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孔铎说了一个字又赶紧闭嘴,只是两眼恶狠狠盯住王徽,脸腮微动,显然在紧紧咬着牙关。

王徽神情更是悠闲,微笑道:“孔副将驻守鹿邺十多年,征战沙场,立下许多功劳,如此便该想想……是你那犯了军规、出了五服的族侄重要,还是自己的官身重要。”

言下之意就是你若再要为了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与我作对,那便一切后果自负。

孔铎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把这女参军脸上盯出一个洞来,神情几经变幻,却到底深吸口气,挤出来一丝微笑。

“……在渊所言甚是,竟是铎糊涂了,多番得罪,还望你莫要见怪。”前几个字说得艰难,可一旦说出了口,竟也就顺了下来,说到最后的时候,脸上笑容已经自然许多,又斟满一杯酒饮尽。

“我自罚一杯,在渊不必再饮。”

王徽满意地点点头,拱了拱手,慢悠悠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濮阳荑就坐在旁边,不免多问一句,“……主子如何知道他私下里见过阿其根了?”

王徽夹块烤肉慢慢嚼碎咽下,微笑解释道:“那小郡主出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周围烈火熊熊,极是嘈杂,我同你说话声音又小,除了左谷蠡王本人就在左近,旁人决计听不见。”

濮阳荑就微微点头,沉吟一刻,又道:“况且那时带过去的十几个兵都是最初七十四人中挑出来的,个个都对主子肝脑涂地,便算听见了,也绝对不可能说给旁人知晓。”

“正是如此,”王徽就笑,一面又看了孔铎一眼,见他倒是面色如常,正与身旁之人谈笑,“若我所料不错,这姓孔的必定早就知道左谷蠡王通晓汉语,在晚宴前偷偷去过一次地牢,指望着能问出些不利于我的事情来。”

濮阳荑一愣,脸色微变,声音顿时压低很多,“主子莫非是说……这孔副将,竟有通敌之嫌?”

王徽摇头,“通敌倒是不至于,毕竟也在阳和口呆了十多年了,一直跟在张之涣身边,若有什么事情,早就该发难才对,也不会等到今日。”

那就是纯粹看王徽不爽了。

濮阳荑点点头,稍微放了些心。

接风宴很快吃完,到底此番大胜是近百年来也难得一见的盛事,就算有孔铎这等不知死活的搅屎棍,到底也没有太损众人的好心情,个个都吃了个酒足饭饱,张之涣甚至拟了告文,打算明儿一早就张贴到阳和所衙门外头,合县共庆大捷。

这样的大胜,自然也当得起这样的阵仗,只是既要回京献俘,那便肯定是要惊动大同府知府、太守了,而宣大总督案头上肯定也已得了邸报。

王徽的身份,那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况且她本来也就没想瞒着。

酒歇宴散,连孔铎到后来都喝了个尽兴,各位副将们被自家亲卫搀着回了宿处,王徽也催了下属们去休息,明日放一天假,只带了云绿回了自己帐里。

云绿大半年未见主上,自是有无数的话要说,眼见王徽关了帐门,点起灯火,身旁再无外人,这才一五一十把半年来金陵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到底主子神机妙算,一册赝本,几个证人,就彻底把皇后拉下了马,从此后宫再无人可与皇贵妃娘娘争锋啦。”云绿就微笑赞道。

王徽却是眉头微皱,沉吟半晌,“皇后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废掉,这我也早就料到了,只是——”顿了顿,抬眼又问,“可知那位太子爷是怎样的人?”

云绿思索着说道:“皇后被禁之后还没什么表示,可万相爷把当年付婕妤小产的事情抖搂出来之后,陛下好似就有了废后之意,太子爷这才领着太子妃和淮阳公主跪到了南书房外头,天寒地冻的,太子妃小产,公主也晕过去好几回……平日都说太子爷是个仁厚的,这事一出,就有不少人私底下传东宫心狠手辣,连妻儿姊妹都不放过呢。”

王徽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露出一丝笑意,缓缓摇了摇头。

“心狠手辣?可不见得。”她语气慢条斯理,伸手去够茶盏,却见里头空了。

云绿就起身给主子把茶杯满上,一面道:“宫人私下里以讹传讹,许多事都不晓得,属下一直跟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倒是知道得清楚,当日太子妃和公主浑身穿得皮球也似,可见是极暖和,太子妃小产不假,只是公主晕过去的时候,那水却是泼在了旁边地上,并未碰到身子,到了晚上,太子便让人把公主送回去了,只自己和太子妃留在那处继续跪。”

