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太后赏美之心不分男女,既是如此,你便过去伺候太后罢。”皇帝让宁恒身边的舞伎过了来,她秋眸含水,娇滴滴地向我行礼。

我向来不喜娇滴滴的女子,见她离开了宁恒,我便冷淡地摆摆手,让她侯在一边。如歌如画跟了我多年,多多少少也熟悉我的脾性,两人后来也不知寻了什么理由支走了这舞伎。

常宁瞅了瞅我,对我扬眉了然地笑了笑,估摸也就常宁晓得我的意图,我也展颜向她一笑。常宁此时对安平王君道:“安平王君在京城已是游了半月有余,不知有无挑到喜欢的郎君?”

我想起前几日皇帝所说的安平王君挑郎君的几个条件,我瞅了瞅安平王君,又瞅了瞅一直噙着抹淡笑的皇帝,愈发觉得应该把他们二人配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了,宁恒便安全了,我也无后顾之忧了。

是以,我清清嗓子,开口道:“听闻安平王君心好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男子?”

安平王君含着笑意看我,“正是。”

我刚想开玩笑地说我们大荣王朝的陛下与你条件相符时,安平王君倏地转了个弯,“不过,最近我换口味了。”

我一愣,安平王君瞅着宁恒道:“最近我较为喜欢武将,最好就是同宁大将军一般。”

皇帝笑眯眯道:“宁卿乃是我朝栋梁。”

言下之意,大家都懂的。宁恒是大荣的良将,又怎么可能许给邻国王君当郎君,且还不是正夫。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况且,宁恒是我的,这色胚王君崩想跟我抢。

“…不过若是宁卿愿意的话,朕也无话可说。”

我一听,立即扬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我这一声说的激动了些,是以宴上的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这,又齐刷刷地各自收回。宁恒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我目光深深地看了看他,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哦?太后此话怎讲?”

皇帝此时的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善,我和皇帝相处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他心情的不悦我自是感觉得出的。不过我当了好些年太后,这样的场面还是能应付的。

我淡道:“陛下方才也说了,宁卿乃是我朝栋梁,又怎可轻易许给安平王君?况且,据哀家所知,安平王君的东宫里已有不少郎君了罢。若是安平王君当真诚心诚意喜欢我朝的宁卿,怎么说也该散尽东宫里的郎君,且以正夫之位相待才对得起宁卿的名声。且陛下也曾应承过哀家…”

我抬眼看着皇帝,“不知陛下如今可记得?”

皇帝可是说过宁恒是我的面首,这一点,皇帝尽管如何演戏也应该不会忘了。

皇帝道:“朕自是记得。”

我腾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才我就不应该这么急出头的。不管宁恒是不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皇帝定也不会让那安平王君带走宁恒的。

我端的是一时情急了。

思及此,我心中难免有些埋怨安平王君。

这异国女子委实是个麻烦物,无端端的来我大荣挑郎君作甚,害得我险些失言了。

之后,我秉着言多必失的念头,在冬日宴上,一直默默地品着佳肴饮着美酒,偶尔才开口淡淡地应上几声。

宴会结束后,我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头重脚轻的,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若无如歌如画她们扶着,估摸我走着走着便会飘向含光湖了。

步辇也不知行了多长的路,我迷迷糊糊的,脑子蓦地忆起很久之前我邀了若干朝臣于畅听阁听戏后宁恒半路拦截下我的步辇,当时不大在意宁恒,如今在意了,便深觉那时我该记住宁恒同我表白的话。

我褰帘往外一看,恰好经过当时的凉亭,寒风一吹,酒也醒了八分,我道:“停下来。”

如歌扶了我下来,我拢了拢身上的外氅,定了定神,低声道:“你们暂且侯在这儿。”言讫,我施施然往凉亭处走去。

今夜故地重游,忆起宁恒那一番表白,我心里头不由得柔软了几分,就连周围的凛凛寒风也难以阻挡我心中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闻一声低唤——“绾绾。”

我扭头一望,是宁恒。我惊喜地道:“致远,你怎会在此处?莫不是我们心有灵犀?”

