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就把其他人赶出去吃午饭,独留了濮阳荑一人在帐中,又叫人把她的午饭端过来,两人边吃边谈。

虽说是边吃边谈,两人却都已习惯了行伍生涯,吃饭速度很快,各自不言不语飞快吃完东西,喝口水漱漱口,这才开始叙话。

“日前龙骧送了密信过来,”王徽一贯地开门见山,“说是九年前表姐小产时,接生的那个稳婆有下落了。”

濮阳荑目光一闪,“可是就在北疆?”

“不错,”王徽赞许地点点头,“那人当年侥幸未死,就是被拔了舌头,而后发卖到了北边,说是就在山西河北一带,近几年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濮阳荑眉头微皱,沉吟道:“是女子,且年纪也不小了,拔舌是重伤,口不能言,只怕自己是不能走的,多半是人牙子带着北上,便算后来有了自由身,大概也走不了太远。”

“我寻思着也是这么个理。”王徽就点头,“虽已时隔九年,但那女子不良于行,多半还是会留在当初的地方……子絮。”

“属下在。”濮阳荑拱了拱手。

“现下你是佰长,已有了自由出入大营的权限,”王徽就徐徐道,“日常点卯由我一力做主,也不会有人查到你头上,从明儿开始,你便出去探访查问这名稳婆的下落,我给你带上足够的银钱,路走得远些无妨,重要的是得查到人。”

“是。”濮阳荑点头,“不知可有更细致一些的消息?”

“这稳婆娘家姓董,今年应该在四十五到五十之间的岁数,”王徽就说起邵云启在密信里提到的消息,“你便先在周边查起罢……龙骧说了‘北疆’二字,他虽惫懒,大事上却从不含糊,不会平白说个不确定的地方的,阳和所是大楚疆域最北端,又隶属山西治内,董稳婆流落在此的可能性很高。”

毕竟是经年旧事,邵云启已是手眼通天,才能查到这些线索,再多也就没有了,更别提那稳婆的画像或是家人消息之类。

不过到底是濮阳荑,不论武功还是才智都是她部下里头的第一人,又早有丰富的外出探访经验——当初李婉容女史的下落就是她一力查探出来的。

故而即便这事难度很大,她也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

王徽又起身走到帐子里端,检取箱笼打开来,拿过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

“这里头是我的私印,还有你的路引文牒和户帖,”她道,“龙骧家大业大,早年就能从鞑子手里淘换到珍贵的白狐裘送礼……在北边也有庄子,最近的一所就在大同府城内,鹿邺西南不出百里即至。”

“主子的意思是……”濮阳荑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们这些从金陵一道跟过来的老人,私下里还是习惯叫她作“主子”,因为在人前一贯分得很清,王徽也就没在这上头约束他们。

“此事我交给你自是放心的,但也不可能让你单枪匹马地辛苦,我自己走不开,可你若遇了什么难处,”她微笑着拍拍濮阳荑肩膀,“便可去大同府内芭蕉胡同里寻邵家的别院,敲开门只消亮出我的印信,自会有人帮你。”

这也算是邵云启送她的又一份大礼,五月份临走的时候,他就私下去了趟紫金别院,珍而重之把自己在全国十几所别业庄园的地址告诉了她,同时也早就传书给各处下人,只说这位姓王的客人身份贵重,与他邵云启有过命的交情,日后见王徽便如见他本人,若持王徽私印前去,则有如主人亲至,须得尽其所能提供帮助。

王徽当时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抬眼看过去,邵龙骧面上一贯的嬉皮笑脸混无赖,眼底却深藏着温暖和真挚。。

有友如斯,妇复何求?

王徽只能叹口气,恳切道:“龙骧,大恩不言谢……你不会后悔今日对我的帮助的。”

而后就眼看着那份正经在他脸上还没持续一瞬就烟消云散,拿腔捏调放起赖来,硬是缠着她把所谓的“十倍奉还”改成了“二十倍奉还”。

回忆起这些,王徽脸上就不由浮现了笑意。

濮阳荑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要,密密收起来贴身放着,又问,“既如此,事不宜迟,属下回去就收拾收拾,这便出发,先去大同府打探一番,庆丰经纪的牙行生意做得最大,大同府有好大一间分号,若那董稳婆当初是被人牙子带到北边来的,他们想必会有线索。”

“也不急在一时,”王徽就道,“你是佰长,长期离营还需张将军手令,我昨晚已去请示过了,用的是你回乡丁忧的由头,待会应该就能送过来……你晚上回家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再走,骑家里咱们自己的马。”

