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交代要窜改永嘉十年三月份付婕妤的侍寝记录,也做得极是漂亮,还用朱笔记载了婕妤连续十天没能侍寝的原因,乃是“偶染小恙,宜避圣体”。

毕竟当年付婕妤也是极为得宠的,若是连续十天不侍寝,就须得注明缘由。

王徽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邵云启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一面问道:“怎么样?还合心意吧?然后呢?你是何打算?你总有打算的吧?你没有打算吗?”

王徽看他一眼,几乎气笑了,扶着额角连连摇头,“罢了……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带过来没有?”

“那是自然!”邵云启就掏出个小布包来,里面放了一张纸和一方小印。

纸上却是那制书师傅亲笔写的一篇字,印章则是师傅的私印。

似这等民间手艺人,都喜欢在自己作品的隐蔽处留下名号,以示后人。

王徽就吩咐魏紫,“去厨房挤碗葱白汁子来……记得包住眼睛,再好好洗手,那气味太冲。”

魏紫笑着应了退下,不一时就端了一小碗澄清的汁水过来。

王徽就拿一支最细的小羊豪,蘸了葱白汁子,比照着那匠人的字迹,在永嘉十年三月末那一页的空白处细细写起字来。

“……手造赝本彤史,永嘉十年廿一、廿二、廿五、廿八、廿九、三十,付氏婕妤皆有侍寝,而今窜之改之,实情非得已,故秉笔匿实情于此,以昭后世,盖不使青红混淆、曲直难辨也。”

葱汁清澈如水,写在纸上浑如无物,邵云启仔细辨认王徽的笔画走势,这才磕磕绊绊念了出来。

念完之后眼睛更亮了,抬起头又是一串连珠炮发问,“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又这么费劲在旁边写明真相?又作甚非得用葱白汁子?‘情非得已’,这又有什么‘情’了?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王徽只眯眼微笑,不理睬他,末了又把那方印信蘸满了葱汁子,盖在那几行字下方。

“……滁州山人。”王徽轻声念出印上的小字,“是那匠人的别号?你可把人藏妥了?日后若去滁州那边查问,可能找得到人?”

“哎呀好了好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邵云启手一挥,十分不耐,又巴巴地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王在渊你饶了我还不行吗!”

王徽笑而不语,又铺开一张熟宣,用葱汁在上面写了几笔,而后点了支蜡烛,捧过来递给邵云启。

“把火苗凑近写字的地方,烘一下看看,”她徐徐地道,“小心别把纸烧着。”

邵云启就像个初至人世的孩子,满眼的惊喜好奇,掌了灯就去烤那字迹。

不过须臾工夫,原本雪白一片、空无一物的纸上,就渐渐显出了褐色的文字,清晰锐利,一如手书。

龙骧公子睁大了眼睛。

“现下可明白了?”王徽不再理会他,只含笑把彤史上的葱字吹干,而后密密收在匣里锁好。

邵云启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来,抬头看她一眼,脸上写满敬畏。

“……旁的我不知晓,但我只知道,不论你要对付的是谁,那人——只怕都要倒大霉了。”

小年一过,展眼便是腊月新年,定国公府早几日就送了帖子到紫金山上,请王徽回府过年。

王徽自然客客气气回信拒了,而后大门一关,裁衣剪纸包饺子,除尘贴符饮屠苏,和众位下属们欢欢喜喜过了个大年。

永嘉十九年的正月初一照例有庆成宫宴,帖子一早送了过来,王徽却跟付贵妃打好招呼,称病没有入宫。

后头的日子自是越发清闲,除了偶尔回金陵跟付贵妃、万衍、邵云启等人联络联络感情之外,王徽竟是不怎么进城了。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二月底,隆冬将歇,初春已近,万物复苏,紫金山上冰消雪解,几片早桃树已结了新芽,枝头零星几个花苞若隐若现,看着极是喜人。

这日,王徽带了魏紫和姚黄进城与邵云启吃酒闲谈,下半晌宴席散了,主仆三人策马出了城,正走在通往南郊的官道上,却忽见前方不远处跌跌撞撞行来一人。

却是个年轻女子,瘦骨伶仃,面容灰败,衣衫褴褛,头发乱得不成样子,走一步摇三摇,怎么看怎么像个叫花子。

可又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王徽那样好的记性,一时却也叫不出这人名字来,正皱了眉仔细辨认,却听魏紫惊呼了一声。