“倒也不单是如此,”王徽颔首,喝了口茶,又指点道,“历数各朝各代,虽说母凭子贵,可这儿子能不能有好前程,到底也还跟生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废后无储,储母不废,穆皇后若是当真被废了,东宫也就完了,用不了几年,就算今上无意另立储君,吴王晋王早就虎视眈眈,只怕也会逼宫废储。到时太子被贬成皇子,若新君是个宽厚的,或能得以善终,可那位小公主……只怕下场就不会很好了。”

云绿恍然点头,然而脸上又微露不忍,“然而公主毕竟才只有八岁……那样大冷的天儿,在外头跪了那么久,只怕日后会落下病根呢。”

“那又如何?”王徽扬眉,“只消保住皇后,东宫也就不会废弃,撑到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不论是穆皇后、淮阳公主还是太子妃,都能一朝翻身,到时权倾天下,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病根而已——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主子说的是,”云绿这才点头微笑,“想来小孩子元气旺,便算是留了病根,只消太子还在,就能保她锦衣玉食不再吃苦,日后渐渐康复也是有的。”

王徽听着就笑了,看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径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云绿脸上一红,连忙拱手,“属下只是心中对那孩子有些不忍,这才求主子解惑……主子莫怪!”

“也罢了,你自个心里清楚就行,这等没必要的心软不忍,日后还是少来点为好。”王徽摆摆手,“朝堂上局势如何?”

云绿就微笑,“有万相爷坐镇,并没有什么太大风浪,出了这等宫闱丑事,圣上龙颜震怒,丛相、吴王晋王一党也巴不得太子出事,只作壁上观,并未捣什么乱。”

却忽然顿了顿,皱眉道:“只不过……”

王徽就问,“怎么?”

云绿露出回忆的神情,边想边道:“有位姓梁的老大人,叫梁璞,璞玉之濮,表字伯璋,叔伯之伯,美玉之璋,目下在中书省做中书仆射,又兼了太子詹事之职,领太子太师衔,据说自东宫开蒙起,便一直贴身教导太子。”

王徽听着眯起了眼,神色严肃起来。

“据万相所说,当日陛下在朝堂上微露废后之意,这位梁太师是反对最激烈的,”云绿紧紧皱着眉,“他是太子|党拔尖的人物,反对倒也不出奇,只是……却一语道破那赝本和李女史的破绽,只说中宫很可能是被人陷害,若有人专门造了赝册,又买通了李女史,前来假意告发付贵妃,实则是为了引皇后入彀,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就是说,单凭一个李婉容和一本彤史,还不能定下皇后意图污蔑付贵妃的罪名。”王徽点头,“后来呢?”

“后来他又说不论这主使之人是谁,可布局如此缜密细致、手段如此阴狠毒辣,一出手就是杀招,要与中宫不死不休……”云绿说着,小心瞟一眼主子神情,见王徽脸色依旧平静,才接茬往下说。

“不论此人是谁,那都是狼子野心,实为家国大患,一个不小心就有窃国之忧……又劝陛下不要被旁人蒙蔽了耳目,定要尽快揪出此人,以还四海太平。”

王徽听着笑意越发浓厚,竟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低声念叨,“狼子野心、家国大患、窃国之忧……哈,这位梁太师,倒是个明白人,可算是抬举我了。”

一面就又问,“孝箐可不会由着他兴风作浪吧?”

“是,万相爷隔日就把红儿和董稳婆带去宫中面圣,又把坤宁宫那个叫盈袖的女官拉去对质,当年之事一丝不落地全抖了出来。”云绿就笑眯了眼,“皇上勃然大怒,只道铁证如山,便算李婉容和彤史之事无法确定,但当年皇后给付婕妤下药、谋害皇嗣,那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实在不能不罚。”

“之后太子他们就去南书房外头跪着了,梁老太师虽然没再说什么,却一直劝陛下为储君着想,到底也还是劝着了,最终只是发落到圈禁上,没有废后。”

云绿就长长叹了口气,露出惋惜之色。

王徽就拍拍她手,“如此在我设想中已是足够完满的结果了,万事欲速则不达,就算要废后,也得一步一步来。”

云绿就拱手一礼,低声应下。

“更何况……”王徽轻轻眯眼,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且走着瞧罢,太子是个聪明的,那梁璞更不是省油的灯,有这些人在,只怕皇后啊——还没完呢。”