宁恒轻声道:“我方才看到了你的步辇,便顺着摸了过来。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我见他伸了伸手,似乎想握我的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心知他怕被别人瞧见,便笑了声,“你莫要担心,如歌她们离我们远着呢。即便我们在这里啃上几回,估摸她们也不会知晓。”

宁恒的脸红了红。

我最喜欢的便是宁恒脸红的模样,我望了望周围,见并无一人时,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脸,宁恒一颤,伸手覆盖住我的手,“你的手很冷。”

“嗯。”

他捂住我的双手,轻轻地摩擦着,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稍微向他靠近一点,扭头看着已是谢了的一池荷花,我道:“我记得你在这里同我说对我一见钟情。”

我扭回头,宁恒的耳尖也红了,我轻笑了一声,“木头,是真的?”

他点头。

我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宁恒握紧了我的双手,道:“我也不晓得,许是当初进宫时你免了我的责罚,又或是在朝堂上见你牵着陛下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位置…”

我不满地道:“你骗人,我当了太后这么久,你都没送过礼给我,且每回宴请你,你都不肯来。”

宁恒的脸却是更红了,“我…我怕你会发现我…我喜欢你。”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任我当初怎么想,我都委实不可能想出宁恒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接我的请帖。

我道:“那你后来怎么又愿意了?”

宁恒沉默了。

我一时间意识到我问错问题了,宁恒后来之所以愿意定是皇帝的授意,因为皇帝的授意,这根木头才肯向我迈进一步。若不是皇帝,估摸这辈子我都不会知晓他对我的情意了。

不过牵扯到皇帝,我心里有些不适。

宁恒的不出声亦是让我心里闷闷的,虽说我知晓原因,但是宁恒不愿同我说,宁恒是皇帝的人,这两点让我依旧耿耿于怀。

我还是喜欢脸红的木头多些。

思及此,我踮起脚,也顾不得会被我那几个宫娥发现,唇便亲上了宁恒。宁恒似乎不曾料到我会在此处有如此胆大的举动,身子立即僵住了,可是他的嘴却甚是配合,舌头轻轻的便伸了进来卷住我的舌尖。

我眼里闪过笑意。

少顷,我的脚踮得有些酸,我遂挣脱开了宁恒握住的手,伸手圈住了宁恒的脖颈,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不得不说,在外头亲吻比之在屋里亲吻,滋味更是**。

待我和宁恒亲得喘息不止时,我们方停了下来。

只不过,在我心满意足正欲再次挑逗一番宁恒时,我却瞥见不远处闪过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消失得很快,但借着树上挂着的八角牡丹宫灯,我清楚地见到了那道人影一闪而过的衣袍上绣有五爪团龙。

第三十五章

回福宫后,我一直在想着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在宫里头,敢在衣袍上绣五爪团龙的人,只有皇帝一人。不过当时漆黑黑的,宫灯的光也较为暗淡,许是我看错了。但愿方才只是我的错觉,皇帝此时应该还同那安平王君在一起,断不可能会出现在那处的。

宁恒半夜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将我的忧虑和他讲。宁恒虽是万事顺我依我,但一旦涉及皇帝,所有事情便会变得微妙起来。我至今仍是无胆问宁恒,倘若哪一日皇帝让他杀了我,他会不会动手。

不过这问题也委实无聊了些,我不愿深想,弯眉浅笑着与他一如既往地私会。

翌日用早膳时,我已是在心里头想了数种应答方式。之后我便开始提心吊胆地等待皇帝来向我请安。近日来,皇帝的请安之于我而言,每回皆是相当于在刑场走了一遍,冷汗涔涔胆战心惊自是不用说了。

不料我等了许久,皇帝的身影倒是不曾见到,反而是等来了曹武飘飘然地进来同我道:“禀太后娘娘,安平王君殿下求见。”

我甚是诧异,委实没有料到这个企图染指我家木头的安平王君会来找我。也不知这安平王君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是以才来套我话。

我的面色凝了凝,曹武十分难得的大胆而委婉地催了我一句:“太后娘娘可是不见安平王君殿下?”

我瞅了瞅曹武,他此时此刻双眼发亮,声音飘然,活脱脱一副为了美人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模样。

我摆摆手,道:“让她进来罢。”

曹武欣喜地道了声“是”,随后急匆匆地往外赶,皇帝来也不见他这么紧张过。看来这安平王君的魅力果真了得,竟是连内侍也没落下。

安平王君进来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向我行礼,并道:“我在京城里游玩了数日,见识了不少奇闻趣事,还交了个有趣的朋友。这位朋友和我说,太后也是值得结交的。”

我蓦地想起前几日皇帝同我说,平国王君这人不错,值得我多些与她说话。只不过皇帝越是如此说,我便越觉得皇帝不安好心。我摸了摸腕上的玉镯,淡道:“哀家不过是深宫妇人尔,垂垂老矣。”

安平王君一愣,她忽地笑道:“常宁果真料事如神。”

我眨眨眼,道:“你方才口里的有趣朋友是指常宁?”