“哎呀!那……不是霜降吗?”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大家喜欢看女主搞事,但是必要的剧情铺垫也是不可或缺的。

除非我砍大纲——但我不会那么做。

所以……如果觉得最近比较无聊的话,建议多攒几章一起看。

连载追文就是有这点不好,每天都希望能有有趣的、有爆点的、合胃口的内容来享用,但一部长篇小说起承转合,松紧张弛,是不可能每章都有爆点的呀。

在这种心情之下,看到铺垫剧情的章节,觉得有些无聊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如果攒很多章连续起来看的话,这种感觉应该就会减轻很多,连贯的、逻辑清晰、张弛有度的剧情带来的阅读快感,足以令人忽略某几章没有爆点的遗憾。【这句话好像在不要脸地自夸orz

所以如果能忍住的话,就攒一攒看吧,反正作者我日更不懈,大家攒文的速度也会很快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家攒好文开始看的那一天请多多留言不要霸王我呀~

PS:忘记了小美人霜降的同学,可以返回前面第3、第4章看下,霜降走失的剧情则是在第10章。

PPS:对字数估计有点误差,本来说好的第一卷二十多万字,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要超三十万了orz不过不会太长了,最多两三章就换地图啦。

PPPS:最近我好像太多话了是不是【笑哭】明天会恢复高冷【咳。

第71章 霜降

三人未及下马,霜降就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虽说已有一年多未见, 而且还是苏氏身边第一得力的丫鬟, 当初没少祸害过东院,但毕竟是美人, 眼下又是这副凄凉景象,王徽自然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于是就翻身下马, 也不管霜降一身污秽,俯身将她横抱了起来, 而后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到马背上, 自己再上马,将她置于身前。

这一番动作下来, 魏紫自然没有二话, 姚黄就难免嘀咕几句“施舍几两银子打发了就是了, 作甚要救, 保不齐是匹中山狼”之类的。

王徽笑笑,也不睬她, 只抱紧了怀里姑娘,打马向前驰去。

赶回去的途中,霜降曾醒过来一次,好像并没认出王徽来, 有气无力挣扎几下,就喃喃地要水喝,三个人就停下马给她喂水,喝完之后又昏了过去, 直到她们回了紫金山也没有醒来。

王徽就着人把主院西厢房收拾了两间出来,小丫头们伺候着给霜降沐浴更衣,许是因为极度虚弱,即便是洗澡换衣这样的大动作,也没能让她清醒过来,只是迷迷糊糊挣扎几下,就任人摆布了。

王徽看着就忍不住皱眉头。

这不像是常年乞讨而营养不良的样子,没那么单纯。

就连忙唤了白蕖过来看诊,谁料白蕖把了把脉,就皱了眉头。

“主子,”他语气有一丝迟疑,“这——这姑娘有喜了,时日尚浅,还不到一个月。”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便是姚黄都面露不忍。

看霜降之前那副凄惨形容,还怀了身孕……只怕这一年多,她是掉进火坑里了。

王徽就把目光转向床上躺着的姑娘。

脸孔雪白,双眸紧闭,虽是消瘦憔悴了好些,但仍不减丽色,眉宇间更添了几分少女所没有的妩媚风韵。

王徽眼中光华流转,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拍拍手道:“行了,都散了罢,该干啥干啥去,梦莲开些个养身安胎的方子,再拟些食补菜单出来,魏紫,你安排几个细心妥帖的小丫头留在这处照料,再让人去拿了梦莲的方子把汤药吃食都整治出来,待会霜降一醒了就能吃下去。”

众人就各自领命而去,豆绿却扭头看王徽一眼,放慢了脚步。

主子刚才那神情她太熟了,这分明就是又冒出来什么计策的样子。

她不禁一笑,低声问,“主子可是又有什么想头了?”