濮阳荑应下,就要退出帐子。

王徽却又叫住她,想了想,打开锁柜取了张一万两的银票递过去。

“这事须得快些办,该花钱的地方就不要吝啬,一万两我估摸着应是够了,若是不够,你随时遣人回来要就行,只是须得你亲笔手书,再加盖私印为证。”王徽容色一整,“子絮,此事我便交给你了,一月之后,那稳婆是死是活,你务必给我一个准信。”

濮阳荑见她面色严肃,不免皱眉,问了一句,“……不知此事到底关系如何重大?还请主子明示。”

王徽就叹口气,目光变得深远起来,又微微露了笑意,“倒也没别的什么,只是——咱们这几个女子,能否冲破参军之衔,往更高的位子上走,就全看此事成败与否了。”

濮阳荑闻言面色一变,方知这事比她先前所想还重要得多,连忙肃容而立,郑重行了一礼。

“属下必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第97章 筹备

濮阳荑走后,阳和大营的生活还在继续。

只有像胡老六、毛定边等几个眼尖的, 当初又随王徽一道上过战场的, 才察觉到那位一直护卫在上官左右寸步不离、神情冷淡的女佰长悄然消失了。

不过他们心下崇敬王徽, 对几位功夫能力同样出挑的佰长也是相当敬重, 况且上官派身边亲信出去办事, 那是再寻常也没有的事情了, 故而也从没有人多嘴去打听濮阳荑的去向。

不过——他们那是没空也没心思去打听。

几乎所有人都被每日都能上骑射课的消息乐傻了。

王徽和几个佰长研究了一下操训时间表, 决定把每日下午未初到申末这两个时辰用来上骑射, 一千人分作两拨, 前五百人从未初上到未末, 后五百人从申初上到申末。

校场虽然很大, 但也只够一千人骑了马整整齐齐列开阵势而已,若要四处跑动, 同时还要弯弓射箭, 那地方就有些逼仄了, 分成两拨人轮流上,大小倒是正好够用。

点卯那日, 王徽虽也压服住了众兵士,却到底是凭借严法重典, 说白了就是一个“吓”字而已,除了那七十四个上过战场的,其实并未得到其余兵士的真心爱戴。

然而待她把骑射训练的事情传到各营帐,兵士中间就炸开了锅,一时再没有说王徽一个不字的, 便是最刺儿头的那批人,先是挨了校场处决这根大棒,转眼又被骑射课塞了一嘴的糖,一方面又惊又喜,一方面又有点回不过神来,不甘心之余,有心想再编排几句这位女上官的坏话,却也被身边同袍给顶了回去。

王徽看着倒是挺满意,虽说要真心收服这批人,还得靠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情谊,但在上战场之前就能稍微讨得一些下属的好感,那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校场也不是多么私密的地方,各位参军把总训兵都有自己的一套时间安排,除非有战事或张之涣统一训话,又或是大营演兵之类的大事之外,一般来说,各营使用校场的时间都是错开的。

本来么,像是上午辰正至午正、下午未初至申末,这都是一天里头的黄金时间,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哪个营好意思独占校场,一般来说都会各自占据校场的一小部分,或训队列,或排阵势,或捉对搏斗厮杀,各练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王徽这一上骑射课,自然整个校场都要归于自己的千人营使用,而且一用就是一下午,别的营只有干瞪眼的份,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辰踏足校场的。

不然——按王徽的原话就是,马蹄子和弓箭都是不长眼睛的,若是误踩误伤了哪位弟兄,后果自负。

不过这话虽说得难听,王徽却也不是没做工作,毕竟这骑射课太密集,且一上就是一个月,打乱了其他营本来的安排不说,更有可能给其他营士兵的总体实力造成下降,不仅影响不好,更会引起实质性的损失。

为此,王徽也是在张之涣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一月为期,到了十一月初五,必然把一支实力强悍的骑兵营漂漂亮亮交到将军手上,若是不成,便自除军职,带着一众部下投到将军帐下做幕僚去。

“……也就是你王在渊敢与我说这等混账话,”此言一出,张之涣不免哭笑不得,指着她鼻子笑骂,“每日不知有多少饱学之士,在衙门后头排着队等我相看,就想着入我帐下出谋划策,好歹混口饭吃,到了你这里,反倒变作事情办砸之后的惩处了,嗯?”