安平王君笑道:“正是。常宁告诉我,若是我说想与太后结交,太后定会以年纪为由而拒绝。常宁还说太后定会看不惯我,原因是这回来迎接我的人是太后的心上人。其实,昨夜我那番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还望太后多多包涵。”

常宁这把嘴张得倒是大,把我的老底都给抖出去 。不过看来这位安平王君深得常宁的喜欢和信任,既是常宁欣赏的,估摸我也会欣赏。

我放下心防,轻笑出声:“安平王君可是许了常宁一个貌美郎君?不然常宁怎会如此轻易就把我的底子给抖出来了。”

安平王君也笑出了声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果真奇妙,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令我生出了恨不能早些和安平相识之感。我和安平谈得甚是愉快,时间飞逝,转眼间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我此时方反应过来,我那皇帝儿子今日不曾同我请安。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皇帝不和我来请安定也会派人来说一声的,可是今日却是不曾。不过这也无妨,皇帝不来我还偷偷乐着。

我留了安平下来用午膳。午膳过后,安平邀我出宫游玩,我本是有些顾虑皇帝,但想了想邻国的王君都开口邀请我了,我岂有不去之理,遂点头答应了。

我就带了雁儿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和安平出了宫。

我们是从南宫门出去的,用的是皇帝御赐的令牌,安平在马车里边和我说笑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忽地,只见她神色一喜,招手喊了声:“宁大将军。”言讫,她扭头望我,笑了一声,“太后,我把你的心上人给叫来了。”

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宁恒,委实出乎我意料。不过这意料出乎得我甚是欢喜,我喜笑颜开地褰帘望了过去,果真是宁恒。

我挥了挥手,轻喊了声:“致远。”

宁恒却是停了停脚步,他此时神色复杂,目光颇有躲闪,他走过来对我和安平行了个礼,而后竟是只望着安平,瞧也不曾瞧我。

我心想估摸这根木头害羞了,是以稍微吃了点小醋我便不计较了。

宁恒离开后,安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以我的经验,我可以万分确定方才你的心上人有心事,且还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安平如此一说,我开始有些忧心忡忡了。我想起昨夜那衣袍上的五爪团龙,心中就更是忧愁了。许是见我闷闷不乐的,安平便问我有无兴趣去秦楼楚馆。

我乍一听,委实惊得不行。

我问:“你连姑娘也不放过?”

安平哭笑不得地道:“秦楼楚馆里也有小倌的…莫不是你不曾来过?”

虽说我平日里的确是声名狼籍,但我内心里的的确确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小倌楼听是听说过,但是却不曾进过,而且我至今为止唯一啃过的男人也就只有那根木头。

安平说这话时,马车已是停在了秦楼楚馆的附近。

我本是不愿去的,但却在无意间看到沈轻言进了去。沈轻言向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且宫中有明文规定我朝官员不得入秦楼楚馆取乐。而沈轻言如此光明正大地进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赶紧向周围望了望,没有见到林御史方替沈轻言松了口气。据我所知,林御史有个癖好,爱乔装打扮守在秦楼楚馆的附近,一盯到有官员进去立即上奏折弹劾。

安平忽道:“咦?那人不是沈相么?”

我终究抵不过好奇心的使然,乔装打扮了一番便和安平一道进了秦楼楚馆。风韵犹存的老鸨扭着腰肢执着团扇走了过来,刚要开口便被熟门熟路的安平打断,“方才进来的那位白衣公子要了哪个姑娘?”

老鸨被安平的银子收得服服帖帖,立即如实招出。我委实没有想过,沈轻言竟是叫了个小倌,莫不是沈轻言实际上是个断袖的?

