳袭来,原本含笑的美人面瞬间冷下来,目光一凝,偏脸躲过那一拳,并掌如刀回敬过去。

魏紫和赵粉在旁看着眼热,观了一会战,忍不住也加入进去,一时间堂屋里你来我往,呼喝连声,拳锋腿影带起阵阵劲风,震得桌上甜白瓷的薄胎茶碗咯咯作响。

“行了,要把我这房子拆了不成?”王徽笑骂一句,看她们仍打得兴起,摇了摇头,信步走入阵中,一手接住姚黄挥来的拳头,另一臂横在身前,恰好挡住魏紫和赵粉袭来的两只掌刀,而后左腿伸出,用巧劲一绞,就绊住了濮阳荑回旋着踢过来的扫堂腿。

三个动作只在转瞬之间,看来轻巧无比,却同时止住了四个人的攻势。

姚黄微微喘息,撅了嘴看王徽,“……反正怎么练也打不过少夫人嘛。”

王徽观察四人,濮阳荑尚气定神闲,就是脸还红,姚黄微微气喘,魏紫又次之,赵粉看来体力最差,正大口喘着粗气。

其实她们四人体能素质都差不多,之前一起晨跑就能看出来,同样里程同样速度,跑完之后,心率和呼吸都相差不大。但晨跑毕竟是机械的有氧运动,比武却是颇剧烈的无氧运动,谁对技巧和招式掌握得更娴熟,自然就能更大程度地节省体力。

王徽跟妹子们简单解释了一下,又给赵粉加了一节每天半个时辰的技巧课。

五人一起吃过饭,小憩一阵,王徽就把濮阳荑叫了过来,跟她说了自己正月初一要入宫赴宴之事。

濮阳荑秀眉微蹙,有些为难,说起自己少时的事来,“……确是去过三两次,却都是极小的年岁,宫人也未如何约束,宫规礼仪更是完全不通,少夫人若要问这些……”

“我不是想问这些,而是另有事请你帮忙。”王徽摇了摇头。

“少夫人请讲。”濮阳荑连忙道。

王徽就问:“你可见过万衍万相爷?”

濮阳荑一愣,面色复杂起来,半晌叹了一声,“万叔叔……都已是丞相了啊。”又自嘲一笑,“我初见他时才八岁,他还在吏部稽勋司做个小小的员外郎,事事处处看我爹的脸色,如今……当真时移世易。”

而后又补充道:“当时虽才八岁,却已懂事,爹爹万事不避我,也带我去见了客,他很喜欢万叔叔,觉得他是不可多得的‘直吏’,万叔叔走后,又与我细细讲了此人身世来历,是以我才印象深刻,至今都记得。”

“那你可记得他长相?”王徽见勾起她伤心事,颇有些过意不去,忙转移话题。

“约略记得些,但并不十分清楚,少夫人是要……”濮阳荑面带询问。

“只记得一点也是好的,”王徽笑道,“你雅擅丹青,便为我画一幅万相的小像罢。”

第41章 宫宴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永嘉十八年的正月初一。

头天晚上, 宫里就派了一个内侍并一位宫女到了定国公府,内侍负责教引孙氏父子, 宫女则跟在苏氏和王徽身边伺候。

这也是因为定国公府向来不体面,去赴宴也是个凑数的,若真是那一等一的权臣勋贵之家,教引宫人是要提前十数日进府,细细教导各种礼仪的。

初一早上, 孙氏父子换上了许久不曾穿过的麒麟补服, 王徽和苏氏则按品大妆,宫人又领着复习了一遍礼仪规矩,折腾到正午, 这才从定国公府正门里驶出两辆翠帷华盖的油壁马车来, 身后跟了好些侍卫扈从,浩浩荡荡朝皇宫开去。

若按大楚时俗, 男子出门该是骑马随行在女眷车辆旁边的,奈何孙氏父子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弓马骑射的概念,要坐车自然也由得他们去了。

一路无话, 到了西华门前下车,众人便在此分手,男子进宫城向东去奉天殿赴宴,女眷则向北去坤宁宫。

王徽和苏氏各自把大衣服穿好,招起斗篷上的帽子扣在头上,踩着锦杌下了车。

苏氏穿的正是那条红狐裘,白雪漫天中真如红莲烈火一般, 煞是好看,她爱惜地摸摸如水的毛皮,又看一眼儿媳身上那件普通的猞猁狲翠绿羽绉面斗篷,思及这红狐毕竟是她送的,心下还是有点不自在,低声道:“小心些,别湿了鞋。”

王徽应了一声,扶住魏紫的手,抬手拂开帽子上的风毛,朝不远处看去,那里是男子下马下车之处,不少官员公卿正呵着手互相寒暄问好。

其中有一人,三十三四岁模样,身材颀长,眉目俊朗,唇上蓄了微髭,笑容谦和,正侧耳倾听身旁官员说话;他头戴嵌白玉的乌纱,身披碧海青天绉面斗篷,索扣上垂下碧色丝线打的五蝠络子,盛了个金丝球,并未系紧,露出里面绯红色的官袍,还有胸前象征正一品大员的仙鹤补子。

如此官秩,如此年纪,如此品貌,除了当朝右相万衍万孝箐,当不作第二人想。

他身边围的人很多,王徽只来得及看一眼,万相就被众人簇拥着走远了。

不过仅仅这一眼,已足够她辨认出此人与濮阳荑所绘小像的相似度,七八分相像,该是错不了。

只可惜男女不能同殿而食,恐怕今日是没什么机会和万衍搭话了。

算了,先认个脸熟也好。王徽摸了摸怀里智性送的万衍玉牌,自我安慰地想道。

同行的女眷有不少熟识的,御史家的廖夫人、宁海侯夫人、显国公夫人等,众人刚寒暄没两句,就有穿了四品孔雀服的少监过来行礼,催促众人尽快前往坤宁宫。

各家就携了各自教引宫女的手,自发排成两队,缓缓朝北行去。

宫街虽长,所幸早被打扫干净,路面干净平整,没有一丝积雪或污水,路两侧是高高的红色宫墙,琉璃黄瓦全被白雪覆盖,所有人都一脸肃穆,专心赶路静默无声,仿佛衔枚而行的军旅,王徽抬眼,望向远方浓云低垂的铅灰色天空,竟隐约生出这漫长的甬道永远都走不到头的感觉。

天气虽冷,却风霁雪消,夫人小姐们又都是金贵人,自然穿得厚实,怀里揣了手炉,行进速度也不快,走到坤宁宫时虽已时辰不早,大家伙却并不如何疲累。

宫外已设了厚毡帷帐,东为公主帐,西为外命妇帐,内部极为宽大,人数虽多,却并不显拥挤,燃了数个熊熊的火盆,帐里温暖如春。

苏氏头回进宫,又见到这么多尊贵的公侯夫人和权臣家眷齐聚一帐,不免有些气短,也不敢主动跟谁打招呼,只在角落里坐了,一面喝茶一面左顾右盼。

王徽不以为意,在苏氏旁边坐了,教引宫女拿来热水盆子,魏紫和白露各自绞了巾子服侍自家主子。其余女眷也纷纷落座,各自寻了相熟的低声笑语攀谈,也有那长袖善舞的满场转悠,结交朋友,气氛友好而热烈。

廖夫人等人过来跟王徽和苏氏打了招呼,倒是颇有引荐两人融入京师贵女圈的意思,奈何苏氏一直有些放不开,王徽倒是有周旋妥帖的能耐,却并无意跟这些太太奶奶们结交,表现也就淡淡的,时间一久,也就没什么人来找她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