王徽摸摸鼻子,笑得厚颜无耻,“将军言重了,得能入您麾下稍尽绵薄,那实在是末将梦寐以求之事!只我手下那些个丫头小子,却都是蠢笨如牛的,战场上还能出一把子蛮力气,杀几个鞑子,若同末将一起投入将军门下……说不得,那也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啊。”

相处日久,张之涣多少也了解了王徽性子,几次派人暗中查访她和几个下属的身世,却总是模模糊糊不得要领,心中不免也明白了几分。

……这位主,多半是个来历不简单的,来到北疆从军,自然绝非一般女子那种“因贫充军贴补家用”的由头,只怕出身不凡,多半是来边疆立些功劳,混混资历给自己镀金的。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女子也需要“混资历”?也需要用功劳给自己“镀金”?她们最高也只能做到参军而已,便算自己惜才,能给她更高一等的实权,但若再想往上爬,那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啊。

这批人到底想干什么?

想不明白也就懒得想了,只是确定了一点,以王徽为首的这九个人身世成谜,来历不凡,平日有什么事情,还是尽量不要开罪为好。

所以当王徽向他提出更改自己营里训练计划、以及一月之后想直接换作骑兵营的要求时,他还真有些头疼。

改计划就改计划好了,左右各个营里练兵之策都略有不同,那也没有什么,就算是每日下午都要霸占了校场不让旁人用,反正她也肯出钱,而且这样密集的骑射课程也只会持续一个月而已,他也有把握把营里不安分的声音压下去。

可这一月之后她想带着整个千人营直接升作骑兵营……

阳和所每年都有战事,作为主力的骑兵营,自然也会有所减损,有减损自然就要有增补,大家伙都儿知道骑兵是肥缺美差,故而为了公平起见,每年三四月份,鞑子不会开战的这段时间里,张之涣就会举办全营的大较,最终遴选出那么一批人来,拨划到骑兵营里当差。

可这小姑娘到底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一下子就要带着自己手下所有人全都升作骑兵?

这样的事情,就算他同意了,那恐怕也是要引起大军哗变的。

“……将军想左了,末将并非是要攀关系走后门,二话不说直接把这一千人全塞给骑兵营,”王徽就笑了,“反正是要走遴选大较这么个过场的,到时便让他们一同下场,不论是将军出题考较,还是其他营里的同袍想过来打擂台,末将替那些小子们做个主,一应全接下了,有没有资格做骑兵,到时手底见真章,岂不是好?”

张之涣仔细想了想,倒也觉着是这么个理,反正总归是要靠比武比骑射说话,只要王徽手底的人能把其他营打服,自己又何必出言拦阻?这个顺水人情,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

“……在渊所言甚是,既是如此,这一月之内,营里马匹、校场弓箭,就由着你用便是,若有人私下里说什么传到你耳朵里,只管报来与我知晓。”他就拍胸脯保下了这件事。

王徽自是谢过不提,又笑言若是一月之后不成,就辞了军职,以后专门给张将军出主意。

张之涣就同她笑骂几句,心中却是暗暗摇头,相识至今,他自然早绝了想招揽她做谋士的念想,只是人到了这个岁数,一些你争我夺的事情看淡了,反倒是对其他事情上心了起来。

这个王在渊,连同她的那些手下们,那两个男子倒不用提,都是好样的,只是比他们更优秀的男子,他也不是没见过,可那几个姑娘,却竟个个都出类拔萃,平日里出这么一个奇女子,都要被啧啧称叹,流传成几千几百年的佳话了。

可现如今,在他这阳和大营里,竟一口气出了七个这样的女中须眉。

他就不禁想起闲暇时观史,读到本朝太|祖的本纪时,女皇曾说过的一句话。

“盖巾帼之慧,非止内闱,更在家、国、天下。”

不知为何,世祖虽然篡了太宗的位子,又全力打压天下女子,令太|祖为女性所做的一切几乎付诸东流,但他本人对他的这位皇祖母,显然又是十分敬重的。

不仅让翰林院修撰了《太|祖训》流传开来,嘱每位皇子皇孙日夜诵读,就连史籍之中,太|祖为女性所做的事情、所说过的话,也都丝毫没有删减抹黑,只是秉笔直书而已。

张之涣想至此,就不禁失笑,天威难测,几百年前帝王们的心思,又岂是他这样的粗糙武人能揣摩出来的。

但在这位老将内心深处,到底也还是存了几分期盼。

这个王在渊,到底能走多远呢?