王徽但笑不语,和她一道慢慢往外走,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庭院里还有几分冷意,然而边边角角的冬青黄杨已发了嫩绿的新芽,几架迎春更是结了无数黄灿灿的花苞,眼看着没几天就要开花了。

“……这姑娘来得巧,更妙的是竟然有了身孕。我正盘算着一桩事体,若她肯配合,那是再好不过了。”王徽就缓缓说道。

豆绿眨眨眼,揣摩主子脸色,也不去问具体是什么事,只问道:“那若是她不配合呢?”

王徽眼眸微垂,沉默半晌,忽而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我在盼望什么,若她配合,那自然于我最有利,只她自己……却难免又要跳进另一个火坑了。”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她选了这条路,那也许在她看来就不是火坑,反倒是一生有靠。”

这几句话似是而非,哑谜一般,豆绿皱眉沉思一会,忽然眼睛一亮,附于王徽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王徽哈哈一笑,拍拍她手,欣慰道:“不错不错,你猜的也算八|九不离十,虽不中亦不远矣。回去把这事可能遇到的麻烦和解决办法都写出来,后天交给我看看。”

真是时时处处都不忘考较下属。

豆绿脸蛋微红,笑着应下了。

霜降这一觉睡足了三个时辰,直到戌正才醒过来。

一睁眼,就见床边坐了个人,一身石青素面宽袍,领口袖口出了雪白的风毛,黑发只在脑后束了个马尾,容貌英挺,轮廓冷峻,双眼狭长,正含着微微的笑意望着她。

雌雄莫辨,坐姿装束俱都随意,却处处蕴藉着难言的俊美和风流。

霜降愣愣地看着,忽然脸庞一红,陡然间又莫名觉得局促,就下意识抬手去理理自己的头发。

王徽笑吟吟开口,“不认得我了?”

霜降微微皱眉,愣了半晌,忽然睁大双眼,惊呼:“你——少、少夫人?”

王徽挑眉,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霜降,你怀孕了,”她神色淡淡,不打算和她废话,“差不多一个月。”

“……啊?”霜降显然不太习惯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风格,一时有点发懵。

“你已经有了一月身孕。”王徽好脾气地重复,对于妹子,尤其是貌美的妹子,她的耐心总是要更多些。

霜降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木然良久,才慢慢低下头去,双手掩住脸,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王徽也不说话,待她哭完了,才递过去一条热巾子,又倒了杯茶塞她手里,缓缓道:“我也不与你废话,你现下无处可去,我这里有两条路给你,端看你如何选。”

霜降把脸在热巾子里埋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眼里有些血丝,直愣愣盯着王徽看。

呆了半晌,才哑声道:“……少夫人请讲。”

王徽点点头,换了个姿势,“第一条,你还是回定国公府去,平安生下孩子,孙浩铭虽不可能把你扶正,但我也能保你至少是个良妾,而非那等奴婢抬上去的贱妾……”

话还没说完,就见霜降眼睛一亮,双颊蓦地涨红,“我还能回去?”

王徽一顿,看她一眼,没接那个话茬,继续道:“……第二条,你留下,留在我身边,和魏紫姚黄她们一道起居生活,学文习武,日后……”

话音未落,又被霜降给打断了。

“我选第一条!”她大声说,双眼生光,上半身不自觉地朝前倾,表情急切而渴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少夫人!我选第一条!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伺候夫人,伺候世子爷,我要回去做姨娘……少夫人!您发发慈悲允了我,霜降永远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一边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又开始哭了。

王徽静静地看着她,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明明霜降选了第一条路,才对她的计划更有利,可不知为何,她内心深处好像隐隐地——更加盼望她选第二条。

说到底……世上终究是这样的女子更多吗?

不愿做乔木,只愿为女萝;不愿自强自尊自立于世,只愿永永远远攀附他人而活。

王徽微微皱了眉,突然之间心情变得极差。

“你再好好想想,不必急着作答。”她站起身来,语气有些不耐,“今晚睡一觉,明日让魏紫她们带着你在山庄里参观一番,你再决定不迟。”

说罢不再理会她,袍袖一拂,缓步出去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下午,王徽就召了魏紫问话。

“都看完了?”王徽就问,“咱们的马苑射苑呢?武场怎么样?书房也领她看过了?”