第115章 人情

虽说是“好事不出门, 恶事传千里”,但像生擒柔然左谷蠡王父子这样的大捷, 想瞒住,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阳和所驻军上下人等也都没打算瞒着。

而王徽长乐县主的身份,也再不是秘密了。

说来这也算是凯旋之后忙碌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

接风宴第二天,张之涣就命人写了告示贴于衙门外头,又连开三日流水席, 合县共庆大捷,同时又发了数封表文奏报, 飞马传至各处卫所、宣德府、大同府、太原府, 俾各处上官得知军情,早拟批复。

毕竟是要回京献俘的,而献俘这等大事、要事, 就不是区区一个阳和所都指挥使、从三品骁武将军的张之涣一个人能拿主意的了。

对于地方各级官员来讲,献俘历来是比献祥瑞更加重要的事情, 毕竟——“祥瑞”这种东西, 历来就是个子虚乌有的玩意, 有些励精图治的明君是非常厌恶这等弄虚作假又劳民伤财的东西的, 就算是好大喜功的昏君,那“祥瑞”若是献得不合上头心意了, 那也是很容易被治罪的。

可献俘就不同,这是彰显国力物力、夸耀本朝武功的美事,意味着边寇尽退,家国永安, 不论明君昏君,只怕也都没人会不喜欢献俘。

更何况是受了鞑子足足两百多年欺负、一直挨打从没还过手的大楚呢。

此次虽只有两名俘虏,但一个是左谷蠡王本人,另一个是左谷蠡王嫡长子,都是柔然国内地位显赫的人物,回京之后,就算达不到“献俘太庙”的级别,只怕永嘉帝也能圣心大悦,龙爪一挥,发几笔赏赐,升几个官衔,那都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如此美差,怎不引得整个山西行省上下鸡犬蠢蠢欲动?

作为此次大捷的主将,王徽自打第二天睁眼开始,就再也不得空闲,张之涣又有意提拔她,基本上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大小官员,都为她一一引荐,言辞间更是极尽溢美之能事,只把这位女参军夸得武曲星下凡一般,上数五百年,下数五百年,再没可能出这样一个人才。

期间各类饭局宴席、大小操训集会,更是不知赶了多少场子,王徽自然早就熟惯了这种阵仗,再没有怯场的,每次还都带了不同的下属前去,也让手底下的姑娘小伙们早早熟悉这种官场应酬。

毕竟他们不可能在北疆呆一辈子。

杀敌戍边只是手段,却绝不是目的。

各位官员们见到王徽是女子,身边更有好几个出色女将,倒也并没太过惊讶,毕竟都是当官的,私底下也有各自的消息渠道,对于鹿邺出了这么一位年轻的当代木兰,他们或多或少也是有所耳闻。

而王徽长乐县主的身份,却也以某种别样的方式摘下了面纱,王徽虽没打算继续隐姓埋名,但这多少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次是大同府知府亲自驾临阳和所,张之涣自然带了王徽一同前去迎接,几人方坐下喝茶,尚未寒暄几句话,知府大人身边一个小知事见到女参军的随从,却忽然露了惊讶之色。

“姚……姚黄姑娘?”那年轻人这样喊道。

上峰们在说话,是绝对没有这样一个小小正九品府衙知事插话的余地的。

故而众人目光都转向了他,知府大人更是眉头一皱,张口就要呵斥。

王徽却笑吟吟阻住,和颜悦色道:“这位大人识得我这部下?”

一面就看向姚黄。

姚黄皱眉看着那人,迟疑道:“瞧着面熟,只想不起来是谁了。”

年轻人白净面皮一红,拱手为礼,小声道:“大人、参军恕罪,下官失仪,只是……”抬起眼皮觑一眼王徽,又忙忙垂下眼去,却是丝毫不掩诧异之色。

王徽就朝知府笑道:“……却不知这位贵姓?”

