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瞧过了?”王徽闲闲地问。

“是。”魏紫看了主子一眼,轻声道,“一天都没吃东西,就喝了点水。”

“是要过了这个坎儿的,”王徽放下书,伸个懒腰,“不必管了,你们也早些睡,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人。”

魏紫秀眉微蹙,显然还是担心,但长久以来对王徽的信任已成了习惯,终是点点头,吹熄烛火,退了出去。

第二日早上刚过辰初,东皋就送来了东西,盛在一个小木头匣子里,王徽打开一看,轻薄一片,拿在手里软软的,却又十分柔韧。

“可像我在信里说的,浇了开水就能起皱?”王徽问。

“是……是。”东皋咽口唾沫,面有难色,“只是……您不是真要浇开水吧?公子说这东西价值千金,不比去年那条白狐裘便宜,还说让您、让您——别忘了十倍奉还的事……”

王徽睨他一眼,笑了,慢条斯理道:“怎么,邵云启那厮又要作妖了?不过是块下脚料,又不是真的人|皮面具,我在信里说了,但愿能全权处置这东西。他既让你送了来,便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又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是、是……”东皋点头哈腰,再不敢说什么。

说也奇怪,自家公子虽说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但他却并不如何怕他,时常也能开两句玩笑,嬉闹几句,一点压力都没有;但眼前这位世子夫人就不一样了,虽说看着和气,对下人也向来宽容,性子更是沉稳淡定,决扯不上古怪二字,但不知怎么的,那举手投足间就是透出来一股威势,或是淡淡地看你一眼,又或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沉下脸时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东皋颤了颤,头埋得更低了,完全不敢抬眼直视,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王徽自然看出他心中所想,摇头一笑,“得了,也没你什么事,回去把我的话带到就是。魏紫,带他过去吃果子罢,龙骧不让他拿这边的赏钱,就不必给他封红了。”

东皋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对着王徽打躬作揖一通,才随了魏紫出去。

王徽则带了那块硝过的人皮,走到卧房去看豆绿。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人声,扶柳带了哭腔道:“姨娘,您好歹用一点,哪怕吃口粥呢?您昨儿就什么东西都没吃了,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屋里一片静默,豆绿显然并不想说话。

王徽轻轻摇头,推门走了进去,也不说话,只嘴角含着微笑看过去。

扶柳连忙行礼,豆绿坐在床上,身子动了动,并不起身,只是稍稍弯了弯身子。

扶柳表情有点不自然,期期艾艾解释,“姨娘身子还弱,站不得太久……”

其实浑身上下只伤了脸而已,又养了这两天,怎么也不该起身行礼的力气都没有。

豆绿脸转向里,瞧不见神情,只是手里把被子绞得越发紧,显然是有些不自在。

知道不自在就好,说明还没到心如死灰的田地。王徽想着,脸上笑容更加和蔼,她对手底下这些妹子一向是极富耐心的,若换作旁人,敢在她面前这样作态,早就叉出去一百回了。

“你先下去,倒点滚水过来,”她对扶柳说道,“我有话同你主子说。”

扶柳犹豫着应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内室。

“你这丫头倒是个好的,瞧这架势,好像我能把你吃了一样。”王徽笑呵呵走到床边凳上坐下,桌上饭食还温着,她便拿过粥碗,舀了一匙放嘴里,赞道:“大厨房的邹厨娘烹调手段极出挑,在你病间,我便叫她给你整治饭菜。这八珍粥向来是我最爱的,点了鹅油,用煨满三日三夜的老鸭汤熬成,又加了冬菇、玉兰片、水豆腐和小菜心,米粒入口即化,鲜美无比……你当真不试试?”

豆绿紧抿着嘴,素手握成拳头,微微颤抖,半晌终于忍不住了,眼圈有些泛红,沙哑着嗓道:“少夫人好意,豆绿心领,只是我容貌已毁,于人于己都再无半点用处,少夫人莫要在我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了,若您慈悲,便铰了我头发,送我去庵里做个姑子,若不成,便赐我条白绫也是好的……”

王徽好整以暇地品着粥,甚至还就着吃了两瓣咸蛋,怡然自得,直到豆绿那边没了声息,她才慢悠悠问一句,“说完了?”

豆绿把嘴唇咬得发白,泪水盈满了眼眶,要掉不掉的样子,看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徽笑笑,用茶水漱了口,恰好扶柳提了开水过来,王徽便让她倒一盏。

扶柳见自家姨娘泫然欲泣,又见王徽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心中又是惧怕又是心疼,终还是强忍着对少夫人的惧意,颤声道:“少、少夫人,我家姨娘病里糊涂,若有什么不规矩,您、您别与她计较……”

王徽道:“倒完了水就下去。”

扶柳再不敢开口,颤巍巍倒了水,滚水溅到手背上也不敢呼痛,急忙忙离开了。

王徽就从怀里掏出那半张人皮,递到豆绿面前,“可知这是什么?”

