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辰简直要冷笑了。

一帮子蠹虫,家里吃香喝辣的还不事生产,看到官员们能领过年福利自己领不到就不平衡?

“可是父王,辰儿总觉得这事里透着古怪。”

“古怪?”

靖王怔了怔,不太跟得上女儿的思路。那些人当惯了大爷,得不到就闹事呗,虽然太不体面,但…古怪在何处啊?

“辰儿在想,这那么人同时一窝蜂跑上街去,也太齐整了吧。听说把整条御街都堵住了呢。”

“父王,您说…他们会不会是约好的啊?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

第四十八章:好甜的糖

深夜,朔风呼呼地拍打着门窗,庭中枯树不住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纵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云若辰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屋外的寒意。

她翻身换了个姿势,还是无法安然入睡,脑中始终回旋着方才与靖王的谈话。

“幸好父王今儿一整天是出城上香去了,没掺和到这些麻烦事里…”

要不然的话,靖王的立场也挺尴尬的。

他身为亲王,宗室们若要拉他出头,他该怎么表态?支持朝廷,那就得罪了亲戚们;支持宗室,那就得罪了皇帝。两边都不支持,那就是懦弱没主见靠不住,谁还选你当太子!

偏偏也就那么巧,靖王一早就到城外沉香寺听佛事去了。云若辰知道父王是倾心佛法的,这和他务虚冲淡的性格很相似,但也因为并不怎么讨皇帝喜欢…皇帝喜欢的是道教啊。

信仰都不同,怎么相亲相爱?

与靖王相反的是,诚王这回倒霉透了。

谁让他摊上了个礼部尚书的老师呢?宗室勋贵们把礼部围得水泄不通的,堵在大门口把礼部的人从头骂到脚,说他们毁坏祖制虐待宗室等等等等。诚王和礼部关系深,这回也被牵扯进去了,好些宗室因此很不待见他。

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水都会塞牙啊。对于诚王目前的窘境,云若辰表示喜闻乐见,喜大普奔,呃…总之很开心。

“嗯?”

她刚有点儿睡意,忽然心头一动,缓缓坐起身来。

有人进来了,但不是聂深。

啊,是他…

云若辰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惊喜。

她披衣坐起,刚刚撩开拔步床的帘子,便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凸显出来。

“慎言。”

云若辰轻柔的呼唤传入少年耳中,引得他平稳的呼吸霎时微乱。

“郡主。”

他擦亮火折子,随手点燃了小几上的烛台。

烛火渐渐亮起。

啊…这是慎言吗?变化真大!

“慎言,你比我高好多了呢…这几个月长了几寸?”

云若辰微笑打量着眼前明显长大了许多的少年,双手在他们之间虚比了一下。

“两寸吧?”

叶慎言似乎也变得沉稳多了,没有再像原来那样,只要她稍微靠近一点或是和他多说两句话就发起窘来。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云若辰打趣了一句,低声招呼叶慎言在小几边坐下,也去薰炉里给他端了杯茶来。

“你一个人来?外头冷不冷?”

云若辰发现他肩上还积着些细细的雪花,在温暖的室内逐渐融化成水痕。叶慎言的发梢也湿湿的,有些乱,脸上蹭了块小灰,并不像聂深那样每次都能好整以暇地在她眼前出现。

然而云若辰对聂深和叶慎言自然是不同的。

“快趁热喝口茶暖暖身子呀,愣着做什么。”云若辰催促着,眼里含着笑,几乎是带着些母性的呵护了。

叶慎言闻言忙咕噜咕噜灌了两口热茶,又忙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说是叶枞让他连夜送来的东西。

他说聂深有事去了外地,临走前交代叶枞帮留意云若辰需要的某些情报。今天叶枞把他叫过去,说情况比较紧,等不及聂深回来了,让他自己过来送情报。

“反正你也去过一趟靖王府。”

叶枞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戴面具的那半边脸上的表情,比面具还冰冷几分。叶慎言很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连这么点小任务你也完成不了就可以去死了。

“你师父倒是信得过你,让你一个小孩子大半夜跑来跑去。辛苦你了。”

云若辰无奈地一笑。

叶慎言还不到十岁呢,才到听雨楼几个月,叶枞就敢给他派任务了。也不怕叶慎言被王府的护院发现,或是他进不了这屋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

听云若辰这么说,叶慎言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蹦了起来。云若辰先是愕然,旋而“噗嗤”轻笑起来,又掩口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慎言你不是小孩子,你是男子汉。”

呵呵,真是够孩子气的。

叶慎言突然沮丧起来,挠了挠头低声说:“我走了。”

他心情真的很差啊!

来之前跟自己说了多少遍,上次满脸鼻涕让郡主笑话,这回他一定要好好表现,别再出丑了。

他可是立誓要做大事的呢,要像叶枞师父和白夜师父那么厉害,要帮郡主把病治好,要…总而言之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浑浑噩噩了。这几个月来,他那么努力地练功,连严厉的叶枞师父都夸过他,可是…

可是为什么一到了小郡主面前,他还是只有丢人的份呐。

“呀,慎言你等等。”

云若辰转身到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匣子,将里头的点心拿出来用软纸包好。她又打开多宝格下的小屉,拿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小纸包。

“这是四季斋的麻糖酥,你拿去吃。还有…这是茶叶,你替我转交给聂管事,好不好?”