“是……都看过了。”魏紫小心翼翼觑着主子脸色,斟酌词句,“看着不大提得起兴致来,走了一会就喊累,在书房还好,去了武场马苑,看见那些兵器,还有咱们的马儿,就、就吓得脸色发白,恨不能立马逃出去才好。”

王徽揉揉额角,闭上了眼睛。

早就料到如此了,不是吗?

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你手下的这些妹子一般坚忍不拔、自强不息的。

到底人和人各有不同,或许对霜降这样的姑娘来说,在定国公府做个小妾,就已经是极大的幸福了,紫金别院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也许才是煎熬。

王徽历来是理性之人,既然已经想通,便不会再纵容自己被坏情绪左右,当下就点了头,叹道:“到底还是要走那条路。”

“……人各有志,主子切莫强求。”魏紫笑笑,走到王徽身边,温温柔柔地为她捏肩膀,“不是属下嚼舌根子,只是霜降那性子——也着实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便算留下来了,只怕日后也终究是要走的。”

“我理会得,你放心。”王徽拍拍她手,舒服地叹了口气。

魏紫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妹子,武艺骑术虽都只是中庸,却也不是垫底,文武都很平衡,而且总体水平也十分不俗,手上劲道柔韧而有力,被她按摩自是十分受用的。

主仆两人又说笑一阵,魏紫就告退去为王徽置办晚饭。

她如今虽早已不必再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但王徽身周的一些日常事务,她也总是尽量亲力亲为,王徽明白她心意,也从不阻止她。

看着魏紫去了,王徽就慢慢踱到了西厢房霜降的房里。

“少夫人!”霜降见到王徽进来,顿时露出笑容,整张俏脸都被点亮了,眨巴着一双大眼,满怀希冀地看着她。

王徽就忍不住又多问一句,“……真的做决定了?”

霜降敛容一礼,面露恳求,“但求少夫人做主。”

“……罢了。”王徽叹口气,不再多言,在扶手椅上坐了,徐徐说道,“你既想回去,那么我问的问题,你就须得实话实说,知道吗?”

“是!”霜降点头都点得特别使劲,“婢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吧。”见她这副上赶着回去做小妾的样子,王徽就觉得有点没眼看,但好歹还是按捺住了情绪,“先把你这一年半怎么过来的,一五一十讲一遍,但凡有所隐瞒,就会增加你回府的难度。”

“婢子决不敢有所欺瞒……”霜降又表了一通决心,这才絮絮地说起来。

原来当年苏氏有意抬她做姨娘,便给了她一些银钱外出置办体己,她不常出府,便在市集上迷了路,只因长相俏丽,就被拐子暗地里盯了梢,待到僻静处就招呼上一闷棍,揍晕了拖回家去。

那拐子本想把她卖个好价钱,却耐不住霜降哭求,又见她生得美,还是处子,便动了歪心思,索性自己收用了留在房里。

他们家里还有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拐子每日出去务工,霜降就留在家里照顾老人,久而久之,竟也和老人家处出了些感情,拐子对她也还算不错,拿她当正经婆娘待,日子总算过得舒心了一些。

然而好景不长,大约就在一个月前,老人家去世了,拐子便开始酗酒赌博,回到家就打骂霜降,霜降捱不过,终于瞅个空子逃了出来,漫无目的在金陵城郊溜达了三五日,渴了就趴在地上啜饮脏水,饿了就生生忍着,总算命不该绝,最后遇上了王徽等人。

至于身孕,她自己之前也是不晓得的。

“……你逃出来之后也没跑得多远,又迷了路,怎么竟没被那拐子找到?”王徽就提出疑问。

“少夫人有所不知,婢子所以能逃出来,正是因了那拐子先前已有三四日未着家了,”霜降就解释,“他沾了赌之后便收不住手,家里器皿物什当了好些出去,婢子怕他有一日也会把我押给赌场,这才跑了出来……他那么久不回去,许是欠了赌场太多银子,被人家扣下了也不一定呢。”

王徽点点头,又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她。

“既如此,明日我便安排你回定国公府。”她叹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霜降一眼,“只是这其中有些门道,还得与你细细说一番……我保你回去当上良妾,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霜降不由屏住了呼吸,连连点头,“只消能回去,少夫人让我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