王徽自然不知道张将军心里转的这些小九九,只是带着手下们很快投入进了如火如荼的练兵生活之中。

正如她先前所料,十月初一场大捷,以少胜多,杀得柔然金察部丢盔弃甲,几近全军覆没,零星几个逃了回去,添油加酱把战况一说,顿时又惊动了好一批人。

其中就包括位高权重的柔然左贤王阔绿台·蛮古海。

他就招来这些残兵败将,许诺不追究他们逃兵之责,只细细问起当日情况,尤其对那领兵之人格外重视,翻来覆去问了不下几百遍。

然而这些逃兵之所以能逃得性命,那都是因为当日排在大军最后头,见机不妙就赶紧脚底抹油,又哪里能看清领兵之人的身影?离得近的那些,早就被活活烧死,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

问了一圈也不得要领,派细作进鹿邺城打探,阳和大营虽说不是铁板一块,等闲却也不会放生人进去,探子就只能在城里四处转悠,探访了大半个月,也只得一些零星的琐碎消息。

原来当日领兵之人姓王,应该是近两年之内招募的新兵,料来年岁应该不大,立了这样的功劳,早就不是寻常小兵,目前至少也该升官到百夫长了。

最多也就是这样的一些情报,至于领兵之人是男是女,所有人自然都默认是男子。

越是未知就越是危险,消息传回去之后,柔然王庭一时人人自危,只道汉人里又出了个年轻的将星,用兵如神,诡计百出,餐风饮霞撒豆成兵,摆开一个阵势,其内就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别说一万兵马,便是十万兵马,碰见此人也只有大败亏输的份。

一时之间,王徽的名头就在柔然王庭悄然传开了,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姓王,便送了个外号叫“俅特格王”,俅特格在柔然人口中是“恶鬼”的意思,王徽就被描述成了一个青面獠牙、赤发蓝肤的可怖大将,吃人肉饮人血,几可止小儿夜啼。

由于“俅特格王”的存在,鞑子罕见地在永嘉十九年秋季收缩了兵力,只偶尔派几股上百人前来骚扰一番,再也不曾派出大股部队扰边,也算是让北疆戍边的将士们消停过了个秋天。

阳和大营也借着这段时间休养生息,闭营歇战,王徽更是领着手下儿郎们日夜苦练骑射,一门心思要在一月之后通过考较,升格成骑兵营。

然而就在这个月廿九这日,还差两天就到十一月了,王徽却得到了一个比升任骑兵还要好的消息。

第98章 稳婆

“当真?”王徽又惊又喜,放下手中兵书卷宗, 一下从桌子后头站起身来。

“是子絮姐本人!”云绿连连点头, 也是十分兴奋, “人已带了回来, 目下安置在家中, 因她要亲自照管好, 故而脱不开身, 这才差了人来大营回报。”

“很好!”王徽轻轻一拍桌子, 在营帐里来回踱了几步, 快速说道, “下半晌的骑射课就让姚黄魏紫他们督着上, 我这便回去看看。”

说罢戎装都来不及换,披着半身甲胄就往外走去。

云绿拱手一礼, 就要去传令。

王徽却忽然止住步子, 思索一阵, 便出帐唤了个小兵去传话,而后对云绿道:“你随我一同回去, 过后恐怕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投到主子麾下这么久,虽然一向很得重用, 平日更是时时不忘言传身教,然而云绿却很少被单独派出去做事,此刻听主子的语气,竟是要交代大事给自己去做,不由喜出望外, 响亮答应一声,就紧紧跟了上去。

两人直接策马出了大营,一路飞驰回家,匆匆步入内院,就见濮阳荑已等在主院门口,显是早得了信。

“子絮!”王徽大踏步走过去,濮阳荑正要单膝跪下行礼,却被她一把扶住,“这般辛苦,还多礼做什么?”