“教参军见笑了,”知府瞪了自家部下一眼,原想着这后生是个出挑的,才带出来历练历练,却不想如此给自己丢人,“姓童,家在金陵,听闻参军也是金陵人氏?或许往日曾见过……”

“啊!我想起来了!”姚黄却猛然出声,众人都被她惊了一下,她又红着脸告个罪,见王徽点了头,这才道,“主子,您忘了,您原先在京城有个院子,后来卖给了那姓童的租户,这位大人,正是当年童家的公子。”

王徽恍然,这才想起三年前刚刚穿越,手头紧到一文钱恨不得掰开两半花,后来为了搭救赵玉棠,这才变卖了生母的那座陪嫁宅院。

买主就是那租户,姓童,当年恰逢秋闱揭榜,这位童公子还考中了。

却不想竟在此处重逢,倒也算得缘分。

“原来是故人。”王徽不由露出笑容,又同张之涣和知府大人把当年情形解释一番,而后又絮絮问起别的事来,“怎的到了北疆?令尊令堂可还好?那院子如今还住着吗?夫人和小少爷怎样了?”

知府本还觉得丢人,可眼见竟是女参军的旧识,一时高兴起来,就给下属打个眼色,让他好生应承。

当年从租房到卖房,一应事务全是魏紫和姚黄两个丫鬟出面去办的,故而童知事并未见过王徽,只勉强压下心中惊讶,恭恭敬敬作答。

“……十七年中举,次年三月春闱考中贡士,殿试又侥幸入了三甲,庶吉士留馆两年,今年二月刚下放至大同府,跟在大人身边做个知事……父母都好,院子还住着,拙荆和犬子已随下官来了任上,当年您赐的那璎珞圈,孩子还一直戴着呢……”

言毕又抬眼偷瞄王徽,见这位女将笑吟吟坐在那处,黑发高高束起,半身戎装,甲胄垂到膝下,腰间悬了一柄金玉长刀,深黑的皮鞘隐露煞气,也不见她如何刻意摆放姿势,却硬是在漫不经心中透出一股威势来,即便面带笑容,眼眸深处也如无波古井,就那样淡淡地瞥过来一眼,就教他整个人都局促了起来,下意识就觉得自己胳膊腿都没放对地方。

这样的……一位——竟就是那个和离过一次的前世子夫人?

童德彦苦苦维持着面部表情,努力不让自己的惊讶太过明显。

然而即便如此,其他三人都是老油条,自然觉出了不对,知府大人毕竟是客,不好多说什么,张之涣却是扭头看向王徽,眼里就带了询问。

王徽笑了笑,知道自己这身份终究有大白的一天,况且她也没想要瞒着,本来也打量着这几天就说,眼下开口,倒也算不得太早。

于是就站起身来,团团一揖,微肃了脸色道:“今日有府台大人做个见证,末将有一事隐瞒至今,只是确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如今也到了坦白之时,还望将军宽宥末将欺瞒之罪。”

知府不说话了,一脸看戏的表情。

张之涣却知道她这是要坦承身世,就微笑道:“在渊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不须讲那些外道话。”

王徽就拱手道了谢,又见姚黄有些不安,就伸手过去拍拍她肩膀,而后一言一语地把自己作为前定国公世子夫人、万寿节救驾、和离、敕封县主之事慢慢说了出来。

期间还有童德彦插话佐证,“……永嘉十八年庶吉士尚未散馆,属下在户部观政,县——参军所言亦有耳闻,确是真事。”

“……去年初至鹿邺,生怕袒露了身份,会令将军有所顾忌,不愿征我入营,或是不愿令我上阵杀敌,故而隐瞒至今,还请将军勿怪。”说到最后,王徽又假惺惺告了个罪。

张之涣和知府却都有点呆愣。

县主虽说并不特别尊贵,却到底是宗室贵女,更别说王徽还身带救驾之功,这“长乐县主”的封号更是陛下金口玉言亲封的,那就和旁的普通县主又有不同。

更别提她的嫡亲表姐还是统御六宫的皇贵妃,更与京中其他权贵有着密切的联系……

张之涣和知府大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就要给县主行礼。

王虎连忙拦住,连连作揖,好容易劝得两人重新坐了回去,这才恳切道:“将军、知府大人千万莫要如此,而今徽为将在外,县主封号不过是个虚名,我不过是阳和大营里的一名小小参军,两位上官如此,可是要折杀我了……”

如此又是一番客气谦让,互相吹捧一番,这个话题才算揭了过去。

只不过知府大人对王徽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之前也就是欣赏欣赏人才,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惋惜和轻视,寻思着到底不过是个女子,打仗再如何厉害,终究是投错了胎,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然而听到她的真实身份,这才不由自主郑重起来,作为大同府知府,他也向来是宣大总督颇为倚重的臂膀,排在前头的也就是布政使一人而已,对于京中的局势,还是非常了解的。