豆绿悲伤而茫然。

“这是硝过的人皮。”王徽淡淡说道,看着豆绿瑟缩了一下,随即又神情一动。

“放心,这不是给你戴的。”王徽挑着嘴角笑了笑,看到豆绿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又补充一句,“是我要戴。”

豆绿秀眉紧蹙,语气冰冷,“我如今已是这副样子,少夫人还要来寻我开心?”

王徽笑而不语,只是把人皮摊平在桌上,而后把整杯滚水浇了上去。

人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起皱,很快就变成了幼儿拳头大的一团东西。

王徽把这一团展开贴在脸上,看着就好像一大块烧得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的疤痕一般,极为丑陋,而且面积很大,几乎占了半边面孔,远比豆绿的可怖。

豆绿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劝你,可思来想去,一来我不善安慰人,二来……我说得再多,这伤也终究是在你身上,伤处的病痛、世人的眼光、旁人的非议……这一切都得你自己来承受,不论我说什么,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王徽一手握住豆绿的手,一手抬起她下巴,动作带了几分强硬,豆绿只得抬眼直视王徽的目光。

“……如此,倒不如我也同你一样好了,左右你的添香馆也烧了,这段日子便住在东院吧,是伤是病是丑,横竖都有我陪你一起,此事也只有我那几个丫头知道,旁人一概不知。你一日过不了这个坎,我便一日不会摘下这皮子。”

说至此,王徽露出微笑,温言道:“不知豆绿意下如何?”

豆绿呆呆望着她,脑子一时有点发懵。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她知道王徽肯定不会放开自己,肯定会想出种种办法来劝慰自己,但她把各种可能的安慰之词都想了个遍,却都觉得苍白可笑,正像王徽说的,所有的痛苦都要她自己承受,旁人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她万万没想到王徽会用这种办法。

那张脸依旧英挺,轮廓分明,可那块丑陋的人皮爬在上面——她真想一把给她撕下来。

王徽却抬手抚摸她右边完好的脸颊,双眼直视她的眼睛,表情认真,“你须知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若我们自个都轻贱自个,那便再没有人会重视我们了。好女儿顶天立地,志在四方,休说你只是脸上多了块疤,便算是整张脸都毁了,只消这份心思还在,那股念想不绝,天下大可去得,一个人有用没用,从来就不是相貌能决定的。”

豆绿嘴唇颤得更厉害了,她双眼重新泛起泪光,却异常明亮,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呢喃。

“这饭菜味道不错,莫要浪费了。”王徽起身,“明日开始,你和魏紫她们一同上我的课,待你伤口好些,拳脚功夫也要开始抓起来了。”

说罢冲她笑笑,离开了房间,那块人皮一直明晃晃贴在脸上。

第52章 言传

出了卧房, 王徽就踱到后院,考较一番妹子们的武艺功课, 又自己锻炼了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用午饭的时间。

王徽就吩咐直接把饭菜端到东次间碧纱橱外头,现在豆绿占了卧室,她一应起居暂时就都安顿在小书房。

才吃了一碗饭,魏紫就走进来, 眉眼舒展, 浅笑盈盈,可一抬眼看到主子,脸就皱了起来。

“少夫人也太……这处又没有外人, 作甚用饭也要贴着这劳什子?”她瞪着王徽脸上那块巨大可怖的“疤痕”, 却又不敢上手去给主子撕下来,一时咬住了嘴唇, 心里又是熨帖又是难过。

她知道主子对她们好,却不曾想……是这样的好。

好得都不像个主子了。

豆绿毁了容颜,她也着实为她难过了几场, 总想着这人是不成的了,虽说少夫人不同一般女子,教导她们的也不是一般的处世之道,但……

魏紫就总觉得豆绿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少夫人先前一心想要栽培她,固然是因为她心地纯善,聪明机敏, 但这女子一张脸若是毁了,便算再如何锦心绣肠,又能派上几分用场?

女子可不同于男子,便算丑如猪猡也照样能建功立业。

女子的容貌……终究还是重要的。

但她眼看着少夫人不仅没放弃豆绿,反倒更加上心,甚至费劲弄来了这古怪东西,里里外外都贴在脸上,要和豆绿同甘共苦的样子。

她跟随少夫人大半年,学了好些新东西,练就一身不俗的武艺,眼界也开阔许多,以前那些根深蒂固的、自觉一辈子都颠扑不破的道理,竟渐渐地一桩桩都抛到了脑后,连嫁人生子都变得可有可无。