说着就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短短一月未见,她人就瘦了一拳,双眼下头有淡淡的青翳,身上穿了灰扑扑的短打棉服,一双黑布靴子上满是泥土,显然是才到家不久,征尘尚未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

眉眼间透着浓浓的疲惫,然而即便如此,她脸上也满是笑容,显然知道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心下格外的欣喜。

王徽看着就有几分心疼。

董稳婆被发卖到北疆已近十年,人海茫茫,她手里掌握的信息又那样少,只得这一个月的光景,便算濮阳荑能力再强,又有邵云启的手下帮衬着,只怕也是大海捞针一样难。

她原本想着,这次哪怕只能查到一点点消息,不必太多,只要确凿,那都算是前进了很大一步了。

却没想到濮阳荑竟直接把人给带了回来。

看来还是小觑了这姑娘的手段啊。

但即便再高超的能力,毕竟人手少,濮阳荑只怕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工夫,才能把人找到的。

这一个月以来,只怕囫囵觉都没捞着睡几场。

“……什么时候到的?路上吃过睡过不曾?怎就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王徽不及问人,只拉着濮阳荑的手细细问她的情况。

“属下这就去灶上给子絮姐弄点东西吃!”云绿一边说一边匆匆走远了。

濮阳荑心下泛起暖意,只是回握着王徽的手,微笑道:“主子莫要挂怀,属下身子骨糙着呢,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看着主子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又连忙转移话题,“那董稳婆就在后罩房里呆着,属下让人上了茶点,好生伺候着,主子可要现在去见她?”

说到了正题,王徽也就不再过问其他,只点头问道:“自是要去见的,你先与我说说情况,到底如何?”

濮阳荑也的确是累了,就大略说了一些。

原来她离开大营之后,先赶去了大同府,在城内庆丰分号里盘桓了数日,却一直找不到线索,毕竟探问的是九年前的事情,一些老人或因年限或因变故,早都不在了。

又在城内其他一些小牙行探访几日,却总是不得要领,正自犯愁的时候,却有老牙人提醒她,这等宫里出来的罪奴,若要发卖,一般都不会经由大牙行办事,庆丰家大业大,等闲也不敢跟宫里头的腌臜事沾边,那也是为了自保的缘故。

就打量着让她往周边小县的私牙里找找,没准能有眉目。

濮阳荑就辗转周遭一些小县四处查问,往南过太原府,往东过河北真定府、顺德府等地,都细细探访了一圈,然而再往北就到了云朔二州,那便是柔然治下的燕云十六州了,濮阳荑拿着大楚的路引也过不去,料想董稳婆应该也不会被发卖到鞑子手里,就没再继续往北走。

途中也遇到过一些麻烦,多半都是见她年轻貌美,又是孤身赶路的女子,就有欲行不轨的,好在她武艺高强,又上过战场杀过敌,周身气度早已不是往日闺中的清冷出尘,取而代之的是凛冽漠然,脸一沉就自带一股煞气,出手教训了几个登徒子之后,也就没人敢在上来捋虎须了。

后来又去邵府拜访,同邵云启的下属一道出入行事,就更没有了顾忌。

探访多日,周边地界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才在太原府东边的小县寿阳查到了董稳婆的下落。

从金陵流落北上,曾在宫中当差,中年女子,娘家姓董,又被拔了舌头,这些特征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不显著,故而濮阳荑一开口,那牙人就按图索骥寻到了当年董稳婆的身契,只道这哑巴婆子已数易其主,不能说话,嘴里拔舌的伤疤又恐吓着人,就只能在乡下人家做些粗活,价格不贵,十两银子就成交了。

在寿阳这样的小地方,又是个身有残疾的老婆子,十两银子其实也是狮子大开口了,但濮阳荑当时已昼夜奔波了二十多天,睡觉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困了就眯一小会儿,马背上啃几口干粮就算解决了一顿饭,不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到了极限,根本无心与那牙人讨价还价,确认那老妇确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就爽快付了钱。

“……邵公子的家人都是爽利的,又说公子嘱咐过,给主子您办事,那就必得尽心尽力,一文钱也不许收,”濮阳荑就笑吟吟从怀里掏出那一万两银票放在桌上,“属下这些日子在外头,也就花了些路费饭费,没什么大开销,这钱主子您收好。”

王徽收好银票,又拿了几十两的散碎银子塞到她手里,恳切道:“到底不是你自个的私事,给我办事,其实也就是办公事,怎好全用你自己的私房零花?快些收着,咱们亲姊妹明算账。”

濮阳荑被她那句“亲姊妹”戳中,心下触动,吸了口气,拱手谢过,默默把银子揣在了怀里。

“好了,都交代完了,你赶紧去该吃吃该睡睡吧,放你三天羊,待缓过劲来再回营销假,”王徽就笑着拍拍她手,又皱了皱鼻子,佯作嫌弃,“可得有十几天没洗过澡了吧?这酸味大老远都能闻见了。”

濮阳荑脸上一红,老大不好意思,见王徽就要往外走,又连忙叫住,“主子留步。”

“嗯?”王徽就回过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