县主不县主的,还真就只是个虚名,重要的却是她与后宫中皇贵妃的关系。

自打去年腊月中宫倒台之后,虽仍顶着皇后的名头,却早被圈禁在了宫里,便称纸片人也不为过。

太子行事越发低调,等闲不再出面理事,据说最近甚至带了太子妃和淮阳公主移居京郊别院,躬耕陇亩,美其名曰“纵情于山水,寻乐于稼穑”。

皇后生父兵部尚书穆世昌乞骸骨,早回了老家,如今的兵部尚书是陈德妃的兄长陈照,看似是吴王党中人,却也是个韬光养晦的,平日朝会都能睡过去,从未奏过一本,也从未发过一言。

后宫大权独揽于皇贵妃付氏一人之手,朝堂上倒仍旧是丛国章和万衍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后宫中的微妙变化,多少也搅浑了朝堂这池子水。

幸好皇贵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并无皇子,不然这局势只怕就会更乱。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北方边塞又出了这样一位年轻的将星,还偏偏就是如日中天的皇贵妃的表妹。

若说这女子会仅仅止步于参军之职,便是大同府知府大人,也有点不大相信了。

大军凯旋后又过了七八日,王徽不仅没有闲下来,反倒更为忙碌,初时还只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前来打打前哨,而到了这几天,每天接待的官员却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而太原府自然也不会没有表示,宣大总督本人虽未亲临,却派了身边第一近人,也就是山西行省布政使,来到了鹿邺,与张之涣等人共同商议献俘事宜。

布政使大人虽说是总督的副手,却到底也是从二品大员,只矮了总督半品,总揽一省行政事务,算得上是封疆大吏。

总督派布政使前来,足可体现他老人家对此次献俘的重视了。

布政使自然不可能只身前来,来了之后更不可能只劳动阳和所一干人等。整个大同府各级官员都热闹起来,今天这个请酒,明天那个应酬,后天又有地方官员文士办了诗会文会酒会,就连各位老爷们的后院也是一样忙碌,女眷们也是倾巢而出,互相串门走动联络交情,为自家夫婿子孙添柴加火。

王徽和下属们作为主要功臣,自然不可能去后院跟夫人们交流,被张之涣领着喝完这家的酒又去吃那家的肉,忙得连轴转,这些日子里大小应酬不下百场,除去人际历练之外,也不是没有别的收获,一个个酒量倒是有了显著提高。

王徽心里还是满意的。

这样忙活下来,总有个把月才稍微消停,到了永嘉二十年六月下旬,入了夏季,天气已十分炎热的时候,金察首领、柔然左谷蠡王及长子的献俘车队才终于从鹿邺出发了。

第116章 校尉

回京捷报用的是八百里加急, 又早出发了一段时日,故而鹿邺这头献俘车队刚出城, 金陵朝堂上就已经吵翻了天。

争执的中心当然就是这场大捷,而话题人物嘛,不消说,自然是那位以两千兵力深入漠北、灭了金察一族,顺道还生擒了首领左谷蠡王的统帅——长乐县主王徽了。

就这场战事来讲, 目下朝堂上分了两派,一派自是以右相万衍为首的少壮派, 力主借此大胜之机, 解除女子禁升令,同时惠及县主身边一干随扈,一并论功行赏。

另一派却是以左相丛国章为首的保守派, 基本观点就是女子最高只能做到参军,这是自世祖以降就沿袭了两百余年的祖宗规矩, 祖制不可废, 一废则国运堪忧。

两派各自势力都差不多, 各有各的大员重臣, 大家伙儿都靠笔墨文章发迹,吵起架来那叫一个妙语如珠舌灿莲花, 恨不能把勤政殿的金銮顶盖都给掀起来,两方人马口诛笔伐唇枪舌剑,说到激动处,一个个更是脸红脖子粗, 若非有永嘉帝在上头盯着,只怕就要立时脱鞋撸袖,互相饱以老拳了。

“恳请陛下明发慧眼,不拘一格用人才,破古制以利今人,方能保我大楚国运昌隆啊陛下!便算赏赐薄一些,至少也不能再让县主委委屈屈只做个九品小参军,如此岂非寒了功臣的心?”

这是万相一党的言论。

“陛下!陛下三思啊陛下!世祖爷宅心仁厚,怜悯边疆贫女无法自给,方准许她们充军贴补家用,却立了铁律,女子从军职衔最高不得超过参军!陛下爱惜人才,但也不可将祖宗礼法目为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