现下看来,好像连“女子容貌很重要”这件事也要被否了。

——不,应该说,容貌依旧重要,但却再不是唯一重要之事,貌美固然好,可若貌丑,却也无甚要紧。

魏紫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但再想深些,又觉得理所当然。

就是……太苦了少夫人了。

明明那么俊的一张脸,穿了男装,几乎能迷花了小姑娘的眼,却非要一直贴着那么一张丑东西,尚不知要贴到几时。

她都是这样的心情了,豆绿岂不得更加动容?怪道方才过去看她的时候,就见她噙着泪花还在一口口吃着饭,还冲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王徽看魏紫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人不信,无以立。我既跟豆绿说了要陪她走过这段日子,自然要时时处处都贴着,看久了便习惯了,你们不用难过。”

魏紫垂下头,深吸口气,勉强压下眼眶的酸热之意,露出个笑容来,“少夫人苦心孤诣至此,豆绿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自会早日迈过这个坎儿。”顿了顿,又道:“方才婢子过去,看她已经能下地了,吃了一小碗饭,半盏猪手荪子羹,还用了小半碗点过香油的炖鸡蛋。”

“嗯,肯吃东西就好,”王徽点头,“那猪手于她伤处有益,你打量着劝她多吃些。”

魏紫应了,见王徽搁了筷子,就奉上茶水让她漱口,一边要叫小丫鬟来收拾杯盘。

王徽忽然叫住她,踌躇一会,微皱了眉头,“魏紫,你们……可会觉得我——虚伪?”

魏紫愣住,“……少夫人何出此言?”

王徽叹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风光正好,微风习习,正午的阳光被老银杏的浓荫遮盖,洒下斑驳光点,隐约可闻白鹭鸟啁啾之声。

她向来意志坚定,自信而不刚愎,对于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反复,更不会犹豫软弱。

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些妹子们,她竟罕见地有些举棋不定。

她又叹了一声,徐徐道:“她脸上的伤是实打实的,日后留疤自也毋庸置疑,而我……嘴上说着与她同甘共苦,却不过是在脸上贴块东西了事,况且我也不会一直都这么贴着,若她一直走不出来,我也不可能为了她就不顾大计。”

“这般——”她转过身来,看向魏紫,因背着光,魏紫是看不清她脸上神情的,故而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流露出犹疑和疲惫,“是不是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去安慰她的人无甚两样?是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她若回过味儿来,会不会怨我?”

魏紫怔愣半晌,一颗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少夫人这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让豆绿听了去。”她深吸口气,压下鼻间的酸热,微笑着说,“若教她知道,该埋怨您看轻她了。”

王徽眉头就皱了起来。

“还要如何呢?寻常出了这等事,便算再亲的人,也不过是陪着哭几场,劝慰几句罢了,纵是亲生爹娘,也断没有陪着一块毁了容貌的道理。” 魏紫一直不错眼地望着主子,目光柔软又含了几分心疼,“您也确是没到那份上,但这般……贴了这东西,又跟自毁容貌有何区别?”

“还要如何才能更显诚意?您早就做到极处了,这大半年来对添香馆颇多照顾,便算先头有些事体,您也早已还清了,再不欠她什么,难不成真要把您自己脸上也烧一块才行?”

“豆绿历来便极有分寸,若非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她一时想不开,也万万不会让您出此下策来宽慰她……”魏紫言辞恳切,甚至朝前走了两步,“她若是个不知好歹的,您也不会下大力气招揽她,是不是?”

“主子,您素来豁达,可千万莫因此事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事来伤了自己!”魏紫越说越急,一时眼圈又有点泛红。

王徽长舒一口气,撑着额头低笑了出来,而后拉过魏紫,拍拍她的手,“多谢你开解,是我想左了,竟险些画地为牢。”

魏紫兀自着急,“您不会又去往脸上划一刀什么的吧?”

王徽失笑,“你主子在你心里竟是个夯货不成?”又拍拍她脸颊,“好了,我已想开了,你不必担心。去歇息一阵,过会子絮来了,我要考较你们几个拳脚功夫的。”

魏紫踌躇半晌,仍有些不放心,但看着王徽又恢复了平日的淡静,只得点头退了出去,一边吩咐小丫头去收拾午饭碗筷,一边想着这几日定要看牢少夫人才好。

王徽看着她的背影,却还是笑了出来。

这些妹子,真是个顶个的招人疼。

只是方才魏紫眼圈又红了,这动不动爱落泪的毛病,可一定要改过来才好。

至于豆绿……但愿她这番功夫做下来,终究能让她破而后立才是。

可若始终走不出来——王徽轻抚脸上贴着的人皮,垂下眼帘。

若真如此,她也不会等她一辈子,全当看错了人,与她一些银钱,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午休过后,王徽便打发魏紫去了溶翠山房回禀,只说添香馆焚毁,府里虽还有不少空闲馆阁,但豆绿毕竟受了伤,现去收拾出一处新的住处也麻烦,索性便在东院借住一段时日。