“哦。”

叶慎言颓废的情绪似乎被她的小礼物安抚了,乖乖接过两个纸包贴身收好,才再次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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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叶慎言的身影在窗外消失,云若辰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来。她关紧窗户,回到小几边开始挑亮烛火读叶慎言送来的情报。

牛皮袋里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但里头所提及的内容条条都触目惊心。

“想不到天命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

她捏着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突然实行的削减宗俸。

突然爆发的宗室闹事。

已逐渐浮出水面的天命教,与他们所支持的舒王的挣扎…

“我真能凭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这些事吗…”

云若辰苦笑起来。她从来都很自信,但从来都不自大。

对方似乎已铺下天罗地网,她该如何破解这场迷局?

聂深,你又去了哪里?

“不知何时,你才能喝到我送你的茶呢?”

她想起那包被她花尽心思向父王讨来的雪龙云团。只因为那夜聂深说了“好喝”,她就心心念念想着要让他再喝上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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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辰所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她积满白雪的屋顶上,还坐着一个不舍得离去的懵懂少年。

雪越下越大,少年的半身都堆满了雪花,他却依然没有走。

叶慎言将一小块麻糖酥异常珍惜地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感受那浓郁的甜味充溢着他整个口腔,好像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好甜的糖…”

第四十九章:雪一直下

腊月二十八,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下雪。待到天色大明,整座京城已变成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而鹅毛大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不断飘落。

云若辰披着她最厚最暖的狐裘,站在院子里看下人们贴窗花。靖王府里上下人等不住来回穿梭走动着,处处都洋溢着过年前特有的欢快气息。

工部的官吏总算识相,在过年前将靖王府大部分的院落都修葺完毕。尤其是新作的朱漆大门,刷得那叫一个鲜亮,在雪地里看来更是耀眼。

黑底泥金的“靖王府”三个大字灼灼生光,隔着一条街都能瞧个一清二楚。

而王府其他被烧毁的建筑,如黄侧妃和云若辰原先住的院子,都修建一新,比之间造的还要好。

所以云若辰这两天很忙,忙着替黄侧妃监督下人们清扫、搬家,还得抽出手来筹备过年。幸好有曾嬷嬷这种全能型管理人才在,她也就是坐在那儿当个摆设,管发对牌就行了。

也不是说云若辰本人处理不来这么多事。但身为一个八岁女童,她觉得自己替庶母暂时理家已经很出格,就不要表现得太优秀了吧!被人当做妖孽不好玩的。

靖王对于黄侧妃让女儿代理家务举双手双脚赞成。目睹过妾室们三次保胎失败的靖王爷,可不敢再让自己大腹便便的侧妃操劳费心,这一胎对靖王的意义实在太大了——对云若辰来说,意义一样重大,否则她何必出这个头?

她和靖王一样希望这个孩子平安出生,也一样希望这是个男孩…只有这样,靖王府才能在夺嫡斗争中更加有利。

前些日子,柳姨娘曾借着靖王在她屋里过夜的机会,旁敲侧击地说“想为黄娘娘和郡主分忧”。靖王没多想,第二天对黄侧妃一说,黄侧妃呵呵了几声说太好了,还把柳姨娘叫来当着靖王的面分给她一些工作。

柳姨娘喜不自禁,真屁颠屁颠跑到厨房里管事去了。才去了大半天,便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从此不再提管家的事,只说自己太年轻什么都不懂,还是辛苦黄娘娘和郡主吧——听着好像她比云若辰还年轻似的。

陈姨娘郑姨娘毫不留情地拿她来取笑,说狐媚子以为讨得王爷欢喜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也敢去厨房管人家采买的事!那几个管事娘子都是积年的老人,对黄侧妃忠心得很,谁会听她的?

柳姨娘被两个姨娘嘲笑得面上挂不住,想闹又不敢闹,真是窝囊死了。

看三个姨娘窝里斗得不亦乐乎,黄侧妃表示很满意,这才是理想的内院生态嘛。

她再次为自己将胸大无脑的柳氏扶为姨娘感到欣慰,事实证明柳氏真是爱生事的活靶子,只有柳氏时不时蹦跶一下,陈氏和郑氏才有斗争和嘲讽的目标。

否则她们要是心闲了,整天琢磨着对她这侧妃使什么暗手阴招,她也很烦的。

云若辰冷眼看黄侧妃暗斗姨娘,又看看曾嬷嬷如同调兵遣将一样管理仆人,每每生出“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感叹。

这两位不同领域的女强人都各有长处,也都有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这些东西,是她在师父身上学不会,在大学里也没人教的——大宅门中的生存智慧,只有靠自己一点点摸索罢了。

幸好她一开始就占了身份的便宜,虽然要操心靖王府的兴衰荣辱,倒是不必再苦逼的演一出庶女逆袭大戏。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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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云若辰再一次感叹自己投的胎还不算太坏。起码可以放开肚子吃美食,嘿嘿…

大庆风俗,从二十三日小年那天起,全家人就要在一块儿用饭了。这晚靖王与黄侧妃相携来到用餐的偏厅,发现云若辰已提前一步来厅里迎接。

“父王,今晚咱们吃大餐!”云若辰赶上前将黄侧妃扶到座位上,一面对靖王笑道。

“哦?你这个小馋猫又弄出什么好菜来了?”