安平知我心意,立即包下沈轻言隔壁的厢房,顺带叫了几个小倌。

安平是个聪明人,她含笑对我道:“你们大荣似乎不大能接受女人来秦楼楚馆,可是你依旧愿意陪我来,能结交你这个朋友,委实是我来大荣最好的事了。隔间里有床,你可以歇息,且隔间里正好离隔壁厢房最近,仅有一层木板。”

她如此暗示,我岂有不懂之理,遂也含笑道了声“好”。于是乎,安平便同那几个小倌在隔间外喝酒,我在隔间里做见不得光的事——偷听。

只可惜沈轻言的声音委实小,我竖着耳朵屏息凝神静听也只听到几个字眼,且还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过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隔壁厢房里有三个人。

我正欲灰心丧气时,他们的声音却大了起来,像是在争吵些什么似的。

我再次凝神细听,这回总算听清了完整的一句,是沈轻言说的——“无论结果如何,都得确保苏浣的安全,我奉旨娶了洪家小姐,已是负了她,我不愿再伤她了。” 

我怔楞住了,真真是怔楞住了。方才沈轻言这番话,多多少少我还是能听出些他要护我的意思来。

之后,沈轻言他们的声音又变得极小,我再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回宫后,我心事重重。不知是为宁恒,还是为沈轻言,又或许是为了皇帝。我似乎自从被皇帝设计得了喜脉后,便陷进了这个奇怪的圈子里。

这三个男人时时刻刻都在极力费着我的心神,起初是沈轻言,而后宁恒。至于皇帝,他似乎从我进宫起便一直费着我的心神。

我想了想宁恒今日的神情,又想了想沈轻言的那番话,再想了想那一夜看到的身影,我的头开始腾腾地痛了。我揉了揉,按了按,便下定决心不再细想。

亥时三刻快要来临,许是待会我啃啃那根木头,心里便会舒畅了。我忆起那时在重光山寺庙里的光景,便命人备了不少糕点茶水,准备待会一一用我同宁恒特有的方式吃完。

不料我等了又等,眼皮子掉了又掉,我摸了摸冰凉的茶杯,睁开眼睛望了眼外头已是泛白的天色。

宁恒今夜没有来。

第三十六章

翌日,我唤了雁儿去打听,雁儿回来时同我说宁恒有去上朝。我略微沉吟了片刻,估摸昨夜宁恒没有来,是被公务耽搁了。

我遂安下心来。

又逢亥时三刻,我等到茶凉,宁恒依旧没有来。我心中不禁起疑,宁恒断不是如此没有担当的人,他若是真的被公务耽搁了,定也会派人来同我说一声。

我忆起那一日和安平出宫时遇到的宁恒,他面含复杂之色,不敢与我对望,目光亦是有躲闪,当时我只以为他在害羞,可如今想起,真真是大为不妥。

第三日时,我差了雁儿候在朝外,待宁恒一下朝便立即截住他。不料雁儿却是回来和我道:“太后娘娘,陛下留下了宁大将军。”

听雁儿如此一说,我心里头顿时咯噔一跳。那一夜一闪而过的衣袍上所绣的五爪团龙愈发得清晰起来。

我未曾来得及理清我此时的思绪,外头腾地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至。

我心中一紧,皇帝已是笑眯眯地进来了。他一如既往地和我请安,而后亦是一如既往地和我天南地北地聊,但是却丝毫不曾提起宁恒。

直到最后我总算忍不住了,故作不经意地扯前些年宁恒立下的战功,顺而提起宁恒。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噢,忘了和绾绾说,这几日我差了宁恒去做一件事,估摸需要好些时日。迟些我会派人来你的北阁将宁卿的细软收拾收拾。”

我一怔。

皇帝又一本正经地道:“前些日子,弹劾宁卿的奏折越来越多了。我本是应承了绾绾,若是你想要宁卿为面首,我定会如你所愿。无奈如今力不从心,昨日林御史险些死谏。是以,绾绾你便委屈一阵子,待风头过了,我再让宁卿回来。”

皇帝如此一说,我更是确认那一夜我和宁恒在凉亭里亲吻的事被他看见了。事到如今,皇帝把人都差走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垂下眼帘,轻声道:“便依了承文的意思罢。”我此时心里头甚是惆怅,皇帝支走了我家木头,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过了好一会,我见皇帝沉默,便暗暗算了算时辰,心中想道:皇帝平日里最多也就坐上半个时辰,如今半个时辰已过,怎么皇帝还不走?