至于住多久嘛,那就是王徽自己拿主意的事了。

也算是把豆绿靠拢东院这事过了明路。

如此一来,濮阳荑和豆绿是东院的人自不必说,连粉乔也因获罪被禁足,只能在倚红斋待产,不得侍寝,对于小公爷孙浩铭来说,三个如花似玉的姨娘就这般成了摆设,看得着吃不着。

然而世子爷却不忧反喜,接连睡了好些个平头正脸的丫鬟,后头一个月里竟一气抬了四房姨娘,一时倒也淡了逛窑子的心思,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魏紫走后,王徽去了小厨房,亲自端了豆绿的汤药送过去。

扶柳正坐在卧房外头庑廊下做针线,见王徽过来,连忙起身把药接了过去,“少夫人怎好做这些事?”

一面说一面低着头,丝毫不敢抬眼看王徽脸上贴的人皮,手却是微微颤抖的。

“无妨,你主子怎么样了?”王徽摆摆手跨进门去,豆绿早下了床,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旁边小桌上倒扣了一本打开的《大楚方域志》,正是王徽惯常看的那一册。

王徽就笑问:“喜欢看这个?看到哪儿了?可有什么不懂的?”

豆绿微微脸红,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喝得秀气,“不过闲着无聊随便翻翻罢了……只是看着书上有好些——批注,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少夫人所作?”

王徽拿起书,见是川蜀那一章,大楚沿袭前朝行省制,将治下淮河以南的广袤国土划为十省五行都司,四川省划古秦时剑南道在其内,西拒天险澜沧江,北临雄关剑门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她之前看书的时候,曾用银河帝国通用语——也就是机械文明时期的英语——做了一些批注,浅析了剑南道的军事地位,以及若要攻破剑门关应该采取何种办法。

这种注脚自是十分敏感,若哪天此书不慎遗失,被有心人捡到,便安她个谋逆的罪名也不算过分,故而王徽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用汉字书写。

不过豆绿既然问起了,倒令她想起一事,考虑到日后行事的危险性,如果忠心的下属们能掌握一门别人都看不懂的暗语,自然是百利无一害。

就摸摸豆绿的发顶,笑道:“是外族的语言,日后你们也要学的。”

豆绿满心不解,心道我们学这个做什么?却并没问出口来。

就算王徽不曾救她脱离火海,或与她共同承担毁容之痛,她其实也一直都能理解东院这些人对王徽近乎盲目的信任。

少夫人身上,似乎总是具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进而服从,这种力量是亲切而温柔的,却又是无形无影潜移默化的,令人无法抗拒,可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对她心悦诚服,再也兴不起离开或是背叛的念头。

自从去年中秋开始,少夫人性情大变,这种苗头就显出端倪了,豆绿就眼看着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她收服,哪怕是一向孤芳自赏、目下无尘的濮阳荑,都早早地成了东院的人。

她一直知道少夫人也想招揽自己,但不知为何,她总是在犹豫着,观望着,虽然自己也不晓得有什么好观望的,但老是有那么点小小的挣扎心理在作祟:总觉得如此轻易被收服过去——多少有些不甘心呀。

哪怕是少夫人抱着她冲出火海的时候,她也还在踌躇。

可当少夫人脸上贴了那块人皮疤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泄了气,就好像小时候娘给她扎的皮球漏气一般,顷刻间就软成了一滩子。

但即便是泄气,也是懒洋洋的,透着舒坦的,带着庆幸的,松了口气一般的——到头来,终究,总是要成为东院的人的。

有少夫人这样的主子在,俯首投诚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豆绿想得出神,都没察觉自己嘴角已露出了微笑。

王徽看得有趣,正想问她笑什么,却忽听门外脚步匆匆,姚黄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捂住胸口不停地喘。

“少夫人少夫人!有、有人过来了……好多人啊!”

王徽皱眉,“喘口气再说,怎么回事?”

姚黄抓起桌上茶盅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好歹缓过口气来,“魏紫姐从溶翠山房回来了,夫人也跟着,还有那什么廖家夫人,宁海侯夫人也来了!说是碰巧来府里做客,听说您出入火海还受了伤,就非要来看您不可!”

王徽微微眯起了眼,沉吟片刻,忽然一笑,“既是想看,就让她们过来看好了,是什么西洋景不成。”

豆绿一惊,本能地捂住脸就想往围屏后面躲,扶柳连忙搀住她,惊慌里又带了几分不平,“少夫人!姨娘脸上还有伤——”

王徽打断她,“把槅扇闭了,你们且在卧房里呆着。”又转向豆绿,认真道:“现下你我脸上同样带伤,我的看着比你的还大些,你总是以此为耻,我自也不会逼你见人,今日便看我行事罢……这是你的第一课,可要仔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