靖王爱宠地看着他的小女儿,笑意一直深到眼底。

“嘻嘻,腊鱼二十八,自然是要吃年糕啦。”

大庆民谚,“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这天的人们都要吃年糕贴窗花,老百姓家里还要蒸馍馍。

白天里,云若辰光是监督下人们贴年画、对联、桃符,就在外头冷得够呛。按理说,她当主子的也不必那么累,让银翘连枝替她看着也可以。

但是云若辰不放心啊!作为一个有强迫症的奇门弟子,她对于这种事情特别特别在意。不懂门道的人觉得只要把对联桃符放对位置就行了,云若辰却很清楚这些东西很容易被人动手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设了邪阵!

自从知道敌人中有天命教后,云若辰就在时刻警醒着,别又让人钻了空子来设阵施法。

就因为冷了半天,她才更想吃点热乎乎的好东西来慰藉自己。

“父王,娘娘,今儿咱们的年糕换个新吃法。”

她转头招呼下人们快上菜,靖王和黄侧妃都有些好奇了,小郡主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

很快,下人们陆陆续续把晚膳送了上来,陈姨娘几个忙帮着摆箸布菜。

“火锅?”

靖王笑呵呵地看着那个冒着热气的大锅子:“年糕火锅?这吃法倒真新鲜!”

普通人家吃火锅,往往就是烧开了热汤,大家随意往里添蔬菜、腐皮、粉丝,还有一点肉。一家人边涮边吃,大冬天里确实够热闹。

靖王府这样的人家,用餐规矩多些,自然不能搞得这么汁水淋漓的。端上来的火锅里早就码好了料,火候也热得刚刚好,主子们都不必动筷子捞。只要说想吃什么,姨娘丫鬟们自然都替他们夹了送到面前。

其实云若辰更喜欢自己涮来吃,那样才有吃火锅的气氛嘛…世事总是难完美的,算啦,有的吃就别抱怨了。

热腾腾的年糕火锅里冒出一股股白烟,云若辰口齿伶俐地报菜:“父王,这锅底可是用肥鸡和龙骨、鸭骨加红枣、枸杞、草果、草参熬出来的鲜汤。下面一层,是白菜、鲜菇、冬笋、粉丝,上面一层则是豆皮、年糕、鸡片、牛肉、鸡蛋,你尝尝鲜不鲜?”

“你这孩子!”靖王爽朗地笑出声来,转头对黄侧妃说:“你听听辰儿这张嘴,光是听她说话都饱了。孤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她勾起来了!”

黄侧妃掩口微笑附和着,眼中的笑意却是浅浅的。云若辰才懒得计较黄侧妃的小心思,吩咐银翘夹了菜,她亲自送到靖王眼前。

“父王,这年糕是用豆皮裹着下锅煮的,您仔细烫嘴。”

“好好好,辰儿最乖了。”靖王没试过这种吃法,小心地咬了一小块,顿时赞不绝口。

“不错,这滋味新鲜!哎呀,孤活了三十年,也没这样吃过年糕…不过这年糕吃着听新奇啊,让人到四季斋买的?”

“年糕也是咱家厨子做的。”

云若辰应着,一面也给黄侧妃夹年糕,十足的孝顺女儿样。

黄侧妃笑道:“王爷,您不知道,这新年糕也是郡主教厨子们做的呢。”

云若辰只是笑。黄侧妃果然对府里的事了如指掌,自己每天在厨房里做些什么都能传到她耳里去。

四季斋卖的年糕,云若辰让人买过一次,总觉得还是粗了,她吃不惯。后来她让厨子把上好的糯米粉反复碾成末儿,又吩咐他们要用细密的竹筛子筛三四次,这样蒸出来的年糕才又糯又软。

对不起她就是个有追求的吃货啊!云若辰幸福的吃着略烫嘴的年糕,只觉得平日里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嗯嗯,为了维持这种能够天天吃美食的奢侈生活,她定要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

用完了这顿美味的晚饭,靖王便让姨娘们回去各自屋里吃饭了。黄侧妃也被丫鬟们扶走,云若辰却还没离开的意思,陪靖王喝茶聊天。

“父王,宗室那边的事…如何了?”

“还在闹。”靖王说起这个也头痛。

那天的事情闹得太大,后来宗人府和礼部户部都出动了,才把那些比大爷还大爷的宗室们劝了回去。可一两天来,宗室勋贵们还是不消停,只不过没有那天闹得凶而已。

云若辰想着,元启帝莫非就想用个“拖”字诀来解决这件事?