我抬眼,正欲同皇帝说些什么时,却发现皇帝一直盯着我在看。我身子一僵,好一会才颤颤开口:“今日似乎比昨日冷了些。”

皇帝总算收回了目光,我心中稍微松了下,但紧接着皇帝却是伸出了手,我来不及闪躲,皇帝已是拔下了我的发簪。

我大愣,定睛一看时,心中难免又是一颤。

皇帝此时此刻手中所握的发簪正是宁恒送我的。

我冷静下来,故作不经意地道:“承文这是做甚么?”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木簪,神色淡淡的,他道:“我见绾绾这些日子都戴着这根木簪,我便想拿来瞧瞧究竟有何稀罕之处。”

我淡道:“不过一根木簪尔。”

皇帝轻笑一声,“绾绾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琳琅阁的饰品了?”

这皇帝的眼睛倒是尖,若不是宁恒告诉我这木簪是从琳琅阁里买来的,我绝对猜不出它的出处。

我酝酿了一番,方道:“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也想尝些清淡的。这木簪也是同个道理。”

皇帝微勾唇角,我深觉这笑容颇是意味深长,顿时心中一紧。果真真每次和皇帝儿子在一处,我就如同走了回刑场。

我生怕皇帝再说些什么令我心惊肉跳的话,便揉了揉眉,打了个哈欠,佯作一副疲倦的模样。幸好我这皇帝儿子还是有些眼识的,当即便放下我的木簪,道了声让好生歇息。

我心中甚喜。

不料少顷又是峰回路转,皇帝笑眯眯地道:“绾绾,前些日子大食国进贡了好些奇珍异宝,其中有一面奇镜,那大食国使者曾言,若是在子时四刻观望此镜,便会说出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此镜甚是巨大,若是搬来福宫,少不了一番磨损,不若绾绾你今夜便去朕的殿里,一同赏这面奇镜。”顿了下,皇帝不给我拒绝的余地,他又道:“绾绾,你如今便好生歇息罢,留足精神今夜赏镜。”

皇帝离开后,我心有余悸。方才他那番话莫非是在暗示些什么?说出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腾地想起了常宁让皇帝去查沈轻言的那桩事。

莫不是皇帝已是查出了这桩事,赏镜之举不过是给我一条生路?

我左思右想,始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我干脆宽了衣,抱着圆形五蝶捧寿白铜手炉准备去歇一歇。我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不久后雁儿告诉我,下午时分,来了若干个皇帝殿里的宫人把宁恒的东西全都收拾走了,一件也不落。

我大氅也未披手炉未揣便直接奔去了北阁,迎面寒风吹来夹杂着飘飘小雪,冷得刺骨寒得透心。至北阁后,只见妆台依旧,床榻如故,却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我隐隐觉得,宁恒此回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百般寂寥,内心怅然,用晚膳时味同嚼蜡,我忆起宁恒舞剑散去我眉间的忧愁,忆起宁恒吹笛哄我绽开笑靥,心中更是惆怅之至。

再忆起我同宁恒互啃的时光,我搁下了筷子,只觉万千佳肴也及不上宁恒柔软的唇。

我喟然长叹,恰逢此时皇帝派人来接我去他的宫殿。恍惚间,我竟是生出了一种去侍寝的错觉。这种感觉委实要不得,真真要不得,赶明儿我得撺掇撺掇朝中里苏家的旧识,让他们一展嘴皮子,早些让皇帝把后宫填满。

我略微拾掇了一番便坐上了步辇,二十名宫娥一一提着描金凤纹宫灯在两侧随行,我支颐看了外头的小雪半晌,心中更是惆怅了。

直至皇帝的宫殿里时,伴随着内侍高呼——太后至,如歌扶着我下步辇,我方换上一副去见儿子应当有的表情。皇帝在殿外迎接我,他依旧笑眯眯地道:“太后可用了晚膳?”

我慈祥地道:“多些陛下关心,哀家已是用了晚膳,不知陛下用了否?”我忽觉这话说得有些客气,委实不像一个母亲会对儿子说的,遂又道:“陛下这几日有些清减了,用膳时该吃多点。”

皇帝的眼睛闪了闪,他笑道:“快过年了,自是繁琐诸多,常常批阅着奏折便忘了用膳。不过今日太后来了,朕无论如何也该以太后为先,恰好这几日御膳房新做了几道菜式,太后便陪朕尝一尝罢。”言讫,皇帝很自然地与我肩并肩,如歌松开了我的手,皇帝立即接上,虽说隔了好几层的衣料,但我仍旧感觉到了皇帝掌心里的炙热。

我顿时有些不自在,不过皇帝却已是拉着我走进了殿内。殿内的炉火烧得很足,与外头的冰冷截然相反,我脱了大氅,和皇帝一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